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東:我們的太陽能夠升起嗎?
和留學生們喝茶,一位年輕的留學生說:到了英國才知道原來 魯迅 先生所說的那些“中國人的劣根性”,英國人都有。這位留學生說的最蔑視英國人的一句話是:“我實在沒法相信這樣一個國家能夠出牛頓!”他說,今天的英國人在數學方面笨到了極點,實在無法相信牛頓會生出這樣的后代。
我和一位朋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這片街區是這個國家的心臟。我說,這么個偉大的國家,它的太陽曾經是不落山的,現在終于落了山!然而,他們會就這樣坐等著我們從他們頭上跨過去嗎?
這個心臟街區有一個特殊的景觀,就是街兩旁、街中央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斷的英國在歷次戰爭中的戰爭英雄的塑像,這一點和俄羅斯十分相像。通過這些塑像,我想,尚武精神已經滲入英國國民的骨髓。看著這些塑像,我默想了一分鐘:是了,這就是我們最不如他們的地方。無事最好,萬一有事,我們會輸在這個上面!而我們的那些“精英”,在大學講壇上、在報章雜志上、在電視上,還在給我們灌輸著對于西方、對于這個世界的完全錯誤的思想。
——王小東
一、倫敦的交通:行人無人遵守交通規則,狠狠整治司機
我有一個習慣:到每一個地方,無論國內國外,無論城市大小,一放下背包,就要出去走,漫無目的,只是大街小巷亂走。按我友房寧的話說,這叫用自己的腳量一量這個城市。這個量法也許不如看統計年鑒更“科學”,卻也經常能夠知道一些從統計年鑒上無從知道的東西。于是,我放下背包就催著來接我的朋友一起出去走走,大街小巷滿處亂竄了。
大街小巷滿處亂竄,首先看到的就是倫敦的交通狀況,而倫敦交通狀況最讓我吃驚的是沒有任何一個行人遵守交通規則。這真和我在國內聽到的情況太不一樣了:幾乎所有國內的電視報紙、專家學者都在說發達國家的文明的公民們如何如何遵守交通規則,它們有那么多汽車,全是因為公民素質高,遵守交通規則,才不像中國的大城市那樣堵車的。我也去過一些國家,知道事情并不盡然:很多國家的大城市都堵車,行人闖紅燈的事也往往舉目可見。但是,像倫敦這樣行人完全無視交通信號燈的地方,我也還是第一次見到。我一開始還試圖遵守交通規則,每次過街都去按那個交通信號燈,按完了就等著。這倒不是我想顯示一下我堂堂中華的公民比大英帝國的公民更文明,而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要知道,倫敦幾乎就沒有什么正經的十字路口,幾乎所有的路口都像阿米巴變形蟲似的,不定從哪個方向就竄出一輛車來,而我人生地不熟,預見能力和反應能力比本地人差得遠,闖紅燈對于我來說是太危險了。然而,幾個回合下來,我發現在倫敦遵守交通規則真的很不現實:首先因為沒什么人遵守交通規則,你一個人在那里遵守就好像是一個傻瓜了;但這還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倫敦的街道極狹極短,幾步就得過一個紅綠燈,這時間也實在耽擱不起。
可是倫敦堵車嗎?嘿嘿,還真不堵車,這在世界的大城市中是少見的。為什么呢?一個原因也許是因為倫敦似乎大部分道路都是單行線,這在中國的專家總結國外整治交通堵塞的經驗時提到過。但這可苦了司機了:我敢說,如果沒個三年五載熟悉道路的經歷,你想把一輛車開到對面的大樓也許都很難。但這也不是主要原因:據接待我的英國倫敦經濟學院亞洲研究中心主 任休斯 博士說,就在兩年以前,倫敦堵車還堵得厲害,新上任的倫敦市長決心用鐵腕治理,不顧強烈的反對聲浪,實行進入中心城區收費制度,一下子就把堵車治住了,現在大家嘗到了甜頭,正在要求把收費區域擴大呢!
