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本家的一位兄弟給一小學女同學寫的一篇祭文，如果您對其文體不感興趣，可以直接跳過去看我后面寫的內容。其祭文如下：

“是日，初聞噩耗，如遭雷轟。雖信未嘗有以此虛言為戲者，然目未親見，況心難承之，疑其偽也。遂悄至汝村，秘而探之，以證其實。未近汝家，遙聞嚎哭之音，聲聲而來。悲者，童稚音，汝之遺女也，未滿四歲。其聲哀慟，不忍聽聞。始信香魂已遠，吾心凄然，似不自持，幾跌身于車。過汝門，吾匆匆一瞥，睹紙幡一領，斜掛門前。院內人聲擾攘，其狀甚忙，出入之人，面色凝重，俱顯哀容。遇一相熟老嫗，問余何以來，吾假以旁事告之，并問汝事，伊哀而嘆之，言汝一睡未起，并無它事。吾疑君尋短而去，傷君尤甚。吾倉皇至家，心揪揪然，不能自抑。嗚呼！想三日前汝經我門，吾猶訝君之顏容憔悴如損，不思此別，竟成永別。嗚呼，信夫！吾魂魄有三，汝之喪，勾我其一也。吾嘗竊思，君乃奇女子，我一俗男。不堪并論。X者，純潔、無暇（瑕）之美物也。X者，亦美好之意也。君之名副其實，況君之聰慧，吾眼中無二，非美君也，實強之所遇，無出君之右者。念君幼時，既聰穎好學，我信汝有大前途、大光明。不期大學未竟而歸，何也？吾不得而知。人謂汝瘋，吾不信，待汝歸，汝雙眸癡癡，神情呆怔，果異常人。悲夫！何以至此？吾不敢妄言知君，但汝雙親寡恩，薄待于你，歿之源也，汝性孤僻，寡和于人，歿之本也。聞汝歿時，神智已清，蓋不能承此天壤之別也。嗚呼！死難，生猶難！吾非汝親，歿不能撫汝以志哀，殮不能憑汝棺，窆不能臨汝穴。唯歿后痛定，撰文以寄遙思。方起筆，忽窗前電閃，俄而雷鳴震耳，風雨大作，蓋天怒我，不自慚穢，以齷齪之筆，污君之皎然卓卓。吾心惶惶，汗出如雨，眈眈然捉筆而行。念君愈深，哀君愈切。辭不達意，終于竟筆。當竟筆時，風雨已息，吾猶汗雨如注、淚雨如傾。嗚呼！至此人鬼殊途，天涯永隔，一縷香魂，縹緲難追。君已歸去，音容宛在。文短意長，筆不再馳。嗚呼！酹君以無根之水，奠君以初綻之蕾，燃此文以悼之。朔風野大，紙灰飛揚，如君之魂。吾狂而歌云：生亦何歡，死亦何悲，去兮，汝之魂，吾之念！哀哉尚饗?！?BR>
大約是今年的7、8月份，這位本家兄弟用3則短信發給我看的，題為《祭XXX文》。（名字我隱去了，他編輯短信時把無瑕的瑕字弄錯了，我也用括號注明了）。被祭奠的這位女同學大概于今年的4、5月份去世了，據猜測是輕生。接到短信后，我就把內容打印出來，一直想再寫點什么。由于工作繁忙，世事紛雜，再加上我的惰性，一直沒有動筆。在十月初一這個日子里，我本打算幫他發在論壇上的，卻沒有抽出時間。現在不防再寫上幾句話，了卻這段心事。

時間回到17、8年前吧，我們一起在本村小學就讀的時候。我是不配和他們說話的，他們大概也不會理我。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人家小學5年就是5年，而且年年優秀，前三名（另一名我后面提到）非他們莫屬。我5年上了8年，中間留過3次級，他們都比我小，入學也比我晚，但考取初中卻都比我早。我的愚笨印證了他們的聰明。這顯然不是老師的教育能力不強，只能怪我的學習方法欠妥，所以說，如果人家不愿意理我也有其道理，一是我是個老留級生，年齡不在一個層次上；二是我智商低、學習差，容易近豬者黑。也許人家都一心用在學習上，除了我閑的沒事關心螞蟻上樹。

