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發達國家大約80% 的電子垃圾就會被裝上集裝箱船,運往尼日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那些常年被毒煙籠罩的垃圾場。
攝影:Stanley Greene /Noor
在西方發達國家,有這樣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當你把電子垃圾送給回收商而不是扔進垃圾箱里后,很快,大約 80% 的電子垃圾就會被裝上集裝箱船,運往尼日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那些常年被毒煙籠罩的垃圾場。師從人道主義攝影大師尤金·史密斯的美國攝影師斯坦利· 格里尼,歷時 3 年走訪了這些不為人知的電子垃圾墳墓,用鏡頭講述了電子產品消亡與重生的可怕故事。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伊甘姆垃圾場。“生活按照重量衡量。”在這里任何東西都會用天平稱量,報酬按照公斤支付。比如說,一麻袋電腦板和電線大約11公斤,價值2美元 (1/8)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Orile-Iganmu的Doyin垃圾場。拾荒者從卡車上搬運電子垃圾并傾倒入垃圾場。這里的孩子們紛紛跑來并把他們能找到的任何東西撕碎,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金屬,尤其是銅和金 (2/8)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奧拉迪波(Oladipo)電腦市場。電腦市場中廢棄的零件都被傾倒進運河中,在運河水位低的時候,拾荒者將垃圾從河中拖拽出來。由于這些都是有毒廢棄物,使得運河邊有許多燃燒著的火苗,回收充滿危險 (3/8)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Alabarago。Alabarago目前在“釘子男孩”的控制之下(之所以這么稱呼他們是因為,當你駕車穿過他們領地時,你一定會遇到困難,要么馬路上會有撒滿釘子的木板,要么在他們的手上會發現扎滿釘子的木片)。他們用這些手段來勸過路人交納保護費避免遭受人身傷害。如果你想來這里,你需要得到電子垃圾團伙頭目給的許可證才行 (4/8)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Ajegunle。Ajegunle是一個收集并清理電子零件的垃圾場,也是拉各斯市許多有志于成為非音樂家的人的家園。男孩 Ashapo在嘗試從一堆將要被火燒到的電子垃圾中拿走一些電子器件時被燒傷了,他摔進了火中,頸部、臉部和胸部都被燒傷,甚至失去了一個腳趾。現在他靠買賣電子垃圾為生 (5/8)
巴基斯坦,卡拉奇薩達爾地區。在電腦鍵盤和顯示器外殼中使用到的一些化學制品和砒霜非常相似,能引發嚴重的皮膚問題和其他健康問題 (6/8)
巴基斯坦,卡拉奇尼亞里的Surjani鎮行政區。Surjani鎮是一個主要垃圾場,大多數電子垃圾都被傾倒在那里,沒用的廢棄物會被倒入流向阿拉伯海的尼亞里河。這些污染物會破壞海洋生態環境 (7/8)
尼日利亞拉各斯市,伊甘姆垃圾場。“我們是穆斯林,我們都來自北方。對穆斯林勞動者來說,每天五次向安拉禱告非常重要。我們像家庭一樣生活,我們是親兄弟,因為我們說同樣的語言,這種語言叫做‘豪薩語’,是北尼日利亞的主要語言。基督徒擁有一切,而我們只能靠他們的剩飯茍活。這是我們得到的全部。” (8/8)
冰雪皚皚的格陵蘭島本該是一片純凈的世界,現在卻被數不清的廢棄電腦顯示器和其他電子垃圾占據著。
這一幕讓 Noor 圖片社的攝影師斯坦利·格里尼大為震驚。“我開始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容錯過的重大選題。”
