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林文藝(試二-15)

　　8-[看圖說話]

　　喬小兵：從徐唯辛開始的思考

　　我歷來不關心畫家、畫界。當我已經跟朋友們一起搞起了新左翼文藝群以后，才意識到我們群的幾個人，其實都對藝術非常不熟悉。我們新左翼的這種激情下的蒼白，常常在我們隨意討論繪畫、音樂的時候暴露無遺。雖然這個責任主要應該歸咎于社會、歸咎于我們的文化權利被擠兌、忽略，不應該讓我們?yōu)榇烁械綉M愧，但如果我們要一起來說繪畫說音樂，總得認真去了解它們;要說畫家，就得先認真了解這個畫家。因此，當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真費了些精力，連續(xù)幾天都在看徐唯辛的繪畫和博客。然而越看越覺得值得看，因為這個著名畫家在他的博客里議論電影、回顧經歷、批評時事、陳說觀點，甚至為電腦病毒大驚小怪等等都非常有人情味。若非為趕寫文章，我還想認真一一細心讀下去，只希望通過這個方式，能更多認識和理解這個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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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工棚)

　　因為我經常在網上搜索繪畫觀看，什么時候看到徐唯辛的繪畫，已經忘記了。后來專門搜索有關勞動者的繪畫，看到他畫的很多礦工肖像，才注意到徐唯辛這個名字。老實說，開始我并不喜歡這些肖像，覺得它們取材太陳舊了。許多描繪普通勞動者的繪畫，都喜歡把他們畫得臟乎乎的。以此表達對他們辛勤勞動的敬仰，當然也好。但問題是，這樣的繪畫實在太多了。這里面讓人深感當今藝術家們對普通勞動者實際生活的豐富性缺乏新的體驗和認識，因此才缺少新的發(fā)現，作品難免流露出過多的形式主義意味。另外還有徐唯辛繪畫的視角，總是以觀察者的角度來表現這些勞動者。我以為，這也流露出畫家對那些普通勞動者的某種姿態(tài)——當前知識分子對普通民眾特有的那種姿態(tài)。這大大削弱了他作品的感染力。

　　隨著觀看徐唯辛畫作稍微多起來，用心也越來越細，對這個畫家的了解稍微增加，對這個畫家的思考也更深入。我基本認為，徐唯辛對那些底層勞動者的同情是值得肯定的。但他與工農勞動者之間，還有很大距離。而從對徐唯辛的認識開始，我還似乎獲得某些關于我們新左翼文藝人跟當前主流文藝家的之間的差異;關于中國各階層思想狀況的差異;關于這個時代的固有矛盾和發(fā)展局限性等等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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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工農兵-工)

　　首先，徐唯辛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畫家，也是一個普通人。

　　為了對于工人等普通勞動者形象的塑造，他深入到煤礦等，跟工人接觸，并創(chuàng)作出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其中反映打工者的“2005中國煤礦紀實—礦工肖像系列”、眾生相里面的打工者、獲獎作品“工棚”、“七個礦工”、“工農兵”等等，尤其值得我們新左翼贊賞。而之于他對現實主義繪畫以及藝術跟現實的關系等等的認識，也值得贊賞。就在有人極力推崇美術作品的“現代性”、模仿西方現代主義的風格樣式時，他說“題材的選擇相對于純粹的形式探索更具有重要意義”。他主張用理性的精神來描繪社會現象，以“表現畫家的思考和人文精神”。這些，無疑都值得肯定。另外他還有關于文革人物的一個系列油畫。有人認為這些文革油畫沒有觀點。而他解釋說，這些作品主要是為了保留人們對文革的記憶。無所謂觀點。實際不過是個遮掩。他對文革的看法，在他的博客當中有清晰的表述。他反感毛澤東，認為他想當神;同情張志新，把她看成一個了不起的英雄;質疑主流對田家英死因的解說等等，跟我們新左翼一般認定有巨大差異。他在給博友為他竟然相信那些小道消息的回復當中，就說：在中國，我一個老百姓，到哪兒去知道什么“大道消息”?流露出普通老百姓真實的不滿，至少讓我感到非常自然親近。當然，他對西方繪畫市場的一些不當抬舉等等。這些事例在叫人不禁感到遺憾的同時，給我們提出一些值得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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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工農兵—農)

　　在徐唯辛的博客當中，我看到不少疑似新左翼當中那些不太成熟的人，在那里留下的帶有攻擊意味的口號。而他自己竟然把這些幼稚可笑的話轉載保存下來，顯然有他自己對這些言辭和這些人的調侃和嘲笑。表明他對新左翼、尤其是其中那些尚且比較幼稚的個別普通民眾也缺乏積極的理解。這些，對僅僅擁有個別經驗的普通人來說，也確實難有什么大道消息可資判斷。對文革以及文革當中的某些人物，甚至對毛澤東的認識，他也跟新左翼很不一樣。他還有過一些對文革時期毛澤東形象的曖昧的描繪。這些至少表明他內心對文革的深深懷疑。

