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馬克思的資本論:評托馬斯•皮凱迪《21世紀的資本論》
內容提要:本文回顧了托馬斯·皮凱迪的著作《21世紀的資本論》的主要觀點,認為這一研究在說明資本主義不平等程度上有重要意義。但是,這本書建立在新古典理論的基礎上,因此無法揭示資本主義的發展規律并提出有效解決不平等問題的政策主張。
關鍵詞:托馬斯·皮凱迪 21世紀的資本論 馬克思
作者:齊昊,馬薩諸塞大學經濟系博士研究生
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迪(Thomas Piketty)的著作《21世紀的資本論》在美國產生了重大影響,一度出現洛陽紙貴的局面。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羅伯特·索羅(Robert Solow)等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專門撰寫書評宣傳此書。[①][②]《經濟學文獻》稱贊此書是“過去幾十年經濟學領域最好的一本著作”。[③]
這本書雖以“資本”命名,且皮凱迪也在書中把馬克思當成理論上的對手,但他采用的是新古典的經濟增長理論,沒有在任何意義上借鑒馬克思的《資本論》。皮凱迪甚至坦言:“我從來沒有真正讀過《資本論》。”[④]所以,皮凱迪在書中評價馬克思時或許只能基于新古典經濟學家們對馬克思的流行偏見,比如“馬克思完全忽視了持久性的技術進步和穩定的生產率增長”,[⑤]再如 “馬克思主義所強調的利潤率下降的觀點從實際歷史情況來看是錯誤的”。[⑥]那么,沒有馬克思,這本《21世紀的資本論》是如何論資本的?
1. 《21世紀的資本論》的主要觀點
這本書的主題是資本主義歷史上長期存在的財富和收入分配的不平等。在作者看來,一切可以進行市場交易的財富都是資本,所以作者所討論的資本分配實際上指的是財富的分配。在馬克思看來,資本是一種社會關系,資本要通過剝削勞動力獲得剩余價值進行積累,而分配是從屬于資本積累的一個過程。與馬克思對資本的嚴格界定相比,皮凱迪的財富概念就禁不起推敲了。財富既包括資本家的廠房也包括工人自用的住房,這樣皮凱迪實際上是在把不同性質的東西進行加總和比較。用財富作為研究基本對象或許在數據收集方面比較容易,并且對于表現不平等的程度也的確有意義,但對于分析資本主義的發展規律來說則是隔靴搔癢。
皮凱迪十幾年來一直研究不平等問題。他及其合作者通過整理收入退稅和財產稅的數據來取得收入和財產的微觀數據。以往關于收入和財產分配的數據通常來自抽樣調查,而這種結果會低估不平等的程度。這一方面是因為富人會瞞報收入和財產,另一方面是因為最富裕的階層往往在調查樣本中代表性不足。在以往的研究中,大多數億萬富豪并沒有進入研究視野,也缺乏關于這些人財產和收入的具體數據。皮凱迪等人利用稅收數據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以往研究的這兩個缺點,并把最富裕的階層從幕后推到了臺前。
僅從表現資本主義歷史上不平等的演變,這本書就在理論和政策上具有重要貢獻。第一個貢獻就是以事實批判了經濟增長會自動解決分配問題的流行觀點。二戰以后,以“庫茲涅茨曲線”為名的流行觀點認為不平等的程度會隨著經濟增長自動出現先上升后下降的趨勢。這種觀點試圖在與社會主義的競爭中給資本主義帶來希望。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在二戰后頭三十年的確出現了不平等程度下降的趨勢,仿佛是經濟增長達到一定水平之后自動產生的結果。然而皮凱迪認為,這一時期在資本主義的歷史上是個特例,是兩次世界大戰爆發和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資本主義的危機與蕭條迫使資本主義國家實行大規模再分配政策的結果。隨著撒切爾和里根等保守勢力的上臺,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再次回到不平等程度持續惡化的長期趨勢中。