在斯坦利·格里尼看來,“追蹤電子垃圾”這個紀實拍攝項目是為了“探尋那些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電子設備在壽命耗盡之后,如何因為政府與商人的刻意忽視,而對平民百姓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在三年多的采訪報道中,他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研究調查方面。
斯坦利生于美國,師從著名人道主義紀實攝影家尤金·史密斯。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斯坦利還是戴著車臣貝雷帽、太陽鏡和大個兒銀戒指,對生活充滿熱忱,對黑暗充滿敵視,對普通人充滿憐憫。
“盡管我們的文明在進步,但是我們對待地球家園和人類同伴的方式卻越來越野蠻。”在這個追蹤電子垃圾項目的前言中,他這樣寫道,“由于我們對地球和同類的漠視,我們正在污染自己的空氣、土地、河流,甚至毒害我們人類自己。”
非洲大陸的電子垃圾進口之痛
“這里的人,生活是以重量來衡量的。這里的一切都是靠秤和砝碼來計算,單位是千克和美元。
舉例來說,一袋廢棄電腦主板和電線,重 11 千克,你可以用它們在這里換走 2 美元。”斯坦利說。
據國際環保組織“巴塞爾行動網絡”估計,每個月經過尼日利亞拉各斯港口的船運集裝箱達 500 個,平均每個集裝箱可裝載 800 個電腦監控器或中央處理器,或 350 個大電視機。按照其容量計算,每月僅經過拉各斯港口進入非洲大陸的電子垃圾就相當于 10 萬臺電腦或中央處理器,或 4.4 萬臺電視機。
據報道,從美國到非洲裝滿廢舊電器集裝箱的船運平均價格是每個 40 英尺高的集裝箱 5000 美元,而在尼日利亞市場上,一臺能用的電腦的售價大約是 130 美元,一臺 27 英寸電視機可賣到 50 美元。實際上,40 臺運行良好的電腦的銷售額就可賺回一個集裝箱貨物的成本,因而即使集裝箱中裝載的大多數貨物是沒有用的廢棄物,進口者們還是比較容易從這種危害環境的貿易中獲利的。
據美國雜志《環境健康觀察》刊登的題為《不公平貿易:銷往非洲的電子垃圾》的文章報道,銷往尼日利亞的廢舊電器中,夾帶著 25-75% 的電子洋垃圾。尼日利亞有一個興旺的修理市場,卻沒有能力安全應對電子垃圾,大多數電子垃圾最終進入填埋場和垃圾場。這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因為這些電子垃圾可能帶毒,其中許多裝載著潛在的有毒金屬,如鉛、鎘和汞。此外,電子組件通常有塑料包裝,燃燒時會散發出致癌物質二惡英和多環芳香族碳氫化合物。
在尼日利亞拉各斯市最著名的垃圾場里,空地上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電子垃圾、有毒化學物和生活垃圾。斯坦利發現,那些沒有書讀的窮孩子們竟然把這里當作了自己的天堂,他們在那里尋找可以再利用的東西,或者燃燒電子產品提純需要的物質,卻不考慮健康。原本應該待在學校的孩子們,在這里的身份是乞討者和拾荒者。他們被那些成年人騙過來,替他們搜集電子垃圾,尋找那些可能含有銅或金的廢棄電子原件,而成年拾荒者給這些孩子們的報酬卻連應得的十分之一都沒有,對待他們的態度就仿佛路邊的野狗。
那些歲數并不大的成年拾荒者,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過。斯坦利經常看到他們三三兩兩赤身裸體地睡在廢棄的泡沫板上,忍受著蚊蟲的叮咬和刺鼻的氣味。“在這里,衣服和毯子并不是必需品。”斯坦利說,“最可怕的是感染傷寒和瘧疾,因為沒有藥,這些病足以要了這些拾荒者的性命。”
