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呲必中國”的陌生詞匯,上周四從遼寧日報出爐后,被視為一級逃犯而予以追捕,只花了一個周末的時間,通緝令就布滿了中文互聯網的每個角落。咬牙切齒的聲討,現身說法的辯駁,護犢心切的焦慮,冷眼旁觀的奚落,交織成一幅兇險莫測的圖景。
看得出,遼寧日報對這期策劃相當重視,配圖以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馬修老師落幕離開學校時學生們折疊紙飛機相送的場景來表達心跡,“教育是民族最偉大的生活原則,是一切社會里把惡的數量減少,把善的數量增加的唯一手段”,署名為本報編輯部的文章配有“編者的話”專門介紹策劃緣起:“我們的官方微信公眾號里一些大學生微友發來的話,他們反映:部分高校教師,尤其是經濟、法律、社會學、行政管理等與哲學文史等社科領域的老師,在授課過程中,每當結合現實問題,常常會表達出一些消極負面的情緒,談到好的,都是外國的,不好的,都是中國的,中國成了負面典型的案例庫。還有的老師,把個人生活的不如意和牢騷也帶到了課堂上,這些都讓同學們感覺到心情很灰暗。 ”
“為了掌握全面準確的第一手素材,把策劃做得更扎實、更客觀”,遼寧日報自陳花費了許多功夫:“在策劃推出之前,我們在省內外幾大高校中進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調查,在各個學科老師和學生中間召開了7場座談會;并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在沈陽、北京、上海、武漢、廣州5個高校比較集中的城市聽了將近100堂大學專業課。”
調查結果令省委黨報大驚失色,高校課堂在他們看來幾近失控:“‘呲必中國’的現象也一定程度存在,有的還很過分,必須引起教育界的警覺和重視”。
何為“呲必”?并無解釋,只能從字面上去揣測,但有具體事實披露,“整理近13萬字的聽課筆記,大致概括出‘大學課堂上的中國’三類問題”:“第一是缺乏理論認同…第二是缺乏政治認同…第三是缺乏情感認同”。
三大概念所描述的大學課堂,宛若另一個草莽的微博江湖:“有的老師用戲謔的方式講思想理論課,揭秘所謂馬克思恩格斯的‘隱私’;將毛澤東與古代帝王進行不恰當比較,解構歷史,肆意評價;對黨的創新理論不屑一顧,動輒把實踐中的具體問題歸結為理論的失敗…有的老師傳遞膚淺的‘留學感’,追捧西方‘三權分立’,認為中國應該走西方道路;公開質疑中央出臺的重大政策,甚至唱反調;片面夸大貪污腐敗、社會公平、社會管理等問題,把發展中的問題視為政治基因缺陷…有的老師把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變成課堂上的牢騷,讓學生做無聊的‘仲裁’;把‘我就是不入黨’視為個性,顯示自己‘有骨氣’;把社會上的順口溜和網絡上的灰色段子當做論據,嚇唬學生‘社會險惡’,勸導學生‘厚黑保身’。”
有破方有立,有的自有矢。
懷著“筆端滯重、內心復雜”的感受,這份省委機關報開始向高校教師們建言,“在你們編寫案例的時候,請善待身處其中的中國。可以端出中國的問題,但端出來要講清楚、講明白,講過了要作客觀理性的評價,評價之后要回到原點,探討解決問題的辦法。別把中國當做靶子,隨便拍打,隨意責罵,誰都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觀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痛…在你們發表看法的時候,請注意語氣和分寸。敢講不是個性,會講才是本事。說一些激憤的話可能會讓學生一時興奮,但真正能讓學生一生記取的,能夠贏得尊重的,還是深刻的洞察和獨到的見解,是經歲月檢驗后沉淀下來的思想和智慧…在你們比較中外的時候,請多一份歷史的眼光。短短幾年的留學,所見所聞可能是淺層次的,常掛嘴頭的未必是‘真經’。即便是西方制度的優越之處,也不能簡單復制。我們從根本上都是文化層面上的中國人,了解自己的傳統,了解自己的歷史,才能找到最無悔的道路。”
版面由三部分構成,開頭以“編者的話”定調,正文《老師,請不要這樣講中國——致高校哲學社會科學老師的一封公開信》痛陳利弊,邊欄是留給學生的課后作業,呼吁年輕人一起來參與討論:“中國是負面典型的案例庫嗎?敢講的老師,會講的老師,你喜歡哪個?你喜歡海歸老師的‘留學感’嗎?你喜歡老師在講臺上講自己嗎?老師該怎樣引導學生談論現實問題?你心中理想的老師是什么樣的?國外高校怎樣講述自己的國家?我們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去生活?”
