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方欲曉（簡稱“東方”） ：電影《南京！南京！》你看過了嗎？
稷下 ： 看了，你有什么感覺 ？
東方： 看的時候，覺得電影手法還是比較成熟的，用了黑白畫面，視角也比較獨特。電影中的很多場景比較震撼。
稷下 ：是的，從表現手法來說還是可以的 ，表現戰敗后中國士兵被集體屠殺的場面還是有很大沖擊力的 。
東方：好的電影總給人回味。看的時候還好，可回到家卻感覺自己在電影院的感覺有點做作和矯情。
稷下：為什么？
東方 ：我不知道自己的感覺是自己被感動了，還是自己制造的。我其實更想接受電影制造的氣氛產生的感動，而不是出于某種矯情。不過我還是承認，電影在我看完的時候至少給了我一點思想的線索和場景，但我遺憾的是，電影本身在這點之外似乎沒有給我更多的東西，似乎也沒有陸川在接受訪談時候所思考的東西，這點看來他也有點矯情。
稷下 ：這部電影是一種快餐式的文化。影片主要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屠殺戰俘，一部分是凌辱婦女和平民。電影調動起了觀眾的情緒，聽說在現場還有高喊“打到日本帝國主義”口號的。對于沒有經過真實場景的現代人來說，至少還原了部分歷史，勾起了人們的慘痛回憶。好比一個民族的傷疤，重新被揭開了，鮮血又重新流了出來，使人們感到了傷痛 。
東方 ：呵呵，我恭喜他，也算是某種成功吧。可我們不是聽導演說什么，而是看他怎么表現，怎么反映歷史事實。我原來以為陸川會給我更多的東西，但現在有點失望。失望在哪里呢？首先，這個片子的故事發生在南京，可是我看不到當時的南京人和南京的生活，唯一有點印象的是那個孫中山的像被拉倒了，如果南京是個普通城市，那也就罷了，它是當時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有六朝古都之稱，它的文化在哪里。什么東西引起日軍的瘋狂殺戮和摧毀呢？
稷下 ：這部影片總體我看還是不錯的。不像某些弱智的大片，語言蒼白，情節簡單無味，只是靠宣傳來蠱惑人，賺大家的鈔票。攻占南京，拉到孫中山像，這個有具有象征性。日軍企圖利用戰爭打垮中國軍隊，同時把很多中國人的精神打垮。
二
東方 ：你小時候玩過沙子吧？如果你壘了一個東西，然后把它推倒重新壘，你不會覺得有什么可惜。因為那是沙子，無所謂。可攻占南京，為什么是災難呢？
稷下 ：攻占一個國家的首都，是有象征意義的 。
東方：我后來想，看來陸川對南京太不了解了，對南京的文化和人也不了解，所以我在影片中看不到人，看不到南京人。這是很奇怪的事情。我看到了日本人，上海人，德國人。不同地區和國家的人在這里，可是南京人呢，只有一個翻譯和一個助手還有點南京人的影子。
稷下：是的。有點像攻占上海的感覺。南京人也說上海話？不大了解當地情況是怎樣的。電影在細節表現上比較有說服力，沒有挖掘出精神層面的東西。
東方：如果我看不到南京人和他們的生活，如何讓我感動？如何體會這個發生在南京的故事和災難呢？沒有了人，那么所謂的人性在哪里？這就延伸出另外一個問題。這個片子是要揭開傷疤呢，還是啟發人們思考？我覺得沒有達到后面的目的。
稷下 ：這個電影是揭傷疤的電影，電影表現的是表像，很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至于深一步，可能有點要求過高了。
三