皮凱迪認為,從資本主義的長期歷史來看,不平等程度的演變沒有什么固定的趨勢,既不像馬克思所認為的那樣持續惡化,也不像庫茲涅茲所認為的那樣會隨著經濟增長而自動好轉。馬克思和庫茲涅茨分別作為皮凱迪左邊和右邊的理論對手,但不幸都是皮凱迪的假想敵。按照馬克思的分析方法,資本主義的不平等程度取決于具體的歷史條件,且馬克思不會否認隨著工人階級力量的相對增強資本主義出現不平等程度緩和的時期。而庫茲涅茨并不認為不平等程度會自動好轉,而是認為“民主社會”的立法和政策是逆轉不平等程度的重要力量,且庫茲涅茨還明確認為不平等程度究竟如何變化這一問題是沒有固定答案的。[⑦]雖然馬克思和庫茲涅茨都是皮凱迪的假想敵,這本書卻恰恰證明了他們分別在十九和二十世紀所做出的理論假設的現實性。
掌握了數據,說話就有分量。皮凱迪對資本主義歷史上的若干問題提供了有力的證據。如二十世紀最初幾十年的不平等是通過兩次世界大戰、資本主義大危機與大蕭條以及國家大規模的再分配政策來緩解的;再如,2007年金融危機的爆發與過去三十年不平等程度的嚴重惡化密切相關,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里而大多數人需要舉債生活,債務膨脹與監管的缺乏使金融市場越來越不穩定;還有,2007年金融危機的爆發并沒有像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那樣沉痛打擊富人的財富,危機爆發短短幾年之后,最富裕階層所占收入的比重就得以恢復并繼續上升。
同時,這本書也用事實糾正了用新古典的方法研究不平等問題的若干錯誤。從新古典理論來看,不平等問題實際上從屬于效率問題,而凡是市場配置資源就是有效率的,凡是有效率的資源配置所導致的不平等就是可以接受的。新古典理論假設分配的依據是要素的邊際生產力,所以不平等程度加劇一定是不同要素的邊際生產力差距增大了。說到不平等問題,新古典理論言必稱技術變革、技能需求的變化和全球化,理由是這些因素導致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國內的工資差異增大。結果,新古典理論造成了兩個“忽視”:一是忽視資本占有的不平等(資本由誰占有并不直接影響資本的邊際生產力);二是忽視利潤、利息、紅利等資本性收入的分配而片面重視工資差異。這兩個“忽視”的結果就是資本家躲在幕后,遠離不平等問題的矛盾焦點,而普通勞動者(包括中國的普通勞動者)成為問題焦點乃至罪魁禍首。
對于新古典理論的上述“傳統”,皮凱迪做出了有限的糾正。第一,資本占有的不平等已經極為嚴重,且這種不平等在缺乏遺產稅的有效調節下會通過子孫繼承下去,威脅社會的流動性和民主性。第二,與大蕭條時期相比,過去三十年出現了新的現象:美國最富有階層的收入中,“工資性收入”所占的比重顯著提高。過去三十年,美國最富有1%的階層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大幅增長,大部分是由高層管理人員的巨額薪酬所導致的。皮凱迪認為這些“超級經理”的巨額薪酬不能用邊際生產力理論得到解釋,而實際上是收入稅率下調后高管與股東博弈的結果。[⑧]
不僅如此,新古典理論以原子化的個人為分析對象,并認為個人收入通常來自多種要素,以此為由拋棄了以要素分配為核心的古典范式。皮凱迪不采用新古典的基本方法,而是把國民收入中的資本份額與勞動份額放在分析的核心。他這樣做有其理論緣由和事實依據:皮凱迪繼承了庫茲涅茨的傳統,即用最富裕階層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百分比來直觀表示不平等的程度;并且他發現,由于資本性收入的分配比勞動收入更加不平等,越富裕的階層的收入中資本性收入的比例就越大,所以資本份額與整體的收入不平等程度通常是正向相關的。因此,分析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如何變化就要分析資本份額與勞動份額如何變化。
這本書對不平等問題的研究有不可否認的積極意義,但也存在諸多不足。除了片面領會理論對手的思想之外,這本書建立在新古典理論之上,但卻要解釋新古典理論所無法明確解釋的命題,結果就給讀者造成片面 倚重數據而邏輯論證不足的經驗主義印象。
2. 《21世紀的資本論》的邏輯