或許是因地處東北角,一直來遠離輿論的中心,不像北上廣那種坐擁地利,振臂一呼動輒即是應者云集,也不像暢銷的地市級媒體那樣,因常有幾條奪人眼球的社會新聞,所以每日會有門戶編輯耐心翻閱。總之,遼寧日報上周四策劃出爐之后,盡管有頭版醒目導讀,盡管報道鋪滿整版,盡管有自家微信公眾號推薦,但卻悄無聲息無人知曉,并沒激起輿論多少漣漪,直到次日,經過一日發酵之后,才在社交媒體上引發傳播潮,經過門戶網站再一輪接力擴散后,該話題在周末輿論場上方興未艾。
公然不忿者,首先是教授。
在微博上那些活躍的大學右派教授看來,此舉無異于當眾掌摑三尺講臺上的手執教鞭者。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向言語火爆的人民大學政治學教授張鳴拍案而起,咄咄逼人的追問像連環炮一樣射出:“世界新聞史上,有過記者對大學教師上課進行過暗訪的嗎?偷偷記錄,偷偷錄音錄像?遼寧日報不是在勸告教師,教訓教師該怎樣上課,而是在收集罪證,最終治這些教師的罪…這不是正常的采訪報道,而是文化特務和間諜之行。這樣做,把教師當敵人也就罷了,置當地的信息員和大學的黨委于何地?…一直有人警告說要有新的反右斗爭,開始還不信,看到遼寧日報給高校教師的公開信,信了。這回,要抓多少右派呢?”
互為犄角,共同作戰,清華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孫立平,也在微博開始了一輪頑強的質疑:“一個地方黨委對全國高校教師發號司令,不覺得奇怪嗎?…抹黑祖國?祖國多大了?你哭天抹淚地口口聲聲聲討萬惡的舊社會,舊社會那一段的中國算祖國嗎?…遼寧日報編輯部稍微有點腦子就不會寫這種東西,一個不黑的東西是別人可以抹黑的嗎?…如果說講陰暗面講問題就是抹黑,壯士斷腕,刮骨療毒這兩句怎么說?還有比這個說得更重的嗎?”
面對教授們的奮起反抗,在夾雜著宿怨的輿論場中,亦不乏為遼寧日報拍手叫好者。
披露不是來的太兇猛,而是出現的太晚了,新晉的蘭州大學新聞學院院長@林治波要帶頭鼓掌:“遼寧日報做得對!這些年來,在和平演變背景下,許多教師公知化,唯美國馬首是瞻,把自己祖國說得一無是處、一團漆黑,嚴重誤導學生。有人詭辯說,批評是愛國的表現,問題是他們的所為不是善意批評,而是惡意抹黑。這是兩碼事。”
素來與公知群體不和的@尹國明也有類似觀感,“高校講臺早成為反華勢力滲透重點,讓賀衛方這樣的美國線人如魚得水。美國教育講美國政治,絕不允許反美的人占據講臺,中國教育竟流行美國的政治正確原則,不反華似乎成不了主流。趙士林都能成為博導,教育的逆淘汰讓人瞠目結舌。遼寧日報揭露高校講臺淪陷的冰山一角就引來圍攻,說明反華勢力何其猖狂。”
對此,@胡楊麟更有切身之談,“我最近兩年在大學聽過課,現在部分大學講堂已淪為反華反共勢力宣傳仇恨,散布謠言,鼓惑不滿,歪曲事實的地方,他們有計劃有組織有步驟的進行推翻體制,推翻執政黨的行為,不整頓就亡黨亡國,現在遼寧日報的一篇文章讓賀教授如坐針氈,正說明了這一下打在了他們的心窩上,這只是開始,公知們,等著吧。”
