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音樂出版社出版了法國作曲家德彪西(1862~1918)著的《克羅士先生—— 一個反對“音樂行家”的人》一書。出版社在該書的“內(nèi)容提要”中說:
克洛德·德彪西不僅是法國杰出的印象派作曲家,同時也是一位出色的音樂評論家。本書就是由他所寫的25篇音樂評論組成的。作者通過假想人物克羅士先生(德彪西的第二個“我”—— 一個反對“音樂行家”的人)對音樂與生活、音樂與民族傳統(tǒng)的關系,對音樂家的社會作用以及對聽眾的藝術趣味的培養(yǎng)等問題發(fā)表了一系列新穎而獨到的見解。文章短小精練,文筆生動尖銳,寓意機智深刻。此書將有助于我國讀者對德彪西的藝術思想作進一步的了解。
1963年5月20日,《文匯報》的“讀書隨筆”欄發(fā)表了文章《請看一種“新穎而獨到的見解”》,對這個“內(nèi)容提要”提出批評。5月25日,《文匯報》發(fā)表山谷(賀綠汀)的《對批評家提出的要求》,后又發(fā)表沙葉新的《審美的鼻子如何伸向德彪西》,進行反批評。接著,《文匯報》及其他報刊就此開展了討論。這場討論,實質(zhì)上是當時意識形態(tài)領域階級斗爭的一種反映,指出的問題,現(xiàn)在不僅存在,而且變本加厲了。這篇文章相信許多年輕的網(wǎng)友都沒有見到過,姑且立此存照吧:
請看一種“新穎而獨到的見解”
因為工作的需要,有時也翻翻對于我說來是十分陌生的音樂評論的書——但只以薄薄的小冊子為限。最近音樂出版社出版了大量西洋的“音樂名著”,手頭上有一本名為《克羅士先生》的論著,作者為克洛德·德彪西(1862-1918)。我對這位著名人物一無所知,于是就去看編輯部所寫的“內(nèi)容提要”:
克洛德·德彪西不僅是法國杰出的印象派作曲家,同時也是一位出色的音樂評論家。本書就是由他所寫的25篇音樂評論組成的。作者通過假想人物克羅士先生(德彪西的第二個“我”—— 一個反對“音樂行家”的人)對音樂與生活、音樂與民族傳統(tǒng)的關系,對音樂家的社會作用以及對聽眾的藝術趣味的培養(yǎng)等問題發(fā)表了一系列新穎而獨到的見解。文章短小精煉,文筆生動尖銳,寓意機智深刻。……
又是“生動尖銳”,又是“機智深刻”,又是“杰出的”作曲家,又是“出色的”的評論家……這些形容詞表明,編者對這位法國印象派的評論家,佩服得如果不是五體投地,也是尊為權(quán)威的。我看過一些法國印象派的繪畫及其理論,多少知道一點繪畫上西方印象派所宣揚的是什么一回事;可是音樂上印象派究竟說些什么,就不知道了。難道音樂上的印象派是同馬克思主義觀點一致的嗎?那可真是天下奇聞了。如其不然,編者為什么對于印象派“新穎而獨到的見解”如此贊揚呢?……為了尋找答案,我看下去了。
文章極其費解,需要翻來復去地看,才能從霧一樣朦朧的文字中找出“機智深刻”的“寓意”來。像說某一首樂曲里“是一種‘建筑式’的感情,因為這種感情使人聯(lián)想起和建筑物圓潤的線條相似的美——這種線條和絢麗的太空融合成一體,達到完美的、最終的和諧。”這樣的句子,你要弄懂它,就是極其困難的了。什么叫“建筑式的感情”呢?什么叫做“同太空融合成一體,達到完美的、最終的和諧”?音樂又如何同“太空”去“融合成一體”呢?……一連串使人困惑的疑問。也許,這種文風就是印象派的特色,可是恰當?shù)男稳菔恰盎逎y懂”,而不是什么“生動尖銳”。
然而,咬緊牙關讀下去后,我終于找出一點“新穎而獨到”的見解來了:
對“音樂與生活”的“新穎而獨到的見解”是:
“要保持鶴立雞群……白壁無瑕……——周圍的熱情糟塌一個藝術家,因為我十分害怕他因此只能成為一個周圍環(huán)境的傳聲筒。
“應該在自由里,而不該在一種只是對弱者有用的、陳腐的哲學條文里去尋找主導思想。任何人的勸告也不要聽,除非是風的勸告,它從我們身邊拂過,并且向我們講述現(xiàn)實世界的故事。”(第9頁)
“人們應該有自己的主見,并且承認藝術對群眾是絕對無用的。”(111頁)