站在這片垃圾場的高處拍照的時候,斯坦利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了。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的垃圾多得已經無法被徹底清除,政府也無能為力,將來也只會越積越多。我不禁捫心自問,這片規模巨大的電子垃圾墳墓,五百年后又將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在這里,你幾乎憑肉眼就可以看見空氣中漂浮的毒霧,如果將來在這附近修建居民樓和辦公室,我相信沒有誰能夠生存下來。”
在拉各斯的另外一處垃圾場阿拉巴戈,黑幫“釘子男孩”控制著那里的一切。你不交過路費,那么你就要小心他們在你的必經之路上撒滿釘子,或者直接用那些帶釘子的木板敲碎你的頭,這就是“釘子男孩”的來歷。總之,如果你想進入這里,就一定要得到這群電子垃圾場黑幫老大們的特別許可。進出這里的一切,不論是人,還是垃圾,都得他們點頭才行。相對于其他地區,這里的黑幫都是由窮人組成,實力相對孱弱,因為他們的收益大部分還來自于販賣電子垃圾。
非洲渴望信息技術,但制造能力有限,這個大陸已經成為世界廢舊電子設備處置的最新目的地。其中一些物資是由慈善捐贈者們提供的,多少具有一些功能,但經常有些安排出口事宜的掮客在裝船運輸時向集裝箱里塞進無用的垃圾,這實際上使非洲的進口者們承受電子垃圾的重擔。
來自外國的電子垃圾,在經過商人們的精挑細選之后,一部分可用的零部件流入拉各斯的奧拉迪頗市場,另外那部分毫無價值的電子原件則直接被扔進市場旁邊的河道里。每當河水水位下降的時候,拾荒者們便會下去將他們認為可以收集販賣的電子垃圾撿拾出來。在這條河道周圍,到處彌漫著的刺鼻的氣味和不時燃燒的火堆時刻提醒著進入這里的人,這里的環境是多么糟糕,甚至充滿危險。每當雨季來臨的時候,充斥著電子碎片的河水對住在河邊的居民構成了極大的威脅,特別是那些孩子。在拉各斯的馬可可區,斯坦利觀察到,很多建在水上的木屋干脆就是靠一些電子垃圾與木板混搭起來的。
一個生活在伊甘姆垃圾場的拾荒者對斯坦利說:“這里的人會像一個部落一樣生活,因為我們都來自尼日利亞北部,講同樣的語言,信奉真主。我們辛苦勞作,靠雙手拆解這些電子設備。有一次,我們的一個兄弟不小心被一臺計算機或者別的什么機器里流出的不知名液體迸濺到了他的嘴里和胳膊上。這有毒的液體不僅僅燒傷了他的皮膚,最終還要了他的命。可我們唯一能為這位部落兄弟做的,就是埋了他,然后忘掉他。”
為了生存,放棄未來
“在工作現場,雖然空氣中充滿高濃度的化學物質,但是工人們沒有絲毫的防護措施。他們認為,只要多吃一些黃油等食用油,就可以抵御這些化學物質對身體的損害。”在印度,分解電子垃圾的工人這樣對斯坦利解釋自己為何不懼怕這些隱形的健康殺手。
這里的人對于電子垃圾危害的認識讓斯坦利深感荒誕。
在完成了對尼日利亞電子垃圾場的采訪后,斯坦利動身向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進發。為了這次拍攝,他已經準備了兩年半,按照自己的計劃,他將會在尼日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各待一個月,去探訪那些早已經熟知的電子墳場。
在印度,他看到那些回收廠的工人們為了得到每天四美元的工錢,一刻不停地在垃圾堆里拆解電腦主板、變頻器以及其他電子廢棄設備。回收商銷售從電子設備中清除出的金屬而從中獲利,但是找出有用的金屬的工藝過程是非常有害的。工人經常是在沒有保護設施的情況下做清除金屬的工作,吸進高度有毒的化學物質,這些化學物質又被排放到空氣中。這些過程大多發生在中國、印度、巴基斯坦等國,這些國家沒有法規保護工人或者阻止原始落后的回收利用工作。
盡管已經回到遠在另外一塊大陸的家里,但是在亞洲的所見所聞,仍然時刻出現在斯坦利的腦海中。“世界上只有在這里,任何一天,你可以看到上千的婦女坐在那里,在煮電路板。他們正在吸著溴化的阻燃劑和正在被加熱的鉛和錫。你可以在空氣中聞到味道。一進入這個地區你就會感到頭痛。實在是很糟糕。”
