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20年,全球化對人類生活產生巨大影響,從而強化了我們的認知:與世界接軌,才能實現美好生活。
這為城市化提供了借口,因為城市是高效率的,能將各種生產要素整合起來,形成競爭優勢。1992年,中國城市化率是27.5%,2012年達51.3%,我們用20年走完了發達國家40年的路,未來20年,中國城市化率將達70%,依然比世界平均速度快一倍。
為什么中國的城市化速度這么快?原因非常多,但其中一點不容忽視,即城鄉差距大,我們在文化、制度、學術等諸多領域,集體對小農持有偏見,甚至將小農看成是中國錯過現代化的替罪羊,這導致人們爭相逃離小農身份。
然而,荷蘭學者范德普勒格看到的卻是,在歐洲等地區出現了“再小農化”,小農數量明顯增加,他這本《新小農階級》全面檢討了片面農業集約化誤區,對飛速發展中的中國頗有警醒意味。
食品帝國其實是添加劑帝國
然而,食品帝國真的如此高效嗎?事實上,今天市場上80%的農產品都是小農提供的,食品帝國是粗放農業,在生產效率、產品質量、綠色環保等方面看,均無法與精耕農業相提并論。
雖然食品帝國不創造價值,但它善于將不同價值組合起來。農民買不起收割機,食品帝國可以直接賒銷,年底用農產品歸還,這些農產品由食品帝國負責到市場上銷售,再變成錢交給農機制造商。
乍一看,這個鏈條天衣無縫,可問題是,如果農民生產的產品不合要求,無法完成銷售怎么辦?農業受環境等因素影響甚大,西紅柿與西紅柿并不簡單相等。于是,食品帝國選擇了最簡單的解決方案:添加劑。
食品帝國喜歡銷售制成品,因為這樣一來,經過添加劑的掩蓋,美國土豆與日本土豆完全一樣,他們明知道,添加劑本身也許無害,但不同添加劑間很可能產生有害反應,但只要法律沒有規范,它們就會鉆空子。
小農真是傳統、保守和封閉的嗎
小農經濟效率太低,這是諸多現代偏見之一。其經典表述就是小農經濟受生產要素(土地、水、勞動力、資金等)制約,必然“內卷化”,即投入勞動力越多,效率反而越低,最終將技術革新的成果完全吞噬。農業有無法突破的“天花板”,所以小農傳統、保守且封閉。
近代以來,歧視小農一度登峰造極,幾乎所有負面價值都指向他們,這種偏見還曾反映到制度層面上——只要當農民,則意味著喪失了遷徙權、經商權等權利。在許多人看來,要解決農民問題,只有讓農民這個職業消失。
可問題是,這些認知是憑空架構,還是事實如此?
其實,小農從來不保守、封閉,只是不同地區農業條件差異太大,堅守“地方知識”符合理性,他們愿意嘗試與創新,只是他們的努力常常被忽視。
在走向現代化之前,絕大多數社會都發生過農業革命,使勞動力大量涌入城市,如果小農真的那么保守,現代化根本不會發生。
維持小農生產需要遠離市場
然而,小農生產有它天然的特點,即相對遠離市場,因為在小農生產的價值中,許多無法用市場的方式顯現出來。
比如美麗的田園景色,也是小農的產品,可市場對此沒有定價。再比如可循環的生產方式,小農在投入下一輪生產時,使用的是上一輪生產的副產品,這不僅涵養資源,且保證了農業持續發展,可市場卻無法體現這些勞動的價值。
農民可能去撿一天的牛糞,而不是用化肥,他們可能只穿自己紡織出來的衣服,而不是在衣柜中陳列幾百件,這當然有價值,卻也是市場所反對的。
換言之,只有與市場不緊密結合,小農生產才能持續下去。
小農遭遇市場與政策雙重壓力
然而,整個現代化的過程,恰恰是一個把小農逼入市場的過程。
在市場中,小農原本就處于極為不利的博弈地位,更麻煩的是,政府的那只看得見的手還常常參與其中,為了稅收與穩定,政府通過限價等方式,迫使小農接受不平等的市場價格,并強制或引誘他們不脫離農業生產。而每筆來自政府的農業補貼,其實根本無法補足小農在市場上遭受的損失。
尤為可怕的是,隨著城市資金的介入,“食品帝國”出現了,它徹底將小農們套牢在被奴役、被傷害的地位上。
食品帝國像人類史上一切帝國那樣,擁有一套似乎合邏輯的話語體系,它力主農業集約化,認為這是穩定農產品質量、提高生產效率、降低農產品價格、預防農業危機的最佳解決方案。
食品帝國的話語體系與現代社會的精英話語高度統一,因此有很強的政策游說能力。
掠奪萬物生命的食品帝國
資本將農產品與它的生產地剝離開來,最大的受害者是小農。
因為,這意味著不同地區的小農不得不相互競爭,美國農民要與勞動力成本低的哥斯達黎加農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此外,不同地區資源的價格不一樣,為了拿到食品帝國的訂單,撒哈拉沙漠的農民就只有把水價定得比巴西還低,結果自然是生態災難。
表面看,食品帝國生產了更多產品,但這種生產是掠奪式的,傳統母牛可以產奶10-15年,而在現代農場,產奶量增加了一倍,可產奶期卻只有3年。所有動植物為了高產,都不得不縮短生命,可勞動生產率反而下降了。在范德普勒格的統計中,幾乎所有小農化地區的勞動生產率都遠遠高于食品帝國。
但食品帝國可以上市,它們用圈來的錢維持低價,從而將小農一個個趕出土地,當資金鏈無法周轉時,曾位列世界500強的帕瑪拉特公然用還原奶來欺騙用戶,卻得到了政客們的默許。
是誰縱容了食品帝國?