被點名的北京大學法學教授賀衛方,在微博上其實早已不再活躍,這一次他也只是淡淡說了幾句。
“中國的路,肯定不會筆直,但用西方的刻度來丈量,是行不通的。大學老師,當然懂得這道理,應把這道理傳授給學生”,針對遼寧日報這一呼吁,賀教授來了一記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遼報’諸公真可笑!馬克思主義不是西方刻度?居然把知識人應有的批判精神說成是抹黑中國,實在太抹黑中國媒體!”素來與賀衛方理念不同的@張鶴慈,也罕見地忍不住附和贊同,“這次支持賀衛方的觀點”:“黨校可禁止黨不喜歡的言論;其它大學對老師的要求只能是法律,而不能是黨章黨紀。老師講話如違法可法律解決,如不違法不該隨意干預。別再迷戀輿論一律的萬馬齊喑。只能贊揚不能批評是太無自信。”
秉持自由主義理念的賀衛方,經年在輿論事件中的沖鋒陷陣,使他被視為旗幟性的大學教授,他還是一貫的溫文爾雅,即便或許是滿腔怒火,但也還客氣委婉稱“諸公”。在“老鶴”看來,“大學之道,在探真理,傳文明,培育新生代的獨立人格和人文情懷”:“大學教師乃專業精湛之群體,是大學的主人,學生也是成年人,切磋學問,探討自然物理、人間關系以及國家治理的合理途徑,是自主事務。自家報紙都辦得沒人看的某些編輯,居然穿墻越界,告訴我們該如何教書,天下可笑事莫此為甚!”
時空錯亂的穿越之感,@李曉亮一環東三也有,他借助時下熱映大片《星際穿越》,為遼寧日報送上了高段位的嘲諷:“諾蘭和索恩,最牛逼最有想象力的導演和最牛逼的理論物理學家,花費1.6億美元的星際在黑洞五維空間也只探索了時間向前或平行發展的能力,也未能解決時間回穿的可能——而俺們用一元思維二逼版面就解決了人類高科技超現實難題,輕松創造出吞噬時空的思想黑洞!”
對文革怨念深重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膽戰心驚是他們此刻共享共有的心境。
清華大學教授尹鴻感慨,“這節奏,山雨欲來啊”:“怎么想起毛當年的我的一張大字報。課堂上,輿論中,針對具體問題講事實擺道理,比這樣的籠而統之、橫掃教師的公開信有建設性。這樣很容易制造社會的對立分裂,于社會凝聚無益。”@謝文也在嘆息,“歷史總在重復”:“56年黨內整風,被轉化為反右,整知識分子。文革伊始,動因是毛整劉,被轉化為紅衛兵打老師,整知識分子。改革開放初期,搞政治改革,被轉化為批自由化,整知識分子。現在反貪官,也許要被轉化為反西化,再整知識分子。”“或許《遼寧日報》就是當年的《文匯報》?”@陳滬華喃喃自語:“現在的中國大陸,仿佛有點像1964、1965年的景象,文革前夕的山雨欲來風滿樓。”
遼寧日報的不堪過往,在憶舊中被@華師歷史者扒出,“1973年,在文革唯一一次高考中,張鐵生在物理化學考試中只會答三道題,故在試卷背面寫一封信,為自己成績低劣辯護。在遼寧省委書記毛遠新的指示下,《遼寧日報》發表了張鐵生的信。張鐵生以‘白卷英雄’一稱家喻戶曉,江青、王洪文、張春橋等‘用這塊石頭打人’。41年后,《遼寧日報》又重操舊業了!”