焚化電子產品會釋放大量重金屬如鉛、鎘、水銀充斥于空氣及灰燼中。水銀釋放在空氣中會在生物鏈中累積,尤其是魚類,這是傳入人體內的最主要途徑。如果電子垃圾含有 PVC 塑膠,二噁英和呋喃也會因而釋放。在燃燒電子垃圾時,溴化阻燃劑會產生溴化二噁英和呋喃。
盡管危害巨大,但是由于電子設備回收利用是一項非常有利可圖的生意,仍然有許多人鋌而走險。
在一些西方國家,比如美國,回收商可以僅僅是名義上的,這些所謂的回收商發現,他們僅僅出口這些材料就能賺很多錢,因為美國法律完全允許這樣做。他們可以用不違反環保法律的方式做這些事,又將實際的成本輸出。據一家環保機構介紹,每一天都有成百的集裝箱裝滿電子垃圾離開北美,向亞洲或者非洲駛去。
“面對生存還是未來,許多人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未來。”斯坦利說。
在印度,焚燒電子垃圾是違法的。可斯坦利在印度南部的泰米爾納德邦金奈采訪時卻發現,每到深夜,還是有很多人偷偷摸摸在垃圾場點火焚燒垃圾。雖然曾經發生過幾次回收工人中毒事件,但是金奈的電子垃圾回收產業仍然欣欣向榮。一位工人向斯坦利抱怨說,自己如果不被毒死,那一定就會被累死。
在禮拜天的市集上,你只要花最多 80 到 100 盧比,就可以雇一個挑夫把電子垃圾拉到郊外荒地上,賣給那些收電子垃圾的小販。在最近的四到五年中,金奈的電子垃圾回收市場發展非常迅速。斯坦利說,這原因非常簡單,原本在歐洲國家需要上百萬才能做到的電子垃圾回收工程,在這里,你可能只需要幾百歐元就能辦到。因為這里有世界上最低廉的勞動力和幾乎不存在的健康保障。斯坦利再一次對西方文明產生了質疑,“難道我們這個自以為是的文明社會,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制造垃圾的社會?而且是越文明,制造的垃圾就越多,甚至現在開始拋棄我們自己的人類同胞。”
消費主義的代價
自 1989 年《旨在遏止越境轉移危險廢料的巴塞爾公約》簽署以來,聯合國 145 個成員國以及歐盟一直在尋找徹底消除這些危險的垃圾的方式。但是隨著全球化步伐的加大,一些缺乏有效管理機制的發展中國家成了垃圾回收商們出口電子垃圾的目標。那些電子垃圾身上殘留的價值,讓這些貧窮的百姓急切而不考慮后果地投入到這場廢物回收浪潮之中。由于電子產品更新換代越來越快,隨之而來的電子垃圾也越來越多。
斯坦利說:“在西方,回收一臺舊電腦需要 25 美元,可在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可能只需要 1 美元,甚至更少。雖然 90% 被運往這些國家的電子產品都是可以被修復再利用的,但是顯然,直接扔掉它們遠比修好它們所帶來的利潤更多。在我們這個數碼時代,新的才是好的。”
與中國不同,在印度,工人們很少考慮循環利用這些電子垃圾。他們的做法更加簡單直接。在新德里東部的小鎮,工人們通過分解電視機、電腦顯示屏、電路板、變壓器以及手機,來獲取黃銅、金等等貴重金屬。而這些回收廠就藏在一戶戶的村民家里,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和小孩子一起從事這些危險的工作。
在巴基斯坦卡拉奇,斯坦利遇到的電子垃圾收集者是一群來自阿富汗的孤兒。這群孤兒被雇傭去在舊電腦中分解出鉛、銅,同時還要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焚毀那些沒用的卻有毒的電子原件。平時,這一群二十多個來自坎大哈的孤兒就睡在一間狹小的臨時棚戶內,他們靠四處尋找被丟棄的電子垃圾為生。為此,他們每天都要走遍卡拉奇市區內大小 300 多個垃圾場。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長期缺少營養,瘦骨嶙峋。
“現在的問題是,沒有必要的電子設備太多了。” 斯坦利說。9 月 24 日晚,蘋果宣布 iPhone5 在上市后前三天的銷量就超出了 500 萬部,可以想象,當這 500 萬部手機被送到消費者手中的時候,究竟又有多少部舊手機被當作貨物出口到那些發展中國家,給當地制造出多么可怕而骯臟的難題?
