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廣場是紐約最繁華的商業街,類似于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這里一大特色是,幾乎所有大樓的墻體,都改造成了熒屏,上面閃爍著各種廣告。不知白天來此是何感受,晚上來的最大感受,只能是五花八門的廣告閃閃爍爍,奪人眼目。
早就聽說過,中國人渴望讓外國人了解自己,投巨款向外宣傳自己。其中有一個內容,就是由張藝謀拍了個幾分鐘的電影,在時代廣場的廣告墻上播放。今天在這里見到幾個零星的鏡頭,比如一個老人打太極拳,一個女人彈古箏之類。他們閃爍幾下,又被別的產品的廣告取代了,間隔一陣,又來閃爍幾下。
更為荒唐的是,新華社,作為國家的新聞機構,跑到這個幕墻上做起廣告來。他們買下兩個巨大的屏幕,一個不斷閃爍“新華網”廣告,另一個說是什么“新華影城”。
這兩個廣告都安排在一座摩天大樓的樓頂上,而且不在中心區域。紐約的街道特別逼仄,站在街道上觀察身旁樓房的頂部,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加上西方人對漢字不熟悉,不敏感,所以,那兩則中國官方的“身份廣告”,實際上什么作用也發揮不了,只能在紐約的夜空自娛自樂。對于中國人來說,它們的第一功能是燒錢,第二功能是丟人。
我在北京的課堂上,多次就中國人這類廣告開罵,罵中國人精神上的迷失,罵中國人不但喪失了文化自信而且喪失了自尊——一個不自信的人必定不會自尊。
新華社來時代廣場做廣告,以前沒有深刻印象,也許未曾聽說過。今天見到,似乎感到很突然,稍一想,又覺得順理成章,因為這就準確體現了中國人最近幾十年的文化氣質和文化傾向。
中國官方這兩種廣告有什么特點呢?所有其他廣告都是“產品廣告”,通過傳播產品信息,擴大市場,增加收入。產品是有主屬的,主屬是人:我的產品很好,請關注我的產品。產品的生產者或者銷售者是廣告的主體,毫不含糊。
唯有中國的廣告是“身份廣告”,而且是“國家身份”的廣告。這種廣告的功能是告訴人我是誰。為什么要告訴別人“我是誰”呢?因為別人從來不拿正眼瞧我,根本不關心我是誰,而我自己恰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這種廣告實際上沒有主體性,它傳播的信息是哲學上的主體迷失。
為什么跑到紐約時代廣場來表達這種身份焦慮呢?因為中國人認為,美國是世界的標準,美國是世界的主人,美國是世界的法官,美國是主體性和身份的批發公司。不得到美國的認可,你就不是人,就不是國家,就不是文化,就不是生活方式,總之一句話,你就沒有身份,你就不合法,你就不配活在這個地球上,你就得被開除球籍。
在這兩個廣告的背后,全面顯示了中國在國家意志層面的番邦心態,我們自覺地把美國當做自己的宗主國。
中國當了五千年的天朝,厘定天下五千年。近代以來,遭遇所有帝國主義國家的聯合宰割而沒有屈服。毛澤東時代更是三次打敗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美國。第一次通過打敗蔣介石,而打敗了蔣介石的后臺老板美國。第二次在朝鮮戰場,第三次在越南戰場。
最近幾十年,就在中國蒸蒸日上、節節攀升的時候,中國忽然認為自己只配做番邦,把美帝國主義認作天朝,湊著熱臉跑到時代廣場來,要美帝國主義冊封自己,否則就沒臉見人。
可憐的中國啊!
在時代廣場,我感到了一種孤獨的羞恥。
之所以羞恥,是因為我們本來不需要這樣自取其辱。
在時代廣場最熱鬧的地段,有一面巨大的熒屏正對著街中央的小廣場。那里即時顯示著攝像頭拍到的人像。每個人站在那片地塊上,對著攝像頭招手,就能從熒屏上找到自己的黑白影像。而在黑白影像的底色上,長期滾動播放著一組彩色廣告。每個人都以為能從熒屏上找到自己,其實每個人都消失在那個擁擠不堪的黑白影像群中,唯一的收獲是腦子里被嵌入了那個彩色廣告——也就是被人洗腦。
中國那些表現身份焦慮的廣告,跟人們站在攝像頭前企圖尋找自己、確認自己,效果完全一樣,甚至惡劣萬倍。因為這個攝像頭純屬娛樂,大家看看自己招招手的樣子,哈哈一樂也就走了。而中國人以體制的名義,甚至以國家的名義來投放廣告,卻必須作出嚴肅的文化解讀和政治解讀,不能僅僅作娛樂解讀。
中國人到了自己解決身份焦慮的時候了,而不能通過乞求美國人的認可和冊封來解決。中國人要解決自己的身份焦慮,必須從民族文化中尋找依據,從民族文化中尋求價值觀的支持和主體性的支持。所以,民族文化復興是中國的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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