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落雪的黃昏》
上午飄飄揚揚的雪片,到黃昏已變成簌簌而下的雪粒,天空顯的沉悶而陰暗,窗外的大地一片潔白,望的太久,便有些眼暈,令人恍惚,意識分外的空虛,但不肯變成空白,游蕩著扯出絲絲縷縷的記憶片斷,像殘缺不全的畫片,在腦海里飄浮,讓我記起了這樣一幅場景。
秋風掠過路邊挺拔的白楊,中間是一條寂靜的鄉(xiāng)村小路,沿著右邊長條處的山村向南,一條寬大的河床里,纖瘦的流水從低矮的橋下流向東去。
橋的北端,一位65歲的老人,在仍未落盡葉子的白楊下,用掃帚一下下的掃著枯葉,時不時的停下來,拄著比他還高的掃帚,彎腰站上一會。胃里的腫瘤在兩個月前割去了,但仍然有疼痛時時來襲,不得不彎腰站上一會,才能繼續(xù)工作。
養(yǎng)路工的差使,是兒子找了村干部之后得到的,一年有1000元的工資,對5個子女都已成家立業(yè)、只和老伴兩個單過的老人來說,足夠買來面粉,保障一年的吃飯問題了。還有二畝嶺地,可以種一點花生、藥草,換幾個錢,以應付油鹽醬醋和人情事份。
這是個1200多口人的山村,人均耕地1畝1分吧,但這是前年的事了,河南邊的這百多畝麥田,被鄰村的富戶承包了10年,變成了豐產林,全都栽上了楊樹。村里現(xiàn)在所剩下的大多是山嶺地,也就是能種點花生和藥草,青壯勞力幾乎全部外出務工,去建筑工地打小工的,不算很多,基本上老實木訥,不善言辭。大部分是外出收廢品,沒本錢的推上小車走街串巷,有點本錢而且腦子活泛的,就設一個收購點,集中這些推小車收來的東西,也算個小老板,有的還開的比較大,據說是發(fā)了大財?shù)摹?/p>
老人的子女一直在外邊收廢品,當然是推小車的。但前些日子全回來了,據說那些設點的,有的賠了幾萬元,買賣大的,賠的更厲害,要幾十萬,因為最賺錢的廢鋼鐵,跌的厲害,原來視為寶貝,壓著等漲,現(xiàn)在倒好,死在上面了。
設點的垮了,推小車的更沒轍,只好回家。前些日子老人動手術時大家都回來過,大家集了8000元,加上來回的路費,對這些沒有多少收入的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原指望在年底前能賺一些回來,但現(xiàn)在外面的小老板、大老板都賠的不開收購點了,廢品也不好收了,即使收了,又賣到哪里呢?呆不下去,只有返家,又憑空的多花了一趟路費,是以抱怨說:“早知道,還不如不回去呢,又多扔了些路費。”
老人術后,醫(yī)生給開了幾種藥,因為沒錢,配套的藥就沒買,只拿了主要的一種,一盒要280元,一盒可以吃七天,醫(yī)生囑咐這個藥一定要吃,一定不能停,否則極易復發(fā)和擴散,但在吃完出院時所拿的藥之后,已經停了好些日子了。
不能說兒女們不孝順,大兒子有兩個孩子,一個在外打工,一個在上高三,二兒子兩個孩子,都在上學,三兒家一個孩子剛剛三歲,全是種地打工掙幾個錢,日子過的捉襟見肘,大女兒神經不太好,別說在錢上幫老人一把,就是給老人做點家務,也是不能。還經常跑回娘家,將老兩口家里凡是能吃的,往往一掃而光,然后瘋瘋癲癲又跑了,日子過的精窮,就算女婿有心孝敬,也沒有那個能力。
兩個外甥,一個出外打工,一個輟學在家?guī)椭赣H干活和照顧有病的媽媽。小女兒出嫁兩年,日子還說的過去,集資給老人手術時,與三個哥哥一樣,也拿了二千元,本來兩個女兒一人一千的,這樣也就算妹妹給姐姐出了,大女婿很羞愧,悶著頭抽煙,但拿錢么,實在是拿不出。
在老人的藥快吃完時,兒女們又湊在一起,商量給老人買藥。也沒什么好說的,不管各人家里有錢沒錢,每人再先湊七百,四七二千八,可以再買10盒,別讓老人斷了藥。
眼看也快入冬了,把家里的花生米、泥冠頭(學名:丹參)賣一賣,雖然行市不好,米子從上年的4塊多跌到了2塊多,丹參也跌破了2塊,還須去掉老莖,拍凈泥土,價錢比上年縮水了一半多,恐怕也賣不了多少錢,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人斷了藥。但還沒等散會,老人推門進來了。
“得了這個病,弄好了也就多活個三、五年,你們都成家立業(yè)了,我也沒什么牽掛了,早去一天,晚去一天,還有什么說頭!
不用哭!你們過好自己的日子,照應好孩子,就是孝順我了,別說藥那么貴,就是便宜我也不吃了。。。”
大家心里很難受,養(yǎng)育自己的老父親,辛勞了一輩子,能讓他連藥也吃不上等死嗎?所以,勸老人要聽醫(yī)生的話,湊錢去買藥,活多久是上天的事,但連藥也不吃,那不行。
“你們要想讓我安心的多活幾天,就別再提藥的事了!誰再提湊錢買藥就給我滾!”
以上的事,是我聽他二兒子說的,我也曾在早晨路過的時候,遇到了老漢,并到他家里坐了坐。
三間老房,在村子的中心,周邊是一樣老的、空著或殘破的房子,除了少數(shù)幾個大年紀的,這里基本沒什么人了,還能干活的,一般住在兒子家,幫著看門,也方便干活。
這在農村一般稱為空心村,就是說越是中間的,越是老房子,越是沒有人住,因為新發(fā)戶大都將新屋蓋在了村子四周,家里富裕點的,老年房也大多另劃地方,所以就形成了空心村。
屋子里被灶煙熏的漆黑,屋頂上還掛著長短不一的灰柱,空氣里彌漫著煙味、藥味、還混合著其它的一些味道,有些刺鼻,寒喧了一陣,也沒久坐,雖然我一再堅辭他的相送,但不聽,一直將我送到路邊上了車,車子走遠了,我回了一下頭,仍然能看到,他微彎的、越來越小的身影。
明天早晨,他還會在路上掃雪嗎?我很希望他能坐在屋里,守著爐火,享受晚年的安寧與幸福,但突然,我卻希望他明天早晨能在路上掃雪,因為如此,才能說明他和這個世界、這個社會沒有斷了聯(lián)系,盡管我也明白,這種聯(lián)系就如纖細的蛛絲,一陣風過,就被吹斷飄遠。
2008年12月28日
以上的事,在農村里多嗎?沒有人作過統(tǒng)計,也許是我們不知道。我卻知道,在我們這里的農村里,都大同小異,程度不同的存在著這樣的人和事,他們活的很粗糙也很頑強,活的很沉重又很單一。他們很看重自己的使命,這使命也就僅僅是兒女成家立業(yè),是否后繼有人,如果完成了,生與死,對他們來說看的很淡,也許是辛勞的生活,讓他們淡化了對世界和生命的留戀?我不能答?! ?/p>
「 支持烏有之鄉(xiāng)!」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