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曲唱:許多(新工人藝術團)
拍攝時間:2012年10月底
拍攝地點:新工人劇場
這到底是誰的蛋糕、誰分蛋糕、該如何分它,哎嘿——
微文化創始人麥子:好歌!當個人利益最大化的貓論潛意識在中華大地上蔓延的時候,那些隱藏在其中最原始的、動物性和獸性的事情就會接踵而至。做蛋糕者吃不上蛋糕,蓋樓者無家可歸,還有什么被這樣的社會失能和靈魂崩塌更叫人無語的?(10月30日 15:24)
李--勝: //@于建嶸: 按昌平推薦聽了一次。不錯。我們在做蛋糕,人家在分蛋糕,大塊都留給自己家里人了。 //@李昌平:很有沖擊力!推薦!
蘇州工友家園全桂榮:魔幻現實主義:“這海他沒有彼岸,船上的人才是彼岸”,許多開創魔幻現實主義的新文藝!挺!
更隔篷山一萬重:詞很不錯,但旋律有點不突出,建議繼續修改完善,另外覺得結尾的哎嘿如改為做蛋糕、做蛋糕、做蛋糕……等,可能效果不錯。(10月30日 09:09)
新新向日葵-陳川:新工人的聲音。
蘆麗琴:我們的青春流失在流水線上。到底誰能分到蛋糕?問的好!(10月30日 07:50)
金馬洛:我看見你的青春從高樓上被墜落下來。好詞,給力。(10月30日 07:19)
陸棄:主題不錯,可是感覺這調調兒有些問題。(10月30日 06:55)
大胡子呂曉華:很悲催,很有力量的歌!(10月30日 00:59)
秋火17:很有激情的歌啊!看歌名覺得有點荒唐搞笑,初聽十幾秒都覺得調子太平淡,后面節奏調子都凸起,境界大不一樣。不過說實在的,我有一個流水線上的工友曾經就是在酒樓做面點做早茶的,他和我談論過做包子做蛋糕的方法,聽這首歌想起了他。他還在富士康工作。(25分鐘前)
秋火17:“我有一個流水線上的工友曾經就是在酒樓做面點做早茶的,他和我談論過做包子做蛋糕的方法,聽這首歌想起了他”——這里有篇日志是寫他的:http://t.cn/zWOYL90
阿永:在服務業和工廠之間游走(一位青年“老工人”的經歷)
阿永是湖南永州人,1989年生,他15歲就出來打工了——阿永很清楚地記得是2004年9月,他在廣州的一個親戚介紹他進了廣州花都區的一個知名的“印刷廠”(這是他的稱呼)。這個廠只有三百多人,但效益非常好,因為是給兩廣的一些大型國有煙廠生產、印刷煙盒外表的一層塑料薄膜,兼而也做透明膠之類。
主要生產是在一棟大樓里,有三層樓是生產部門(也就是三個車間),大多數工人都是男工,有少數女工。工人大多也是十幾、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全部生產是分為三道工序:生產及印刷、涂膠、切絲,每道工序都有很多個班組。像他所在的印刷工序,一個班組就一名機長(師傅)加三四個機員,管一臺十幾米長的印刷機。他的工作是在薄膜上印刷文字。這種工作的某些環節雖然也要不少力氣,但總體來說并不費力,大多數時候在照看機器,不出問題就行;關鍵是,這種印刷工作所需要的油墨經常搞得很臟,有很多配料還有毒。
配料非常復雜,涉及數十種成分,不過有專門的工程師配好,不需要勞煩工人。阿永還能記起好幾種配料的名稱,例如他提到“氫氧化鈉”(有腐蝕性),“環已酮”(對人體有麻醉和刺激作用)。他們在工作時會戴兩副手套(粗紗手套、外加皮手套),還會帶口罩,但是他們的勞動保護意識并不夠強,更多時候因為車間里太熱,所以什么都不戴,看樣子廠里也不多管。阿永還說,車間里很多男同事工作沒幾年,生下的孩子都是女孩,就跟這些化學品有關。他強調這種工作不能干得太久,就因為它有毒。
阿永說當時廣州市最低工資是650元/月,但這個效益很好的廠全部按計件提成,合計也只有兩千上下的月收入,阿永最多也只拿過兩千一二的工資。不過師傅可以達到三千五左右(在2004年這可是相當高的工資!),因為師傅有每月評分出來的獎金和一些補貼。可是在淡季的時候,工人月收入竟低到只有五、六百元,這種淡季有時會持續幾個月甚至半年,往往在這時會有一些工人辭工,但很少有人再回來,因為這個廠不是那么容易進的(阿永后來辭工的直接原因就是生產淡季)。由于是班組計件,班組之間的競爭很大,有時候一個月下來工人之間可以差距七、八百之多。
