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必須能忍
本周特忙。21號課上講了魯迅小說的意象,順便介紹了英美意象派詩歌。22號與范伯群先生共進午餐,同席者還有陳平原張文定朱競高秀芹張蕾等。23號雨中送母親去哈爾濱,穿過地下通道時,見一群民工在那里聚餐,麻辣燙火鍋香飄數百米,真是“嚇煞人香”。24號受黨組織委托,會見一位隱蔽戰線的朋友,鼓勵他繼續深海潛伏,從雞窩里給黨多飛出些金條條來。其他的零星時間,就讀點書刊,聊以換腦。
香港傳真09年23期是張木生的《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我讀李零》,該文是迄今為止寫李零的最好的一篇文章。李零的光輝被他自己的謙遜和退隱姿態所掩蓋,但只要是錐子,就早晚要扎透口袋。當然,能夠完全理解李零的學問,本身就需要具有大概八個博士的水平。這在目前60歲以下的學者中,還舉不出一個公認的例子。
《今古傳奇》09年3月號里講高崗遺孀李立群的文章,說她后來一直受國家重視,出席國宴,享受高規格待遇等,沒有說老人家近年遭受開發商強迫拆遷之苦,大概作者不知道也。講劉青山的兒子們在父親槍斃后生活改變,母親改嫁了,長子劉鐵騎考入石油學院,孩子名字里都帶“山”字部首,以紀念劉青山。劉鐵騎的兩個弟弟一個當了石油工人,一個當了礦工。江騰蛟因林彪的案子入獄后,妻子多年等候,終于晚年團圓。劉少奇1958年除四害運動中,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赤手活捉了一只老鼠,叫來衛士,當場把老鼠摔死在地板上。可見那時候連中南海里也有老鼠,黨中央的生活條件也不怎么樣。陳永貴1958年要搞人民公社,大寨群眾都反對,因為大寨很富裕,“咱大寨騾馬成群,豬牛滿圈,存款上萬,糧食堆成山,和他們合在一起,不是自找虧吃嗎?”但是陳永貴胸懷共產主義理想,說服了群眾,聯合其他七個村,辦起了公社。要說帶頭致富,陳永貴的大寨已經先富了,但是共產黨員就應該幫助那些還沒有致富的窮哥們,哪怕因此自己吃虧,也在所不惜。陳永貴向上級匯報工作時,說取得了畝產540斤的成績。有人私下告訴他,這個數字太保守,人家都有畝產十萬斤的啦,你至少也得畝產兩千斤吧。但是陳永貴實事求是,山西地區,又是梯田,540斤,已經是前無古人了,瞎吹牛對不起老百姓。他堅持原來的數字,不肯放衛星,后來成為全國最著名的農民英雄。而那些謊報畝產八萬斤十萬斤的人呢,今天不知道在哪里。
收到劉勇等著的《北京歷史文化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09年1月版。內容很厚重,有的章節寫得好,有的章節寫得松散了一些。
《文藝爭鳴》09年4期佳篇不少,但我被洪子誠老師寫黃子平的《“邊緣”閱讀和寫作》深深吸引了。文章不僅深刻剖析了黃子平的學術路向,而且順便對“燕園三劍客”——錢理群、陳平原、黃子平進行了高度形象化的概括,既凝練,又飽含學友的深情。我感覺洪子誠能夠對人對文做出非常準確的評價,功底深厚之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他自覺處于“邊緣”,寡欲無爭,像一道清澈的溪流,所以能夠最真實地映照出萬物也。
《社會科學論壇》09年4期發表孔慶東《蒼生之道》,自己重讀一遍,感覺很好。另一篇陳平原的《弄花香滿衣》寫得非常聰明,陳平原一般情況下喜歡壓抑自己的聰明,但聰明這東西的最大特點就是壓抑不住,如同噴水池的龍頭,你壓得越久,隨后噴出來的就越多。
《國外理論動態》09年4期意大利學者馬塞洛的《重新發現馬克思》從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歷史考證版出發,談到1989年之后馬克思被世界過于輕率地撇開,現在應該是重新審視他的時候了。其實在中國,馬克思1989年之后并沒有被拋棄,一大批具有學術良知的學人正是在那個最黑暗的歲月里,開始了對馬克思的重新研讀,當然,也包括對中國傳統經典和魯迅毛澤東等現代經典的重讀,通過這樣的重新發現,他們恢復了元氣,冒著資本的刺刀,繼續高舉起精神自由的旗幟,為正義和真理,發出了新世紀的吶喊。尹繼武編寫的丹麥學者約翰尼斯的《中國在東南亞的軟實力外交》值得一讀。中國在東南亞的戰略目標顯然不應該滿足于“安全和友好”,中國與東南亞本來就是一個經濟文化共同體,讓東南亞人民共享中國崛起的利益,才是最佳的長治久安之策。關于1968年的一組文章也編輯得頗具匠心。從中國的文革到法國的五月風暴、英國的反戰示威以及隨后蔓延全球的青年革命運動,今天都不應簡單地歌頌或者批判,而應作為人類青年運動的寶貴遺產加以認真清理和反思,從而培育出文明進化的良種。
《東方文化周刊》09年第9期發表孔慶東《霸道之臍》,初看還以為孔和尚媚俗,也寫起肚臍乳溝來了。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寫的是武漢,因為武漢正處于神州大地的肚臍部位,孔和尚為了表達對武漢的熱愛,悍然動用了這個霸道的比喻,他說肚子上少塊肉不要緊,要是少了肚臍,那就“人將不人”了。
