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孔子的“仁”，有一定內(nèi)容　　

上面我們考察了“仁”的品格、形象，現(xiàn)在來考察其內(nèi)容。正如認(rèn)識人，是從外表而及于內(nèi)在的。在談孔“仁”的品格、形象時，其實多少也涉及了內(nèi)容。“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說，有時有的“君子”也達(dá)不到“仁”境，就連顏回這樣的“亞圣”，依最愛顏回的孔子說，也不能做到日日時時在“仁”境中，“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余則日月至焉而已矣”，所以，何況是“小人”呢？“小人”是從根本上就不可能具備“仁”的。這些話本身也就透出了“仁”的內(nèi)容的高深。從“仁”的形象方面說，君子是“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的，是“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的，這里面當(dāng)然就有“仁”的內(nèi)容。　　

現(xiàn)在我們來考察“仁”的內(nèi)容的本身。這有孔子的這樣一些話為依據(jù)：　　

孝弟也者，其仁之本與？　　

謹(jǐn)而信，泛愛眾，而親仁。　　

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　　

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仁有根本，就是孝弟。孝弟是上孝父母，下愛兄弟。把孝弟作為仁的根本，認(rèn)為血緣親情是仁的生長點，仁就是從血緣親情里生長出來的，這就給理解仁字提供了最好的途徑，真是摸著心口使知，所以認(rèn)為“君子篤于親，則民興于仁”，民眾看到君子對親人之仁愛，也就有了榜樣，都朝著仁愛的方向去努力。血緣親情，是生長仁的根本，但仁并不停留于此，還要向廣泛的方向發(fā)展，那就要求“泛愛眾”，所以，“樊遲問仁，子曰，愛人”。　　

到此為止，可以說，孔學(xué)無錯，因為人的親情是永恒的東西，也是不應(yīng)被否定的東西，由親情而興仁心，由仁心而生泛愛之心，是說得通的。　　

但再往下說，孔“仁”的特定社會政治內(nèi)容就出來了，就有問題了。孔子的學(xué)生有子，對于將仁運用到社會政治上，就體會到：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　　

原來，是要由天然血緣孝弟之心，向著不犯上、不作亂引導(dǎo)，“君子務(wù)本”，為的是做出這個表率，君子之學(xué)，為的是修煉出這種“道”來。這就是“本立而道生”。君主們聽到這樣的學(xué)說，當(dāng)然要點頭稱贊，于是這樣的“君子”也就“祿在其中矣”。　　

有子的體會帶著些學(xué)生腔，而老師孔子就直接說得深刻而明白：　　

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　　

“仁”不僅僅是血緣親情，不僅僅是從血緣親情生出愛心以及泛愛之心，不是停留在這里，而是要由此出發(fā)，對國家社會有用，那就是“無己復(fù)禮”，“天下歸仁”。什么是“克己復(fù)禮”，什么是“天下歸仁”呢？那就要弄清“禮”是什么。儒家一部《禮記》全面說明著“禮”，就是森然的等級，從天子到庶民，從生到死，等級都不同，有嚴(yán)格規(guī)定，而不能亂來。比如，“天子有后，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任何其他人就不可以這樣，否則就是“非禮”了。比如，天子死了，只能說是“崩”，諸侯死了，只能說是“薨”，依次而來的不同等級的“死”是：“大夫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籠統(tǒng)地說，“君子曰終，小人曰死”。比如送葬的車輛，也是有規(guī)定的，“君之嫡長，殤車三乘，公之庶長，殤車一乘，大夫之嫡長，殤車一乘”。此外，“禮”包括“刑”，有“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規(guī)定。所以“禮”就是君主這些治人者的總法度、大寶貝，“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夫失之者死，得之者生，天下國家可得而正”，當(dāng)然，這樣，“禮”也就可能作為一種依據(jù)，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 “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禮者，君之大柄也，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并不是無原則傻乎乎的“泛愛眾”、“愛人”。　　

孔子的“仁”歸結(jié)到“克己復(fù)禮”上去，在他的眼見得“禮崩樂壞”時代，就是要把天下理順到這樣的“禮”的秩序上來。“克己”是什么呢？是“君子”的修養(yǎng)功夫，是心學(xué)。朱子說：“日日克之，則私欲凈盡，天理流行，而仁不可勝用矣”。程子說：“非禮處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須是克盡私意，皆歸于禮，方始是仁”。謝氏說：“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難怪“君子”之類的人走出來便與眾不同，他的內(nèi)心世界簡直就是一個戰(zhàn)場，在那里“克”著。其實，朱子他們的解釋，先師孔子早就做了綱領(lǐng)性的解決，顏回請教“克己復(fù)禮”到底具體該怎么去做？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真是很徹底很干脆的了。　　

所以，孔子的名言，“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其實也就是“復(fù)禮”。不過，說“克己”就能“復(fù)禮”，好像通過內(nèi)心的“克”，就能做成“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這樣具體的天下大事，好像是不行的，“克己”只能是“復(fù)禮”之前和之中的心學(xué)功夫。　　

孔子力排眾議，對管仲以“仁”的評價相許，有兩個理由，一是說，管仲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二是說，若不是管仲，咱們大家就都“披發(fā)左衽”了。其第一說，不是準(zhǔn)確的，因為管仲之所以能九合諸侯，憑的仍是齊國的實力，有著足夠的實力，就不一定要以兵車說話，但兵車是擺那兒的，你們是知道的，若不聽我的話，兵車還是要出來的。其第二說，是指如不是管仲讓齊國強(qiáng)大，北方戎狄就要南下，或成為我們的統(tǒng)治者，我們就要像戎狄之人那樣“披發(fā)左衽”了，這話說得對，清朝來了之后，我們不都留起了長辮子么？孔子這個地域政治眼光是有道理的，他能將“仁”字給予管仲，說明他厲害，決不是腐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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