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戰狼2》一定會被當成中國當代文化史上的一個標志。這是我過這個電影后的第一印象。
這并不是說《戰狼2》有多好多完美,一般而言,有標志性意義的文藝作品并不是靠質量獲得其歷史地位的。胡適是中國新詩的開山人物,寫詩歌史不可能繞過他,但誰會覺得“兩只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么/一只忽飛還”是好詩呢?
《戰狼2》的標志性意義體現在哪里?只要想一想,大半年前上映的按照好萊塢模式制作的張藝謀大片《長城》,還在讓一個白人充當中國的拯救者。
而在《戰狼2》中,扭轉局面、拯救世界(被救的不僅是中國人)的超級英雄是一個地道的中國人,一個中國人民解放軍特種部隊的退伍兵,超級英雄的幫手是另一個退伍軍人。冷鋒,是第一個按照好萊塢的手法打造出來的長著中國人面孔的超級英雄形象。
在《加油,北愛爾蘭》一文中,我表達了這樣一種看法:當今,中國人與外部世界的交往已經向深度發展,面對這一現實,文化界(包括學術界和文藝界)的反應上是嚴重滯后的,既沒有真實地反映和研究這一過程,更沒有發展出屬于中國人的世界觀。
就近年來的電影而言,《長城》、《北京遇上西雅圖》等仍然用上世紀80年代的思維來解讀中國與世界的關系,自覺地給自己套上了西方中心主義的框框;《泰囧》、《唐人街探案》、《大鬧天竺》等電影,雖沒有這個毛病,但只是喜劇(《大鬧天竺》一不小心被王寶強搞成了鬧劇),在這些片子中,故事發生的時空背景僅僅用作視覺消費的元素,除了給觀眾提供一點異域風情看看,沒有更多的作用。如果說這些電影順應了什么潮流的話,那也只是順應了中國的旅游業大發展、出國旅人數大增的趨勢。【徐崢最沒出息了,走出國門到新馬泰轉了一圈后,又跑回國內了,《泰囧》成功后,接著拍了個《港囧》。】
《戰狼2》的開創性在于跟中國崛起的大背景做了良好的銜接。電影一開頭,冷鋒出現在非洲,他當時已經因故離開部隊,他的戀人龍小云在執行任務時被人殺害,遇害現場發現了一枚刻著特殊圖案的子彈頭,他帶著彈頭到非洲尋找仇人。
所在國政局突變,叛軍和政府軍打了起來,殃及百姓。冷鋒想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中國大使館,于是帶著幾個人進入使館,然后上了前來執行撤僑任務的中國海軍的軍艦。
距離港口幾十公里外的醫院和工廠里,還有中國人沒有脫險,但中國軍人不能進入交戰區救人。退伍特種兵冷鋒便自告奮勇,扮演起孤單英雄,擔任了救人的任務。
在這樣的敘事架構中,吳京把個人英雄主義和強大的國家后盾水乳交融般地融合在了一起:“超級英雄”必須得很厲害,可以以一當十以一當百;“超級英雄”再厲害,也打不過數量眾多的對手,英雄能活下來,完成使命,一是靠叛軍對中國的忌憚,叛軍奪權后也需要中國的承認,所以不敢放肆地殺中國人,二是關鍵時刻中國海軍從軍艦上向叛軍和雇傭軍發射了導彈。
在影片的結尾,冷鋒帶著逃出來的中國人和非洲人,乘車前往港口登船撤離,需要經過交戰區。怎么通過呢?冷鋒把國旗套在胳膊上,以胳膊做旗桿,帶著車隊直接闖了過去,雙方交戰人員看到中國國旗,都停止了射擊。
《戰狼2》還調侃了美國,在中國組織撤僑的時候,女主角、一個美國女醫生給美國使館打電話,收到的自動回復是:你好,不幸的是,美國使館已關閉。
總之,《戰狼2》毫不掩飾地張揚了中國在崛起、中國在世界舞臺上的角色越來越重要這一最大的當代史事件,展示了中國人的自信和力量。
據說,《戰狼2》在美國同步上映了。鑒于中國當前最大的議題是解決自信的問題(挨罵的問題),把《戰狼2》的這種混不吝的姿態看成是中國向前邁進的一大步,并不為過。即便把中國文化崛起的目標設定為超越陳舊的帝國主義敘事,走向國際主義、社會主義,這一步也是必須先邁出去的。
由吳京率先跨出這一步,說實話我是蠻驚訝的。在拍《戰狼》系列前,吳京給我印象只是一個在港臺動作片里演配角的演員,比如在《殺破狼》里的表演,雖然很不錯,但看不出有當導演而且當得還不錯的潛質。
《戰狼2》的驚艷感還在于跟前面一部的對比。《戰狼1》其實很差的,搭中國崛起的順風車搭得無比生硬,以“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為噱頭,故事情節卻不過是打了幾個外國雇傭兵,連國界線都沒出去。特種兵冷鋒油腔滑調,努力在學好萊塢大片中的美國大兵,學得又不像——其實也沒法學得像,中國人民解放軍跟美國軍隊沒法是一回事。
到了《戰狼2》,冷鋒的身份變成了前特種兵,在新的時空背景下,角色和性格之間的張力緩解了很多,新角色的設定也沒那么油滑了。而且,《戰狼2》的動作場面也升級了不是一點半點,觀賞性強了好多。
在一個系列中,第二部相比第一部有如此大幅度的提升,令人感到意外。
《戰狼2》是在表現形式上學好萊塢學得最成功的中國電影。僅就故事來說,幾乎到處是好萊塢大片的俗套。吳京的貢獻在于,學會了好萊塢大片的“個人英雄主義+美國式愛國主義(愛美國)”,并成功地替換為“個人英雄主義+愛中國”。憑這一點,吳京就強過大把的他的文藝界同行和一大半中國知識分子(公知),他們學習美國式愛國主義的時候,都直接學成了愛美國,實屬東施效顰。
高潮打斗行將結束時,反派角色、雇傭軍頭子說垃圾話,侮辱中國人是落后民族,活該挨打,冷鋒最后一招致勝,吐了口帶血的唾沫,說,“那他媽是過去。”
希望這能成為中國文藝界對過去的一個告別,告別多年來的自輕自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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