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字按
5月17日,是“國際不再恐同日”(International Day Against Homophobia and Transphobia,IDAHO),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拗口的節日,在近年越來越多地受到人們的關注。近年來,伴隨著全球范圍內性別平權運動的迅速發展,性別議題也越來越多地進入到國人的視線當中。今年以來,從遭到廣泛抵制、最終草草收場的“微博禁同”事件,再到引起軒然大波的高校系列性侵丑聞,有關單位宣布對性侵“零容忍”,都很大程度上顯現出中國社會正在逐漸達成的共識。然而,輿論場中依然彌漫著種種不寬容和非理性的情緒,人們在何為女權、何為性別/性取向、何為性別平等等問題上,依然擁有眾多短時間內難以逾越的分歧。
今天我們分享的是香港理工大學教授、著名社會學家潘毅2014年發表于《南方都市報》的文章。潘毅老師提醒我們,不能僅僅就性別而說性別,所謂性別偏見和歧視不僅僅是一個只存在于頭腦中的觀念問題,而更現實地聯系到人口結構、物化與消費、階級與尊嚴政治等社會政治問題。從而,我們不僅需要關注女性、關注性少數群體本身,而更應該關注到導致性別問題背后更為深刻的結構性原因。這或許是本文能夠帶給我們的思考。
性、資本與權力
——中國性別危機的到來
連續曝光的校園性侵事件引發針對師德的爭論,也有學者說,這也是多年來相關法律未能落實的結果,還有人覺得,性侵幼女還是中國男人的處女情結作祟,淡化男人的處女情結才能從根本上減少性侵幼女事件的發生。必須看到的是,性侵幼女案只是中國社會性別危機的一個縮影,一方面,資本主義全球化發展讓女性身體性化、商品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女性的身體不僅服務于男權,同時被資本所掌控。凸顯性感身體的女明星照片登上各類娛樂雜志封面,報紙、電視肆無忌憚地充斥著豐胸、瘦身、美白廣告,互聯網上不分級別的情色照片更是泛濫成災。性感,成為女性美的唯一標準;性欲,更是被金錢不斷地利用、生產和再生產,然后“服務”于有權有體面的男性。
今天,我們的社會冒出了一些時髦的詞匯:個體自由、性解放、性跨越、性主體、我的身體我的情欲我選擇,乍看都酷似女性主義的性革命話語;但是,試問,一個被物化的身體,一個被切割成胸、腰、眼、唇、手、臀、腹、腿的身體是否可能有個體、有自由、有解放?一個只代表色與欲、只為取悅男性而存在的身體如何發展出主體性?一個不具有主體性的身體是否可以被稱作“人”,從而獲得“人”所應有的尊嚴?對女性人格的任意踐踏與侮辱,事實上是性侵事件如此頻繁發生的社會根源,而廣告、互聯網和傳媒,在資本為上的同一天空下運作,同樣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挑戰性、資本和權力這種天衣無縫的結合,我們如何討論性別自由?
至今,中國社會依然是一個父權社會。中國性別危機的深層次原因,就是連續多年的男女性別比例的嚴重失衡。當父權主義遇上“性化”了的商品化社會,我們的女孩就連出世的機會也沒有了;超生,往往就是為了生到男孩為止。中國的出生人口性別比(男嬰出生數/同期女嬰出生數×100)從1990年的111.36增長到2012年的117.70,其間最高曾超過120,而在某些省份出生性別比甚至達到130,遠高出聯合國明確規定出生性別比的正常值102-107。中國已經成為世界上出生性別比失衡最為嚴重、持續時間最長的國家。據估計,2020年中國將出現3000萬-4000萬“光棍”,而數量如此龐大的“光棍”群將引發一系列與婚姻壓力相關的問題:“娶妻難”;買賣婚姻現象會加劇;性市場將進一步擴張。社會學家布迪厄寫過一本小書《單身者舞會》,講述法國農民階級男性找不到老婆,無法成家立室,他稱為“被禁止的再生產”,這是一個性別比例失衡被階級結構扭曲的現象。今天,中國的底層男性將面對同樣的困局,而我們的女性,不用說“再生產”,就連基本的生命權利都給剝奪掉了。
所以,媒體常常叨咕的“剩女”是個偽問題,“剩男”才是需要嚴肅面對的真問題。然而仔細考察所謂的“剩男”,我們發現存在一個階級問題。一方面是“小三”的大量存在,另一方面是“屌絲”們的集體自嘲。掌握著社會、文化以及政治資源的男性是婚姻市場的寵兒,不會遭遇任何“婚姻壓力”。而那些底層的,尤其是農村、不發達地區的男性才是婚姻競爭中的失敗者。壓力之下,他們將目光轉向反抗能力較差的弱勢女童則毫不令人奇怪。不久前,我們還在驚嘆印度社會的強奸事件,害怕今天的印度(同樣是性別失衡,底層找不到老婆),會是明天的中國,事實上,中國的性侵案件已經在頻頻發生。
1949年以來,國家通過立法以及宣傳、動員,中國女性的整體社會、經濟地位在短時間內有了顯著提升,使男女平等不僅成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也是多數人日常踐行的生活常態。不幸的是,伴隨著中國30年的市場化改革,社會主義平等理念的淡化,過去未能徹底解決的問題如今越發嚴重,如同工不同酬、勞動性別隔離等。而原本已經消失的社會問題,如賣淫,卻又卷土重來。如今,中國男女兩性間無論是在經濟收入、勞動分工還是社會、文化資源的占有以及政治參與,都存在很大差異。再加上社會進一步商品化、低俗化、色情化——— 女性被呈現為只是性的載體,諸多社會屬性被抹殺,我們距離女性獨立、自主、解放的路途越來越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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