皮凱迪對新古典理論進行了有限糾正,但其理論的主要部分仍然是新古典的。為了解釋資本性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份額會越來越高,皮凱迪使用了以下這個恒等式:
式(1)中,
是資本份額,
是資本收益率,
是資本和收入之比。
利用索羅的新古典增長模型中長期和短期的均衡關系,皮凱迪認為
在長期中趨近于
,其中
是儲蓄率,
是經濟增長率。皮凱迪進一步認為,由于
趨于下降,且如果
下降得沒有
快,因此資本和收入之比將趨于上升,而資本份額也將趨于上升。正如上文所提到的,資本份額的上升也意味著收入不平等程度的上升。
對于財富的不平等,皮凱迪依賴于不等式
,即財富收益率高于經濟增長率(長期來看,除了戰后頭三十年,這個不等式都成立)。這個不等式說明,假定財富所有者的儲蓄率達到一定的水平,財富增長就可以快于國民收入的增長,所以財富的集中程度就會越來越高。
上述兩個邏輯分別解釋了收入和財富分配不平等的機制,且兩個邏輯分別依賴于
趨于下降和
,但這兩個規律又從何而來?實際上是皮凱迪從歷史數據中觀察并推測出來的,背后沒有邏輯上自洽的解釋。這又與新古典理論一脈相承。從新古典理論來看,儲蓄率取決于原子化個人為了最大化效用所做出的選擇,經濟增長率取決于技術進步和儲蓄率,而資本收益率取決于生產函數和資本的邊際生產力。對于上述兩個邏輯所組成的簡單模型而言,這些背后的決定因素都是外生的,并且皮凱迪用歷史數據對這些外生因素進行限定以保證得到
趨于下降和
這兩個條件。
理論決定了政策主張。皮凱迪預測,在本世紀隨著資本和收入之比的持續上升不平等程度還要加深。因此,皮凱迪建議實行累進式收入稅(對美國來說,對超過50萬或100萬美元的年收入建議征收80%的收入稅)和累進式財產稅。為此,皮凱迪還建議加強國際合作防止資本外逃。通過征稅緩和不平等問題的政策與其理論是一致的:既然不平等是一系列外生因素所決定的,資本主義的基本制度沒有根本性問題,那么不平等就只能通過外生的稅收政策來加以調節了。固然,比起談稅色變的保守勢力,皮凱迪的政策主張有其進步性,但是我們仍然要問:不平等問題是一系列外生因素所決定的,還是資本主義制度根深蒂固的矛盾?如果是后者,解決不平等問題應該收稅,還是應該調整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
如果從馬克思主義的角度分析過去三十年主要資本主義國家不平等程度的加劇,那么分析的起點或許應該是資本和勞動權力上的變化。正如大衛·哈維(David Harvey)所認為的那樣,馬克思把資本份額和勞動份額的變化歸因于資本和勞動之間權力的失衡,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勞動收入占比的下降正是資本利用技術、失業、全球化、反勞工政策等各種手段打擊工人的結果。[⑨]并且,金融化的過程也加劇了不平等的程度。在皮凱迪那里作為結果的資本份額的變化,在馬克思主義這里確是資本與勞動權力變化的直接體現;在皮凱迪那里由外生因素決定的儲蓄率、資本收益率和經濟增長率,在馬克思主義這里都與資本份額(或勞動份額及其背后的權力對比)有直接的因果關系,因而都是內生決定的。
在政策主張方面,從馬克思主義的角度來說,不觸動資本的權力地位就無法解決(或緩和)不平等問題。一本書能夠產生的政治影響終究是有限的。皮凱迪的政策主張能產生多大影響,最終取決于這些國家資本與勞動的權力對比和斗爭。正如皮凱迪所認識到的,戰后頭三十年資本主義的“黃金時代”是巨大社會變化的結果。沒有這些社會變化,資本主義恐怕難以自我修正,那么皮凱迪的這本書就不是醫治資本主義頑疾的良方,而或許只是對資本主義結局的預言。
3. 西方學界對《21世紀的資本論》的評價
對于這樣一本以主流面目出現卻觸動神經的書,西方學界有著不同的評價。
克魯格曼等自由派經濟學家對此書高度贊揚,而保守派經濟學家如勞倫斯·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肯尼斯·羅格夫(Kenneth Rogoff)則提出了一些狡辯式的批評。羅格夫認為,皮凱迪僅僅關注發達國家內部的不平等,但沒有看到國家間不平等程度的縮小,即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收入差距的縮小。[⑩]薩默斯認為,資本收入份額并不會隨著資本積累長期上升,因此資本主義下不平等程度并不會長期加劇。薩默斯否認資本主義長期矛盾的存在,并把不平等問題的矛盾轉移到全球化和技術變化上來。[11]對于征稅的政策建議,自由派經濟學家贊同其必要性但懷疑其可行性,而保守派經濟學家認為征稅會給經濟增長帶來負面影響。