　　——這一切，首先無不表明一個藝術家特有的誠實，是當前中國普通老百姓思想現狀的真實體現，也是當前大部分藝術家思想狀況的集中反映。

　　就因為這些藝術家只能由破碎的個別經驗構筑他們對國家對人民的理解，所以他們才容易退而信奉自由主義那一套理論，因此自然特別喜歡強調自己的知識分子身份，才容易以一種精英立場來看待社會的矛盾和他深深同情的那些普通民眾。因此我們就可以理解他為什么始終以觀察者的視角來描繪那些勞動者形象，而不能根本站在勞動者的立場來表達他們的內心的愿望。他只是普通勞動者的同情者，雖然這種同情是真誠的。但在新左翼看來也是很單薄的，是到此為止、沒有力量的，是一個善良的藝術家個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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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打工者)

　　徐唯辛于1958年出生于新疆烏魯木齊市平民家庭。高中畢業(yè)后當過三年知青。20歲考入西安美術學院。然后再在進出口公司和群眾藝術館呆了幾年，就成為美院教師，逐漸成為專業(yè)畫家。28歲創(chuàng)作油畫《馕房》獲首屆中國油畫展大獎，而成為著名畫家。還不到30歲即獲得的巨大成功所帶來的自信，自當被我們理解為一個藝術家崇尚自由主義的獨立思想和個性形成的基礎。作為一個畫家的這個具體經歷，在我看來，確乎有促成其對自我肯定的傾向性的可能，是他思想、性格特征的基本來源。至今在徐唯辛的話語里，仍然主要是自由主義者常用的言辭。這也是他當前實際的社會地位和優(yōu)裕生活的具體反映，這些當下處境就不容許他主觀謙遜到拜工農為師地步。因此，徐唯辛對工農的同情，也到此為止。而這些思想個性，顯然不僅僅屬于徐唯辛個人，而廣泛存在于當前中國成功人士整個階層當中，是不少態(tài)度積極的主流文藝家的思想底色。因此，對我們來說，是個值得思考認識的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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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七個礦工之一)

　　——而對要重申勞動者文化主導權、對既有的有害和不健康的文藝持批判態(tài)度、或者正試圖努力“自己搭臺、自己唱戲”的新左翼文藝人來說，符合實事求是、聯系實際的思想原則是我們思考的起點。要脫出簡單的激情，逐漸走向成熟和深刻的新左翼同志們首先應該思考：我們應當怎么認識這些主流藝術家，以及這些藝術家所代表的當前那些階級、階層和群體。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哪些是立場問題，哪些是認識問題，也是新左翼文藝必須搞清楚的首要問題。

　　我們新左翼文藝人，應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對待這些真誠同情勞動群眾，但同時又跟勞動群眾有著顯然的距離，跟我們新左翼有著相當不同認識的藝術家?這個問題既牽涉到新左翼文藝的原則問題，也涉及到新左翼文藝的方法問題，尤其它將為我們自己的進步——從前期的激情狀態(tài)進入理性斗爭提供一個反思我們自己的非常具體的機會。因此我們必須加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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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唯辛油畫：工農兵—兵)

　　當前何以那么多藝術家，盡管內心對普通勞動者有深摯的同情，但卻只能作為他們對面的觀察者和事外的同情者，而不愿意站在這些真正的衣食父母的立場，來表達普通勞動者的思想和感受。這是為什么?

　　我認為，這是當前文藝家們具體的立場決定的，跟其階級的屬性關系密切，是中國歷史發(fā)展固有的問題，不可能有超越歷史的方法根本加以改變。這些問題，既是前30年的文藝局限，使其脫離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實際，事實上沒有做到對具體人的思想改造，從而導致非社會主義思想在文藝界自然延續(xù)至今的具體體現;也是后30年重走資本主義道路，放任思想激蕩期間，舊思想舊文化重新泛起的具體體現;同時也是西方資產階級思想意識在中國文藝界泛濫的具體體現。而對這些藝術家個人，我們也應該有具體的分析。要認識到中國社會主義文藝建設的艱巨和復雜，要認識到它發(fā)展的階段性，認識到具體人的階級、階層和個體之間實際處境的不同導致的認識差異。在認清這個實際的前提下，根據新左翼發(fā)展的任務，來理性看待我們應該怎么選擇，該怎么確定我們要團結什么人、向誰展開斗爭。簡單的大批判，不是我們今天新左翼的選擇，我們應該比過去更加理性和深刻。

　　徐唯辛作為我們的一個問題，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他首先是一個來自普通老百姓、因此熱愛普通勞動者的優(yōu)秀藝術家，也是一個具體生活中國當下、跟我們一樣的質疑“大道消息”的老百姓，一個在自己迷戀的美術事業(yè)上有所成就的人。他有一個成功人士當然的社會地位和優(yōu)裕的生活，但也有著挨餓的苦痛經歷;他有對民眾的真誠的愛，也有著所有人都有的認識局限。這些就是這個畫家的實際。我們新左翼文藝人，都應該從這些具體的實際開始，來認識我們面對的主流藝術家、以及那些更多的成功人士們。否則，我們將展開文藝斗爭的陣線是無法成型的。

　　（2013-11-10 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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