聽說這位女同學是被收養的，不知她當時知不知道，總而言之，她不大說話，除了學習好，長相俊，你看不到她活潑的一面。印象當中，我確實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記得有一次上自然課，里面有一個簡單的手工制作，就是把有凹槽的兩個輪子固定到一個木板上，中間用繩子連在一起。老師布置在周末各做一個出來。我現在想不出做這個東西有什么意義，當時我還是很認真做了，爸爸幫我截取一段圓木料做了輪子，并按要求固定到木板上，對于那些比我還貪玩的孩子以及從不過問孩子學習情況的家長，我知道我和爸爸做的這個模型不敢說和書本上的一模一樣，但至少在全班同學當中也差不到那里。事實證明，全班同學當中只有我和她制作了。只是讓我想不到的是，老師在課堂上對我僅僅提及，而表揚的卻是這位寡言的女同學。讓我心存不滿的是，她的輪子只不過是在紙箱子上剪出來的兩個環形。我現在還記得那位老師明顯的偏愛和不公。誰讓我不如人家學習好呢？只不過我現在心態好了，倒也不再計較什么。可能我有爸爸幫忙，而她是獨自一人做的，甚至比我更用心、更認真。

我從小就遭遇到的這種“不公”大概有很多次，因為上自習課大家出去看飛機，當課老師用木板打學生，輪到我，則把木板打斷，而后面唯一幸免的學生是他的侄子。放寒假的時候，因為大家興奮，整個教室亂成一團，有人說：“誰再罵人我告訴老師去?！蔽揖鸵驗殡S便說了一句：“誰不罵人我就告訴老師去?！倍恍ｉL拉到全體師生面前，在群體的注視下，我成為壞學生的典型，并現場受到嚴重的暴力侵犯和傷害。在第二個五年級，校長說是我弄壞的花園欄桿上面的磚頭柱子，我因為氣憤，好幾天沒有去上課，并負氣的堅決要退學。這位教了一輩子書在全村老少面前德高望重的校長始終沒有得到我的敬重，我一直耿耿于懷，直到他死去N年之后。我實在受不了被人冤枉還要爸爸低三下四地去求他們讓我重返學校。后來，我是這樣認為的，可能在那個上訪超級頻繁的年代，人家總找爸爸幫著抄寫材料，因而被臥底告之村官，村官和校長吃飯的時候說了什么，校長又遷怒于我。當然，這都不過是我幼小時的猜測而已。也許是我不如人家聰明好學，因而罰站、責令不準回教室總是我的專利。呵，朽木難雕，爛泥扶不上墻，亂世當用重典，就像松風老師說的那樣，對待山寨小青那樣的人就要“鐵血維和”。我也不是要將所有小學老師們都一一否定，在我鼻子經常流血的時候，他們還是會提供辦公室前的斜坡供我躺著休息一會。

等我初中輟學到社會上去，我看到了更多的“不公”。不僅習慣了，并且忍受并快樂著。我在社會的底層掙扎了十來年，與舊日那稀少的同學更是失去了聯系?；蛘哒f，我沒有聯系過任何人，任何人也沒有聯系過我。校內網不會有一個鄉村小學的影子，更不會有我。寫這篇祭文的本家兄弟后來考上了衛校，前些天我還把受沙哥委托在他的母校演講的事說給他聽，我和他的聯系也是近幾年，一是本家兄弟，相距不遠。一是他聽說我現在搞點文字工作，總是通過短信把他寫的最新的詩詞發給我看（我再發給小灌同學讓給點評）。他畢業之后，在我們村里開了一家牙科診所，賺錢不賺錢我不知道，反正就一個設備，他們兩口子辛勤地經營著。