@華師歷史者說遼寧日報“重操舊業”,@如皋老貓卻偏要“為遼寧日報點贊”。
因為他想到了原中央民族大學教師伊力哈木。殷鑒在前,搬出被判刑的伊力哈木,這是震懾對手的厲害招數:“也就在今年上半年,中央民族大學教師伊力哈木土赫提因公然煽動民族分裂被依法處理。美國及西方世界對中國的仇視和敵對由此可見一斑。而在中國一些高校學府中,象伊力這樣的敗類并不少見。在中國,確實有不少美國民主的鼓吹者在不同的高校任教,有的在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有的在復旦大學,有的在北京大學。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極力鼓動西方金錢民主,迎合反華勢力對中國的意識侵占,而他們現在也毫不隱諱自己的反華觀點,甚至在網上還有一批堅定的水軍追隨。”
帶有映射意味的批評,@涼州伯約也并不認同,只是原因與@如皋老貓大相徑庭:“遼寧日報發了個狗屁文章,指責大學老師們黑中國,還嚇著了不少人,甚至有喊‘文革重現’的。這么個省上小黨報,沒公款就餓死的貨,說話管用嗎?再說,大學里罵黨國最兇的是什么人?別的地方我不知道,在西部高校里就是那些有背景的老師,知道的黑幕多,膽子大又沒人管。別說黨報,中萱部也拿這些人沒治…我見過的例子多得很。西北民大一教授經常在課上大罵老毛是惡魔。人家老爹當過省軍區副司令,哪個敢管?我聽過好幾次他的課,每次都罵,還說檔從來不干人事。西北師大有一女老師說解放軍比皇軍混蛋,我在課堂上親耳聽到。她公公當過省長,根本不念組織的好。”
有此奚落,不足為奇,@榮劍2006正要反唇相譏:“電影《芙蓉鎮》結尾,王秋赦瘋了,滿大街喊著‘運動了,運動了’,觀眾都當做一個笑話看,誰會去認真思索運動真的可能卷土再來。看看當下那些堂而皇之出來的言論,有為反右招魂的,有鼓吹階級斗爭和專政的,有說高校教師抹黑中國的,這些文革陳貨又從垃圾堆里被找了出來,難道要成為一場新運動的先聲?”
拋開意識形態的束縛與歷史糾葛的心結,另一路質疑隊伍正扛著新聞專業主義的大旗迎面走來。
在接受財新網記者采訪時,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新聞與傳播系教授展江字斟句酌,但在最后也還是有點睛之句,“這種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大帽子’不能輕易扣到別人身上”。云南大學新聞系教授郭建斌在博文中,對調查抽樣是否公正客觀滿腹疑慮:“選擇這5座城市的20多所高校以及相關課程的依據是什么?從抽樣的角度來說,這應該不是一個隨機樣本。如果不是一個隨機樣本,那僅僅只能說你們所看到的現象僅僅是這20多所高校的情況,它并不能代表全國…是不是在你們看來,大學的課堂就是‘黑窩’?如果你們已經有了這樣的預設,你們可能的結論,即便不做如此巨大規模的調查,也可想而知,所謂調查,都是嚇唬人的。”
流傳網絡間的《一名普通高校教師的回應》,更是于細微處見真章,將遼寧日報逼入死胡同:“貴報先是稱此次策劃‘進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調查’,又說作為本次策劃緣起的大學生留言是《遼寧日報》的官方微信后臺在10月21日以后才收到的,那么很顯然,從策劃緣起到11月14日公開信正式發表這期間滿打滿算也不足一個月,所謂的‘進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調查’又從何談起呢?這里的自相矛盾是低級失誤所致還是故意為之?”
抓住漏洞之后,自然窮追不舍:“雖然只是數字之訛,但卻不能不讓人對貴報的工作態度和作風發生懷疑,如果缺少最基本的誠信作為基礎,那我就有理由懷疑整個公開信的邏輯前提是否成立。而如果對這樣興師動眾頗費周章之舉尚且馬虎若此,任意杜撰浮夸,則可見日常之疏懶搪塞到了何等見怪不怪的程度?不知我這樣理解會不會被貴報指責為是在‘抹黑《遼寧日報》’?”