對此書,西方左派提出了嚴肅的批評意見。大衛·哈維認為,皮凱迪僅僅陳述了利潤率大于經濟增長率的事實卻沒有揭示其原因。同時,哈維認為皮凱迪對資本的定義在理論上是錯誤的:資本不是“資產”而是剝削、積累的過程。由于這一理論錯誤,哈維認為皮凱迪計算利潤率的方法也是錯誤的:只有處于流通中的資本才是資本,而資本主義會迫使一部分資本退出流通、限制處于流通中的資本量來維持流通資本的利潤率。[12]
托馬斯·帕利(Thomas Palley)認為,皮凱迪的理論建立在新古典經濟學的基礎上,看不到造成不平等的經濟制度和權力結構,只能提出征稅這種幼稚的政策建議。[13]理查德·沃爾夫(Richard Wolff)認為,征稅等再分配政策事倍功半,而解決不平等問題的關鍵是通過改造資本主義生產的組織方式消除初次分配的不平等。[14]
安德魯·克里曼(Andrew Kliman)的看法則比較特別。克里曼一直堅持利潤率下降是資本主義的長期矛盾,否認資本收入份額的上升趨勢。克里曼認為,皮凱迪的研究在政治上把矛頭指向1%,使人們過于關注不平等問題而忽視底層人民的失業、貧困等問題。克里曼還認為,皮凱迪的研究只考慮稅前收入,沒有考慮稅后和轉移性收入,不是以個人或家庭而是以“納稅單位”為研究對象,所以其所揭示的不平等惡化的趨勢也并不可靠。[15]
《21世紀的資本論》能夠引起各方的熱烈評價,主要原因或許是皮凱迪以合適的身份在合適的時間說出了“合適的”觀點。
合適的身份是指皮凱迪長期從事不平等研究,是這一領域的代表性人物。無論左派、右派還是中間派都承認皮凱迪的學術貢獻。此書出版之后,保守勢力的智囊們不得不做出回應,但卻提不出任何像樣的反駁意見,無奈只能指責皮凱迪是個“社會主義者”、“馬克思主義者”,利用冷戰思維讓讀者提高警惕。保守勢力甚至呼喚米爾頓·弗里德曼式的英雄人物重出江湖,期待有人像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批判凱恩斯主義那樣回擊皮凱迪的研究。總的來看,保守勢力在政治上、學術上、輿論上都處在極為孤立的位置。
合適的時間是指2007年資本主義危機爆發之后,資本主義世界經濟陷入衰退,失業率激增。盡管近幾年失業率有所下降,但年輕人的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大量勞動力由于找不到工作而退出勞動力市場,依靠舉債、救濟生活,生活水平停滯乃至倒退。誰是這一社會現狀的罪魁禍首?社會矛盾如何解決?這是美國工人階級包括所謂“中間階級”亟待解答的問題。2011年美國爆發“占領華爾街”運動,而皮凱迪及其合作者的早期研究恰恰為這一運動提供了理論基礎。所以,皮凱迪的研究受到工人、青年學生和進步知識分子的歡迎。
“合適的”觀點是指皮凱迪指出不平等問題在資本主義歷史上長期存在,并且將來很可能延續,但卻沒有深究不平等問題的制度根源,也不對資本主義進行任何根本性的批判。實際上,皮凱迪對不平等問題的揭露在西方并不新鮮,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左翼知識分子長期以來堅持批判資本主義的不平等問題及其根源。左翼研究不僅有理而且有據,從學術嚴格性上也不遜于皮凱迪的研究。皮凱迪的研究以新古典經濟學的面貌出現,自然能得到主流經濟學家們的呼應。然而,這種新古典的面貌也給這本書帶來了諸多問題。或許,只有從馬克思的角度理解皮凱迪所揭示的事實才能真正體現《21世紀的資本論》的意義。
沒有馬克思,皮凱迪的“資本”實際上成為紛繁復雜的事實和沒有頭緒的混沌。皮凱迪把性質不同的財富統稱為“資本”,所以也就無法對有關財富的重要經濟變量做出邏輯自洽的解釋,只能從數據中尋找證據。但是,資本如何增殖、如何分化出不同職能的資本、如何分配剩余價值、為什么會發生危機——這些問題都不能僅憑數據來回答,而必須像馬克思那樣通過理論和現實的相互印證來探尋資本主義的歷史規律。《21世紀的資本論》恐怕只是對資本主義歷史的靜態描述,而馬克思的《資本論》則是對資本主義歷史的動態分析。從這個意義上說,皮凱迪的書僅是完成于二十一世紀,而馬克思的書則是寫給二十一世紀。