這進入中心城區收費加于司機的負擔究竟有多重呢?我沒細問。但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另一條消息,就是英國的“亂停車罰款”搞過了頭。近些年,英國的警察當局把整治亂停車的權力下放到了地方政府,而地方政府竟然把這項罰款搞成了生財之道,稍有停車不當,便狠罰,有時都到了荒唐的地步。“亂停車罰款”搞成了“停車亂罰款”,有時司機忍無可忍,發生了不少武力抗罰的事情。
但不管怎么說,倫敦的交通堵塞算是被治住了。倫敦的經驗就是:治理交通堵塞決不像中國那些專家說的那樣,主要在于行人遵守交通規則——其實行人遵不遵守交通規則根本就沒有什么關系;治理交通堵塞的不二法門就在于狠狠修理司機——倫敦的行人不遵守交通規則,可司機卻非常遵守,非常禮讓行人。
二、“我們先前曾經闊過”
承蒙倫敦經濟學院的關照,我所住的賓館處于泰晤士河旁的一個黃金位置:大英帝國的那點精髓,你就說吧!國會大廈、白金漢宮、唐寧街、倫敦橋、倫敦塔、大英博物館、國家美術館、圣保羅大教堂、英格蘭銀行、皇家法院、特拉法加廣場、倫敦眼、倫敦經濟學院本身……還有什么你就說吧,全在我幾分鐘到幾十分鐘的步行距離內。所以,我在那里的時間雖不長,但這眼還算是開了的。所以,我對他們說,如果下次還有機會來,我還想住在這個地方(然而,這么高級的賓館,它的早餐我卻不敢恭維:食物的種類那么少,量也那么少,你都不敢吃,怕吃多了后面的人就沒得吃,這和我去過的其他那些國家沒法比,和我們中國就更沒法比)。
從哪說起呢?泰晤士河算是治理的好的,但河水還是很黃,有一點淡淡的臭味,不算重,看來城市里的河,再怎么治理,完全干凈是不可能的。在河邊的散步道上散步,感覺很好。散步道上亂扔的東西還是不少的:各色垃圾,還有夜晚醉鬼們的嘔吐物,比上海黃浦江邊強不太多,與東京的街道相比就差遠了……。細說就不必了,那旅游書上全寫著呢。我只說一下大致的觀感,就是舊的東西極精致、極優雅,質高量大,新的東西則顯得粗陋寒酸,質次量小——倫敦眼除外,這個大轉輪的創意還是非常好的,只是游客不多,不知能不能賺回錢。
我認為倫敦的寶中之寶就是大英博物館,那里面好東西真是太多了(這么好的博物館卻是免費的,里面人山人海)。細數也是沒法數,就這么說吧:中國的一流博物館我都去過,二三流的也去過一些,里面寶貝也不少,但加到一起,也比不上大英博物館的五分之一!我真是被人類四五千年以前就達到的文明程度所震撼。大英博物館聚集的是全人類文明的結晶,而中國的博物館聚集的只是我們中國文明自己的。我過去也說過:西方那個地區是很多文明來回征戰、融合的地方,而我們中國的文明在這個地理上與西方隔絕的地區是一枝獨秀,他們的舞臺大,我們的舞臺小,所以他們聚集的人類智慧可能更多一些,所以我們就是有很多地方要向他們學習,中國的民族主義應該包含這樣一個意思。當我親眼看到這么多人類文明的結晶時,我更有了一層實感。
休斯博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些好東西全是他們那時候‘抓’來的”,并且作了一個“抓”的動作。就憑這一個“抓”字,已足見出他的中文功力:他還是不肯說“搶”,但這些東西肯定不是英國人自己造的,也不是買來的,也不是別人送的,當然他也可以說是“弄”來的,但用這么中性的詞就有點欺人了,所以他說“抓”,恰到好處,中文字眼深啊!
