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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略·鐵軍無畏(5)

雙石 · 2008-11-01 · 來源:雙石茶莊:http;//zhoujun.blshe.com
512大地震 收藏( 評論() 字體: / /

第五章 膽略
  

  “明天恐怕就出不去了”,一路所見讓劉新國十分擔憂/“群眾必須全部轉移”,譚炎書記一語重千鈞/頭一道水,“祝福的歌”帶來的可不是好運/進退失據,周洪許面臨巨大壓力/打開手機,“開路先鋒官”看到的是生命的呼喚/“它能保佑我們出山”,老太太死死抱著一只大公雞/漢家阿媽藏家娃,血和汗滴在同一片土地上/天險絕地也是一線生路,周洪許堅決“不拋棄不放棄”/深谷中的軍歌,軍隊和老百姓一起向前,向前……/“不是不怕而是很怕”,炮團老政委道出“鐵軍無畏”的“方法論”/“可我們聽見了也看見了呀”,送信的戰士救出了4位群眾/“進去一趟出來不能空著手”,代價是一位士兵張口吐出的兩個門牙/“團長出來啦”,“勝利大逃亡”結局圓滿/有了里子還要面子,落難的士兵們操練起了“一二一”/三進天池馳援花石溝,“鐵營長”要再向虎山行/“放下武器”,留守的馮榮連長帶回了一位特殊的“災民”/“你們創造了‘四個第一’”,張、李首長說“以后炮團的部隊要什么我們就給什么”!
  


  

  修理連劉新國排長與彭小飛分別后回到清平鄉政府,已經是當晚19時。
  那天,清平鄉、清平磷礦、天池鄉,都有大批群眾向山外轉移,周洪許團長率一營官兵從云湖森林公園將生物所老人團隊接回清平時,集中在鄉政府附近的群眾僅剩下300余人,其中有100多名還是重傷員,無法背負出山,只能就地等待直升機救援;而另一部分人大多也是老人、殘疾人、孕婦、孩子……
  王敬斌率團直屬隊已經在轉移救助大批群眾出山的途中了,但天池方面情況如何,他還一無所知——自14日進山時在高橋分兵后,他與史文宏副政委再無聯系。所以一從云湖森林公園回來,他就派修理連排長劉新國帶著李增維、裴飛龍、高耀偉三位體能比較好的戰士到天池去給史文宏副政委送信,了解那里部隊救災和群眾轉移的情況,順便也踏勘沿途道路。
  劉新國等趕到高橋時,一支兄弟部隊正陸續從天池方向山外撤出。
  這是空降兵的一支部隊。一位佩帶上校軍銜的首長告訴劉新國:由這里進天池的道路已被堰塞湖淹沒,水位已經過頂,天氣預報今晚有暴雨,你們如果現在還要上去,恐怕就回不來了,你們炮團的部隊已經從另一條路出山了……
  這“另一條路”,就是梁剛剛等上午新開辟的“生命通道”。
  劉新國掂量了掂量,還是覺得如果見不著史文宏副政委就這么著回去,還是不能算是完成了團長交代的任務。思襯片刻后,他還是決定自已和戰士李增維還是一起進到天池,親眼看看到底是個什么情況:“裴飛龍、高耀偉,你們就在這里等候我們。如果等到16時我們還沒有出來,你們就趕快緊回清平向團長報告……”
  從溝里走進去沒多遠,就看見了一大片堰塞湖。
  上午梁剛剛們進山時,這堰塞湖尚可以“涉”。這才過幾個小時,劉新國們要再進去,就不可“涉”而只能“泅”了:劉、李二人脫下軍裝頂在頭上,冒險游過了這片已經踩不到底了的堰塞湖,又經過一番曲折輾轉,終于來到了大天池村北坡的山頂……
  在他們的視野里,除了一地狼籍的物資,大天池村已無一兵一卒。
  看明白了情況,劉新國等馬上折返,再次泅過堰塞湖……。
  回到高橋的時已是下午16時20分——跟劉新國與裴飛龍、高耀偉相約會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20分鐘,兩位正焦急待候望眼欲穿的戰士一見到劉、李二人,撲上來抱住就嚎啕起來:“空降兵的弟兄和老鄉都走光了,我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你們要再不回來,我們就要趕回清平報信去了!……”
  “快走,團長還等著我們的消息哩!”劉新國顧不上多說,拉上他們就跑。
  后來的情況,劉新國自己有一段回顧的文字:
  
  天色越來越暗,烏云密布,看樣子大雨將至。我們竭盡全力向前奔跑,很多次身體還在向前沖,可腳已經抬不起來了,無數次摔倒,無數次爬起來,全身和臉上多處被擦傷,小腿腫得比大腿還粗,顏色烏黑,我始終跑在最前面,不停地催促他們:
  “快點兒!”
  “再快點兒?。 ?BR>  “不要喝水,沒有時間?。?!”
  “如果大雨下起來,我們就全部完蛋了,連尸體也找不到?。。。 ?BR>  ……
  后來安全抵達暫住點后,他們內疚地告訴我:“當時雖然知道你是為我們的安全考慮,可在心里還是罵你恨你,當時我們實在跑不動了?!笨墒撬麄兡睦锴宄乙部?0歲了,體能總不會比他們20歲的電話兵好,只是考慮到有任務在身和3位戰士的安全才舍命的前沖,多耽擱一分鐘就可能使我們被埋在山谷中。我們是在與死神賽跑??!再經過前面這條河就走出谷底了,余下的路雖然長,可危險就小多了,走近岸邊才發現,原來的河水剛過膝蓋,現在已經齊胸深了,水流湍急,走到河水中央時,渾身突然無力,一下子躺在了水中,當時我的神志還非常清醒:躺在水中真舒服啊,讓我隨著河水漂下去吧,誰也不要拉我。事與愿違,他們3個很快將我架起來。剎那間,責任和任務涌上了心頭,繼續往前沖!
  
  跑到了清平鄉政府地,幾個人一下就癱坐在地上。
  劉新國低頭一看表:5月16日19時!
  這天下午,周洪許團長也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抉擇:組織剩下的老弱病殘群眾向山外轉移。
  從云湖救援生物所專家返回后,周洪許原本想立即帶這些群眾轉移出山,但考慮到當天清平、清平磷礦有數千群眾正在向山外疏散,如果馬上就帶著這些老幼婦孺群眾跟他們走在一起,一來人群擁擠嚴重影響隊伍行進,二來安全也很難保障。掂量一番,他又決定次日一早再行轉移:大批群眾已經今日出山,“死亡峽谷”中人員不會太多,可以加快行進速度,遇到危險情況的處置效率也很更高……
  劉新國得知了團長的決定卻很是擔憂:“團長,明天恐怕出不去了,我回來的時候,堰塞湖最淺的地方過了腰,現在水位正以每小時10公分左右的速度快速上漲,河谷兩邊不是垂直高度幾百米的懸崖,好多路段水位已經淹到懸崖邊。正常人一不小心都會掉進河里,況且我們還有這么多老人、小孩和傷病員……”
  因為進山時走過這條道,周洪許對劉新國匯報的情況并沒有十分在意。
  這或許算得上是周洪許的“百密一疏”:他確實沒料到次日會陷入那么嚴重的困境。
  不過從“事后臭皮匠”的角度客觀而言:其實就算他當時很在意恐怕也不成!劉新國回來時天色已晚——一小時前他剛把云湖森林公園救出的老人們送上直升機,就是即刻就安排大家上路,這一群老百姓也不可能象部隊一樣說動就能動起來。就算能勉強能動起來,那也得倉促摸黑上路,而在這樣的地理地形情況下帶著一大堆老老小小匆匆忙忙趕夜路,那差不多就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跟“找死”也差不了太遠了……
  更重要的,這事兒還得跟地方政府協調。
  那天晚上,軍地各方領導的研究會一直開到了次日凌晨2時。
  會議在一個簡易帳篷里召開,軍隊方面的指揮員除炮團團長周洪許外,還有兄弟部隊的一位團長,地方領導有清平鄉黨委書記譚炎、清平磷礦黨委副書記黃偉賢等地方黨政領導。對于周洪許撤離群眾的建議,大家都傾向于同意,但一說到可能會面臨的諸多“不確定因不”,卻又猶豫不定起來,會場空氣一時間顯得十分沉悶……
  最后是清平鄉的譚炎書記打破沉默一錘定音:“群眾必須全部轉移,就拜托解放軍了,我們剩下的這百把十人大多是老人、小孩和孕婦。在這里,我對解放軍官兵有三點要求。第一,部隊要帶好路;第二,老人,小孩,傷員,能背的必需背;第三,危險路段一定要有組織有序的進行疏散。如果真的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問題,責任我來承當?!?BR>  周洪許立馬站起身來:“不!既然是大家決定的,責任我們共同承擔。我們服從地方黨委、政府的安排,我相信,只要組織嚴密、編隊合理,一定能夠化險為夷,把群眾安全轉移出去。”
  這話背后附加的是身體力行的擔戴,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贏來了一片由衷的掌聲。
  會議決定:兄弟部隊留守,等待直升機轉運傷員,炮團則承擔轉移群眾出山的任務。
  ……
  雖然這里還有兄弟部隊,但周洪許還是讓三連連長馮榮率該連11名官兵就地留守。
  這也是馮榮自己主動請纓——當晚開轉移部署會,馮榮就頭一個表示愿意留守:炮團在這里救了幾天災,跟老百姓結下了很深的感情,雖然明天就要將群眾轉移出山,但仍然有不少滯留此間的人們需要搜尋救助,重傷員們還等待直升機轉運,一些不愿離開的老弱病殘群眾需要安撫安置勸導,防疫消毒、穩定人心維持秩序的事兒還得繼續做……
  當然,周洪許心中還揣著一個不便明言的小九九:兄弟部隊沒撤,這地兒就還得有炮團的一面旗幟繼續飄著。否則一旦有不明白的人在外頭傳將出去,就很可能變成了“炮團的部隊先撒丫子溜號了,讓別人兒來給他們擦屁股撿爛攤子”,這可就是好說不好聽啦!……
  這種事兒還真不是沒有。比如15日那天梁剛剛副參謀長率炮團二營從天池返回漢旺搬運物資,就碰見了一支正在進山途中的兄弟部隊:炮團的行頭很不漂亮,兄弟部隊的行頭很漂亮,“無冕王”的“長槍短炮”都對著行頭漂亮的部隊——這讓炮團的弟兄們瞅著很是眼熱……
  這倒也罷了,兄弟部隊一位干部還順手一指,挺氣派地把炮團部隊拉來作了個陪襯:
  “你們看,他們撤出來了,我們就是去接替他們的……”
  呼啦一下,“長槍短炮”立馬掉過頭來,對準了狀貌狼狽的炮團官兵。
  戰士們又羞又惱,教導員那維東還瞪眼睛朝著那位干部狠狠戳了一手指頭。
  呵呵,爭強好勝要面子,這也是軍中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誰拿著也沒治。
  ……
  “所有人員背包裝具包括雨衣一概扔下,只帶挎包水壺?!?BR>  5月17日凌晨5時,周洪許對集合待發的210名官兵命令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咱“烏蒙鐵軍”好象沒打敗仗呀,咋就要丟盔御甲哩?
  看著大家這般“財迷”,一營營長劉國華連忙解釋:“同志們別這么小家子氣,今天我們的任務是把老鄉們安全轉移出山,這是最高任務最高需要!現在就是把人民的安危人民的利益舉過頭頂的時候,一切都要服從這個需要!……”
  “放心,回去后保證給你們每人補充一套新的!”周洪許打了保票。
  “輕裝”,為的是保證這些一路要扶攜群眾的士兵們自身最大的“推重比”……
  出發后一路的艱辛也證明了這個“丟盔卸甲”命令的必要:跟日前的“大轉移”一樣,周洪許等一出清平,就不斷地有拖兒帶女扶老攜幼的群眾跟上了這支有穿軍裝者領頭的隊伍。而走到清平鄉政府與清平磷礦的分岔口余洞子,從磷礦所在的湔坪村方向也有一些群眾與他們匯合,這其中還包括一些背負著大包小包頭戴安全帽的磷礦職工……
  后來才知道,這些磷礦職工負有“特殊使命”,跟上部隊也是出于一種信托。
  清平鄉派出所的幾位警官押運著磷礦的爆破器材,也跟上了他們。
  ……
  “他們走錯了路,過了河,往后走,再想過河就過不了了!”
  綿竹市旌陽區國稅局退休老人宋桂元后來對我道出過他的看法。
  宋桂元是綿竹市旌陽區國稅局的退休干部。震前,他和該局17名離退休干部組成的老年旅游團隊正在清平鄉杏溝旅游。地震后,導游、司機和1名老人相繼冒險出山報信求助,余下的15人則滯留在清平鄉政府等候消息。17日一大早,在5天沒有得到消息的情況下,歸心似箭急于脫離險境的老人們就先于炮團的轉移編隊離開清平,提前向山外轉移——之所“提前出發”,是緣于清平鄉政府一位工作人員給他們的好意提示:你們年紀大了,走得慢,要走就先走!周團長他們大隊人馬跟在后邊走得快,不一會兒就攆上你們了,有了困難他們也可以幫助你們……
  然而這番好意卻差點結出惡果:走到暴漲的綿遠河邊,他們就和部隊“兩岔”了。
  原有的出山路線是涉過綿遠河——這幾天在“死亡峽谷”里進進出出的軍民人等都是走的這個路線。但5月17日這天早上的情況卻已經大為不同:綿遠河上漲迅速,日前還未過膝的水位,現在已直趨腰腹!……
  對于這些年邁體衰無人相助的老人們來說,這就是一個“禁行” 標志!
  老人們正在“返回清平”和“等待大隊人馬”之間游疑不定,卻又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山民。山民跟老人們說,從這里向山上走,可以不涉水,但到處都在垮塌,十分崎嶇陡峭。于是老人們掂量一番后又跟上了這位山民。在繼續上行了一段后,有8名老人不堪艱辛與勞頓,還是掉頭回到了清平鄉政府,而剩下的7名體力稍強的老人則繼續上行,上行途中又巧遇了廣西登山協會的幾位志愿者……
  而在他們之后出發的炮團轉移編隊,卻仍按原有路線強行徒涉,搶過了暴漲的綿遠河。
  那天,后勤處副處長張開順帶著一營駕駛班班長張勇和黃健、賀波等8名戰士在前邊開路。從清平出發不久,就瞅見了暴漲的綿遠河水形成的堰塞湖,而進山時那滿目的嶙峋亂石,也早已消失在一片波濤之下……
  張開順等試了試水深:還好,有1米來深,還能過人。
  他們找來了一條高壓電線,橫跨河道拴在兩岸的大石頭上,然后在水中排成人墻……
  炮團二連官兵自撰的《抗震救災紀實》中把這一段經歷寫得相當浪漫:
  