同樣,沒有馬克思,沒有對資本積累機制及其矛盾的分析,僅從數據也無法提出有效的政策建議。皮凱迪和庫茲涅茨一樣強調稅收在歷史上對扭轉不平等問題的重要性,但歷史上資本積累遇到了怎樣的歷史困境才迫使國家通過稅收實行大規模再分配?對于這一問題皮凱迪則不去回答,所以他所提出的稅收政策也就顯得迂腐且缺乏可行性。從歷史來看,由資本主義國家主導的大規模再分配離不開危機對資本積累的破壞、對資本家權力的打擊、工人力量的高漲以及社會主義的威脅。不借鑒馬克思式的以資本積累為核心的分析方式,這也就造成了在缺乏上述歷史條件的情況下空談大規模再分配。
4. 《21世紀的資本論》的現實意義
這本書所揭示的一個重要事實是2007年以來的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并沒有徹底打擊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最富裕階層的利益。如果我們從這一事實來理解新自由主義的歷史趨勢的話,那么新自由主義還在茍延殘喘,危機和衰退并沒有成為新自由主義的分水嶺。皮凱迪的研究以雄辯的事實奠定了未來主要資本主義國家政策討論的基調。然而,由于最富裕階層對輿論和政治的影響,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都缺乏動機和能力來實行高額收入稅和全球統一的財產稅。可以預見,主要資本主義國家還將處在不平等問題惡化與新自由主義的沒落之間的尖銳矛盾之中,由不平等問題所引發的經濟矛盾和社會矛盾會進一步發展乃至激化,而新自由主義的沒落也將拖累各國經濟整體陷入低迷之中。
我國同樣面臨嚴峻的不平等問題。根據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的報告,我國最富有1%的家庭占有全國家庭三分之一的財產。[16]對比皮凱迪的數據可以發現,我國財產分配的不平等已經和美國不相上下,高于英國和法國,并遠高于瑞典。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無法通過征稅實行再分配而只能任由矛盾激化、經濟低迷,而我國則不能隨波逐流陷入同樣的長期困境中。與別國相比,我國有更多且更有效的辦法緩解不平等問題:一是大力發展國有經濟,使利潤合理集中到國家手中為人民的整體利益服務;二是加強對勞動者的社會保障以及合法權利的保護,提高勞動者在工資和勞動條件上的談判力;三是對過高的收入和財產(如最富裕的1%)征收高額收入稅和財產稅,同時嚴格遏制資本外逃。《21世紀的資本論》揭示了一幅悲觀的長期歷史圖景,只有采取超越資本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辦法才能避免這幅圖景在我國出現。
Capital without Marx: A Review on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Abstract: This article reviews the book,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by Thomas Piketty. I suggest that Piketty’s book has made a great contribution in showing the degree of inequality throughout the capitalist history. Piketty’s study, however, is based on the neo-classical economic theory, thus it cannot find the laws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neither can it propose an effect policy proposal for resolving the inequality problem.