不要說大英博物館里面的寶貝,就是大街上你都能碰上稀世珍寶。我住的賓館出門往右走不了幾步,在泰晤士河邊上,有一座方尖碑,我走過來走過去好幾回。這是個古董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我一直以為它是個一、兩百年歷史的一般古董,直到一天早上我吃完早點出來散步,閑來無事走到它近前一讀碑文,我嚇了一跳:它是紀元前1500年埃及法老的財產,曾在希臘王朝統治埃及時期被弄到了克莉奧佩屈拉的王城亞歷山大,在古羅馬奧古斯都時代重新樹立起來,后被一位英國皇家學會會員威爾遜“以極大的愛國主義熱忱(碑文原話)”包在鐵箱子里“抓”(原文為“brought”,和“bought”差一個字母)到了英國,這期間還因遇風暴沉到了比斯開灣,1878年撈出來的。請列位記住了:他們的愛國主義是包括這個從國外“抓”東西的。休斯博士也談到,雖然現時的英國人對于英國參加伊拉克戰爭多數是反對的,但對于當時撒切爾夫人發動的福克蘭群島戰爭,則舉國一致地支持。他說:“那時你才看到英國人的民族主義情緒是多么的強烈!”所以,中國的那些“精英”灌輸給我們的“西方思想”、“西方人”,全都是胡說八道。
但“日不落帝國”的太陽終于落了山。休斯博士說,這些年已經是好得太多了,你還沒見撒切爾夫人以前的倫敦呢!倫敦整天是警察和工人開仗,兩邊都排著隊列,就跟真正的戰爭一樣;大街上到處都是垃圾,沒有人收;倫敦經濟學院如此名校,三天兩頭停電。休斯博士是個左翼(英國的學者多半是左翼,我這次去演講的倫敦經濟學院曾是費邊社會主義的大本營),本不喜歡撒切爾夫人,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經過撒切爾夫人的右翼革命,今天的境況是好多了——這一點中國的左派朋友們應該記取。好多了的倫敦,也是個太陽落了山的倫敦。比起我去過的另外一些國家,如日本、加拿大、美國、澳大利亞、新西蘭,還有我們自己的中國,倫敦是精致和優雅的,它的文化底蘊,這些國家哪一個也比不上;它的那些極狹極短的街道,比我們北京大開膛修到市中心,充滿窮人乍富的蠻橫氣的寬馬路要有逛頭得多。但是有一條,它就是沒有上述這些國家的那種活力,特別是沒有我們中國的那種活力。休斯博士說:他的父母那一代還接受不了今天的這個現實,他們還是念念不忘當年大英帝國的輝煌,他們總是在談當年的大英帝國給世界上多少地方帶去了文明的光照;但更年輕的英國人已經接受了他們自己的國家已經不再是一流國家這個現實,這個轉變是從1960年代開始的。
英語里也有“我們先前曾經闊過”這句中文的非常簡潔、傳神的對譯,就是“has-beens”。據報紙上說,今天的年輕人對于昔日大英帝國無數的確實了不起的“has-beens”已經是不屑一顧了。英國人自己如是,中國留學生們也如是。和留學生們喝茶,一位年輕的留學生說:到了英國才知道原來魯迅先生所說的那些“中國人的劣根性”,英國人都有。不遵守交通規則前面已經說過了,這位留學生說:說我們中國人愛看熱鬧,可前些天附近的街道上一輛摩托車撞死了人,英國人竟然是萬頭攢動來看熱鬧;說我們中國人隨地吐痰,可英國人是不光隨地吐痰,而且隨地小便(但有一點我必須說,在對人禮讓方面,英國人還是相當文明的:我去書店買書,里面狹小的過道站著兩個中國女孩,你要過去,她們卻對你視若無睹,一般英國人早早就把道讓開了)。這位留學生說的最蔑視英國人的一句話是:“我實在沒法相信這樣一個國家能夠出牛頓!”他說,今天的英國人在數學方面笨到了極點,實在無法相信牛頓會生出這樣的后代。我笑了,我說:何止是牛頓,還有達爾文呢,還有瓦特呢,那時的英國就是不得了;可太陽總會落山,我們中國的太陽早就落了山,但也許,今后中國的太陽將重新冉冉升起。
三、中國是眾矢之的