  出發近半個小時后,轉移隊伍被一條湍急的河流擋住了去路,或抱著孩子,或背著老人,或抬著傷員的戰士們來不及脫去鞋子便匆匆下水了。湍急而冰冷的河水讓戰士們不時打著趔趄,群眾們緊緊抓住他們的手,在那一刻群眾們心中沒有了驚慌和恐懼,更多的是信任。
  “同志們過來,手拉手連成人墻,讓群眾在中間拉著我們的手前進。”
  指導員金家旺的話音剛落,十幾名戰士已站在水中,一批又一批群眾安全地到達了對岸,嘩嘩的流水聲仿佛奏響了祝福之歌。
  
  其實,這頭一道水他們就過了近兩個小時。
  而且這“祝福之歌”也委實沒法讓人開心——過得是心驚膽戰。
  蹚過這道水,隊伍繼續前進,路也越來越險:由于綿遠河水位的暴漲,進山來的那些路大都已被淹沒。很多時候,人們只能從數十米高的懸巖邊緣上繞行,而荊棘叢生的懸巖上原來就沒有路,前頭開路的戰士們只能用砍刀和鐵鍬一段一段劈開荊棘踩出一條路來,后邊的人們則小心翼翼地緊貼著崖壁一步一步往前挪……
  就這么著,又往前挪了3公里左右,前面又出現了一道寬闊的水面。
  這是小崗劍堰塞湖,據日前去天池送信并探路的劉新國排長向周洪許報告,這里原有一座簡易浮橋可通達對岸,而這“對岸”就是從卸軍門沿河岸向山中延伸的一個“大壩”,雖然大壩上公路已不復存在,但相對于這荊棘叢生懸巖小道來說,那還是要好走得多……
  “大壩”已經在望,這可是“勝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頭”的好兆頭??!
  隊伍走到堰塞湖邊,卻全傻眼了:僅僅才過了一夜,暴漲的河水已將浮橋沖得無影無蹤。
  周洪許嗡地一下頭就大了:“劉新國,橋呢?橋呢?你他媽的探的什么雞巴路?”
  劉新國瞠目結舌,滿臉委屈地囁嚅著,一個響亮的噴啑也打不出來了。
  這一回,那“嘩嘩的流水聲”,奏響的可就不是什么“祝福之歌”了。


  

  周洪許著急上火罵了劉新國,卻馬上又感到懊悔和歉然。
  劉新國他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更管不了這時時都在任性撒潑打滾的大自然。別說這已經過了一夜,就是只過了幾個小時甚至個把小時,這河道中的模樣也是“今非昔比”!世世代代生于斯長于斯的老百姓對這方天地該是了然于胸了吧?可他們出山來也一樣地是滿世界找不著北——哪兒跟哪兒都跟舊日的印象根本就對不上茬兒……
  開路的張開順用繩子拴了塊大石頭往水里一扔,想探探水深,看看能不能徒涉。
  20多米的繩子放完了,石頭還沒有落底。
  前進不成,那就后退,退回清平鄉政府等待救援?
  張開順又帶著招待所管理員楊錫雙等人風風火火地往回趕:看看還能不能退回去。
  趕到剛涉過的那道堰塞湖,看見水位又已經升起來了。
  張開順沒死心,用繩子拴在戰士小趙的腰上,讓他慢慢地涉入水中探深淺。
  小趙剛走了幾步,突然就一腳踩空,瞬間就沒了蹤影!
  大驚失色的張開順趕緊抓住繩子使勁兒一拽,把小趙從水中拽了出來。
  “副處長,不成,水位至少漲了兩米!”小趙吐出一口水,驚魂未定。
  兩米?這才不過兩三個小時??!
  張開順趕緊又跑回來向團長報告。
  招待所管理員楊錫雙跑在前頭:“團長,退不回去了,那邊河水已經過頂!”
  幾百人的隊伍窩在這里,進不得退不得,氣氛一下就變得緊張起來。
  頭上沁出了汗水的周洪許點燃了一支煙:
  “大家原地休息,張開順,你帶人從湖邊懸崖上探路,看看能不能繞行!”
  懸崖到處都荊棘,開路的戰士們手中利器是幾把砍刀,其中一把砍刀還是二連政治指導員金家旺從曲靖出發時帶上的。這回進山出山的探路開路過程中,這件并不在炮團列裝清單中的原始裝備竟然成了戰士們手中最稱手的兵器……
  開路異常艱難,每砍開一步路,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一個小時過去了,精疲力竭的官兵們才前進了數十米。
  快1個小時了,周洪也耐不住性子,剛想到前邊去看看開路情況,就聽見對岸有人在喊。
  大家定睛一瞅,有個人正一邊喊著一邊飛快地朝這邊跑來。
  “老鄉,前邊的路的怎么樣?”周洪許也大聲喊道
  “回去,回去!……”
  “老鄉……”
  “老你個毬啊,過不去了,你們前面是懸崖!”
  ……
  雖說挨了一罵,周洪許還得向人家道謝。
  俄傾,張開順等人也回來通報了令人沮喪的開路結果:斷崖阻斷了去路。
  這時候,聚集在這里的群眾已經比出發時翻了一倍多,人們也開始焦燥不安,議論紛紛。
  “不該出來啊,還是退回去吧!”
  “你沒聽到嗦,回不去了,就在這跟前瓜起,等死了!”
  “亂毬說啥子,人家解放軍都不怕,你還怕個毬啊?”
  ……
  這也難怪,轉移隊伍那當口的處境的確非常危險,幾百個老老少少窩在這本來就顯狹窄的路上,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找不到。而旁邊的山體已經從山頂垮塌到了山腳——還有一段滑坡雖然滑了卻沒有滑到底,與原來的山體形成了若即若離的“外掛一簇”,這簡直比直接滑到底的坡還讓人害怕——但有余震,窩在此間的幾百號人可就全都得玩兒完!
  還有,天上陰云密布,地上一片汪洋,上游水位也在暴漲……
  別說老百姓們恐慌,隊伍中的好多小戰士也面呈驚惶之色。
  現在是進,進不得;退,退不得;徒涉,也徒涉不成……
  能不能泅渡?
  這時候出主意的人也多了,兩個機靈的小戰士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兩個廢棄的汽車輪胎:“團長,我們兩個帶著這兩個輪胎游過去,然后用繩子綁在內胎上,在河里兩邊來回拉,把大家送過河……”
  很多官兵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都眼巴巴地望著團長,希望他一錘定音。
  一些老百姓也贊同,特別是那些年輕力壯的青壯年。
  周洪許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在腦袋里演繹這個看似美妙的前景:眼前這段水面近兩百米寬,深度已過數十米,要說泅渡,我們這些訓練有素的戰士們當然沒有問題。但這么多小孩、孕婦、老人、傷員怎么辦?水流如此湍急,要是在拉渡當間車胎突然爆了,又沒有救生器材,只能干著急,造成傷亡那可就是誰也擋不住了……
  這時候,監護轉運磷礦爆破器材的派出所的警官和磷礦職工已在用輪胎拉渡過水了。
  看到拉渡的情況,周洪許更覺得這個主意很是懸乎:拉過去差不多要半個小時,回來再半個小時,一次只能過幾個人??啥言谶@兒的軍民人等可是有400多人呀!全部拉過去得多少時間?怕是到晚上連一半兒都拉不完吧?……
  至于繞行,不管是回頭還是前進,到處都是幾百米高的懸崖直插云端。
  周洪許一咬牙,定下了一個誰也沒料到的決心:
  “大家都別說了,聽我講,現在的唯一出路,就是從我站的位置爬上山去!”
  什么?大家抬頭一望:我的天,高高山峰看不見頂,密密叢林瞅不清路,坡度六七十度。
  很多人心中都在嘀咕:這能成么?
  然而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這當口決心比什么都重要:軍事決策是一個充滿了或然性蓋然性的領域,十全十美的萬全之策上哪兒都找不到!堅要關頭最重要的就決心,錯誤的決心也勝似沒有決心。官兵們都著團長一起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生死相依性命相托的高度信賴感那是沒什么二話說的!團長定下的決心那就成了大家的決心:爬上去就爬上去,怎么著也比窩在這兒強!
  其實周洪許心中一樣地在敲著鼓點,他拿定這個決心的依據也并不象戰士們“總比窩在這里強”的心態那么簡單:雖然不知道這山有多高,上頭還有沒有懸崖斷壁,但這里卻沒有那些大塌方的亂石壅塞,如果能攀上山頂,就有可能找到繞行的道路——適才他剛從一個在這方打過柴的老鄉口中了解到,這山頂的背后,就是天池鄉的地界。而周洪許問他愿不愿跟戰士們一起探路開路時,那位老鄉毫不猶豫地說:“你們這是在救我們,你們都不怕,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這當然也大大地堅定了周洪許的決心。
  背過大家,他跟負責開路的張開順單獨交代:“你就帶人從這個地方上去,千萬不能轉彎,這里面全是原始森林,如果轉彎走入密林,就可能走不出來。你只管直直的爬到山頂,不管山頂有多高,不管要走多少個小時,一定要開出一條上山的路?!?BR>  張開順一挺胸脯,接下了這個希望渺茫的任務。
  這么著往上爬,開路的艱辛就不用說了,那些在后頭扶助群眾的官兵們更為艱難。
  周洪許團長后來回顧道:
  
