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南方周末一則關于女德學堂的報道讓不少人大開眼界——從北京、山東、河北一直綿延至陜西、廣東、海南,全國各地掀起了一股追求“賢妻良母”的女德風潮。其雷人語句也層出不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逆來順受,絕不離婚”“如果要做女強人,你就得切掉子宮、切掉乳房,放棄所有女性特點。”“今天,物質發達、經濟發達、科技發達,卻沒有了傳統文化的基礎,沒有了家庭孝道,我們的生活將走入空虛與迷茫的名利與物欲的追逐中,精神世界一片渺茫……”等等。
誰的“政治正確”?
在眾多報道中,女德學堂自我冠以的“政治正確”尤為讓人感到可怕。為了提升自己的號召力,他們大量引用了中央關于“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相關精神,將宣揚女性必須以婚姻和家庭為終極目標、一切聽從丈夫、逆來順受的封建禮教賦予了時代和社會意義——女人并不是為了自己而在家庭中忍辱負重的,而是為了整個社會的和諧與穩定,為了更好的經濟發展,實現了這兩項,就能女人就能找到自己的精神歸宿。
新聞一爆出來,很快就有不少媒體人做出了評論,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這是對于女性的侮辱,對女性精神和身體的傷害,女性不應僅完全以滿足男人的要求作為唯一追求,還應有其他更廣的追求。同時,還有人說,這種學堂的套以“國學”的外衣,是對傳統文化的污辱。也有人指出,參與“女德學堂”的忠實粉絲大多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女性。
我們更要問,女德學堂在去全國各地大張旗鼓的存在,一群又一群的人蜂擁而至,這是為什么?是怎樣的社會孕育了這種殘害婦女的奴化教育存在?
不難發現,近幾年來,在各路媒體的渲染之下,對于幸福的婚姻和家庭的追求已經越來越迫切,這在我們生活中的每個角落充斥——電影、影視劇、流行歌曲、廣告、文學作品……而女德學堂不過是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的突出表現而已。今天,女德學堂要求女性犧牲自己身體、情感、事業、思想,犧牲自己的全部去保全一個家庭,去維護男人,然而,那些號召讓女人為了父母放心結婚、為了吸引男人的注意去整容、為了守住男人去生孩子、為了維持家庭在婆婆面前做勤勤懇懇的家庭主婦的宣傳,難道不是同樣傷害著女性的身心嗎?二者相較,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這樣看來,女德學堂所標榜的“政治正確”并不是沒有根據的。這恰恰符合了家庭婚姻幸福至上的主流的意識形態,而女人常常是這種意識形態的最大受害者。于是,女德學堂套上“國學”的光鮮外衣,也就不奇怪了。而對于那些女性受教育程度低容易被欺騙的論調就更加令人無語了:首先在整個社會教育的過程中,女性本身就常受忽視;同時關于女德學堂的報道中,可以發現參與其中的女性其實不乏受過高等教育,為了丈夫和孩子只能當全職太太,卻被主流價值觀視為“成功人士”的女性,也有那些費盡氣力供起兄弟上學,自己卻沒怎么讀書的女孩子。女德學堂抓住這一話語,輕松建起了一個美化苦難、復制苦難的大戲臺。
“政治正確”背后的利益
這種被家庭主義包裝起來的父權制有著其“政治正確”性,背后到底是怎樣的推手?這個問題也就是,“女德學堂”一邊收著高昂學費,一邊對參與其中的女性進行奴化教育,為什么還有存在的空間?