就在去年冬天，我的另一位同學，就是和他們一樣優秀的，學習拔尖總處在前三名的，本科畢業之后，因為工作不好找，就在濟寧他表哥的汽修鋪里幫忙，曾來找過我一次，就說起過那位女同學，說是很慘，大學沒畢業就從廣州回家了，我也不懂結業是什么意思，反正是沒有上完。我才想起還有這么一位女同學。沒上完也比我強得多了，可憐我連高中的大門都還沒進過。牛年春節和本家兄弟聊天，也提到她，說是好像有點神經病了。年后，偶與本村的幾個同學聚在一起，他們有復員在家的，有在彩瓦廠干勞力活的，還有賣點雞皮做小生意的，他們都會下地干活，不會上網聊天，會種菜，不會偷菜。期間，大家又提起她，一位同學說“pin（金鄉方言，憨的意思）了，回這邊來，見誰都不理?！蔽耶敃r就覺得生活對她來說是一種痛苦，也是一種負擔。

沒過幾個月，在我睡得正香的一個周末上午，我就收到了本家兄弟的短信，這次不是詩詞，而是上面的祭文。我并不覺得奇怪，因為這是必然。就算她如愿畢業了，也未必能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就像那個在他表哥的汽修鋪里幫忙的本科同學一樣，整日里為工作發愁，如今他結婚了，并向女方支付了一筆錢?？赡苁沁@樣吧，當每個人夢想破碎、生活沒有著落，困在一處或局限于一片天空不可自拔的時候，就很難再有生機，如果是把希望看得相當重要的話。個人、家庭、社會，無不如此。

“生亦何歡，死亦何悲” 這兩句點評得很恰當，盡管也寫出了很多人對生活的態度，但我卻對這種觀點不完全贊同，女同學自個了斷了一切，解脫了痛苦。卻又殘忍地把怨恨和痛苦強加到別人身上。對于那個對她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的男人來說，對于那個年幼喪母的孩子來說，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如果輕生不是猜測的話）。對生活沒有愛，對挫折過于沉溺是一種逃避?？梢哉f，做一個好學生不難，做一個好公民不易?？忌洗髮W需要聰慧、而擔當責任需要勇氣。誰知道，她的悲劇和中國的教育有沒有關系呢？我覺得本家兄弟寫出了她痛苦的根源：“死難，生猶難！”

是生活太難了嗎？以至于沒有勇氣邁出腳步；是被一雙無形的手在操縱控制嗎？以至于我們對自己的命運束手無策。有時候，選擇死亡象征著懦弱。何不直面生活，迎頭撞上去，只要有愛，就有希望，那些漠視人迫害人剝削人玩弄人的非社會常態就會恐懼！

那個生我養我的貧瘠村莊已經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新農村建設，隨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縣領導的蒞臨指導下，兩棟居民樓在留下我們童年記憶的學校里開工，建設指揮部就設在本家兄弟的家里，當我還為生計依然在城市打拼時，他也去找屬于自己的夢想，門診則由他的妻子照應著，前些天，他跟我說去煤礦了，沒幾天，我再和他聯系，問他有沒有新詩時，他說沒有，我問是不是煤礦工作忙，他說，早不在煤礦上呆了?！案静皇侨烁傻幕睿　彼锌?。

生活還得繼續，不管高尚還是卑微、不管有沒有機會對你垂青。就像我把十幾年的積蓄放到股市里，本期望會有一個不菲的回報，以分享改革開放帶來的紅利。等到的，卻是欲哭無淚的凄涼、望房興嘆的辛酸，1塊變成5毛的悲哀，物價連番瘋漲的現實。我沒有理想，卻有點希翼。城市、鄉村的二元化結構；既得利益、弱勢群體的人民內部矛盾；貧、富差距拉大，就業問題等等，我還是相信國家有能力有辦法縮小和解決的。

大家可以看出，在祭文中本家兄弟對她是很欣賞的，物傷其類，我并沒有覺得什么不妥。就像我對它寫得這篇祭文很欣賞一樣。我跟他回道：簡直可以和韓愈的《祭十二郎文》、袁枚的《祭妹文》媲美了。

就寫這些吧，可能很亂。之所以發出來，我覺得最可取的是令我欽佩的本家兄弟厚實的古文功底，也許，一些大腹便便的既得利益者寫不出，也許，人家根本沒時間寫，都用來對付那些兇殘的村霸礦霸街霸路霸黑勢力了！

向這位女同學表示同情并致哀！

豈獨傷心是小青
陰歷十月初二凌晨至凌晨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