東方 ：故事的發展肯定有個內在的動機，這樣影片的故事才有依據，才有矛盾沖突，但是推動《南京！南京！》的動機不足。南京大屠殺的動機在哪里？怎么發生這樣的事件的？日軍為何不在上海制造大屠殺？倒是我在看《拉貝日記》的時候，看到這個動機。
稷下：電影沒有交代。其實只要借日本人的一句話就可以明白了，比如：“打垮中國人的意志”。
東方 ：是的，而且這個動機必須是針對南京的，這樣電影才能區別于其它電影。
稷下 ：是的，其實日本人的目的也達到了。
東方 ：這是我們的解釋，可能陸川都未必這樣想。陸川說要告訴我們發生大屠殺的時候，那些日軍是人，不是魔鬼。可我們看不出目的和動機，就無法認識到這一點，現在好像陸川在不斷解釋他自己的動機，可是遺憾。以后的人不會聽你解釋的，陸川作為導演只能靠電影說話。
稷下 ：應該說，軍人只是炮灰和戰爭機器，日軍只是在服從上級的命令，即使是人，在屠殺的時候也會變成魔鬼。
四
東方：陸川采用了一個日軍視角，就是那個士兵角川，描寫他的心理。陸川說他要給世界一個看得懂的價值觀，而不是我們自己的解釋——大意是這樣。我覺得他自己被他自己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立場搞糊涂了。他想到去揭示日軍的“人性”，可是我剛才說了，中國人的人性和價值呢？我們看不到，這種立場是不是有點問題？而且可笑的是，陸川他自己也說，他拍的電影是講述的小概率事件。可小概率事件并不是典型事件的話就有問題了。
稷下：從電影中我們感受到的是屠殺、虐待以及喪失人性。 更談不上什么價值觀。從總體上說，這部電影我還是比較認可的。至于追求更高的境界，這部電影還沒有達到。
東方 ：如果把一鍋飯里面的一粒沙子放大，我們會不會覺得這鍋里面放的都是沙子呢？我想是可能的。有的人說他模仿了《辛德勒名單》，辛德勒不也是小概率事件嗎？如果這個電影叫《角川》，我覺得或許可以成立，可惜，這個電影叫《南京！南京！》他缺少一個全局的視野。我們看不見日軍的侵略動機和屠殺動機，也看不見中國軍民在整個歷史的作用。
稷下：對的，這部電影只有細節，而沒有宏觀視角，也沒有表現國民黨總部指揮以及日軍總部的作戰意圖。
東方：我們看到的是片段或者是碎片，是碎片構成了整個電影。這是“后現代”的典型特征，就是缺少宏觀視野。
稷下 ：是的。
東方 ：影片所表現的歷史是個體的，破碎的，偶然的，這樣的歷史觀能給我什么啟示呢？我看反而是麻醉。要知道，日軍對中國的侵略有一整套計劃，準備了上百年，甚至他們有大量特工秘密對中國進行地質和地理測量。
稷下 ：是的。侵占南京只是其中一個步驟。南京大屠殺也只是它侵占整個中國的步驟之一。
東方 ：日軍的地圖比中國自己制造的地圖更詳細。有個電視劇講了一個細節說，日本的仁丹廣告都被用來指示道路是否是通的，胡子上翹是通，向下耷拉著是不通。而中國人的國民性和缺少危機感，我覺得在電影里面也看不見，這顯然與剛才說的缺乏宏觀歷史視野有關。
五
稷下：我們這代人通過書籍等已經了解了很多關于南京大屠殺的資料 ，所以比較能夠用審視的眼光來看這部影片 。如果脫開這部電影，我們來回顧一下歷史。中國歷史上，元朝和清朝兩次遭受外族統治，都有大屠殺。一個民族或者國家，遭受外族入侵的原因是什么？
東方 ：我看倒不如把問題改成“為何一個國家要侵略另一個國家”？
稷下 ：一、一國看到另一國好欺負，內部混亂，國家實力弱。 二、一國出于本國擴張領土和侵占資源的需要 。當時中國都符合受害國的兩個條件——國弱、資源豐富。而且日本人一直有一個危機感，他是島國，十分想占有大陸，避免因為地震等災害徹底毀滅國家。