很明顯,女德學堂以家庭幸福為標榜,實際上追求的是金錢和利潤。于是,他們左手制造出妻賢子孝就能生活幸福的議題,右手就順利地收取利潤。而事實上,這已經成為不少行業生存發展的重要途徑:房地產、婚紗影樓、珠寶店、酒店、旅游公司、婦產醫院、嬰幼兒用品。結婚、生養孩子、維系家庭幸福,簡直就是經濟發展的永動機。這些行業的廣告出現在報刊雜志里、影視作品里,制造剩女剩男、不孕不育、第三者的話題,同時創造婚姻幸福、育兒美好的現世神話。我們一點也不用驚訝,商品社會比起傳統社會,更“關心”我們的性、婚姻和家庭生活。今天,不僅是父權,更是資本,更歇斯底里地要求人們過上婚姻和生子的“正常人”的生活。
房地產廣告常常是最露骨的。前不久破土推出的文章《隨手拍奇葩房地產廣告:誰需要婚姻與家庭》一文中就指出,房地產廣告中的“下定決心與裸婚斗爭到底”,“買房送老婆”等等口號在大街小巷、電視網絡上比比皆是。在利益分化、價值多元的當下,似乎只有“孝”能擊中人心最柔軟的地方,在失去公共生活的目標下,“私人領域”已經成為一般人最后的情感堡壘。狡猾的商家也因此抓住了人們的軟肋,從中賺得盆滿缽滿。
婦女奴化教育中的階級問題
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早就指出,婚姻、家庭私有制、父權制并非在人類的歷史上一直存在,而是和一定的生產制度聯系在一起。資本主義條件下的一夫一妻制是以私有財產和商品交換為基礎的。而且,財產關系對婚姻關系具有強有力的決定作用,以至于婚姻關系變成一種權衡利弊的買賣關系。于是,婚姻是必須維系的,家庭的解體意味著私有財產的破裂,意味著“散財”。以私有財產的父系延續為基礎的婚姻制度對男性、女性的解放都造成了巨大的阻礙,并且不斷生產著階級的不平等。
但本質而言,這種維系私有制的婚姻和家庭對于人數眾多的無產和半無產者也是奢望。對那散落于城市各個角落的2.6億農民工來說,家庭往往意味著壓力源,遠非安樂窩。為了在家鄉建房或者買房、結婚、養育孩子,甚至交超生罰款,他們在建筑工地、流水線上苦熬著歲月,被迫成為蟻族、鼠族、柜族、井居人。企業管理者也利用家庭負擔來迫使工人順從、勤勉,接受工作中的不平等,讓他們不敢為了自己的尊嚴反抗。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也無法保證孩子一個有希望的未來。工人們的早婚、多子,孩子的輟學,又源源不斷為資本壟斷者提供著廉價的勞動力。
再回頭看女德學堂,在眾多報道中我們不難發現,積極參與女德學堂活動的女性大多有兩類:一是有一定地位的中產階級女性,女德學堂對他們開出的目標是:保住自己的家庭!保住自己已有的幸福生活!說白了,保住自己已獲得的私有財產!;另一類是承受了許多父權、資本苦難的女性,女德學堂對他們的目標是:爭取好的婚姻!通過婚姻、家庭改變自己生活地位!也就是獲取更多私有財產罷了。同時,在階級固化的社會,在無論男女的無產者都不可能通過勞動改變自己的階級地位的時候,他們告訴女性:可以通過自己的性別特征來改變自己的地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想通過自己的能力,除非你“割子宮,割乳房,做男人”。由此,在一個階級分化、資本擴張的社會,女德學堂輕松的將父權與私有財產結合起來,成為加載在女性身上的重負。
有人(男人!)說,神馬都是浮云,“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人生最偉大的理想。按此思路,一個女性最偉大的理想就應該是成為某人的老婆,還要成為一個言聽計從的好老婆。這種沿自小農經濟時代父/男權至上的邏輯在共和國成立之初就已經遭到嚴厲批判,并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不再享有主流話語的地位。然而令人發指是,這種“封建制度下的小農意識”在今天卻找到了新的落腳點,它與資本合謀,將女性打造成勞動力市場的“后備軍”:經濟擴張時,她們走出家庭參與社會生產;經濟危機時,她們回歸家庭,因為正如女德學堂所說:“一個有德行的女人,承載的是一個國家的命運”。 在這里不得不指出的是,在全國的“女德學堂”中,不乏地方婦聯一定程度參與。以“團結、動員婦女投身改革,參與經濟建設,促進社會發展;教育、引導廣大婦女,增強自尊、自信、自立、自強精神,全面提高素質,促進婦女人才成長”為主要任務的婦聯組織,如今竟然支持這樣以偽道德綁架、奴化女性的組織,這不得不反思、批判。
或許有人說,在中國,怎么能有那么好的制度安排來顧及性別平等的問題?對此,只能說真的沒有救世主和神仙皇帝,只能靠反思現有經濟和制度安排中的不合理因素,在工作場所和公共領域去爭取更合理的資源分配方式,去推動良性的政策制度變革。作為占人口一半的女性同胞,我們完全可以通過參與社會勞動、爭取屬于自己的平等權利來實現自己真正的解放。道路雖然漫長,但是只要團結和爭取,我們就能創造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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