  這是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隊伍在原始森林中顯得非常渺小。路旁直徑約40公分粗的木樁,看上去挺高,其實輕輕一拍就倒了。山體的坡度在70至80度不等,非常陡峭,因為常年得不到陽光照射的緣故,山坡特別潮濕。向上行走,多數時候是手腳并用費力的往上攀,有時是拉著繩子、拽著樹枝往上爬。隊伍中,背小孩的戰士走在最前面,中間是其他群眾,走在最后面的是背老人的戰士,七八個戰士負責一個老人,但行動速度還是比較緩慢。有16歲的男孩右腳在震災中被砸斷了,傷情比較嚴重,基本喪失行動能力。剛從清平出來的時候,他母親帶著跟上了隊伍,我對男孩的母親說,“像他這樣的情況,你們千萬不要跟隊伍出去,最好是等直升機救援。從清平至漢旺的通道,每天的情況都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現在路上的情況我們也不是太清楚,這樣出去太危險了?!?但后來,他們還是跟著隊伍來了。開始一段路,男孩拄著拐棍,跟著隊伍走。就算過河的時候,他也能邊拄著拐杖,一邊跳。上山的時候就不行了,后來,我們的戰士就把他背上了。
  背小孩的戰士還稍微輕松些。特別是背老人,扶孕婦、抬傷員的戰士,其艱難程度,簡直不敢想象??纯催@些長著一張張稚嫩臉龐的戰士們這般頑強行動和永不拋棄的精神,我是既心疼又著急……
  
  爬啊爬,上啊上,還老沒個頭。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一條兩丈寬的看不到頭的巨大裂縫躍入眼簾,裂縫一側的陡坡就像掛在山體上的一堆土包,隨時都有墜落的可能——原來幾百人走了這好半天兒,是傍著這個搖搖欲墜的懸掛土包過來的??吹饺绱藨液醯那榫?,人人的神色都變得非常緊張,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山高林也密,云遮霧又障,現在是既看不到山頂,也望不到肚下那片要命的堰塞湖。云朵就在腳底下飄蕩,直升機在下面山溝里來回進出。而直升機每每飛過之時,人們的心中都顫悠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在清平的時候,人人都盼著直升機的來,現在這直升機卻成心理負擔:要是這直升機卷起的強大氣流讓山體受到震動,造成再次滑坡和塌方,那這幾百號人可就再無生存的可能了……
  “直升機,求求你了,等我們過了這一段再飛啊,別把我們扇下去了!”有老百姓祈禱。
  “張奶奶,你怎么拿干糧喂雞呀?”
  戰士陳玉乾看見一位叫張遠秀的老太太嘴里一邊念叨著什么,一邊拿出干糧喂著自己懷里抱著的一只大公雞——她從清平出發時出發時就抱著這只足有六七斤重的大公雞,而這干糧是陳玉乾自已省下來給她的?,F在人都快餓得透心涼了,她居然還能拿它來喂雞……
  人家老太太也有自己的道理:“你不懂,這只公雞是活菩薩,它能保佑我們走出去……”
  沒轍,陳玉乾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走開了。
  ……
  “完了,我們走不出去了!”
  張開順帶領開路組8名戰士歷盡艱辛到達山頂時,立刻被眼前的情景的驚呆了!
  腳下,是筆直的懸崖,懸崖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左邊是已經垮塌的山體,根本不可能有路,只有右側有一條依稀可見羊腸小道掛在陡峭的崖壁上,而這條“路”顯然不是通向山外的,到底能通向哪里,能不能通到山下,當間會遇到什么危險,統統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茫然之中……
  這個時候,筋疲力竭的張開順等人心理已瀕臨崩潰:這真是要直面生死了??!
  老行伍張開順后來相當真實客觀地寫出了他當時的心境:
  
  說實在話,這時候在軍營滾打了十幾年的我心里底線也臨近崩潰了。喧囂的都市生活讓我們衣食無憂,訓練場上的震天喊殺是沒有多少危險背景的,心理防線也從來沒有瀕臨過這么多的威脅。
  我找來一塊稍平的石頭,無力地坐了下去。那條似懸空的山路如一塊魚骨頭鯁在我的喉頭,難道這高山之巔真的成了我的葬身之所,半輩子的平凡竟要在死亡面前書寫人生最精彩絕倫的華章?
  我從衣兜內掏出手機,信號仍然是一片茫然。我們已在這深山之中忍受了無數的孤獨和寂寞,救人救命是英勇的,可在心靈的一隅,我們感到的是與世隔絕。大山之外,關心我、我們的親人、戰友、朋友,他們又在做些什么呢,忙碌的生活外,恐怕都是對我們深深的擔憂吧?
  打開手機里的照片,盡是妻子和兒子那一張張熟悉且親切的笑臉。他們遠在千里之外的彩云之南。孩子是天真無邪的,出發前還拉著我的手不停地問:“爸爸,地震很厲害吧,你一定要救出很多很多人的?!逼拮邮巧屏紲仨樀?,幫我整理行李,一言不發?;蛟S妻子知道,地震后的天府之國,到處都是險相環生,危機四伏。我把妻子攬在懷中,告訴她,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讓她不要牽掛。
  我真的有了很多愧意。平時上班忙,沒法顧及家里,是妻子用柔弱的肩幫我撐起了半邊天。到了周末,寧愿睡懶覺也很少陪妻子逛逛街。結婚都好幾年了,一同外旅游的日子寥寥可數??粗掌掀拮?、孩子一如既往的笑容,心里越來越酸,淚水不知何時悄悄滑出眼眶。
  
  別說是張開順,正在半山腰的年輕官兵和男女老少聽到這個壞消息,情緒也大為波動。
  而且不光是年輕的戰士們,就是一些干部也開始有了懷疑:
  “老是這樣盲目地往前走,究竟行不行呀?”


  

  “老天爺,啷個硬是要跟我們作對噢!”
  “早曉得我們就不跟出來了!現在回也回不去了!”
  “昨晚聽村支書說你們今天帶我們出來,我們才來的……”一個腿上有傷的婦女說。
  “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兒子兒媳都出去了,要不是你們來,是死是活連我都不在乎了?!?BR>  一位老太太說。
  ……
  壓力很大的周洪許當然也很懊惱,但他是指揮員,不能怨天尤人,得沉住氣。
  “大家別急,先休息一下,我先上去看看!請相信我們一定會把大家帶出山的!”
  一邊說著,一邊就往山爬。
  上得山頂,他也看到了面臨的困境。
  想繞到堰塞湖前邊看來是不成了,但對面層巒疊嶂的群峰里的幾戶人家映入他的眼簾:這說明谷底一定會有人行道路通達那里,如果隊伍繼續沿右側那條羊腸小道沿山體與山體結合處繞行,總能找到道路,一旦找到道路,隊伍就有希望了——這可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啊。……
  打定主意,他召集趙崗處長、張開順副處長、劉國華營長等幾位干部開了個短會。
  據說在這個短會上大家的意見并不十分一致,這當然也是可以理解的:連接數次探路開路受挫,對人們的突圍信心無疑也是非常殘酷地銷磨,并不是每個人的神經系統都能夠接二連三地承受如此這般從峰頂到谷底的沉重叩擊——現在不光是那些年輕的戰士們,就是一些干部也對繼續冒險覓路前行也感到信心不足……
  后來我見過在這次救災中表現堪稱英勇的一營長劉國華,他相當坦率地告訴我:
  
  前有險隘,后無退路。堰塞湖過不去,過山的前景也很渺茫,群眾情緒出現波動,嘰嘰咕咕的抱怨之聲也不時傳來。情況如此嚴重,我也有點犯兒迷糊了,也覺得這樣走下去不是辦法,跟團長道出了自己的懷疑。團長分析了情況,說面臨困境,我們干部首先要統一認識,現在沒有萬全之策,退也退不回去,停在這里也更危險,只能繼續探路前進!只要我們干部戰士都保持信心,群眾才有信心,我們突圍的希望也就更大……
  