事實證明,食品帝國既沒有推進農業科技的進步,也沒有保證食品安全,它們自己才是公眾健康的最大威脅。
食品帝國不過是把小農經濟原本重視的價值,比如可持續生產、保護環境等予以剝奪,逼迫他們只關注產量,只要產量增加,則人與動植物的關系、勞動的驕傲感、收獲的喜悅、重視質量等,統統被忽視。
可為什么這么多人會喜歡食品帝國呢?
因為它有炫目的外表,有巧妙的解釋方式,有對公眾赤裸裸的欺騙與恐嚇,更重要的是,農業集約化為權力提供了方便,徹底改變了過去“皇權不下縣”的局面。
在傳統社會,權力攫取鄉村利益是有條件的,只能與當地協商,無法涸澤而漁。而食品帝國卻如抽水機一樣,將地方利益集中起來,從而擁有了影響政治的力量。食品帝國不僅有鈔票,還有選票,足以通吃一切。
在水源缺乏地區,小農無可奈何,可食品帝國卻能建起人工湖,幾年后,地力衰退,食品帝國坦然去尋找一塊新的“殖民地”,卻留下一片永遠的荒漠。
令人警惕的“農業失活”
小農曾是人類文明的田園牧歌,陶淵明高呼“田園將蕪,胡不歸”,華盛頓也認為農業是人類道德的養育所,在大地上勞作的人們天然懂得捍衛自由。
然而,妖魔化小農改變了一切,錯誤的文化讓每個人都成為加害者,我們已習慣于政策上的傾斜、文化上的歧視。
對于城市化擁躉們來說,將小農逼進城市合乎經濟理性,城市人年消費至少2-3萬元,而小農還不足5千元,逼小農進城已成為爭取政績的直通車,其結果是,大量城市邊緣出現了“農業失活”,大量土地放荒,小農不再耕作。
其實,城市化真的代表現代化嗎?美國城市化率不過82.3%,日本只有66.8%,而委內瑞拉高達95%(據2010年數據)。拉美國家城市化率普遍在90%上下,可人均GDP只有美國的四分之一。
粗放發展造成農業失活,農業失活又會引發城市動蕩,但愿中國發展能遠離“拉美化陷阱”的困擾。
為什么我們無法回到農耕時代
值得注意的是,今天歐洲出現了“再小農化”趨勢,這既解決了就業問題,又提高了農產品的質量。在本書中,范德普勒格最振聾發聵的發現就是:東方之所以沒出現再小農化,因為那里小農與市場結合更緊密,這意味著,東方小農承擔著更多的市場壓力和剝削。
不論東西方,都關注食品安全,都向往親近自然,都想逃離城市壓力,但現實是,我們很難成為小農,因為代價太高。
批判全球化的書非常多,《新小農階級》令人耳目一新之處在于它揭破了一個“現代謊言”。其實,每個歧視背后都有一片心靈的故鄉,堅持多元思維,尊重不同選擇,那么,有一天我們還能退回去。相反,奉絕對真理之名,堅信自己代表的就是光明未來,并以此為借口大砍大殺,否定一切,則一旦遭遇現實困境,必然走進迷茫、慌亂與盲動中,從而災難連著災難,永無終結之時。
本書觀點或可爭議,但作者的思想方法,值得我們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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