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份,我爺爺去世了。這位在中國東北生活了八十八年的老人,人生經歷豐富的讓我極度的羨慕。
1926年,我爺爺在遼寧省遼陽縣出生的時候,正是張作霖統治東北的時代。當時,我的太爺爺還在世,家里算是個小地主,家里有十幾畝地。不過,這個地主的生活,好像也不怎么舒服。
據我爺爺回憶,作為地主的我太爺爺,和全家人一起下地干活,一個咸鴨蛋就要吃上三天。我爺爺說,那時候,如果沒有扛槍的來征糧,全家人倒是可以吃的飽。不過,扛槍的不僅年年來征糧,而且還經常一年征好幾次糧。
1931年,我爺爺開始在私塾讀書,學文化。同年,918事變爆發,東北淪為日本殖民地。在此之后的十多年里,我爺爺親身感受了日本人在東北的殖民統治。
在我問他這段時間記憶的時候,他說了兩件事。第一是,日本人對中國人是發自內心的壞。因為他在讀小學的時候,一個教他日語的瘸腿日本教員,強迫他們班上的回族學生吃生豬肉。第二是,東洋小鼻子不許老百姓吃大米白面,誰吃了就是罪犯,就要被槍斃。
1944年,我爺爺家道中落。因為家里經濟上的困難,未讀完國高就參加了工作。在和我祖母結婚后,通過我二舅爺的關系,他進入當時為日本人統治的,原張作霖的兵工廠,沈陽90兵工廠當工人。因為有一定的文化基礎,所以當了個繪圖員。他曾經自豪的對我說,當時他是廠里為數不多的技術工人之一。
1945年,日本投降。我爺爺見到了除了東洋小鼻子之外的外國人,蘇聯老毛子。蘇聯人在東北連吃帶搶,吃個蘋果也狼吞虎咽,都不帶吐核的,給我爺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正是因為,他年輕時見過的外國人,小鬼子和老毛子,都給他留下糟糕的印象,所以導致我爺爺一輩子憎惡一切外國人。
1948年,遼沈戰役爆發,我爺爺所在的90兵工廠停工,他第一次放大假。他在從沈陽回遼陽老家的路上,為了躲避國民黨征兵,在野地里的雪堆子里藏了一夜。這次經歷,給他留下了病根。他在五十歲左右的時候,患上了股骨頭壞死。當時工廠出錢,給他治好了病。
我爺爺曾經對我說,國民黨讓他得病,共產黨給他治病,所以,共產黨比國民黨好。
1951年,一家新兵工廠在黑龍江省成立。我爺爺帶著我奶奶和我大爺,調到了黑龍江的兵工廠上班。在新兵工廠里,他當上了夜校的掃盲教師。白天在廠里上班,晚上在夜校講課。
對于這段經歷,我爺爺對我說,共產黨不打罵工人,國民黨打罵工人。共產黨給工人吃飽飯,國民黨讓工人餓肚子。共產黨教工人學文化,國民黨讓工人擋槍子兒(這是指遼沈戰役時很多工廠的工人被國民黨拉壯丁的事情)。
從1951年到1952年間,我爺爺前后圍觀過不少大人物。毛澤東、彭德懷、鄧小平、李富春等國家領導人,曾經先后到工廠視察。
據我爺爺說,當時的國家領導人視察,不會隔絕工人,也不會耽誤大家干活。面對大家圍觀的時候,人家相當的親切,還和大家拉著手說話。
1957年,反右運動。我爺爺被拉了出來。據他講,因為他所在的車間只有他文化最高,讀到了國高。所以就被大家選為右派了。在這次運動中,他參加了一個星期的學習班,之后就被放回家恢復了工作。他在回憶這段經歷時對我說。學習班的伙食比家里的好,他有點不想回家。
1966年,文革開始。我爺爺再次被拉了出來。他和一批同樣是原沈陽90兵工廠的人,被命名為90人員,遭到審查。我對他這段經歷很感興趣,專門詳細的問過他。他對這經歷的回憶,出乎我意料的沒意思。
我爺爺說,當時也沒有批斗,也沒有大字報什么的。就是審問,然后就是上學習班。當時人家問他,是不是給日本人、國民黨干過活。我爺爺就回答說是。人家又問他是不是特務。他說不是。人家再問他是不是國民黨。我爺爺又回答不是。反正也不打也不罵,就是態度比較嚴肅,反復的審問。最后我爺爺實在被煩的受不了了,就說自己是國民黨。
在這之后,我爺爺就有了一個國民黨的罪名。不過,可能是當時革委會的人覺得這種罪名很荒唐吧。我爺爺和同為原90兵工廠的那些工人,也沒有被懲罰。就是參加了一段時間的90學習班。其他的時候,該工作就工作,該回家就回家。有關國民黨罪名的事情,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我小時候對文革的印象相當不好,因為我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在罵文革,罵毛澤東。不過我爺爺倒是對我當時講的那些什么專制啊,殘暴啊之類的屁話不以為然。他對文革的整體看法出乎我的預料。