中共宣傳部門所忌諱的異地監督,也成了媒體人競相揶揄的理由。@何三畏即有言:“遼寧日報作為一個省級黨報,派記者‘深入北京、上海、廣州、武漢、沈陽5座城市的20多所高校’,異地監督,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聽了近百堂專業課,形成13萬字‘暗訪筆記’,將在報上連續報道,向高校教師發出強烈的政治指控。”
@復旦鄧建國身為教師,對暗訪更有直言不諱的厭惡:“走進我的課堂‘暗聽’,我很不喜歡,但還能忍受; 走進我的課堂‘暗訪’,我非常討厭,也絕不能忍受,更何況這種暗訪是為搜羅證據,欲加之罪。即使是刑事訴訟,該證據獲得程序不當,因此不得采信; 更何況教師在傳播思想,無論反對與支持,有理有據便無罪可言。教室是思想傳播的城堡,教師是城堡的國王。”
連新聞系學生也錯步上前,公然出陣叫板遼寧日報,“我們來聊聊貴刊違背了哪些新聞倫理”:“一、違反了新聞的真實性原則…沒有確切姓名的采訪來源,記者的觀察采訪,只代表了記者的想法…二、違反了新聞的客觀性原則…既然采訪了學生,那么為什么不采訪老師呢?…三、作為省級黨報,偏離了黨關于創新宣傳思想工作的要求。”
“這篇文章寫的太牛逼了,雖然結構有幾處凌亂,但依然堪稱大手筆”,這是@楊樾楊樾對《新聞系學生致遼寧日報的一封公開信》一文的評價,不過據實而言,該學生撰文雖可見勇氣,但行文確是漏洞百出,雜陳其間的諸多錯誤,被不爽遼寧日報者有意或無意忽略了,一同陶醉在“連大學生都看不下去了”的勝利快感中。
相比之下,凱迪社區的《遼寧日報要培養什么樣的學生和記者?!》,雖同樣是引用最高領導人發言,但借力打力的筆觸就老辣多了:“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繼續加強民主監督。對中國共產黨而言,要容得下尖銳批評,做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對黨外人士而言,要敢于講真話,敢于講逆耳之言,真實反映群眾心聲,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早在奴隸制時期的周朝,天子和國君們尚能允許民間以詩諷諫,并派出官員觀采民風以化民俗,調查施政以證得失利弊。春秋戰國時代各國的君主,出于治國與強國的需要,大都能熱情待士,虛心納諫。宋國的大將華元,面對筑城百姓的奚落和挖苦,并沒有心胸狹隘地進行報復,只是一走了之。鄭國執政的子產不毀百姓任意議論時政的鄉校,為時人和后人所贊譽。翻開一部《三國》,我們可以看到,孫劉曹之所以能夠成就霸業,成三足鼎立之勢,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都能任人唯賢,并接受正確意見和建議。相反地,那些失敗者如董卓、袁紹、袁術之類,無不是任人唯親,大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也正是因為能夠聽進魏征等人的逆耳忠言,太宗皇帝才造就了貞觀之治,開創了一代大唐盛世。昔日奴隸制社會和封建社會的君主尚且能做到從諫如流,作為生活在現代社會、生活在改革開放的中國的我們,應該比他們做得更好才對,而且也一定能夠做到,對此我們深信不疑。”
都是記者亂監督惹的禍,@翁濤02即興寫出長串反問句 :“嫖宿幼女你不敢訪,強拆民宅你不敢訪,貪污受賄你不敢訪,禍國殃民你不敢訪,卻假愛國之名專門潛入高校用下三濫的手段暗訪老師批評政府的言論,并做了13萬字記錄,其目的無非是想打壓學校言論,讓學校變成一個聲音,給學生政治洗腦,遼寧晚報的無恥所為,其心可誅,終有一天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排比有排山倒海的氣勢,卻也最容易潰不成軍。針尖對麥芒,@張克石披甲上陣迎戰:“這樣的指責很扯淡,沒有記者你知道唐慧女兒賣淫的案子嗎,你知道平度拆遷的事嗎?高校老師有特權嗎?憑什么不能采訪?怎么去聽課采訪就成了下三濫?為什么高校老師就報道不得?他們殺人了也是應該的嗎?!記者對社會現象做出報道,怎么就惹惱你們了?”
