危機和戰爭——《2009年3月》之四

細心的讀者，從前引英國《星期日電訊報》文章“美國將作何反應——是順從、理解還是挑釁？這是世界在今后三至五年內面對的關鍵問題”，已經可以嗅出火藥味。

姑且不說，在一定的意義上，危機本身就是戰爭——壓迫民族對被壓迫民族的戰爭、資本對勞動的戰爭、資本相互廝殺的戰爭，全球資本主義危機導致烈火硝煙、死尸遍地的戰爭，美國借助這種戰爭擺脫危機，在資本主義史和美國史上，都屢見不鮮。

支撐美國經濟的兩大產業，是金融業和軍事工業。無論怎樣的民主、自由彩旗飛揚、唾沫飛濺，美國本來早已經成為一個軍事化的社會。最近30年來，美國制造業的民用部分，特別是高耗能、高污染的行業，大批向第三世界國家轉移，但是絕不轉移軍事工業和與它相關的高科技產業，而且捍衛其軍事情報和軍事敏感技術，簡直到歇斯底里的程度。西班牙《起義報》2006年載文，指出營造戰爭成為美國一大產業，軍事成為美國的工業支柱。截至2006年，美國國防部雇傭214.3萬人，國防工業特別合約公司雇傭360萬人，為國防部工作的人達到574.3萬，相當于美國勞動人口的3.8%。此外還有將近2500萬老兵。這就是說，有3000多萬美國人，直接或間接地從軍事預算中領取薪酬。假設每戶家庭3人，則有將近1億人口的經濟利益相關于美國軍事體系。這又成為美國統治者制造的一種社會體系。

美國作者約翰·帕金斯《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寫道，“我們這些經濟殺手沖鋒在前，若失敗了，則后有‘豺狼’（真正的殺手）跟進。當‘豺狼’都無能為力時，軍隊就肩負起最終的責任。”[i]即便深陷金融危機、經濟危機的泥沼，美國當局拯救金融業竭盡全力，同時從未放棄軍事工業，可以相機出售民用的部分，絕不出售軍事工業的核心技術。有什么理由懷疑，一旦金融家、外交家的西裝革履和彬彬有禮退出舞臺、花花綠綠的美元形同廢紙，一聲號令，航空母艦、導彈和戰略轟炸機就會在轟鳴作響中出動呢？

在金融危機、經濟危機的困境中，德國撥付巨款購買軍火，俄羅斯斷然決定更新武器，朝鮮窮到吃飯成為問題卻繼續堅持“先軍路線”、進行發射衛星的試驗，西方報刊憂慮一些亞洲國家的“軍備競賽”，拉美的軍事預算在增加，——世界看得很清楚，所有這些，顯示出來的正是一種準備迎接戰爭的跡象。

輿論經常把今天美國陷入的危機，和1929年的大蕭條相比。1929年的危機，最終還是通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得到解決的。那么今天的美國，盡管危機深重、經濟下沉、社會衰落、在國際社會的權威每況愈下，就戰爭準備而言，卻并不絲毫懈怠。挑起戰爭，介入戰爭，發動戰爭，仍然是由其統治階級和社會制度本性決定的擺脫危機的重大選擇。而且不僅是未來的選擇，本來就處于進行時。

1999年，美國挾北約發動入侵南斯拉夫的戰爭，除拔除“歐洲最后一個共產主義堡壘”的政治宣傳，被認為是一場“美元對歐元的戰爭“。美國不能允許一種新的國際貨幣對自己造成挑戰。那場戰爭之后，歐元匯率急劇下滑，大量資金流入美國。

由于“9·11”事件和隨之而來的股市泡沫破裂顯示的美國的衰落，美國悍然發動入侵伊拉克的戰爭。大炮一響，美元匯率大漲，美國經濟迎來一個新的增長周期。這一周期一直延續到本次危機的爆發。