我爺爺說,文革中,有三分之一的人不該被批斗。這三分之一的人,就是原來給國民黨、小鬼子干過活的那些工人們。他說工人就是干活的。不干活沒有飯吃。所以即使不喜歡小鬼子和國民黨,可是為了吃飯,也得忍著工頭監工之類的狗腿子們的欺壓打罵,給他們干活。這些人被批斗,實在很冤枉。
不過,他覺得文革時的干部被批斗,文化人被批斗。這是有些道理的。他說到了六十年代的時候。干部們不再像剛建國的時候那樣了。也開始講架子,也開始講待遇。他們和工人之間開始有矛盾,看不起工人。他們開始講究住大房子,坐吉普車了。
我爺爺作為工人的一份子,覺得這種事情不應該。他覺得這些人變成了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二皮臉。所以,我爺爺覺得,那些端著架子,住大房子,坐吉普車,給自己的子女和朋友開后門的干部們,就該挨批斗。
至于文化人,我爺爺說,廠子里很多文化人喜歡瞎咧咧。一開始都挺老實的。不過五十年代中后期開始,這幫人就開始說共產黨的壞話。他們的這種舉動,在我爺爺看來挺沒良心的。
他就常常說,吃了共產黨的飯,就不該罵共產黨的娘。我爺爺覺得,這幫人被稱為反攻倒算是挺合理的。因為在建國前,工廠里的文化人和當官的是一伙兒的,是掌權的。建國后,文化人沒有工人地位高,他們心里不滿,所以才要罵共產黨。他覺得這些人不在一線和大家一起勞動,手把兒不行不說,讓他們繪個圖什么的,他們又做不來。卻總是在那里瞎咧咧說廢話,被批斗是活該。
到了八十年代,我爺爺就退休了。整個東北的國營企業也開始走下坡路。退休工人的工資發不出來,我爺爺第一次開始參加“工人運動”。他和退休了的老頭老太太們,臥過軌,上過訪,群毆過來視察的市委書記,把要到廠子考察的總理嚇跑過。
直到2000年以后,他的退休工資的發放才開始正常。他就常對我說,自己是兩千年之后才真正算是退休了。
我爺爺去世的時候,退休工資已經在四千元左右了。因為他是解放前參加工作的,所以醫療上是免費的。在他去世前的十年,他過得很安逸。每天除了鍛煉身體,就是養花、種地、聽評書過日子。
我上大學之后,經常詢問我爺爺過去的事情,驚奇的發現,在反右和文革中兩次被收拾的我爺爺,罵過二代目,罵過三代目,罵過搞國企改革的朱镕基等人,卻從來沒罵過發動了兩次讓他被整的運動的毛澤東。在提到毛澤東的候,他甚至不會直呼其名,而是稱其為“老頭子”。
我爺爺說,“老頭子”當家的時候,大家雖然過得不怎樣,但是過得挺痛快的。他曾經說,“老頭子”當家的時候,干部比工人的待遇要差。工人的口糧,要比干部的口糧多。那時候,經常見到開會議的時候,在上面作報告的干部,說著說著就暈倒了。都是餓暈的。
就他本人而言,“老頭子”給他開了工資,“老頭子”給他房子住,“老頭子”辦了醫院,免費給他治病。“老頭子”辦了學校,讓自己的五個兒子和十多個孫子孫女免費上學。這是張作霖、小鬼子和國民黨的時代里,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法輪功肆虐的時期,我爺爺曾經對前來鼓動他參加法輪功的人說,“你們這一套,解放前我就見過了。你們和我白話這些都沒用。共產黨給我開工資,所以,我就相信共產黨。”
“共產黨給我開工資,所以,我就相信共產黨。”這句話給我的印象十分的深刻。
這句經歷了張作霖時代,日本人殖民統治時代,國民黨時代的老工人的話,在今天聽起來很有意義。
我相信,我爺爺說的共產黨,肯定是“老頭子”那樣的共產黨。而不是畢福劍這種假冒偽劣的共產黨。
我爺爺這樣,在“反右”、“文革”中被整的老工人,都沒罵過毛澤東。領著共產黨工資的畢福劍之流,又有什么資格,罵那個把中國和中國人,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老頭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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