上周末中文系組織各黨支部書記去門頭溝齋堂參觀平西抗日紀念館。司機不熟悉路,到達時已經中午,陵園關了門。我們便去馬欄村參觀冀熱察挺進軍司令部遺址。當年蕭克將軍、鄧華將軍、程子華將軍、丁盛將軍等都在這里戰斗過,馬欄村涌現了幾十名烈士。當年還曾經用輕武器擊落了一架來轟炸的日本飛機,真是了不起。然后又去參觀附近的北京著名古宅風俗村——爨底下村。一進村口,我聽到村民向游人推銷物產,就問:“怎么這里的老百姓說的是山西話呀?”給我們帶路者說:“對,我們全村都是從山西來的,我們都姓韓。”這個爨底下村大名鼎鼎,我早就知道。特別是很多人不認識那個“爨”字,而我中學時就知道有個成語叫“同居各爨”,所以很感興趣。跟蔣朗朗金永兵等老師走了若干宅院,發現大同小異,而且村民都熱衷于營業,很多院子在大興土木地翻修,古味很淡,歷史特色不強,跟電視上介紹的相差很大。我們不禁有些失望。我說門頭溝區應該重視這個擁有600年歷史的明代古村落,統一策劃,嚴格保護,否則再過5年,就又把好端端一個國寶糟蹋成一個假古董了。開放開放,如此唯利是圖的開放,把神州大地搞得烏煙瘴氣,幾千年的歷史都糟蹋殆盡,然后再把污水潑到文革頭上或者舊社會頭上,那真是雙重的無恥也。想起年初到云南建水,參觀張姓為主的團山民居,純樸中潛藏著厚重的以“百忍精神”為核心的傳統文化,一塊石雕一幅對聯都訴說著歷史的滄桑,人家那里才叫保存得好呢。我當場賦詩一首曰:“迢遞古村落,團山張姓和。齊家能百忍,治國勝千佛。”
說到忍字,近日有個實例。樓上鄰居隨便扔廢鐵,把我家玻璃砸了個大洞,我家領導擼胳膊挽袖子要找他們算賬。我說算了,他們肯定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要是君子,就會自動來道歉賠償。既然沒來,就說明不是君子,那我們何必跟不是君子的人打交道?吵架生氣,耽誤時間,又傷身體。再說也沒損失多少錢,有那閑工夫我多寫篇文章,多掙二百塊錢的稿費就有了。領導說你這個熊包,就曉得欺負我,跟著你受盡窩囊氣,我三十多年的英名,都毀在你這面團團里。美鬼炸了中鬼大使館,看你兇得老虎似的,人家砸了咱們玻璃,你咋個不吭聲哩?你咋個不吭聲哩?你咋個不吭聲哩?我說這是人民內部矛盾嘛,鄰居不互相寬容,成天吵架內訌,那不是正讓人家美鬼高興嗎?領導說他們家就是美鬼,禮拜天還唱耶穌上教堂呢。我說那就對了,禮拜天他們會到教堂懺悔的,咱們就不用頂替牧師,多此一舉了。領導說你就氣死我吧,看我找上幾個小姐妹兒,拉起個義和團團兒,把他們那教堂的玻璃都砸了。我說好,不過現在去不合適,最好冬天去砸,手里拿著鐵鍬,砸完了再往里面潑水——那耶穌基本上沒穿衣服,凍死他個狗日的,也不枉你三十多年“鐵掌水上漂”的英名啊。領導說呸,你說誰是裘千仞啊?跟你講了多少回,我在學校時候的藝名不叫“鐵掌水上漂”,我叫“玉掌美人蕉”,下回記得啊。我說啊,記得記得,下官要看焦點訪談了,麻煩玉掌大人去廚房給我拿個柿子椒來吧。
焦點訪談越來越淡乎寡味,一邊吃著柿子椒蘸果醬,一邊翻看蘇聯劇作家沙特羅夫的《革命的新生一代》,少年兒童出版社1959年12月版。這是我收藏的50年前的舊書,又譯《以革命的名義》,60年代北京人藝演出過,感動和教育了無數的大人孩子。劇本寫的是1918年蘇維埃最艱苦的歲月里,列寧、捷爾任斯基和一群孩子以及青年工人的故事。里面的列寧形象平易近人,饑餓、貧窮和敵人的兇殘,嚴酷的歷史給人深深的震撼。特別是結尾列寧說的:“盡管饑寒交迫,盡管沒有衣服,沒有鞋,他們還是勇往直前,準備為新生活犧牲生命。以革命的名義,看看過去……不,只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才會忘記。而他們,那些我們為他們生活的人,是絕對不會忘記的……不,絕對不會忘記。因為忘記,這就意味著背叛……”
重讀著這本書,我多次忽略了焦點訪談正在談什么,幾次被劇中人物的純樸所感動。我還發現劇中少年瓦夏夢想在革命勝利后當個水手,他小聲唱道:“漂洋過海,乘風破浪,今天這里,明天那方……”這不就是樣板戲《海港》里青年裝卸工韓小強的夢想嗎?我以前的文章批評過《海港》在這個問題上過左,社會主義的工人要乘著自己國家的遠洋貨輪去“周游世界”,這里面的小資情調是應該允許存在的。沙特羅夫的劇中是把這作為正面的革命理想來描寫的,而《海港》對這種思想過分的“防微杜漸”,則脫離了人民群眾的思想實際,用武松的話說:“讓弟兄們冷了心。”
忽然聽電視里面說,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送給奧巴馬一本《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致使該書銷量激增。想起我幾年前就到處推薦該書,還特別在北大幾百人的大課上朗誦其中的段落,告訴同學們,成千上萬的拉丁美洲進步青年通過這本書的啟蒙,從帝國主義的奴役中覺醒,走上了捍衛民族利益和民族文化的道路。那么奧巴馬讀了這本書,會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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