阿永在印刷廠干了一年多,在第二年時經歷了一場持續長達一周的罷工。這次罷工的起因是眼看廠里的效益越來越好,但工價卻沒有提高,所以好幾個班組的機長(也就是師傅)商量好之后就聯合發動罷工。一共有三十多人罷工,也不去車間里報道,阿永說罷工的那一周他天天在工廠宿舍里睡覺,有車間主任到宿舍叫他們上班,他們也不去。在他們那一層樓一共有一百多人,其他人照例還去車間,但因為罷工癱瘓了印刷這道工序,所以其他人在那一周里只好天天去車間里搞衛生,也無法正常工作了。照阿永的說法,剛開始兩三天,車間主任和老板似乎都不理會罷工,后來就開始好言相勸,和罷工的師傅談判,最后資方提高了工價,還請車間里罷工的師傅到飯店里大撮了一頓。阿永是被一位關系比較好的師傅拉去的,倒是沒幾個機員去,吃飯的主要是師傅們,他們倒是暢快地給車間主任和老板輪番敬酒。16歲的阿永沒有敬酒的義務,卻第一次喝白酒喝得大醉。這次七日罷工的成功,似乎說明了工人之間因為班組計件而導致的激烈競爭,也沒能阻止各班組師傅帶領普通工人聯合起來爭取利益。
阿永知道在有毒的印刷廠干不長久,所以在廠里認識的一位朋友回家鄉清遠(珠三角北端的一個城市)后不久,阿永也受他介紹去了清遠,進了一個酒店的面點部(做早茶的地方,以做面包點心等為主)。從此他就開始了他四、五年的服務業工作生活。開始一年阿永是在廣州市里做保安,他這段回憶讓我很吃驚。因為據他說,他當時供職的天河區保安公司竟然有多達四、五十萬雇員(我剛百度了一下,網上該公司的招聘簡歷自稱有數千人從業人員,說幾十萬我還真不相信),它是廣州市主要的保安公司之一,分布在天河區和其他城區里的各個地點,為各個單位(包括工廠)提供保安服務。他大多數時候是在民生銀行做保安,工作很簡單,就是幾個人一起在監控室里看監控錄象,朝九晚五,輪流由一個人到大廳里站崗一個小時,每人總共站上兩小時也就過完一天了。偶爾他們還會去天河區體育場維持球賽的秩序,倒是可以免費進場看幾眼球賽。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守那個銀行,他也從沒見過什么特別的“狀況”。他做了一年,實在忍受不了這種悠閑無聊的生活,就走了。
而后幾年阿永是在清遠市和廣州市(花都區)的十幾個酒樓之間,這里呆幾個月,那里又呆幾個月(從來沒有在一處酒樓呆半年以上),主要是做面點為主的早餐。他們面點部上班是從凌晨四點就開始了,直到下午兩點半,就是一天的工作了。在較大的酒樓里,面點部一般有十七八人,對于切肉、做包子等都有相對固定的分工。阿永和同部門其他員工相處還算融洽,只是他至今不會說白話(兩廣人對粵語的叫法),而酒樓里大多數員工都是本地人,所以溝通不順暢。他也只能聽懂簡單的一些白話。
廣州的許多酒樓都把一部分業務外包給其他老板來做,例如面點部、廚房、海鮮水產店都是找其他老板來承包的。這種關系讓我想起了建筑行業的包工頭。廚房與面點部很不同,后者是做早茶的,雖然也有小吃、涼菜等食品,但主要是各類面點,而廚房是從上午九點開始上班,做正餐的,各種的飯菜。廚房的菜價高,廚師們的工資也很高,能達到四五千,甚至五六千;但做面點的卻只有兩千左右,或者一千多的工資。廚房里,很多員工都是年紀較大的,三四十歲的員工,而且相對穩定;而做面點的多是年輕人,流動性很大。