英國的報紙說,今天的G7簡直就是個笑話,根據購買力平價計算,中國的GDP占世界的13%,而英國、加拿大和意大利,哪一個也沒超過3%,特別是加拿大,還不到中國的六分之一(當然我們是死活不能認這個帳,認了這個帳,發展中國家的優惠就全都沒有了,這也許是他們夸我們的狼子野心啊,決不能讓他們夸暈了),卻在G7里待著,而中國不在;這樣的G7談匯率問題,金融市場根本不關心,他們關心的是中國政府什么時候讓人民幣升值。英國的報紙說:今天的世界經濟已經被簡約成了美國和中國之間的權力雙人舞。英格蘭銀行的行長認為G7應該把中國和印度包括進去。有幾位經濟學家則說:最好改成G6——美國、日本、歐洲、英國(自私啊!他們就不說英國的區區3%也不夠在Gx里待著的資格了)、中國、印度,而不久的將來,也許巴西也會來敲門了。
不管那個什么“購買力平價”算得到底有沒有理,在外國人的眼里,中國是一個正在崛起的超級巨人這一點卻是毫無疑問的。中國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塊頭太大。當它被打倒在地,昏睡不起的時候,所有的國家都看不起它,所有的國家都想來撕一塊他的肉吃,但當它一旦晃晃悠悠站立起來,自己還沒覺得怎么著呢,所有的國家就已經在顫抖了。
中國是眾矢之的。無論中國和哪一個國家發生矛盾,國際社會的同情都是站在另一邊的。我參加了一個談中日關系的學術研討會,至少教授們的同情完全是站在日本人一邊的。那個主講教授竟然認為,中日關系今天的問題,全在于日本人對中國太客氣了,不能和中國面對面據理力爭,以至中國人認為日本人不夠坦率。我當時就反駁,這太荒唐了。我舉了那個日本人用鋼筋水泥把海中一塊時沉時浮的小石頭加固,以占據大片專屬經濟區的行為。我說:這樣的行為使得中國人認為日本是一個非常貪婪的民族,正是這類行為才使得中國民間討厭日本人,而根本不可能是因為什么“日本人對中國太客氣了”——有道是“不打上門送禮的”,什么時候我們都喜歡客氣的人。我想,他們之所以同情日本人,首先當然是因為他們認為日本是民主國家,是他們一個陣營的,而中國不是——所以我常說,中國不是西方國家承認的民主國家這一點使得中國在外交上非常吃虧;中國在制定外交政策時必須對于這一點有充分的估計:任何一個西方民主國家,不管是美國,還是日本,還是歐洲,都不可能是站在中國這一邊的,他們對于中國的猜忌或者說敵意只是程度也許有所不同而已,所以不要夢想什么聯這個制那個。其次則跟中國的塊頭大也還是有關系的。日本的塊頭雖然也不小,但比起中國來還差得遠,中國的經濟、科技一旦能夠趕上去一點,其綜合國力就會超過日本,別人怎會不怕呢?豈止僅僅是西方人,豈止僅僅是幫幫日本人,我在演講后回答問題時,一個亞洲人模樣的蹦了出來,說:中國根本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個帝國,早就應該考慮讓它的各部分獨立了。我說,中國不是一個帝國,而是一個已經整合得非常好的國家(呸!我們還從來沒有嘗過日不落帝國的好處呢,就想讓我們像大英帝國那樣落了山?門也沒有)。我的感覺是,第三世界國家未必對中國有什么同情,最多只是在實在有利益需要的時候買一把中國的賬而已。雖然人們一般都不怎么同情中國,但最仇視中國的,還得數我們的臺灣同胞。
中國威脅論是消除不掉的。這也沒什么關系,我認為,無論如何,讓別人感到威脅比讓別人可憐你更好。什么時候國際社會可憐過中國人?也有過的:那就是日本人暴揍我們的時候,那個時候好嗎?所以,我承認中國威脅論是有它存在的合理基礎的。我告訴這個國際社會的是,盡管中國的前進道路上還有無數的嚴重問題,但從大局說,中國的腳步是擋不住的,所以,國際社會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接納中國,把中國的前進所帶來的沖擊化為機會;而只要國際社會善待我們,我們也并不想挑戰這個國際秩序,相反,我們還會維護它。英國的《獨立報》便以“中國的腳步是擋不住的”為主題,刊發了我的演講摘要。