東方 ：我認為一個根本的動機就是種的生存和繁衍，擴張。每個民族在內心深處都有種的擴張意識，都希望自己的家族，部落，民族，國家是強大的。有的種族因為某些地方比其他種族強，就會想到，用武力的方式來占據別的種族的資源和財富，這比勞動積累要便當得多。資源、勞動力豐富的中國，正好滿足日本擴張的需要。
稷下 ：是的。
東方：一個人和一個社群如果占據了一個很強大的力量，比如軍事強大，比如經濟強大，反過來也會刺激人的種族優越感和占有欲。因為權力一旦不受控制和制約，那么必然讓人產生一種幻覺，以為自己可以無所顧忌，隨心所欲。
六
稷下：回過頭來，再來看看，當時的中國為什么衰弱？清朝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導致國家積貧積弱；國民黨忙于內戰，來不及進行經濟建設；經過前一階段戰場的試探，發現國民黨軍戰力不行，給日本全面侵占中國增強了信心；第二次世界大戰使日本有了軸心國的支持，侵占中國及東南亞的野心有了實施的外部條件。
東方 ：衰弱是相對的，主要是資本主義在西方各國得到充分的發展，中國處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狀態。人的覺醒也很重要，中國在很長時間里面都處于閉塞封閉狀態，科學理性還比較缺乏，人們的文化水平不高，對世界的了解不多，可以說，中國人當時是在睡著，睡眼惺忪如何有戰斗力？就是說，日本的強大與中國構成在戰場上的不平衡的兩端。中國的衰弱讓日軍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其實，如果有強有力的領導和有效的組織，中國未必不堪一擊，后來的抗戰就說明了這點。這點表明國民黨的腐敗也是重要的原因，這與清朝的腐敗是一脈相承的。
稷下 ：是的，指揮不當以及腐敗是國民黨軍潰敗的總根子 。據資料介紹，日軍傷亡人數多達7200余人，仍沒有能夠突入南京城內。可是在12月１２日傍晚7點，唐生智卻突然向各路守軍發出撤退的命令，自己也背棄了與南京共存亡的誓言，于1月12日傍晚８點，乘坐為他保留的最后一條小汽艇北渡長江逃走。唐生智的帶頭出逃引起了南京守軍的嘩然，本來大家都準備戰死到最后一個人，可是自己的司令卻在最關鍵時刻首先背信逃走，還有誰愿意繼續拼命抵抗？南京守軍一下就發生總崩潰，日軍輕易占領南京。可以看出，國民黨的高級將領許多都是草包加混蛋 。
東方：這個形勢的出現并不奇怪的，只是戰爭使得這樣的情形得以凸顯。沒有理想，沒有尊嚴的民族，是很難有抵抗力的。而上層的腐化使得理想和尊嚴得不到伸張。因為政府已經被投機分子所占據，沒有人會從國家和人民利益考慮問題。他們的行為可以通過社會預設的權力得到成倍的放大，而導致整個理想和信念體系的崩潰。同時，基層人民不覺醒，則加劇了這個局面，向上反饋，加強了上層對全局的錯誤判斷，形成惡性循環。這就是中國的周期律，日軍的進攻使得這個周期律得以加速發揮作用。抗日戰爭暴露了當時統治者的所有弊端，遺憾的是，陸川沒有似乎也沒有想在這個層面做探討。
稷下：考察歷史上中國歷代王朝的衰弱，都是當時領導集團的腐敗無能造成的。而中國歷史上的強大，都是上下一心，同仇敵愾。沒有民心支持的國家政權和軍隊早晚是要失敗的，這是歷史千百年來給與我們的經驗教訓。而落后就要被挨打，影片《南京！南京！》再次展示了戰敗者被屠宰、被虐殺的命運，從某種程度上說，給了當下中國人思考的機會。
東方：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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