據阿永說,去吃早茶的大多是白領級的顧客。但他們在酒樓廚房工作的工資并不高。最大好處還是可以免費吃喝,當然這事得瞞著主管干。阿永舉出很多特色食品和小吃我都聞所未聞,還有各種精制的面點、肉食,讓我羨慕得吞口水。有趣的是,他們常常會“偷拿”隔壁廚房部的各種美食,例如上百元一斤的三文魚(生魚片)、多寶魚、牛排、甚至烏龜肉,拿回面點部煮來吃(他們還常常吃到魚翅,但他正確地認為魚翅其實沒什么營養,口感就像珍珠粉一樣普通,只是用來炫耀的一種食品)。更有趣的是,當廚房生意火熱、備貨較多,廚師們倒不在意這種偷拿;但另一些時候,廚房生意不大好、備貨較少時,廚師們則會對面點部員工的偷拿行為火冒三丈。這常常使得兩撥人之間有很大矛盾,但這卻似乎并沒有妨礙面點部的年輕工人們繼續偷拿食物,甚至老板在酒店里到處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時,面點部員工竟然還設法躲過監控偷拿食物,甚至會在偷拿食物時用一些物品自然地遮擋住攝像頭,真是十分有趣。
阿永說如果做這種工作時,同時下班又住在家里,就最好了,因為員工往往能把大量食物偷偷帶回家,讓全家都吃得很好。而很多員工就是這樣做的。每一個剛進來的新人,在剛開始一周里“都會大吃特吃猛吃”,基本上見什么就吃什么,一邊切烤肉時也可以順手拿一片肉吃起來,甚至主管在場時也可以吃,只要別表現得太夸張就行。再過一段時間,新進員工吃東西就會挑剔起來,知道什么更好吃,而且“挑最貴的來吃”。
但是,酒樓后勤的工作量并不小。阿永說:“其實我們都是用昨天準備好的食物來做面點,做完之后還要再準備好明天要加工的食物。”最開始時他學著切肉,雖然出身農村的他在十一二歲時就會自己煎炸食物和切菜,但將刀切作為工作時他才體會到真正的艱辛:他曾經一天十個小時都在切肉、切菜,結果有一個禮拜連筷子都拿不起來了,甚至一度把指甲切斷、切傷手指。后來,他曾經一人專門把豬的排骨切成顆粒,一天竟要切好160斤。最讓人難過的是,他提到春節時仍要凌晨四點起床備貨,“看別人到酒樓里過節,我們卻把汗水揮灑在那里,這(讓我們)很心寒”,“生意好時,一連十天都得這樣”。老板的生意好,卻不意味著他們更好過。大廳的女服務員有瓶蓋費(收集瓶蓋到月末賣給前來收購的酒水公司,大約有三百多的收入),嘴甜的還有小費之類,但幕后的面點工們無非只是活更多了些。(與面點工同樣工資很低的還有傳菜工,也就是端盤子的,多是男孩子。)
阿永說這一行里很多人像他一樣,是托朋友關系才進入的,如果要走程序應聘就很難進來,他從來沒有正規地面試應聘進來過,也無法想像。因為面試進酒樓廚房的同事告訴他,經理的面試方法十分苛刻,比如他會隨意選取一些肉和菜,讓應聘者目測出它們是多重,不能有太大誤差,因為酒樓要求你必須最好地控制成本,這樣來保證酒樓加工出來的每一碟菜都是穩賺的。盡管阿永認為這種面試方式很苛刻,但他在酒樓工作三四年的經驗也使他能很好地掌握切肉切菜的分寸,他自豪地說自己的刀工是很熟練的,這又是在酒樓廚房里生存所必須的。在工作中,阿永也特別感受到老板的這種“精明”:“我經常一個人干兩個人的工作,老板特意這樣安排的,他太會賺錢了。”
也談談阿永的性格。無論在印刷廠還是在酒樓,剛開始工作時,阿永常常為自己年齡小而有些尷尬不自在。在我面前的這位23歲男孩,一米七八的高個兒且很帥,但他的眼神和氣質卻掩藏不住幾分十八歲孩子的稚氣,可是在車間外面,看到他非常嫻熟地抽著煙、抖落著煙灰,倒又很有些成熟的風度。這種多少刻意的舉止只有在很細微地觀察時才能發現,或者在長久相處時會發現。阿永無奈地笑著說曾經有酒樓的女孩子(大廳里的女服務員)和他單獨出來吃飯,因為他舉止的“酷”和比較沉默少話,遭到對方不滿地質問“你裝什么酷啊?”阿永說自己本來就是話不多,不知聊什么,談起工作以外的事就顯得有些笨拙。(上幾個禮拜,在流水線上他被一個調皮的女工調侃得沒法招架,有的女孩就喜歡和這樣的男孩開玩笑。)在網上他手機QQ24小時掛著,卻也很少聊天,問候沒幾句也就沒話了。阿永有過女朋友,但交往似乎不深;現在還是單身。他認為自己屬于80后,傾向于沉穩和謹慎,而不屬于90后。另外從他喜歡聽的歌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他特別喜歡聽鄭源和歡子的歌,他說很多酒吧KTV也會用DJ舞曲套上這些歌,那樣也很好聽,他不喜歡周杰倫的歌,因為周杰倫吐字不清。像這樣害羞內向的男孩,至今在打工群體里還是挺多的,不過我有點沒想到在服務業工作的也有這樣的男孩。