四、英國的移民政策及中國留學生們的生活
對了,我還沒有說我剛到希思羅機場時的觀感呢,現在讓我來倒敘。下飛機的是無邊無際的英國前殖民地來的人群!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可怕啊,英國可怎么辦啊!果不其然,英國正在辯論收緊移民政策,根據報紙介紹,雖然知識分子還在裝模作樣的以“自由主義”、“人道主義”的觀點批評政客們不該收緊移民政策,但民意調查卻顯示,百分之八十幾的英國人主張收緊移民政策。
可要是不讓移民來,英國也有難處啊。第一點是英國畢竟還不甘從二流再淪落到三流,所以非常想繼續在前殖民地發揮影響,這就需要讓前殖民地的人民感到英國還是他們的“老媽”,跟他們有“特殊關系”,你“老媽”連來都不讓“兒子們”來又怎么可能做到這一點呢?第二點更重要:英國的人口老了,牛頓的后代也沒了牛頓的那份聰明勁了,不讓那些又年輕又聰明的移民進來干活,那老紳士們的小日子能過得這么悠閑自在嗎?
英國的勞動力老化了,鈍化了,高工資、高福利卻下不來,這在資本家眼里就成了最劣質的勞動力。你要是不讓人進來,那資本家就會走出去。這個問題在歐洲是普遍存在的。我在賓館看CNN的報道,講的是德國,說是在過去一段時間中,有六分之一的德國企業遷了出去,一位德國主管說:他們在海外發現了“大批具有超級潛力,受過良好教育的勞動力”,遷出去是理所當然之事。原來人們還在談論什么把那些技術含量低的工作讓給海外的勞動力去做,德國人做那些技術含量高的、附加價值高的工作,而今天的殘酷事實是那些技術含量高的、附加價值高的工作也移了出去。我想這個“具有超級潛力,受過良好教育的勞動力”多半還是在我們中國吧!英國的報紙又說,整個歐共體的勞動市場,缺幾千萬勞動力。既然如此,還搞什么“收緊移民政策”呢?改改移民政策吧!不要老想著前殖民地的“特殊關系”了,搞公平競爭吧!多弄點中國人進去吧!保證是優質勞動力,“具有超級潛力,受過良好教育”,而且還是不愛打架的順民。
這先進去的中國留學生,就是“具有超級潛力,受過良好教育”,而且還是不愛打架的順民的樣本。他們現在在英國干什么呢?我利用短暫的停留時間,看了看在英國的中國留學生們的生活,一句話,太苦了。什么都怕對比,這一對比,我才知道我當時在日本的留學生活是太幸福了,雖然我當時覺得在日本的留學生活也并不舒服。說到這里我正好談談英國的物價。倫敦的地鐵(倫敦的地鐵網很密是它的一個優勢,但地鐵站有些破爛,站臺很窄,和東京同樣很密的地鐵網沒法比,甚至不如上海的地鐵站;另一方面,它的一些精微之處的人性化,卻仍舊反映出這個老牌帝國的高度文明)起價是兩英鎊,合三十多元人民幣,要是路途遠還得加錢;學生宿舍條件相當差,一間小破房一星期收費是84英鎊,一個月合五千人民幣左右,這還算是優惠的,爭得打破頭,而且到放假學校就要把宿舍出租給旅游者,再開學重新申請,住得上住不上還不一定;到唐人街喝了兩次小碗湯,我看在中國一塊錢都算貴,你猜猜花多少錢?合人民幣小五十一碗。吃了一頓全素齋,我看在中國花個五十塊就不算便宜,在倫敦得五百。當然了,自己做飯差價沒這么大,牛奶什么的還是挺便宜的。一個英鎊的匯價是十五、六元人民幣,而實際購買力呢?我看再怎么保守地算,也當不了五元人民幣用——所以前面英國人算中國的GDP相當于英國的四倍多還是有道理的。學費呢,外國研究生一年合人民幣十七、八萬(英國本國學生大概是這個價錢的八分之一),再加上我上面說的那種物價,你自己算算吧,一年二十幾萬人民幣(這是一個中國留學生在英國的典型開銷)過的是什么鬼日子!極有錢的當然也是有的:我這次坐的是公務艙,票價相當于普通艙的四倍,居然就有幾個非常年輕的女自費留學生也坐在里面。但一般留學生,即使家里算是相當有錢的,那個生活也是相當苦的。所以,我有一個中學同學的孩子,在那里呆了不到一年就回來了,死活不肯再去,白花了二十幾萬塊錢。中國那些望子成龍的家長們一定要明白,英國,再加上澳大利亞、新西蘭之類的國家,和美國是不一樣的,甚至和日本、德國都不一樣,它們是把留學生教育作為一項賺大錢的買賣來做的。所以,除非你的錢實在是太多了,否則,到英國這樣的國家留學非常的苦,一定要做好這個思想準備。然而,不管怎么說,這些中國留學生是進入英國的中國移民的先頭部隊,我希望他們能夠咬牙把這個苦吃下來,在那里站住腳。中國人還是要走出去的。