美國兩位頂尖學者，從相反的立場得出相近的結論，共同預感到戰爭的迫近。一位是著名左翼學者沃勒斯坦。2009年3月15日，他發表文章，題為《美國發生階級沖突與內戰？》，談到歐洲流傳的一份報告，預測“普遍驚慌”將“導致沖突或半內戰”，以及“在歐洲、美國和日本發生內戰的可能性”。文章援引被他稱為“反共意識形態使徒”的著名右翼學者布熱津斯基2月17日的一個電視談話。布熱津斯基說，“巨大財富轉向極少數人的這種現象，在美國是史無前例的”，“有錢階級今安在？那些賺了成億美元的人，為什么不做點什么？”如果他們不能自覺自愿地做點什么，“階級之間的沖突將會增加，而如果人們失業了并真正受到了傷害，不瞞你說，甚至有可能發生暴動！”

這種對美國國內階級沖突增加以至于發生內戰或半內戰的預測，絕非空穴來風。但是更重要的是，政治上高度成熟的美國統治階級，在向外轉移尖銳的國內階級矛盾，把災難性經濟形勢轉嫁給一種對外戰爭或者世界大戰方面，恰恰是行家里手。

2月15日，西班牙一家報紙發表《二十一世紀大蕭條將帶來的地緣政治》，說2008年在格魯吉亞和加沙地帶發生的戰爭表明，西方似乎想通過移動自己手中的棋子挑起世界性大規模沖突，以此作為擺脫金融和貨幣危機的最后手段。危機發展下去，意味著西方尤其是美國生活方式的解體。“如果美聯儲自己買了國債并據此來印刷貨幣，就是一種欺詐。一旦美聯儲采取這樣的行為，就意味著美國經濟已經山窮水盡，因為其國債找不到買主。”——美聯儲果然3月18日，即該文發表以后的一個月零三天，發表聲明，宣布在今后六個月內購買最多3000億美元長期國債，同時進一步購入7500億美元抵押貸款相關證券和1000億美元房貸公司債務。這里關于美國經濟山窮水盡、國債找不到買主的說法，是要打些折扣了，但是美聯儲會走到這一步，卻看得很準。

西班牙文章寫道：

目前真正具有利害關系的是，美國正醞釀著以發動攻擊性戰爭來應對二十一世紀這場大蕭條的企圖。這么說是因為美國并不是第一次采取類似手段。早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美國就通過發動美西戰爭扭轉了當時所處的頹勢。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美國又借二戰之機擺脫了當時的經濟大蕭條。二戰結束時美國出現的經濟下滑，則是朝鮮戰爭的導火索。時至今日，我們再次陷入了嚴重的經濟蕭條，也又一次面臨戰爭威脅。

美國前副總統切尼曾在2月3日不懷好意地表示，奧巴馬執政期間很有可能發生又一次“9·11”恐怖襲擊事件，言下之意是提醒奧巴馬要盡快做出決定，以另一種方式籌劃新的戰爭。[ii]

人們也許寄望于奧巴馬帶領美國遠離戰爭。但是美國和戰爭的血緣關系，絲毫未見疏遠，走向戰爭的車輪并沒有停下。美軍基地繼續分布于世界140多個國家和地區。其中的亞太和印度洋地區，從阿拉斯加、東北亞、西南太平洋和印度洋，到關島、澳大利亞、新西蘭，再到夏威夷群島的基地群，僅在日本、韓國等就有225個基地、部署10萬兵力，擁有最先進的航母和戰機。俄羅斯國家電視臺披露，設在吉爾吉斯斯坦的美軍基地，就是監視中國和俄羅斯的偵察中心。危機和衰落，已經使美國不得不由全面進攻改為重點進攻，收縮伊拉克戰線和加強阿富汗戰線。但是奧巴馬本人，不是一方面宣布從伊拉克撤軍，4月6日在土耳其聲稱“美國現在以至將來，都不會同伊斯蘭世界為敵”，不會同“伊斯蘭世界”作戰，一方面在4月9日，向國會提出追加834億美元，用于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爭嗎？

歷史是延續下來的。人們希望和平，為實現和平而斗爭，但是前引西班牙的文章就說，布什留給奧巴馬一份“戰爭遺產”，“越來越多的分析人士將其看作是美國面對這場資本主義世界史無前例的金融危機的最終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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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約翰·帕金斯《一個經濟殺手的自白》第16頁，廣東省出版集團、廣東經濟出版社2007年版。

[ii] 安東尼奧·哈爾金、維姆·迪克森《二十一世紀大蕭條將帶來的地緣政治》，西班牙《起義報》2009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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