  要說炮團的這些干部那可真是好樣的!此時此刻,或許他們心中仍然存在有著種種疑惑,或許他們覺得繼續冒險前行生機依然渺茫。但團長決心既定,他們也將高度的信賴托付給了這位36歲的最高指揮員,毫不猶豫地鼓足了勇氣與信心。踏上了這條艱險莫測生死難定的行程:張開順率開路組的官兵繼續沿懸崖邊探路前行,趙崗、劉國華等則鼓勵戰士安撫群眾,指揮大家在開路組之后扶助群眾繼續轉移……
  戰士們當然也是好樣的,自出發以來每臨困境險境,他們都是這些群眾的信心和依托。面對因接連遭遇困境情緒瀕臨失控的群眾,他們氣喘吁吁地往來穿梭陡坡上荊棘中,不厭其煩口干舌燥地對那些失去信心的群眾進行鼓勵與動員:“大家每往前走一步,就是朝希望朝生存走一步”。前邊的戰士也不斷地給后邊的人們放下繩索,后邊的戰士們則扶攜背負那些行動不便的老者、傷員和殘疾人,攀著戰友們傳遞的“生命保險繩”,一步一步往上攀……
  “老鄉把你的包袱給我!”五連戰士鄭健步背負著一位老人,還想幫助別的人。
  “不用不用,你們都才十八九歲,你們爹媽要曉得你們楞格受罪,硬要心疼死噢!”
  那位老鄉很愛護這些娃娃兵。
  “給我吧,爹媽看見我長大了會很高興的!”鄭健步還是抓過了老鄉的包。
  ……
  三連藏族戰士多吉次仁和兩名戰友看見一位扭傷了腳的老太太在坐在地上不想走,便上前將她扶起,要背負著她繼續走。老太太死活不愿意:“我的兒子我都怕拖累了,昨天就讓他先走了,咋個能再給你們這些娃娃再添負擔噢!……”
  “我們也是您的孩子,老阿媽,我背您走?!倍嗉稳什挥煞终f,還是把她背負在肩。
  山陡路窄,道路泥濘,多吉次仁干脆用背包繩把老人和自己綁在一起,雙腿跪地,手足并用地盡力向上攀援,手臂磕在巖石上,鮮血直流,他也沒將緊緊抓住老人的手松開,直到攀上崖頂……
  老太太在他肩上不停地流淚:“你這個娃娃兵,硬是比我的兒子還親!”
  漢族阿媽,藏家孩子,涌出的淚,流淌的血,交相滴灑同一片土地上。
  ……
  另一位藏族小戰士頓珠多吉也背負著一位76歲的老太太。
  幾次瀕臨絕境時。老太太都對頓珠多吉說:“娃兒,放下我,各人逃命去吧!”
  “老阿媽,我們解放軍沒得丟下老百姓不管的規矩!”
  “唉,我一把老骨頭,反正活也活不到好久了,你還年輕,各人走了算羅!”
  “不要這么說,有我們在就有阿媽在,阿媽可以活一百歲!”
  老人又渧又笑:“解放軍硬是好軍隊,一個小兵都楞格會說話……”
  下陡坡時,頓珠多吉把老人扶坐在自己身上,一手樓緊老人,一手抓緊戰友們放下的“生命保險繩”,慢慢地向下滑——他的身體不斷地在坑坑包包的崖壁上磕磕碰碰,軍裝也被荊棘掛得破破爛爛,而懷中的老人安然無恙地著了地……
  老太太一路絮絮叨叨:“天天供著泥菩薩,不如感謝解放軍!”
  ……
  走著走著,又一個如同刀鋒一般的山脊擋住了隊伍的去路。
  炮團很多官兵后來余悸未消地跟我描繪過這道山脊:這是一個兩邊山體都有滑坡垮塌了的雙面絕壁,兩邊都是深不可測的深澗,當間只剩下一條尺見寬30多米長的“路”可以從這個山體通到那個山體,遠遠看去就如同刀鋒一般——這“路”之所以被我打上引號,那是因為這“刀鋒”上連一點土星都看不到,都是些鵝蛋大小的活動碎石……
  所有人走到這里都要倒吸一口涼氣,然后駐足良久,誰也不敢貿然上前。
  周洪許團長后來也告訴我:他當時也頭皮發麻,又一次感到了“兵臨絕境”心理重壓。
  然而猶豫蹉跎此間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更不能擺脫令人窒息的生存危機。
  一營營長劉國華拿著前天才送進山來的地圖向周洪許報告:“這些山體都已經滑坡塌方,按老地圖看前面那座山的坡度稍微比較小些,估計滑坡塌方的程度會輕些,我們可以從哪里下山!只是這道坎不容易過去,中間那山脊已經塌掉了,就剩這道雙面臨淵的山脊能走,但危險!”
  “還有其他路嗎?”
  “沒有!只有這一條!”
  看來,這既是大自然暴怒發作造就的天險絕地,又是老天爺慈悲為懷留下的一線生路。
  周洪許再次堅定決心:“趙崗,你就盯這里,一定要讓大家安全通過!”
  這道雙面絕壁的山脊,過得人人都大汗淋漓。
  “開路先鋒官”張開順后來這樣回顧了在這段山脊的“開路”的情景:
  
  ……我告誡自己不要往下看。遇到石塊高低不平,要用砍刀削去棱角;有的地方太光滑,還在用砍刀砍出一道道腳坑,以方便后面的人。山腳下,一架架直升機正在低空盤旋搜救。伴隨著直升機掠過時發出的轟鳴聲,山頂的巨石像下暴雨般地往下墜。眼巴巴地看著搜救直升機在山下穿越,我們卻只能屏住氣息,絲毫也不敢呼叫。大家明白,一旦大聲呼叫,腳下的山就可能再次滑坡,很有可能就會葬身山澗。
  
  “太懸了,我到現在都很難想象,后邊那些戰士們是怎么把那些老人、孩子、傷員和殘疾人弄過這道絕壁的……”跟團長走在前邊探路開路的作訓參謀曾東明后來對我說。
  炮團二連班長龍波后來寫下了這樣一段日記:
  
  前面是一條兩旁的山體早已在地震中垮塌,長約30米但寬卻只有30公分的的絕壁小道,而身后卻又有那么多的老人和小孩,頓時,我們心中沒有了恐懼,內心深處涌現出的責任與使命化作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和一往無前的勇氣,我們把一名又一名的群眾背扶過了懸崖,縱使那一刻,我們的腳與心都在顫抖,可我們肩上的責任卻讓我們在那令人眼暈的斷崖上走得是那么踏實,那樣穩健。
  
  龍波寫得很豪邁也很實在,這也是親歷者征服者勝利者的心境,誰也難以置疑。
  然而他們扶老攜幼通過這道山脊的狀況卻是萬般緊張與“狼狽”: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匍匐著一步一步往前挪,很多老邁病弱的群眾一到這里就眼暈發慌不敢涉足,官兵們還不得不跪在堅硬的石頭上前推后送,甚至自己的身體去為他們作鋪墊,一寸一寸地把他們挪過這面懸而又懸的“刀鋒”……
  “狼狽逃命”的行動,勇敢跨越的意志,交織映照和籠罩著人們的身心。
  這可是任何丹青妙手都難以完整準確描繪出來的生命圖景!
  ……
  好容易過完了,周洪許心中的壓力仍然未能舒解。
  老是這么著在山脊山腰上轉來轉去也不成,還得找到下山的路啊。
  這位心中負荷極其沉重的碩士團長此刻依然保持著冷靜,他走在隊伍前頭一直就在四面觀察著盤算著:目力所見之處不是密林就是懸崖陡坡,根本就沒有現成的那怕是羊腸小道可覓,隊伍除了繼續往前走似乎也沒了別的出路。但總是這么著走下去,被動的局面也難以改觀,官兵和群眾的心中緊蹦著的那根弦不知道啥時候就會呯然斷裂,如今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下山的路線或辦法……
  有人向他“軍事民主”:“團長,我們能不能在懸崖絕壁上架設一個云梯?”
  周洪許一掂量:不成,這深澗至少有七八百米,云梯沒法搭。
  再走,再找……
  終于,在一個崖口看到了一線希望:下面坡度稍緩,而且林木叢生,植被繁茂。
  周洪許叫來“開路先鋒官”張開順:
  “開順,你帶人就從這個位置向下開路,哪怕坡再陡,只要有樹,就有辦法!如果還有懸崖峭壁,我們就只好另想辦法!你們逐段逐段的開路,能夠看到山底時,你們就喊話上傳!現在這個地方太危險,我們不能老停在這里……”
  面對團長的信托,人們的希望,張開順再次鼓足了戰勝危難的勇氣。
  隊伍焦急等候著,一片沉默,不再有嘰嘰喳喳的議論。
  5分鐘過去了……
  10分鐘過去了……
  半小時過去了……
  終于,坡下傳來了人們最希望聽到的天籟之聲:“可以到底了!”
  “走,繼續往下走!”周洪許聲色不動,心中卻蕩起了一陣涼爽的風。
  然而下這道陡坡卻幾乎耗盡了官兵最后那點殘存的體能。
  周洪許團長后來回顧道:
  
  這條路簡直就不叫路。下山時,孕婦不能背,也不能抬,戰士們分成四五個一組,由兩個戰士扶著孕婦的胳膊,另外兩個戰士先下去,要么用腳抵住孕婦的腳,要么用肩為孕婦搭起臺階,要么用手擺成八字形托住孕婦的腳,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下山。七八個戰士負責一個老人,因為背上背著人的緣故,不能直接正面往下,只能后退著往下爬,有的戰士用繩子把老人綁在自己背上,有的直接用繩子系在腰上,上面的戰士用手拉住繩子,往下走幾步,放一段繩子。就是采用這種身體接力的方式,整個隊伍從山頂下到山腳,足足用了兩個小時。
  
  下到谷底,再穿過一片森林,一條尚未完全損毀的鄉村公路遙遙在望。
  周洪許展開地圖一看,大喜過望:這條路竟然通向天池鄉政府所在地。
  雖然喜悅之情開始襲上心頭,但人們已經沒有力氣發出歡呼了。幾近麻木的雙腿之所以還能機械地交替運動著,也僅僅是來自于求生欲望的本能驅動。疲憊不堪的人群中沒有聲音,沒有談笑,經歷了太多波折之后,人們對前頭究竟還會出現什么,依然揣著一肚子忐忑……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不知是誰,唱起了軍歌。
  戰士們精神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開始調整腳步,跟上隊列,松散的隊伍開始緊湊起來。
  漸漸地,獨唱變成了合聲: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腳踏著祖國的大地,
    背負著民族的希望,
    我們是一支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們是工農的子弟,
    我們是人民的武裝,
    ……
  
  歌聲在山谷中回蕩起來,軍隊和老百姓,相攜相伴,相扶相助,向前,向前,向前……
  走到天池鄉政府,他們看見:政府大樓已被堰塞湖完全吞噬。
  沒法就地宿營了,暮色中,周洪許看到半坡上有一戶人家。
  派人上去一看,這戶人家主人還在,是天池中學的一位退休教師和他的老伴。
  天色已暮,大雨將至,周洪許決定,就在這戶人家門前空壩上宿營。
  宿營時,那位張遠秀老太太把一路抱著的大公雞放走了,弄得戰士陳玉乾好生奇怪:
  “張奶奶,你咋又把它放了呢?”
  “它不是活菩薩,保佑不了我們,解放軍才是活菩薩,最靠得住!”