眼見輿論雙方相持不下,@韓東言試圖持中而論,“對沖是檢驗輿論場的最好辦法…就讓雙方輿論對沖,講事實,擺道理,遵法律,守道德,何須禁言?何須刪帖?”:“遼寧日報高校教師的新聞,現在持續發酵,這很好,每個人都在自由的表達觀點,除了謾罵的,每個觀點都值得尊重,事實不辯不清,真理不辯不明,大家在同一個平臺上,發布各自觀點,文字就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每個人,這件事,不應該刪帖,公權力不應該介入,以一方打壓一方,應該有這個價值觀的自信。”
會不會有這樣的價值觀自信?是打草驚蛇還是引蛇出洞?置身光影交錯的現實輿論場中,右派意見領袖高度繃緊的那根弦,又被光明日報狠狠撥動了一下。
作為系列策劃報道,遼寧日報上周四首戰告捷后,就突然沒有任何后續推進了。上周六,光明日報接過把火,也要開始照亮高校行動。
黨媒繞道避開的“自干五”一詞,赫然出現在了這份報紙的標題中,并且是以力捧之姿態呈現——《“自干五”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堅定踐行者》,“筆者要旗幟鮮明地站在‘自干五’的角度說幾句話,因為他們是在實事求是的前提下對污蔑中國的言論進行理性、歷史、客觀的辟謠、解釋和批判”:“他們不像‘網絡水軍’那樣拿錢發帖,而是廢寢忘食地自費查資料、找理論;他們鼓勵理性思考,習慣引用文獻和已有資料來論證自己的觀點,而不是盲目占據什么‘道德制高點’;他們對能夠提供資料并理性思辨者持有寬容態度——這與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看社會,用尖刻、嘲弄的語言來攻擊政府和社會現實的所謂‘公知’和‘精英’有著本質的不同。”
這位“筆者”是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與歷史學院黨委書記趙士兵,在趙書記看來,“自干五”們高瞻遠矚,對最高領導人“前后三十年互不否定”的理念心領神會,“‘自干五’既能看到新中國建立60余年的成績,也能看到錯誤,但認為總體上成績大于錯誤——這完全符合今天的發展實際。普遍聯系地看問題是辯證思維的一個特征,‘自干五’不會割裂前30年與后30年的聯系;而那些造謠者只盯著負面的東西來無限放大并上綱上線。通過對比,兩者的道德標準高下立判…中國的網絡空間要清朗起來,需要更多的‘自干五’站出來,引導人們自覺做良好道德風尚的建設者,做社會文明進步的推動者。”
“作為知識界的頭號報紙”,@博聯社馬曉霖讀罷此文唏噓不已,“光明日報如此精分‘公知’和‘自干五’,并做不科學、不嚴謹的定性,實在有辱報格。新媒體時代,不僅發行量直線下降,節操也直破底線。”“保皇派律師”@陳有西雖不是媒體圈內人,但也要在媒介融合時代抱頭痛哭一場才好:“見了《光明日報》自干五的文章,《遼寧日報》臥底教育全國大學老師的文章,知道網媒崛起時代,紙媒的墮落和編輯高層高素質人才流失的嚴重。《光明日報》曾經是何等權威的社科類報紙!現在這類報紙如果沒有權力供養和財政?助,活不過半年。”
在光明日報發文前一天,光明網就已先行一步。
“有的教師吃了幾年洋面包,拿國外與中國對比幾乎成了思維定勢和行為定勢”,出自半月談雜志社總編室副主任滕朝陽之手文章,正色警告“高校講壇不是教師的私人領域”:“學生進課堂是去學知識的,不是去聽教師發牢騷的。要聽牢騷,不必讀大學,大學教師發牢騷也未必比別的人發牢騷更動聽。大學教師當然也有發牢騷的權利,但不應該在課堂上發牢騷。當一個教師把自己在工作或生活中的負面情緒帶到課堂時,自己就先做了激情的俘虜,失去了客觀的立場,不會給學生帶來任何正面價值。”
次日,光明網再度出擊,由評論員龍敏飛出面呼吁,“別讓‘呲必中國’成為下意識的習慣”:“高校里的教育,不等于鄉野里‘端起飯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的巷議,因為講壇不是私人領域。而‘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的道理,也應為高校教師所信仰。如此,才能呵護好一個理性的氛圍,讓批判成為社會進步的思想動力。”