要越脫離群眾越好,越脫離社會越好。群眾是群氓,藝盲,他們是“絕對無用”的,音樂家只應向自己內(nèi)心去發(fā)現(xiàn)“美妙的”靈感,而絕不要去做“愚蠢的”群眾的“傳聲筒”。這就是“杰出的”評論家所鼓吹的藝術思想。不僅如此,他還反對從只對“弱者”有用的“哲學條文”里去尋找“主導思想”,馬克思主義是指導廣大被壓迫人民——包括那些還被人看作“弱者”的被壓迫人民進行革命斗爭的哲學,當然也在作者堅決反對之列了。應該在“自由”里去聽“風”的勸告,它才會向你講出現(xiàn)實世界的故事。你不懂嗎?那你活該倒楣,因為你被“熱情”所“糟塌”了,你還不夠“自由”。可是這位“出色的”人物卻忘記了,就是“風”,對于資本主義國家的不同階級的人們,也不都是“自由”的。只有吃得飽飽的、不耽心明天會失業(yè)的“鶴”,才能悠哉悠哉地踱著方步,“自由地”去聽“風的勸告”;至于那些寒冬臘月在街頭發(fā)抖的失業(yè)者,“身邊拂過”的利刃似的冷風,只能使他們牙齒打起架來。——“雞”是沒有資格享受“鶴”的自由的。
什么是音樂的“社會作用’’呢?從作者評論一位從不把音樂理解為“萬眾的心聲”(第45頁)的音樂家的文章,可以窺出一個大概。讀了下面的文字請千萬不要“寒顫”起來:
“我們知道這種音樂是被無數(shù)的寒栗、興奮和想無盡無休的擁抱所搖撼。其中的和聲猶如胳膊,旋律猶如脖頸;人們在音樂里俯下身子將耳朵靠近婦女的前額,想不惜一切代價知道她們腦子里想些什么。——哲學家們以及頭腦健全的人士斷言她們腦子里什么也沒有想。但這種看法絲毫取消不了相反的意見,馬斯涅先生的作品就證明了這一點(至少是用音樂證明了這一點)。憑他這種對女性主題的關心,他更應當在當代藝術中占據(jù)一個別人暗暗羨慕的地位,這可使人相信這個地位是不可藐視的。”(45頁)
看了上述描寫,讀者同志們作何感想?樂曲像一個興奮的、發(fā)抖的,想“無盡無休的擁抱”的資產(chǎn)階級狂蕩的女人,聲音像打擺子一樣不斷“搖撼”著、“寒栗”著,這種音樂究竟是什么音樂呢?這種“對女性主題的關心”,除了產(chǎn)生使人“將耳朵靠近婦女的前額”這種“社會作用”之外,還有什么別的“社會作用”可言呢?對于中國的社會主義的音樂家,這種“社會作用”難道還有什么可以“暗暗羨慕”的么?也許我說得過份了些,可是,為這種音樂爭取“不可藐視”的地位的評論,這種強烈地反映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感情特征并為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服務的美學觀點,竟要當作“機智深刻”的見解向中國讀者推薦,這做得太過份了。
“對聽眾的藝術趣味的培養(yǎng)”上的“新穎而獨到的見解”是:
“天才的音樂對聽眾所產(chǎn)生的吸引力,頗類馬戲團的把戲?qū)τ^眾所產(chǎn)生的吸引力。”(32頁)
“《田園交響曲》之膾炙人口是來自相當普遍地存在于人與自然之問的誤解。" (61頁)
“真正的美除了靜默之外,不可能有別的效果……”(4頁)
“在藝術上,人們經(jīng)常斗爭的對象應當是自己才對……”(48頁)
你要學會聽音樂嗎?就應當“經(jīng)常”同自己“斗爭”,就應當像看猴子如何騎在馬背上一樣去聽音樂;你如果要聽懂貝多芬的作品,首先就要同自然發(fā)生“誤解”,因為愛好是從莫名其妙的“誤解”中產(chǎn)生的。如果你這一切都不在行,那就閉著眼睛裝睡覺吧,不要鼓掌,也不要反對,只要“靜默”就行,因為“靜默”就表示你接受了美的“效果”……不要奇怪,“培養(yǎng)”聽眾對音樂的“誤解”,是印象派評論的重大任務之一。在這些看似新奇而古怪的語匯后面,是徹底的主觀唯心主義和反理性主義,即以自己片斷的、偶然的、混亂的“印象”,代替對客觀事物的科學分析,以達到歪曲客觀事物的目的。它的矛頭是針對著階級分析的。正如克羅士先生所說;“請抓牢‘印象,這個詞兒,我熱衷于‘印象’,因為它讓我有自由,不使我的激情受到任何寄生性審美觀點的侵蝕。”