在中國拍攝時,斯坦利遇到一個年輕的女孩。她家所在的鎮子非常貧窮,絕大部分人都靠收集電子垃圾為生,但有些人家通過收集這些電子垃圾變得非常富有,比如這個女孩家。富起來的人家也和這個女孩子一樣,開始追逐最新的電子產品。“她手里拿著的是一部 iPhone5,在中國還沒有正式上市。你知道么,我當時感覺特別荒謬,我那一整天拍的都是被粉碎的 iPhone4。”
對于今天的世界,斯坦利非常憤怒,“當第一盞電燈被愛迪生發明出來的時候,我們會認為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幫助我們獲得更加安全的光明,如今它仍在工作。可是今天呢,我們所制造的一切并不是為了能夠持久地使用。比如我這臺電腦,用了四年就出現問題。現在的人類社會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一個制造垃圾的商品社會,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將人類自己也像垃圾一樣拋棄。”
站在電子墳墓上,斯坦利久久無聲,注視著那一片片劇毒的煙霧飄向自己,飄向遠處。
B = 《外灘畫報》
SG = 斯坦利·格里尼
“我們的文明讓我們成了這些短命商品的奴隸”
B:是什么促使你在 2009 年后開始進行這個橫跨大洲的拍攝項目?
SG:起初,我和 Noor 的攝影師們一起關注全球氣候變化這個選題。我的任務是去拍攝北極圈里面的愛斯基摩獵人,關注氣候變暖對他們的生活所產生的影響。他們生活的境況讓我震驚,不僅僅是冰雪消融讓獵人們一無所獲,更在于他們和北極動物的家園正在被一艘艘貨船向這里傾瀉的電子垃圾侵蝕。于是,我試圖尋找這一切發生的根源,為什么人們要在這里傾倒電子垃圾。為此我做了很多研究工作,隨著調查的深入,我越發覺得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一開始,我原本計劃去拍攝五個國家的電子垃圾問題,包括加納、尼日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它們的問題最嚴重。但是后來我看到很多攝影師已經去加納拍攝過,我不想重復,所以最終選擇了另外四個國家作為我這個追蹤電子垃圾項目的拍攝目的地。
B:這個項目的目的是什么?
SG:作為一名攝影師,我想了解在這些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當地的人們為什么要去接收這些來自西方的電子廢物,是什么樣的利益驅使人類建立這樣的電子墳墓。但是當我來到這里的時候,我發現很多當地的人并沒有意識到發生在身邊的事情對我們人類來說是一個嚴峻問題。即使是現在,當我把照片展現在觀眾面前的時候,還有很多人不明白你拍的到底是什么。
其實,我想告訴大家的就是,因為這些電子垃圾,一些人的健康正在惡化,正在死去,失去生存的權利。而另外一些人,則把這些毒物看作是一種有趣的玩具,比如越來越高科技化的電腦、手機。在很多地方,人們努力工作,拼命賺錢,就是為了擁有更新的玩具,然后把那些舊的扔掉,送往落后的發展中國家。
我們的文明讓我們成了這些短命商品的奴隸,然后成為被自己生產的垃圾剝削、損害的生物。我不可能阻止這一切,但我試圖用照片延緩這種速度,這種發展的速度。
B:在拍攝中,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SG:雖然我做了很多調查和研究,但是當我真正踏上這片電子垃圾場的時候,我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墳墓,里面充斥著來自西方文明的電子殘骸。生活在墳墓里的人們,把這里當作了自己淘金的樂土。
B:在采訪中,你同樣受到電子垃圾的毒害,難道你不害怕么?
SG:我喜歡挑戰那些有難度的報道選題。在格陵蘭的時候,同事們說我應該好好感受一下那里的冰川美景,這或許能夠讓我從那些恐怖的戰地報道中解脫。但是,當我站在冰川上,我看到的是一望無際的電子垃圾。后來我發現,是一艘艘的貨輪將這些垃圾運到了這里。
這激發了我的好奇心。我的實習生、助理和我一同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很長時間的調查。我們發現,尼日利亞、印度、巴基斯坦和中國是電子垃圾的最主要去處。后來我們發現,這些可怕的電子垃圾,那些曾經代表著時代最進步科技的東西,正在危害當地人的健康,甚至置人于死地。這太恐怖了。再后來我們還發現,這些電子垃圾同樣帶來諸如童工問題、奴隸問題等等反人道的犯罪。我的腦海中一直有這樣一幅場景,一個寬敞的屋子,堆滿廢棄電腦主板,一位瘦弱的老女人在熔煉它們,可她暴露在外的雙手已經由于長時間被化學毒素侵蝕而開始腐爛。
“我的責任就是一名信使”
B:你覺得自己的作品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么變化?