Key words: Thomas Piketty;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Karl Marx
Author: Hao Qi, PhD candidate at the Economics Department,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t Amherst
[①] Paul Krugman: “Why We’re in a New Gilded Age”, May 8, 2014, www.nybooks.com/articles/archives/2014/may/08/thomas-piketty-new-gilded-age/, May 15, 2014.
[②] Robert Solow: “Thomas Piketty is Right”, April 22, 2014, www.newrepublic.com/article/117429/capital_twenty-first-century-thomas-piketty-reviewed, May 10, 2014.
[③] Branko Milanovic, “The Return of ‘Patrimonial Capitalism’: A Review of Thomas Piketty’s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Journal of Economic Literature, vol. 52, no. 2 (June 2014), pp.519-534.
[④] Thomas Piketty: “I Don’t Care for Marx”, May 5, 2014, www.newrepublic.com/article/117655/thomas-piketty-interview-economist-discusses-his-distaste-marx, May 10, 2014.
[⑤] Thomas Piketty,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8.
[⑥] Thomas Piketty, 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p.52. 需要指出的是,Maito證明,利用皮凱迪等人創建的“世界最高收入數據庫”的數據并采用馬克思對資本的定義所得出的利潤率呈現長期下降的趨勢。參見Esteban Ezequiel Maito, “Piketty against Piketty. The Tendency of the Rate of Profit to Fall in United Kingdom and Germany since XIX Century Confirmed by Piketty’s Data,” MPRA working paper no. 55839.
[⑦] Kuznets, Simon. Economic Growth and Income Inequalit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45, No. 1 (March, 1955), pp. 1-28.
[⑧] 在為此書撰寫的書評中,羅伯特·索羅認為這些“超級經理”的巨額薪酬或許不應算作勞動收入,這些人在社會和政治意義上屬于食利者,而不是普通的技術、管理人員。參見Robert Solow: “Thomas Piketty is Right”, April 22, 2014, www.newrepublic.com/article/117429/capital_twenty-first-century-thomas-piketty-reviewed, May 10, 2014.
[⑨] David Harvey: “Afterthoughts on Piketty’s Capital,” May 17, 2014, davidharvey.org/2014/05/afterthoughts-pikettys-capital/, May 20, 2014.
[⑩] Lawrence Summers: “The Inequality Puzzle: Piketty Book Review,” May 14, 2014, larrysummers.com/2014/05/14/Piketty-book-review-the-inequality-puzzle/, May 20, 2014.
[11] Kenneth Rogoff: “Where Is the Inequality Problem?” May 9, 2014, www.todayszaman.com/news-34310-where-is-the-inequality-problem-by-kenneth-rogoff.html, May 20, 2014.
[12] David Harvey: “Afterthoughts on Piketty’s Capital,” May 17, 2014, davidharvey.org/2014/05/afterthoughts-pikettys-capital/, May 20, 2014.
[13] Thomas Palley: “The Accidental Controversialist: Deeper Reflections on Thomas Piketty’s ‘Capital’,” April 25, 2014, www.thomaspalley.com/?p=422, May 1, 2014.
[14] Richard Wolff: “Beyond Piketty’s Capital,” May 1, 2014, www.rdwolff.com/content/beyond-piketty’s-capital-richard-wolff-warns-us-not-band-aid-capitalism, May 2, 2014.
[15] Andrew Kliman: “The 99% and the 1% … of What?” Feb. 19, 2013, www.marxisthumanistinitiative.org/economic-crisis/”the-99”-and-“the-1-...-of-what.html, May 1, 2014.
[16] 半島晨報:《1%家庭占有全國三分之一以上財產》,2014年7月27日,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20140727/005919828576.shtml,2014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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