文中,這位年輕的評論員引用被異議者視為“洋五毛”的前英國倫敦經濟與商業政策署署長羅思義微博言論,試圖以此說明“不理性的批判,的確是一種很刺耳的聲音,這必須引起重視”:“我完全同意《遼寧日報》的看法。美國的大學和中小學非常重視愛國主義教育。當然,中國的大學教師也有許多愛國者。但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常被中國少數高校教師的‘呲必中國’現象所震驚。”
四處都在圍剿“呲必中國”,與光明網并肩作戰的還有中國青年網、新華網、人民網。
以中國青年網為陣地,上周六“國平”出動,以聲淚俱下的方式,繼續數落“呲必中國”:“有人說,‘愛之愈深,責之愈切’,那些批評祖國最嚴厲的人,往往是那些愛祖國愛得深沉的人。誠然,自古而今,有不少這些民族脊梁,為了祖國的前途與命運奔走呼號。然而,高校課堂上的‘呲必中國’’象,與此并不是一回事,甚至這種觀點只是一些人給自己的擋箭牌…一個國家走向強大,端賴于國民對她的深沉的愛和信心,有賴于國民為之奮斗的勇毅篤行。缺失了這愛、信心與行動,再強大的國家也會衰落。面向未來,我們須懂得,我們有信心,祖國就不會讓我們失望。我們光明,祖國必光明。”
新華網——《“呲必中國”的高校老師如何教書育人》,人民網——《“呲必中國”算哪門子“學術自由”》,全網圍剿“呲必中國”的盛況空前,成為周末中文互聯網上的一道奇異風景。
“黨獒怒了,狺狺相向”,這是@無量頭顱無量血對此景的描述:“主子的禁臠居然被抹黑,明明就是小鮮肉,區區教書匠,竟敢不贊美…大學生傻逼化還不徹底,喉舌加油,再添一把柴。駐扎了黨委還不夠,課堂密探太少,教育界也不安全。淫媒的功用就是統一思想,大麻組合一高興,賞個宣傳部長,完美。”
“小鮮肉”是誰?周小平是也。
平素溫和儒雅的學者,毒舌起來也毫不遜色。孫立平教授信手捏來的“臭帶魚效應”一詞,贏得同道者的滿堂喝彩:“一條臭帶魚賣了個好價錢,無數的帶魚就想努力將自己弄成臭帶魚。”
沒錯,自周小平出席北京文藝座談會后,對其投桃報李者不在少數,各路宣講正能量的演講邀約不斷、地方政府所舉辦會議上頻頻露臉。連專注于財經領域的專欄作者@葉檀,也實在看不下去,沒忍住跨界置評了一嘴:“帶魚稱霸,群魚隨之。真不想侮辱魚。”
在此趨勢之下有觀察者認為,“周帶魚”成座上賓現象背后,正是中共文宣系統的“帶魚化”。石扉客即有類似判斷,“這真是一篇令人驚悚的報道,不啻是文教領域全面帶魚化的宣言書”、“這不是一場孤立的戰斗。東南的大學黨委新書記,西北的常委宣傳部長,槍聲此起彼伏,局勢如火如荼”、“居心叵測的黨報宣傳官憋著壞想投機逢迎”。
一種效果,各自解讀。
來自極峰的感召,重塑了輿論的形態,@黃薄碼解讀為“慶豐捧帶魚算是現代千金買馬骨”:“自此以后,遼寧日報致信高校老師,光明日報提自干五是核心價值觀。各路人物光著腚爭相出位,好戲連臺。”
仰天大笑出門去,@西坡有意要道破,“說白了,你們心里還有他”:“你們看不上座談會,看不上周,結果帶魚上了座談會,你們卻怒了。你們看不上自干五,看不上核心價值觀,結果黨報吹捧自干五是核心價值觀堅定踐行者,你們也怒了。”
解讀歸解讀,效果歸效果。
自恃窺破輿論管束走向的@吳法天,昨晚突然從迷霧中看到現身者,“感覺光明日報贊自干五的文章和遼寧日報批部分高校教師的文章是一個信號,意識形態的斗爭從形式走向實質”,他的依據在于,“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昨天下午開會傳達了關于公大法學院副教授王守田不當言論的處理意見,王守田身為警察(雙重身份),在微信、微博發表不當言論(筆名王從圣),被拘留,后被學校取保。王被決定不適合講憲法學,以后不能再帶憲法課程。求細節。”
閱畢,與周小平一同被召見的@花千芳,搖著扇子在一旁偷著樂:“你砸共產黨的鍋,共產黨就會砸你的鍋,事實證明,你的鍋不結實。”
(詹萬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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