SG:在我采訪的一個小鎮,整個鎮子居民的收入都來源自這些電子垃圾,所以這是不可逆轉的。我的一些朋友,擁有五個手機也屬正常,所以我無力改變,只能盡可能地去讓它變緩。另外,你可以在那張巴基斯坦拍攝的照片里看到一些政府或大公司的警示畫,在警告人們從事電子垃圾回收是對個人身體有極強危害的。我希望通過我自己的作品,警醒越來越多的人,在不得不從事這項危險的工作的時候,注意對身體的保護。
我希望那些生活富足的人們可以通過我的照片,了解到他們隨手丟棄、更換的舊機,對其他人或許意味著很多。作為一整個電子產業鏈中的一環,你們必須關心生存于同一循環中的其他人。我們是人類,有人性,所以必須小心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會傷害他人。我并不是說,我們以后不要用手機、不要用電腦,而是說,制造者應該生產更加耐用的產品服務社會,而消費者應該把這些電子產品當作工具而不是玩具,不喜歡了就當作垃圾丟棄。
B:拍攝的困難是什么?如何找到合適的“向導”?
SG:這個拍攝需要充分的前期調查。光靠我一個人是無法獨立完成的,所以我會向朋友、同事詢問,誰認識那樣的人,可以幫助你進入拍攝地。有時候,你就徑直走向離你最近的那輛出租車停靠點,也許那個司機就能夠成為你的好向導。或者去大學,也許一些希望通過兼職來賺些錢的大學生能夠帶給你意外之喜。有時候,一些陌生人會主動給我寫信,希望能夠參與到我的工作中來。在尼日利亞的時候,我的線人告訴我,那里的垃圾場都是黑幫控制的,很危險。可實際上,那里的黑幫也都是一些一無所有的窮人組成的,他們對我漠不關心,只關心自己的“收成”。
B:一些照片中人的表情往往帶著一絲憤怒和憂心?他們是否把自己看作電子垃圾的受害者?
SG:不,他們僅僅把這看作一項可以讓自己吃飽肚子的工作。讓他們不開心的原因,可能是遲遲沒有發的工錢,而不是對身體健康的擔心。而這樣的人更值得我們同情。在尼日利亞阿杰甘勒垃圾場,廢棄的電子產品被有序地歸類和清潔。一大群懷揣音樂夢想的年輕人長期居住于此。其中一個男孩打扮得好像邁克爾·杰克遜,面對鏡頭他跳起了太空舞。可是他告訴我,自己曾經在一次提煉電路板中的金屬時,不小心引起了大火,烈火給他的脖子和胸口留下了傷疤,同時帶走了他的腳趾。可是如今他仍然一邊買賣電子垃圾,一邊模仿當紅歌星唱歌跳舞。
B:在回到工作室后,你對那些膠片作品是否滿意?
SG:我希望能有機會去拍攝那些電子產品,比如電腦、手機是如何被生產出來,即記錄它們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過程。但是很遺憾,那些大公司不允許,另外我的資金也不夠支持我獨立完成這樣一個龐大的報道項目。為了目前的拍攝,我花費了 37000 歐元。
B:紀實攝影師的責任?你的攝影哲學是什么?
SG:我的責任就是一名信使,我把發生的事實用照片講述給大眾,讓人們知道在那些公司精美廣告和政府宣傳的背后是什么。我的攝影哲學非常簡單,就是去現場,把黑白是非呈現出來,尋找黑暗中人性的光芒,或者在光下尋找人性的黑暗。所以我常常去做的事情,就是到一個地方,去觀察那里的人的行為,去尋找他們這種行為背后的動因。
聲明:本文由《外灘畫報》http://www.bundpic.com(轉載請保留)擁有版權或由內容合作伙伴授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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