距離我留學的時候已經二十年了。在這二十年中,中國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因此,現在有了那么多真正的自費留學生——我那個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真正的自費留學生,所謂的“自費留學生”,是指外國人或多或少出一部份錢,剩下的自己拼命打工而已,中國的高官顯爵的子女都大抵如此。現在,中國的一部分留學生已經可以拿著自己家的錢支付大部或全部費用了,但中國還沒有進步到可以使我們的留學生不吃那么多的苦。艱苦的留學生活造出兩種人:一種是磨礪出堅韌品格的人,另一種卻是見了外國人就自慚形穢、就生出一份仆人對于主人的孝心的人。前一種人在老一代留學生中很多,中國的民族主義正是在他們當中最先覺醒的。這后一種人也不算少。盡管他們之中的一部分人已經有了金錢、有了地位,但已經融入到骨髓里的包藏不住的仆人的猥瑣,卻總是滲透出來,所以,他們那些包裝得再好的“學術”也掩蓋不住那一股子“仆人”氣。新的一代留學生會怎樣?我樂觀地以為,這后一種人會少一些了,因為中國強大了,也因為這十幾年來中國的民族主義對于逆向種族主義的反擊——無論那些“仆人”怎么謾罵,中國人的思想已經起了變化。
五、我們的太陽能夠升起嗎?
我和一位朋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這片街區是這個國家的心臟。我說,這么個偉大的國家,它的太陽曾經是不落山的,現在終于落了山;而我們的國家呢?就算我們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飛躍,就算我們的那些貪官還是這樣貪下去,如果這個國際形勢這樣繼續下去,也不用什么改進,只要是和平的市場競爭,他們就絕對不是我們的對手,我們真是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然而,他們會就這樣坐等著我們從他們頭上跨過去嗎?我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這片街區是這個國家的心臟,這個心臟街區有一個特殊的景觀,就是街兩旁、街中央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斷的英國在歷次戰爭中的戰爭英雄的塑像,這一點和俄羅斯十分相像。通過這些塑像,我想,尚武精神已經滲入英國國民的骨髓。看著這些塑像,我默想了一分鐘:是了,這就是我們最不如他們的地方。無事最好,萬一有事,我們會輸在這個上面!而我們的那些“精英”,在大學講壇上、在報章雜志上、在電視上,還在給我們灌輸著對于西方、對于這個世界的完全錯誤的思想。我摸摸兜里那本剛剛買的《西方為什么贏了》(這是一本講西方2500年一以貫之的巨大軍事優勢如何與其政治制度、文化價值觀密切相聯的戰爭史書,我一直想買卻一直買不到,這次偶然在倫敦經濟學院的書店里買到了),默默走著,看著那些奠定了一個偉大國家的基礎的戰爭英雄們的塑像。我們的太陽能夠升起嗎?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