  

  也就是這一天,我跟炮團扯上了緣份。
  這事兒有點兒“陰差陽錯”。
  打從地震發生那天起,我也成了一熱鍋上的螞蟻。成天都在想轍,怎么混進救災的部隊。
  雖然干了多年記者編輯,可我七八年前就轉入了技術保障部門,連新換發的記者證都沒有一個。要這么著就亂闖一氣,官衙門搭不搭理你且不說,沒準兒還被人當“別有用心”給收容起來了哩!——聽說真還有志愿者被“收容遣返”的事兒。
  找單位,領導說,你的工作崗位很重要,做好本職工作也是支援救災。
  得,甭跟我說這個!這話耳熟,我張口就能來——我還這么著開導過別人兒哩……
  于是乎又求爺爺告奶奶,大言不慚地自我推銷,找老首長托門子,找老戰友拉關系……
  16日那天,終于托到一門子:次日到都江堰,準備跟預備役部隊進災區采訪。
  請了個年休假,正在家里打點行裝,頻道呂宏津主任打來電話:
  “你是有組織的人,還是跟組織行動好!明天還是到新聞中心去報到,有部隊的采訪?!?BR>  那是當然再好不過了,“組織”能把里子兜著,我一小人物,還能不把面子給撐著?
  第二天一早,我本頻道新聞中心的兩名記者趕到了成都軍區政治部。
  軍區宣傳部劉旭部長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好啊好啊,你們要多多宣傳我們軍區的部隊噢!”
  瞧瞧,這就是部隊,上上下下都一個秉性——里子要,面子也要。
  劉旭部長讓我們到漢旺的炮團去:“那可是我們軍區的一個旗幟單位噢……”
  說實話,雖然長期搞軍史戰史研究,可我跟這支部隊真還沒什么交道。初次聽說“烏蒙鐵軍”,我還以為是長征時期的紅二、六軍團傳下的什么種子部隊哩!后來才知道這是一支誕生于抗戰時期的“小字輩”部隊,參加過80年代的“兩山作戰”,“烏蒙鐵軍”不是上級授予而是烏蒙山區的老百姓送的——炮團駐地有民諺云:“南京路上好八連,曲靖城里好炮團”……
  而本頻道新聞中心之所以盯上了炮團,是緣于一條網絡消息:
  “烏蒙鐵軍400名官兵失蹤,××部隊進山搜救……”
  這可“抗震救災”中最猛的一條爆料——這么多部隊官兵“失蹤”啊!
  當天午后,炮團宣傳干部嚴祖洪帶著我和兩名記者在漢旺金魚嘴收費站,在那里我們見到了曾祥明政委和炮團所在師的龐龍副政委——他們日前從金花趕來,已經在此等候了大半天兒了。兩位師團首長告訴我們:周洪許團長率領的轉移隊伍一早就出發了,按理現在就該到了。但他們出發后就與指揮部失去了聯系,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后來才知道,他們出發后,周洪許團長手中那唯一的衛星電話的電池就沒電了。
  不光是他們,在金魚嘴等候的,還有很多焦急等待親友出山的群眾。
  “喂,指揮部嗎?能不能給我們派一架直升機進山,看看救援隊伍到底在什么位置?!?BR>  龐龍副政委打電話給聯合指揮部請求幫助。
  “現在不行啊,直升機很緊缺。要不我們派20個特警給你們進山接應?!?BR>  “20個特警?要是派人能解決問題,我這里200個人都能派出去!”龐龍很是惱火。
  這也沒辦法,直升機是緊缺資源,哪兒都在要,哪兒都需要,還哪兒都忙活不過來。
  的確也有兄弟部隊打著紅旗進山,可走到一把刀堰塞湖就過不去了,紛紛退回。
  老是這么干等著很磨人,兩位師團首長和幾個炮團干部蹲著一張地圖分析考量起來。
  龐龍副政委估計:從他們出發到現在已經快一個白天了,應該行程過半了,最危險的路段也應該走過了。上午出發時他們報來的消息說為了扶助群眾,所有官兵都輕了裝,攜帶的水和干糧還要保障群眾,怕是早就用完了。他們會不會是又饑又渴走得慢或者干脆就走不動了,就算他們能走,可他們帶著的,可是些老弱病殘群眾呀?……
  越想越不敢往下想,兩位政委決定:組織一支精干的小分隊背運給養去接應團長。
  然而,誰去帶隊呢?
  梁剛剛副參謀長站起身來:“我去!我道路熟悉!”
  他已經在“死亡峽谷”兩進兩出了,道路當然熟悉。可這“道路”還是不是道路姑且不論,就算還是,那也是天天變時時變,到處亂飛的石頭上回沒砸著你不一定這回就砸不著你,梁剛剛在這當口上“逞能”,那可真稱得上是夠英雄夠好漢……
  18時左右,梁剛剛帶著22名背負著行囊的戰士一溜小跑而來,這都是從炮團二、營各連自告奮勇再加挑選出來的精壯之士??匆娺@些年輕的戰士我胸中那股熱血也開始激蕩,曾經“激情燃燒的歲月”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龐龍副政委和曾祥明政委緊隨著梁剛剛等向夜暗沉沉的山中出發之時,我也操起一個照相機跟了上去……
  然而年近半百的我已“不復少年輕腰腳”,那些黑黑瘦瘦的炮團官兵在亂石中跳來跳去,沒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我的視野里,緊趕慢趕我也沒拍上幾個鏡頭,還氣喘吁吁地連龐龍、曾祥明這兩位師團首長也沒跟上,一種滄桑悲涼的感覺頓時從頭頂涼到了腳心……
  跟了不到3公里,龐、曾二位首長說:算了,我們跟不上這些小伙子了,回去吧。
  其實這是在幫我下臺階:這兩位這幾天都帶著隊伍在親涉險境,走山路厲害著哩!
  這一段路據說這17公里“死亡峽谷”中最好走的一段路,而我卻基本上沒有看到“路”的模樣,滿目所見,除了嶙峋亂石還是嶙峋亂石——石頭,石頭,還是石頭!石頭上蹦蹦跳跳那就是“路”,黑沉沉的峽谷深處還不時傳來轟轟隆隆的響動……
  回到金魚嘴我和兩位師團首長一邊等候消息,一邊坐在一起閑聊,聊來聊去話題還是離不開山中這支“失蹤”了的軍民混合轉移編隊。當我問起他們率部隊數次往返于“死亡峽谷”是不是就靠“不怕死”的精神撐著時,龐龍副政委正色道:“不是不怕而是很怕!我們官兵的生命也是生命,我們的責任就是在不打折扣不講價錢完成任務的前提下,保證我們的官兵們都能平安地回來……”
  這話肯定不是什么豪言壯語,聽著也不那么鏗鏘有力,但仔細咂巴咂巴卻很有些內在的力道:龐龍副政委所言的“很怕”,其實已不是生存本能的反映,而是軍人所必備的無畏品質在方法論意義上的升華:對于這些掌握著眾多生命的指揮員們來說,無畏,是需要通過“有懼”來實現來完成——這就是所謂“辦事要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慎終如始”,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
  換作大白話,那就是:“從最壞處作想,向最好處努力。”
  ——聲明一下,這些話的版權可不是我的,而是我所敬重的一位軍中前輩的。
  炮團每涉險境時的那些“有組織有措施”,不就是以“有懼”,在踐行“無畏”么?
  指揮員,每臨艱險之時,最最需要的是“膽略”,而不僅僅是“膽”!
  這位炮團老政委還跟我談起了正在山中還生死莫測的周洪許團長:36歲,碩士生,很有思想也很有講求實效,有思想的人往往很孤傲,但這位有思想者卻很能與人相處,而且很善于把所思所想貫注于實踐。當團長三四年了,在炮團干部戰士中威信很高……