阿永還是沒有在酒樓里一直混下去,其中一個原因,他不好意思地被我追問出來,那就是他不善于與領導搞好關系。雖然他的技能不斷提高,但現實是他的收入并沒有越來越高,他無奈地說:“很多時候不是有能力就行的。”最終,他選擇了離開酒樓里的工作。
阿永今年年初來到深圳寶安,開始了走向工廠的新生活。這多少因為他的伯伯住在這里,他的伯伯和伯母都是在職的環衛工人。他伯伯的兒女——他的堂姐和堂兄都在某知名大廠里有體面的工作。而阿永的父母至今還在老家農村務農。在阿永從小以來很長時間里,伯伯家和他家有嚴重的家族糾紛,似乎是與金錢、土地等利益糾葛有關,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阿永沒有叫過他伯伯,多少也因為更早以前他的堂哥(十幾歲時)竟用菜刀恐嚇、追趕過他母親。他這方面很多談論讓我很悲哀地共鳴,普通的工農家庭也為這些利益問題而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撕破臉皮,這對我來說是身同感受,因為我從小到大也在自己家族里見識過不少這類事(所幸的是我親生的家庭一直很和睦,因此我向來也對金錢看得很淡)。阿永和我也一樣,他并不當真計較這些因為利益而起的恩怨,到深圳還是去拜訪了他的伯伯,而且每次去他家都會給他堂姐的小孩買一箱牛奶和其他禮品,而他伯母每次都很體諒地對他說“你們家蓋房子需要錢,你就別買這買那了”。
提到蓋房子,阿永說他頭痛極了。他算了筆賬,蓋房子需要十幾萬,但他兩個月寄回家一次也就1000塊錢,一年就一萬多點,加上他同在外打工的哥哥(二十七八歲了,也沒女朋友)兩人一年也不過寄回家3萬塊錢。要湊夠錢真是很難。
今年春節后他在石巖一個兩三百人的小五金廠做了三個月,工資1500/月,加班費太低,不管平時還是周末都只有9元/小時(平時上班每小時也意味著1500÷(21.75×8)=8.62元/小時,法定的平時加班費是這個數字乘以1.5,周末加班費是乘以2,所以說9元/小時的加班費也低得太離譜了)。與該廠工資超低形成鮮明對照和尖銳諷刺的是,該廠是為香港寶石行業生產項鏈的鏈條,以及生產手表殼、發夾等其他產品,這些產品的銷路都非常火熱,幾個老板合伙經營該廠。阿永在這個五金廠操作鉆床,據他說他的工作既簡單也不危險,管理也不嚴,就是工資太低了。
五月份時他決定到X廠,工資1800/月,加班費按法定,雖說最終到手時要經過扣七扣八(扣掉社保公積金和住宿費、伙食代扣等)大致也就一千四五,但也比之前他做過的小廠好一點。阿永說這是他第一次到流水線上工作,但對這位打工八年的“老工人”來說沒什么不適應的。在他之前,他所在的那個工站換了六、七個人了,那確實是一個需要手腳動作比較多、會讓腰背比較累、也比較容易出錯的工站,但看起來只有他穩定安心了下來。他反倒認為流水線上的工作是他做過的最輕松的工作(應該說除了做保安之外),不過他也覺得自己從04年開始打工以來“越來越走下坡路”。
與他同做那個工站的一位——我稱之為牢騷哥,我幾乎不屑與他說話,因為他不僅牢騷巨多而且在工作中一度非常不配合包括我的其他工友(這讓許多工人討厭他、不理睬他),但是阿永卻非常耐心地開導他,勸他更積極地對待自己和生活(我至今仍覺得勸導效果可疑)。我雖然不像阿永那樣苦口婆心地勸某位工友改變其固執的行事方式,,但卻真誠地覺得他這種性情十分可愛。阿永顯然不像有反抗覺悟的先進工人,也不是活躍的斗爭參與者,但是,也許是性格和想法相近,使我覺得與他相處更為親切。
(本文主要根據流水線一邊工作一邊談話而整理。8月8日晚最后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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