(6頁)其實,排斥科學的理性分析,用肉體感官的“激情”——主觀狂想和任意解釋來曲解事物的形象和本質(zhì),正是典型的“寄生性的審美觀點”,它反映著飽食終日,一味尋找新奇“刺激”,用各種方法否認、掩蓋社會真實和階級斗爭的資產(chǎn)階級寄生性的生活特征。它產(chǎn)生奇形怪狀和使人“寒栗”的藝術作品,也產(chǎn)生使人只能得到“誤解”的藝術評論。作者一再鼓吹的絕對“自由”,是騙人的;藝術家不接受這個階級的世界觀和藝術觀,就一定要接受另一個階級的世界觀和藝術觀,反對唯物主義的認識論,就一定要宣拓唯心主義的認識論。作者做出反對一切、跳出一切、破壞一切的姿態(tài),好象不接受“任何”的思想影響,其實書中卻無處不在宣揚印象派的理論,千方百計用以“影響”別人,陷入了最盲目、最庸俗、最可笑的唯我主義的泥坑之中。這算是什么絕對“自由”?至于美即靜默的理論,不過是要人們完全放棄革命的批判的態(tài)度去對待生活和藝術而已。
還有什么“獨到”見解呢?如果你不怕自己發(fā)“寒栗”,我可以再介紹一點。喔,有了,這一回,不是講“藝術”,而是講政治和哲學。“新穎”的外衣下的真面目終于露了出來;——
這是評論德國“唯一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藝術家”的形容詞:“他身材高大,猶如那些含笑走過野蠻部落的偉大探險家,舉止大方、堅決。”(74頁)在作者看來,被帝國主義所殘酷地掠奪的人民是“野蠻部落”,而資產(chǎn)階級的“探險家”則是“文明”的傳播者,音樂家就要有那些“偉大探險家”一樣的風度,去“撼動一下聽眾的文明”。他在演奏音樂的時候,要蔑視一切,把聽眾當成“野蠻部落”而高高駕凌于其上。那么,這種“風度”是從誰那兒來的呢?“他的眼睛和舉止卻是一個‘超人’所具有的,如同大概是他的老師尼采所說的那樣。他向尼采學來了對蔑視愚蠢的多愁善感,以及要求音樂不再無休止地為我們黑夜照明,而要求音樂代替陽光。”音樂不要再“無休止地為我們黑夜照明”,不要反映人民的呼聲,不要再為鼓舞人民反抗黑暗的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服務吧!像“超人”那樣冷酷無情地去蔑視“弱者”,瞧不起他們,“搖撼”他們吧!在“超政治”的幌子下,這種以極端反動的尼采哲學為祖宗的音樂評論的政治實質(zhì)終于暴露出來了。
我原來就并沒有期待在印象派的評論中發(fā)現(xiàn)什么有積極意義的東西,可是,現(xiàn)在看到的這些觀點,卻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些。
在最近出版的第二期的《美術》雜志上,看見一欄“大家談”,覺得很好。并非專門家的藝術愛好者,廣大的接觸各種藝術的群眾,提出自己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一些意見、懷疑和建議,足很可以促進藝術家思考如何加強同群眾聯(lián)系的。這期發(fā)表的一位讀者“我很想聽聽畫家們的意見”一文,提出的六個問題就很值得引起重視。他肯定了美術創(chuàng)作的巨大成績,提出了近一兩年有些繪畫形象上的一種現(xiàn)象:有的畫“形象越來越怪”,“貓兒畫成狗兒也不在乎”,“把生動活潑的描寫對象塞進一種簡單化的模型里,讓它喬裝改扮,讓它‘變形’,讓它失去描寫對象原有的生動活潑的特征。”這是一個值得研究、討論的問題。那么,我這篇短文,也就算“大家談”,作為一個普通群眾,提出自己的幾個問題吧:
一、這樣的“新穎而獨到的見解”究竟是什么階級的藝術見解?為什么要那樣贊不絕口地推薦它、介紹它?
二、把這樣的評論介紹給讀者,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
三、對西方資產(chǎn)階級音樂理論特別是印象派之類流派的理論,應當采取什么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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