  看得出來,已不太年輕的龐龍副政委對這位年輕的團長很有信賴感。雖然在場的人們都是一臉的憂心忡忡,龐副政委自己也是一支煙接著一支煙吞吐著濃濃的煙霧,卻仍然在眾人面前保持著沉著穩重之色:“洪許什么腦袋什么人哪,相信他一定能群眾和部隊安全地帶出來……”
  不覺中,夜已深沉,山中不斷傳出轟隆之聲,不知是哪里還在滑坡塌方……
  突然,一個歡快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團長派人出來報信了!”
  兩個一身泥水的小戰士出現在人們面前,后面還有山外守候接應的戰士們扶著攙著的3名婦女和一位受傷男子,小戰士報告龐、曾二位首長:團長所率轉移編隊在幾經周折后已進至天池鄉,因天色已晚,官兵和群眾疲憊至極,今晚將在天池中學上方坡地宿營,準備次日下山,現在衛生隊所攜藥品已經耗盡,接應時要作急救準備……
  原來,轉移編隊快進至天池時,周洪許團長考慮到當晚已很難出山了,可能得在天池宿營,便讓一連政治指導員張建法派出兩名戰士到山外報告情況。于是兩位不到20歲的小戰士臨危領命,又返身沖進了沉沉夜暗籠罩中的“死亡峽谷”……
  跑著跑著,天也黑盡了。忽然,他們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呼救聲。
  來不及多想,兩位戰士循著聲音摸了過去,一位30多歲的婦女正在呻吟:
  “我走了兩天了,什么東西也沒吃,腰也被砸傷了,求求你們救救我!”
  兩位戰士趕緊遞上僅有的干糧和水,然后輪流背負著她繼續趕路。
  行至楠木溝附近時,隱約中又聽到了聲聲呼救。他們過去一看:又是兩名婦女和一位男子,男子腰部重傷,已經不能行走。要命的是他還身高體胖,個頭足有一米八,高出兩位瘦小的戰士整整一個頭,……
  事情很明白,就是沒這一路危險和艱辛,兩名柔弱女子也無法將他背負出山。
  兩位戰士連想也沒想就把這事兒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一來就更難了——他們必須一人背負一個傷員。
  這一路他們究竟是如何過來的我已無從得知——17日0時30分他們到了金魚嘴后,被救的婦女們抱著兩位小戰士就痛哭失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訴說著千恩萬謝:“多虧了這兩個小兵啊,要沒有他倆我們就只能死在山上了……”,這個情景當然被在場的我裝進數碼相機,爾后她們也被送往漢旺鎮的救助點。然而在匆匆而至的激動中我竟然忘掉了自己的職業習慣:問清楚她們姓甚名誰是何方人氏……
  至于這兩位小戰士,后來我雖然知道他們一個叫朱俊濤一個叫楊啟超,在炮團時也采訪過他們??蛇@兩位小戰士實在是樸實拘謹得讓人心疼:整個談話期間他倆都腰板挺直正襟桅坐,問一句答一句——作答時還不斷地起立敬禮。而一讓他們自己述說時,兩個人竟然結結巴巴湊不齊一段完整的故事情節來……
  從他們口中得到的信息極其有限,基本上沒有什么“閃光”的內容——
  “我們看見他們了,我們就帶著他們一起走了……”
  “你們決定帶他們走之前商量過沒有,討論過沒有?”
  “沒有呀,還商量什么呀,就是你背一個我背一個,就走了……”
  “你們的任務是送信呀,并沒有……”
  “可我們聽見了,也看見了呀……”
  ……
  得,不忍心再問下去了,再問也是些沒法添油加醋還提不上“高度”的半截子話。
  送走被救的婦女們后,曾祥明政委立即與率小分隊進山接應轉移編隊的梁剛剛副參謀長聯系。還好,手機通了,梁剛剛副參謀長報告說他們已經行至高橋附近,在那里發現了6位老人和帶著3名重傷礦工的5名志愿者,6位老人中的一位叫宋桂元的老人右腿不慎踩入石縫造成骨折,現已無法行走……
  恰好在這時,一名志愿者也趕來向龐、曾首長求援。
  因為得知周洪許團長已率轉移編隊在天池宿營,梁剛剛們已無冒險泅渡堰塞湖去接應他們之必要,龐龍副政委遂指示梁剛剛:你們可以帶著那些愿意當晚出山的老人們出來,為安全保險起見,建議重傷員和志愿者們就地宿營,天亮后我們報告指揮部再派人來設法轉運出山……
  這是個非常明智的決定,要救人也不能頭腦發熱。比如震后清平磷礦在自救時,也救出了一名來磷礦指導設備調試的國家級知名專家,當時專家的隨行人員也是要磷礦向平書記立即將受了重傷的老專家抬出山去。而向平書記考慮到山下道路情況不明,一路顛簸折騰還有可能讓老專家再傷或傷情加劇,未能同意此請,惹得專家的隨行人員高喉嚨大嗓門兒地對向平書記發出怒吼:“他出了問題你要負責!……”
  后來炮團政治處主任王敬斌帶隊伍到了磷礦,衛生隊軍醫給老專家檢查傷情后對專家的隨行人員說:向平書記以靜代動的處理是對的,否則老人恐怕性命難保,老專家的隨行人員還忙不迭地對向平書記表示歉意……
  這位姓葛的老專家后來是被抬到清平鄉政府后搭載直升機出山的。
  ……
  梁剛剛副參謀長率小分隊救助5名老人返回時,已是18日凌晨2時30分。
  龐龍副政委給他們下達救人指令那會兒,天上已經下起雨來——我們在金魚嘴也看見了電閃聽見了雷鳴,龐龍副政委還帶著我們到處找沒有陡坡或峭崖的地方躲雨,梁剛剛把小分隊22名官兵分成5個組,每組負責一個老人,戰士們卸下了所有的負重,脫下軍衣給衣著單薄的老人們穿上,輪流背負著老人出山……
  這6位老人就是先從清平出發卻與轉移編隊走岔的那幾位綿竹市旌陽區國稅局離退休干部,他們7人一出發就幸運地避開了暴漲的綿遠河,也因此而避開了后面那些要命的堰塞湖,但老邁孱弱之軀臨陡峭崎嶇之道,他們還是沒能避開這一路的坎坷與磨難:7人中的吳光明老人與大家失散,宋桂元老人又不慎一腳踏在石縫中扭斷了腿,幸而路途中又遇到了背負3名礦工出山的5位廣西登山協會的志愿者,大家一路相攜相助,這才得以勉強挪到了卸軍門……
  所以說開頭走運很難說就永遠走運,開頭走岔也不等于永遠走岔:老人們與轉移編隊走岔是因禍得福,可接下來在艱難險阻中曲折輾轉卻又相互失散,還有人負了重傷,又是因福得禍;轉移編隊強行涉過綿遠河唱出的是一曲“祝福的歌”,可卻因此而在下一個堰塞湖陷入絕境,而且此后又經歷了諸多危難,這又是因福得禍!而轉移編隊指揮員決心堅定,措置有力,不拋棄,不放棄,后來還是未傷一人平安突圍,又不能不說是最大的“因禍得福”……
  禍兮福兮,福兮禍兮,相倚相伏,相克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
  重要的是,任何時候都要永不言棄——不拋棄不放棄!還得有主意有辦法——“膽略”!
  ……
  我在金魚嘴看到這些老人們時,他們中有些人身上還穿著戰士們的軍裝。
  這5位老人的名字是:杜仲箎、周輝如、張靜(女)、許秀金(女)、陳福珍(女)。
  宋桂元老人與3名重傷礦工一起,于次日上午被指揮部派出的海軍陸戰隊官兵抬出山外。
  梁剛剛副參謀長后來很簡單地評說起這次意外的救助行動:
  “進一趟山,總不能空著手,啥都帶不出來吧?”
  是沒空著手,可卻有“帶出了人”的人,自己也帶了“彩”。
  ——一塊飛石打戰士錢坤嘴上,滿臉是血的他一張口,吐出兩顆門牙:“沒事兒!”
  梁剛剛心疼得眼淚就都快下來了。


  

  龐、曾二位師團首長在金魚嘴苦苦等候的那個晚上,周洪許團長的壓力已大為舒解。
  天池中學那位退休的王老師夫婦看到部隊來了非常熱情,把家中所有的存糧存水都搬了出來,還讓戰士們把柴禾通通堆在空壩上點起了篝火。日前轉移出山的部隊留下的兩頂帳篷都安排了70歲以上的老人和孕婦,官兵們用能搜集的零星塑料布給群眾搭了幾座簡易帳篷,也只能安排老人、孩子和傷員,其他人都只能坐在露天里——我們在金魚嘴到處找地方避雨那會兒,他們就相互依偎著在瓢潑大雨中沉沉睡去……
  命撿回來了,雨當然也就擋不住瞌睡蟲了……
  那天晚上用王老師提供的糧食熬了大米粥,卻也只能保證群眾,官兵們繼續啃干糧。
  招待所管理員楊錫雙也給團長搭了一個簡易帳篷,周洪許卻拒絕睡進去:
  “不行,部隊還在這里哩!”
  晚上來了余震,周洪許還不時地跳起來查看:“有沒有傷人?”
  “沒有,一個也沒傷著!……”
  如此擔驚受怕,這一晚上的覺,肯定是睡不舒展了。
  這還不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明天怎么辦,往哪兒走?今天白天幾次遭遇危境都能化險為夷,脫困而出,多少有一些僥幸的成份,然而幸運之神不會老是那么關照你!400多人的隊伍啊,一個人都不能出問題!這個壓力可是太大了,出山的路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了,這么多老老小小,那堰塞湖根本沒法過去!可那里出不去,又還有哪里能出去哩?……
  就在周洪許苦苦思量的時候,80多歲的王老師給他送上了一顆寬心丸:
  “周團長,你在操心明天的出山的事情吧?別擔心,到了這個地方就好了!這里有一條路上大天池坡,再翻過白云山,下到老熊溝,就有路通到馬尾。小時候趕集,我就走過這條路,昨天你們已經有部隊從那里出山去了……”
  王老師指的這條路,實際上就是日前梁剛剛、那維東們為“寧繞遠,少涉險”所新開辟的“生命通路”,“有部隊從那里出山去了”,其實就是梁剛剛所率二營、隨他們之后轉移出山的史文宏副政委、王洪濤營長所率的炮團三營以及預備役、空降兵等兄弟部隊。不過由于通聯手段的局限,周洪許與史文宏始終沒有聯系上而且現在也聯系不上,他當然也就沒法知道這里還有一條新開辟的“生命通道”……
  通訊啊通訊,這要命的通訊!
  雖然尚不能預知王老師所言這條道的明日究竟會是個什么狀貌,但“有路”和“有部隊從這里出山”這類“有效信息”,已經足以舒展周洪許緊鎖的眉宇和沉重的心情了:這才真正是“勝利在招手,曙光在前頭”的生命福音??!……
  他緊趕著向老人道謝:
  “老人家,太謝謝你了,不然我明天又得派人開路!這路上有沒有懸崖峭壁呀?”
  “沒有,就怕有些路已經斷了……”
  “路斷了倒不要緊,只要沒有懸崖絕壁堰塞湖,都好辦!”
  周洪許心說我們進山以來,哪條路又不是斷的呀?只要不是斷崖絕壁,怎么都成啊!
  ——這一路的懸崖絕壁堰塞湖,可是把他們給折騰慘了!
  后來在談到這一段經歷時他很是感慨:“有吃的沒吃的,有喝的沒喝的,能不能睡好覺,當時都不覺得有多重要了。最擔心的是找不到出山的路,王老師把這些情況一說,我心中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感覺踏實多了……”
  次日7時他們出發時,隊伍中又加入了一些天池的群眾,包括王老師一家。
  上白云山的路雖然也很崎嶇難行,但大家的精神頭還是高多了。這一路上都有梁剛剛他們作的標記,而且日前大批軍民出山時也已經踩出了“路”的模樣——這在日前被懸崖絕壁堰塞湖把一顆心鬧騰得大起大落大忽悠的人們眼中,那差不多就是一條“高速公路”了……
  不過“行百里者半九十”,在這最后的沖刺中,還是有老百姓打熬不住,想選擇放棄。
  一連四班班長王永紅和全班戰友負責護送一位81歲的老太太和她懷胎8個月的兒媳婦,在白云山狹窄的山脊上通過時,婆媳二人嚇得渾身發抖,老太太執意要戰士們把她放下來,就留在這兒“生死由命”,孕婦也淚雨漣漣挪不動步。王永紅等又不得不唇焦舌燥地一番哄勸:“翻過山就是漢旺了,再堅持一會兒,你們不是兩條命而是三條命,一定要堅持到底……”
  信守著“不拋棄不放棄”,戰士們還是硬背著攙著婆媳倆上了路。
  下到老熊溝,看見那條鄉村公路了,所有的人都情難自抑,流下了眼淚。
  “開路先鋒官”張開順悄悄打開了手機:妻子、兒子依舊笑容如花。
  電話拔通了,他對妻子說:“我很好,不用掛念……”
  沒有回答,話機中傳來的是妻子低低的啜泣。
  ……
  周洪許團長率轉移編隊出發時,曾祥明政委這邊也是一通忙活。
  那天凌晨在得悉周洪許等已在天池宿營的消息后,我隨龐、曾首長一起回到營地,擠進戰士們的帳篷倒頭就睡了一覺,早上醒來時是已是8時左右,出得帳篷看見曾祥明政委在營地草坪上跟炮團干部們對著一張地圖指指點點,那是他們在商量如何去接應團長,而營地內炮團的官兵們也是一臉嚴峻看不見笑容,我在“帳篷招待所”泡方便面的時候有位小戰士告訴我:龐龍副政委和曾祥明政委那一夜幾乎就沒有睡覺……
  由于無法與周洪許團長聯系,不知道轉移編隊究竟會從哪條道出山,曾祥明政委當時作的是兩種準備,分別向金魚嘴方向和馬尾方向派出了兩支接應小分隊,小分隊負責用對講機溝通與保持曾祥明政委與周洪許團長的通訊聯系,如果哪個方向有了轉移編隊的確切信息,準備待命的接應人員、物資、救護車輛就開向哪個方向。
  馬尾方向的接應小分隊由四連政治指導員張立率宣傳股戰士梁峰及四連3名體能最好的班長常海東、黃小武、孟興能等組成,18日11時左右,他們溝通了與轉移編隊尖兵的聯系,隨即向曾祥明政委報告:已與團長派出的尖兵取得聯絡!轉移編隊將于下午15時左右可以抵達馬尾!
  這個消息非常令人振奮,曾祥明政委馬上帶人出發,前去接應周洪許團長。
  14時左右,我也隨龐龍副政委等趕到馬尾。在得知“失蹤”的人們已經浮出水面之后,我最關心的問題就是“有沒有傷亡”,而龐副政委的回答是“沒有”。這個回答使我的心情就象當天的天氣一樣變得晴朗起來:“謝天謝地啊謝天謝地”,網絡上這“失蹤”的傳聞終于可以就此打住,而且對誰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
  那會兒我還不知道他們這一路的艱險,但已揣測出那位碩士團長所承載的壓力。
  到了馬尾那條鄉村公路的盡頭,車已不能前行,我們就在那里等候著出山的隊伍。
  那天天氣非常晴朗,炎炎烈日把日前一夜的電閃雷鳴瓢潑大雨的痕跡吸納得干干凈凈,直升機也連二連三地在山谷中進進出出。那是在去清平輸送補給物資和轉運留在那里的重傷群眾——空降兵一支部隊還在那里繼續接應搜救從綿遠河上游小木嶺地區出山的群眾,炮團一支10余人的小分隊也還在那里留守和“打掃戰場”……
  15時左右,周洪許團長的隊伍終于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
  出現在我眼簾中的這支隊伍狀貌實在不佳,不象是“凱旋”倒象是“落難”:稀稀拉拉,亂七八糟,軍隊和老百姓親親熱熱,老百姓和軍隊拉拉扯扯。戰士們一個個曬得跟黑蛋似的,軍容不整,軍威沒有:有的頭上沒帽子,有的身上只有背心,背著老人,扶著孕婦,抱著小孩,抬著傷員,扛著五顏六色的包裹,掂著七七八八的行李——還有一位扛著殘疾人的假肢……
  不過有一點倒是整整齊齊一模一樣:他們眉宇間都透著一股自豪。
  “洪許……”
  龐龍副政委迎上前去,一把抱住周洪許。
  這一天一夜里我耳邊時時都是“周洪許”,直到這當口才瞅見真容:中等個頭,和那些戰士們一樣曬得黝黑黝黑的臉龐,太陽穴上貼著一塊“創可貼”——莫非這玩藝兒還有提神健腦的作用?縐縐巴巴的作訓服透著一片片鹽漬,就跟誰畫上去的一樣,腿上鞋上也都被一塊塊干結的黃泥遮蓋得看不出原有的顏色……
  要不是掛著臉上那副眼鏡提示這是位“知識分子”,我面前活脫脫就是一老農民!
  “這位大校姓什么?”人群中一位頭戴安全帽的磷礦職工問我身邊一位戰士。
  “那是我們師副政委,龐龍!”
  磷礦職工面呈驚喜之色,上前握住龐龍副政委的手:
  “老排長,是你呀!你還認識我么?”
  龐龍副政委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位磷礦職工:“你……你是……李平?”
  “是我呀!在磷礦就聽說你們是云南過來的,我看那作派猜著就是咱們老部隊!”
  原來他也在炮團所在師服過役,在新兵連時,龐在副政委當過他的排長。
  兩位老戰友,在特珠環境特珠場合下的意外相逢,很有些戲劇性。
  李平這回出山是負有特殊使命的,他們一行攜有磷礦上所有的現金和有價證券:黃偉賢副書記15日冒險進山,將向平書記替換到山外主持磷礦安置工作后,又根據上級指示,讓磷礦還在山中的職工隨王敬斌所率炮團直屬隊官兵在16日轉移出山。16日晚,在得知周洪許團長準備于17日攜清平鄉老弱病殘群眾出山的消息后,黃偉賢決定將磷礦所有現金和有價證券也全部轉移到山外——李平和幾位磷礦職工肩負的就是這個特珠而又重要的使命……
  這個“特珠使命”責任之重大是不言而喻的,李平們之所以跟上炮團這支轉移編隊,那也只能出自于“信托”二字。按理,在轉移編隊遭遇小崗劍堰塞湖攔阻之時,他們幾位青壯年職工原本可以隨押運爆破器材的清平鄉派出所幾位民警一起,搭汽車輪胎拉渡過湖,更快地脫離險境。但基于與周洪許同樣的考慮,他們還是把“安全轉移”這一注押在了炮團官兵們身上:爆破器材和炸藥要在湖中淹了就淹了,不會造成什么損害,而這些現金和有價證券要真是在過湖途中出了問題,那可就真是“無可挽回的重大損失”了……
  這位老兵的選擇沒有錯,跟著部隊走最有安全感,何況還是自己的老部隊。
  ……
  龐、曾首長接到周洪許后先行下山了,我繼續呆在那里等了好一陣子。
  ——400多人的軍民混合轉移編隊前后距離拉得很長,直到17時左右才全部過完。
  一群戰士攙著一群老頭老太太走來。
  “老人家,昨晚上有住的有吃的么?”我迎上前去。
  老人們爭先恐后地訴說起來:“有啊,大米稀飯都緊給我們吃了!”
  “給我們搭了帳篷,娃兒些在外頭淋雨,硬是好娃兒噢!”
  “噢喲,從巖子下來的時候,他們吊起索索(繩子),抱到我們下噢……”
  “親兒子都沒得楞格好噢!”
  ……
  又出來幾個戰士,背負著一位斷腿的少年。
  一問,少年叫王紅旭,16歲,左腿骨折。
  16歲?與背著他的幾名小戰士年齡相仿??!“解放軍叔叔”?最多是“解放軍哥哥”。
  少年的母親叫楊秀瓊,她告訴我,這一路上,都是這些“小哥哥”在背負著自己的兒子。
  我記住了其中兩個戰士的名字:高平,多吉次仁(藏族)。
  ……
  最后看到的一群戰士特別讓我動容:他們可能是走在最后擔任收容任務的,所以沒有扶老攜幼。而當我剛對著他們舉起照相機時,這群戰士馬上調整步伐,整理軍容,抖擻精神,雄糾糾氣昂昂地操練起“一二一”來……
  我的天,都落難成啥模樣了?還來這個?
  要面子啊要面子,上上下下都要面子!這支軍隊這個團隊的這些娃娃兵??!
  ……
  接我的車來了,鼻子酸酸地我想邀這些戰士上車一起走。
  戰士們很禮貌也很硬氣地婉拒了:“謝謝首長,我們自己能走回去!”
  還客客氣氣地替我關上車門。
  是個兵都這么有了里子還要面子,這部隊,那還能錯得了?
  ……
  回到山下的收容集結地,一壩子老百姓還圍著軍隊哭天抹淚,難舍難分。
  席地而坐的戰士們中間有一個乖巧的小女孩,抱著這親一口,抱著那個也親一口。
  “來,親叔叔一個!”
  “也親我一個!”
  ……
  她的父親卻在一旁聲淚俱下:“全靠這些兵噢,不然骨頭渣渣都不曉得丟哪了……”
  有戰士介紹說,這個小女孩兒才3歲,非常乖巧,一路上也不曉得害怕,還噎噎呀呀地唱著歌,大家也因此找到了不少“黃蓮樹下彈琴——苦中作樂”的好感覺。而他的父親卻因行路艱難,幾次都累得坐在地上要選擇放棄。大家一路都在勸他堅持:“每往前走一步,就是朝生存走一步,為了你這么可愛的孩子,你也得往前走……”
  一位拉著周洪許團長的手不放的中年漢子眼淚汪汪:
  “周團長,太謝謝你們了,你們硬是鐵軍!不曉得該啷個謝你們噢!”
  這位漢子我日前在金魚嘴見到過。那個下午,他就一直在眼巴巴地等待母親出山。
  旁邊的群眾也七嘴八舌:
  “這些云南來的兵,硬是得行!”
  “當了兵的娃兒硬是有出息,二天我娃兒也送去當兵!”
  ……
  哨音響起,戰士們集合,各單位清點報告人數……
  炮團210名官兵,一個不少;護送出山的226名群眾,全部無恙——在這226名群眾中,80歲以上的老人有20位,其中年齡最大的93歲;10歲以下的兒童11位;兩位孕婦;兩位殘疾人,一位患小兒麻痺癥,一位高位截肢……
  這些群眾中還有一位叫吳光明的老人,他就是日前先于轉移編隊出發的旌陽區國稅局那7位老人中走散的那一位。這位老者仗著體力較好很快登上了山脊,卻也因此走岔了路而與其他6位同伴失散,在山脊上密林中他轉來轉去不知跌了多少跟斗,踩著切斷河流的合攏山梁跑來跑去,水一身泥一身從來就沒有干過,不知什么時候又陰差陽錯與炮團轉移編隊不期而遇,然后就跟上這支隊伍并在其中4名官兵的扶助下順利轉移出山……
  與此同時,滯留清平的重傷員和老人們也被直升機陸續轉運出山。
  至此,旌陽區國稅局旅游團隊的17個成員一個不少,全部轉移出山。
  ——一個“勝利大逃亡”,終于功德圓滿!


  

  周洪許團長率群眾向山外轉移后,三連連長馮榮等10余官兵還在清平堅守了3天。
  轉移編隊出發的當天,馮榮等11名官兵也從清平鄉政府地出發,分頭沿綿遠河上行下溯,在各個村莊中搜尋、勸說和扶助尚滯留在家的群眾向清平鄉政府集中,準備搭乘搜救直升機轉運出山……
  這項工作的難度主要還是在“勸說”上,因為還滯留在家的主要還是行動困難的老者。這些老者有些本來就是孤寡,加上自身行動困難,了解到下山路途的艱險后,對出山求生缺乏信心,也不愿意拖累部隊官兵,所以才滯留至今。官兵們等往往要費很多口舌,才能說服老人們予以配合……
  不過這么多天了,官兵們作這種工作經驗也很老道了——
  “我活了這么大的年紀,死在這里無所謂,拖累了你們不值得啊!”
  “那好呀!我跟你孫子差不多大吧?這些天太累了,不想走了,就跟爺爺死一塊兒吧!”
  ——老人們一般不太架得住這種“撒嬌攻勢”,只好選擇“大家一起不死”。
  有的一高興,一路上還給官兵們指指點點,說古道今!就象領著一大群兒孫在郊游。
  ……
  “我不走,我孫子還在山里,我要等他?!?BR>  “老人家,現在山里到處都是穿軍裝的,你孫子說不定出山了,你出山才能看見呀?”
  ——老人往往會想:對呀?這些天不是出山了那么多人么?出山不就知道了么?
  ……
  “我的左腿被柱子砸壞了,走不了?!?BR>  “沒關系,有我們哩!”
  ——這類老者最好辦,可以上前架起來,背上就走。
  ……
  “兒女不孝,丟下我們走了,活著也沒意思!”
  “這個……”
  ——“清官難斷家務事兒”,這類老人最不好辦,既不能附和著說,也不能反著說。只好悄沒聲兒地一邊傻笑著向開心的話題轉移,一邊不由分說地緊趕著收拾東西,老人總有嘮叨累了的時候……
  ……
  軟硬兼施,死纏爛打,他們將周圍村莊的20多名老者集中到了清平鄉政府的停機坪上。
  這事兒辦完了,還有一檔事兒在候著他們。
  晚上巡邏回到營地,譚炎書記得帶著兩個神色焦急的村民找來:村里有賊!
  啊?還有這等事兒?真是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哈,這種時候也敢發這種昧良心的國難財?
  村民們說,這賊是某村的張某,我們看見他到處翻窗戶偷東西,身上還有刀哩……
  這還了得,媽那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還反了你不成!拿下再說!
  救災的部隊不帶槍,馮榮等與鄉干部們計議部署一番,人人都揀了根棍子武裝起來。
  當晚20時,軍民人等兵分兩路向張某的藏匿點包抄過去。
  “前方50米就是張某,大家輕點,別驚動他,這家伙手中有刀……”
  馮榮想來了個“甕中捉鱉”,小聲對大家囑咐道。
  可這些天天舉炮彈的兵們偵察業務還是不夠專業,不太沉得住氣,也沒電影里武俠們那般飛檐走壁的看家功夫,懾手懾腳走到離正在做著發財美夢的張某還有5米遠的距離時,就把這家伙驚得一躍而起,颯颯地揮舞著一把砍刀大呼小叫……
  “放下兇器,你被包圍了!”不知道馮榮這是跟那部電影上學來的。
  張某一哆嗦,咣當一聲砍刀落地:周圍都是舉著棍子氣勢洶洶的兵,他能不哆嗦?
  把這毛賊的贓物清點了一下:價值有一萬多元。
  20日,馮榮等奉命撤出時,直升機上多了一位特殊的“災民”——毛賊張某。
  出山后,此賊被移交公安機關。
  ……
  炮團真正完成“拯救生命”階段的使命,是在5月21日那天。
  5月18日,就在龐龍副政委趕到馬尾去接應出山官兵和群眾的同時,已在半途接應到了周洪許團長的曾祥明政委又受領了漢旺救災指揮部的一個新的緊急任務:立即派出25名官兵與昆明總院5名醫生組織一支突擊隊趕赴廣漢機場,從那里搭乘直升機機降到大天池村,將仍然滯留在那里的少數群眾迅速轉移出來……
  任務的要求是:逐村逐戶排查,確保一人不漏,一戶不漏。
  曾祥明政委決定:突擊隊由三營抽調精壯官兵組成,由營長王洪濤帶隊。這個安排的理由也很順理成章:王洪濤前一段時間都率三營官兵在大天池村開展救災工作,對那里的民情、地形和道路都比較熟悉,這都有助于這個緊急任務的順利完成。
  膀大腰圓滿的王洪濤營長是直接從戰士中提拔的干部,這在如今“學生官”成堆兒的部隊中顯得很是稀罕。這位營長在救災中被許多群眾呼之為“鐵營長”,以至于他的真實姓名反而鮮為人知。比如你到天池鄉災區群眾安置點問“王洪濤”何許人也,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說得清楚,但你要一說“鐵營長”人人都會作恍然狀:“噢,曉得曉得,你說的是那個帶起云南兵來的紅臉大漢嗦?……”
  任務緊急,王洪濤從各連迅速抽調了25名官兵,與昆明總院的5位醫生一起,搭乘一輛地方車輛趕赴廣漢民航學院機場。一路上,雖然司機李師傅把車開得飛快,王洪濤還是一再催促“快點,再快一點……”,而李師傅也是一頭的汗:“曉得曉得,我也跟你們一樣急!你們再急也還是要保重噢……”
  17時30分,兩架搭載著突擊隊員的直升機在大天池村機降。
  直升機一落地,30個人分作5路,奔向大天池5個村組開始挨家挨戶的搜索。
  滯留此間沒有出山的群眾真還有不少。
  九連政治指導員馮杰帶領戰士羅釧源、陳林洪、朱杰負責大天池村五組的搜救,他們從直升機下來跑到坡頂一看,五組的那片散落的民居中有一縷炊煙在繚繞,這一情景立刻就讓這幾位兩天前剛從這里離開的官兵激動不已。馮杰高喊了一聲“快,山下還有群眾”,帶頭就連滾爬地向山下沖去……
  說是“連滾帶爬”那可真是毫不夸張——這山太陡了,只能“連滾帶爬”。
  來到“炊煙繚繞”處一看:一個簡易窩棚中有4位老人,其中一人手和腿都已經骨折。
  人找到了,馮杰卻很犯愁:這4位老人都在七旬以上,本來就行動困難,其中一位傷者現在還只能平躺著,連動都不能動,不可能跟著我們爬上剛才那座我們也只能“連滾帶爬”下來的陡坡,看來還得向營長要點增援才成……
  “朱杰,你立刻原路返回,向營長匯報情況,請求支援!”他吩咐道:
  “其他人幫助老人清理物品,作好轉移準備!……”
  ……
  一小時后,朱杰帶著6個戰士趕來。馮杰把10名戰士分作4個組:自己和體能最好的3名戰士負責抬擔架轉運重傷員,其余戰士分作3組,每組負責背負一名老人,又返身向直升機機降點折返……
  這上山可就真是遭大罪了!下山還可以“滾”,上山可就只能“爬”了。
  炮團九連官兵自撰的《抗震救災紀實》記錄了他們的這段經歷: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這個時候卻是下山容易上山難!背負著老人的戰士在山腰上攀登時,完全就是使用四肢爬行;腳踏的山石不停地向下滑落,雖然還有一人攙扶,但滑倒卻是常事。在滑倒時,為了不讓背在背上的老人摔傷,戰士們都是直挺挺的往下硬倒,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當作緩沖。在一段幾乎是垂直的山崖上,一級士官陳林洪正背負著老人艱難的攀登著。尖銳的巖石已劃破了他的手套,深深扣入石縫的手指流出了鮮血,但他仍然咬緊牙關,一步一個腳印苦苦向上攀爬。
  看到這種情形,在他背上的老人哭著哀求道:“孩子,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不,老人家,馬上就到了,您再堅持一會兒!”
  陳林洪沒有回頭,只是堅定地吐出了這么一句話。雖然下山只用了不到20分鐘,但轉移受困老人們卻整整用了2個小時。當所有人員安全轉移到集結點時,隊員們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地上……
  
  機降3個小時后,82名滯留群眾都集中到了大天池村的臨時停機坪。
  可把人找到了,集中了,任務也只是完成了一半——有些老百姓不愿背井離鄉。
  當時對這82個人調查詢問的結果是:71人愿意撤離,5人不表態,6人堅決不撤離!
  不愿離開的多是老人,比如那位年齡最大的老人楊紹文的態度就很堅決:
  “活到94歲從未離開天池半步,就是死也要死在天池!”
  ……
  王洪濤很著急——根據天氣預報,20日至21日有大暴雨,并且還有余震。
  來不及一一作工作,“鐵營長”只好把大家召集起來,操著川腔跟人嘮家常:
  “各位鄉親,各人都有各人的家,各人都有各人的一片家園。哪個又舍得離開哩?但是現在是沒得法噻,這種大災,能夠活到起,那就是最重要的硬道理噻!老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這回出山,不是啥子‘背井離鄉’,離開是暫時的,各位肯定還要回來的!大家要相信,有黨,有政府,啥子都會有的!從前有的,二天還會再有,;從前沒得的,二天還是會有!二天各位的家園,肯定會比原來的更巴適,更結實。啥子地震都震不垮噻……”
  川腔很蹩腳,情感卻純真。紅臉壯漢,苦口婆心,人們不能不為之動容。
  家常嘮完了,人人都淚流滿面,人人都愿意撤離。
  19日,來了15個架次的直升機,把82名滯留群眾,陸續轉運出山。
  將最后一批揮淚告別的群眾送上直升機后,王洪濤等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可是,接踵而來的新任務根本就容不得他們把這口氣喘舒坦。
  20日11時左右,王洪濤正在繼續挨戶搜索尋找滯留群眾,衛星電話響了,
  這是團首長轉來漢旺救災指揮部命令:天池鄉的花石溝村尚有數十名群眾被困,史文宏副政委將率機動分隊搭乘直升機前來與突擊隊會合,你們務于今晚突進花石溝村,搜救群眾并開辟直升機停機坪,務于21日天黑前將被困群眾全部轉運出山!……”
  王洪濤趕緊展開軍用地圖找到了花石溝村的具體位置:該村附近還有歇馬廟、梅子林等幾個居民點,雖然離大天池村并不算遠,但山勢陡峭,地形復雜,原有的鄉村路已被震后的塌方和泥石流隔成了數段,還形成了若干個堰塞湖,而現在跟“21日天黑前”也只有20多小時,要搜救群眾,還要開辟直升機停機坪……
  任務十分艱巨。
  16時30分,史文宏副政委率九連連長胡連勇等10名官兵搭乘直升機趕到大天池村,他與王洪濤營長經過簡短商議后決定:除九連連長胡連勇就九連部分戰士就地留守,繼續搜救轉移群眾,其余人員組成突擊隊,連夜向花石溝村突進……
  這時已是17時30,閃電劃破長空,天色也暗了下來。
  這段路途非常艱難。史文宏副政委后來告訴我:有一段路斷成了深溝,極其陡峭光滑,除了有些膽子很大的青壯年群眾外,老弱病殘者一到這里就只能望而卻步,悲泣而返。三營突擊隊官兵行至這段深溝時,也是一段一段拉上“生命保險繩”,才得以攀援而過的……
  攀援當間遇上了一回余震,炮團九連官兵自撰的《抗震救災紀實》有如下記載:
  
  突然,地動山搖,天崩地裂,又一次強烈的余震來襲。崩塌的山石在轟鳴中飛瀉而下,粉塵、石塊、碎木伴隨著雨滴,在官兵們的頭頂呼嘯著滑過;劇烈的搖晃使人無法站立,紛紛滑到在地;很多官兵半懸于空,有的死死抱住大樹,有的牢牢的摳住巖石,還有的全靠其他戰友拉住,才勉強沒有滑入深谷。余震整整持續了10秒鐘,雖然只是短短的10秒,但對全體搜救官兵來講,這10秒鐘卻比10天還要漫長。很多人在這10秒鐘之內,再一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經受住了生死的考驗!余震過后,所有人再次集結。清點一下人數,整理一下裝具,繼續向著山嶺深處挺進!
  
  趕到花石溝村時,已是21日凌晨2時。
  花石溝村中房屋都已倒塌,滯留此間的人們都麻木地圍坐在篝火旁。大地震過去快10天了,從來就沒有任何外來者進入此間,他們幾乎已經喪失信心和希望了。史文宏、王洪濤率隊伍趕到時,他們木呆呆地楞了好久才激動起來……
  一通忙碌之后,花石溝村的20多名滯留群眾、老人和重傷員被集中起來。
  可他們仍然沒時間來喘一口氣——離花石溝村附近深山中的歇馬廟、梅子林等地還有10余名重傷員和孕婦急待轉移。次日一早,官兵們又分作兩路,翻山越嶺進入這兩處居民點,背負肩抬著重傷員和孕婦向花石溝村集中點轉移……
  歇馬廟村那4位傷員的情況最為嚴重:一位老人照看著一名孕婦和3名骨折傷員。骨折的兩名男子一個雙腳10個腳趾全被砸斷;一位左小腿被砸斷,還有一位中年婦女盆骨粉碎性骨折。而那位叫馬莎莎的孕婦更為悲慘:她超過了預產期已經一個星期,現在正處于半昏迷狀態之中……
  不過幾里路,官兵們花了足足3個小時,才把這4位傷員和孕婦轉移到花石溝村臨時開辟的停機坪,而且路途中還很受驚嚇:一位背負著傷員的戰士腳下一滑,差一丁點兒就跌下懸崖,幸而被后邊的戰友死死拽住才站穩了腳跟……
  平常不茍言笑的王洪濤也出了一身冷汗,緩過勁兒來還吐了一句并不幽默的玩笑:
  “同志們當心啊!你們營長還年輕,不想這么早就得上心臟病……”
  ……
  5月21日15時許,在花石溝村集中的30余名傷員被陸續機降的直升機全部轉運出山。
  5月21日晚,德陽市張金明副市長、德陽軍分區李木生司令員來到炮團駐地慰問部隊——這是救災以來他們第一次來慰問部隊,兩位軍地首長均對“拯救生命”階段里“完成任務從不講價錢”的炮團予以極高評價,李木生司令員說:“以后炮團這支部隊要什么我們就給什么……”,張金明副市長則稱:“炮團是第一支成建制趕到漢旺災區的部隊,是第一支進入深山搜救群眾的部隊,是第一支把重傷員抬出山區的部隊,也是第一支一次就轉移疏散了上千名群眾的部隊……”
  兩位首長來慰問的時候我也在現場。本來對官員們訓話我從來就不感冒,但那天的感覺卻很良好:兩位首長講話簡明扼要實實在在沒有廢話,不光是沒有虛頭巴腦的印刷體,而且還有貨真價實的物質獎賞:那天總政給炮團發來了200臺收音機,首長們慰勞后又追加了800臺。這一來炮團官兵基本人手都能有一臺,也省了團首長們為平均分配勻不過來而費的腦筋……
  至此,炮團“拯救生命”階段的救災任務,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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