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麗 口述 楊玉珍 整理
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毛澤東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認識毛澤東了,不僅因為我們都是湖南人,而且因為他與我父親相熟。我父親當年是長沙地區的革命人士,與鄧中夏、謝覺哉、董必武、蔡和森、蔡暢等這些革命人士熟識,后來毛澤東自然也認識了我父親。父親為當地的教育事業做了很多事情,創辦了多所學校(現在的長沙周南女校就是他創辦的),所以一些進步青年都喜歡與他交往。
說到這里,還有一個小故事。毛澤東當年跟楊開慧談戀愛的時候,很窮,想結婚卻沒有錢。我父親當時很有錢,因為我的外公、祖父都是鄉紳,以前他們在重慶、云南、貴州、新疆等地做過都督,所以我家在當地算富有的。毛澤東就來找我父親,說想借點錢結婚。我父親也愿意支持兩個人結婚,就同意借給他。毛澤東之后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有一天,他因為有事情要打電話,可是打完電話要放的時候沒拿穩,把電話給摔了,正好砸壞了我家的痰盂。當時我父親不在家,毛澤東就跑到門房那里說,我把你家的痰盂砸壞了,你看該多少錢,我賠。后來父親回來了,毛澤東又跟我父親講,我把你家的痰盂弄壞了,我要賠你錢。父親笑著說,痰盂砸壞了不要緊,我也不要你賠錢,但你這種做法非常好,愿意自己賠,這是非常講道德的。后來父親把這件事經常講給我們聽,說毛澤東從年輕時就是個極其誠實、認真的人,以此來教育我們。
“在延安,一要學會挖窯洞,二要學會爬山”
1938年,我從上海奔赴延安,在那里又見到了毛澤東。抗日戰爭初期,全國各地的愛國人士,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往延安跑,我也不例外。因為我們的家庭是個革命家庭,我大伯是大革命時期的營長,我爸爸是長沙的革命人士,我姐姐是蕭勁光將軍的夫人,我的三姐、四哥在革命中犧牲了,我自己之前也做過地下工作,還曾經被捕過,所以我一直很向往延安,向往那里火熱的革命生活。在去延安之前,我一直在上海東南醫學院學醫,學了七年--五年學習,兩年實習(在南京中央醫院)。最后來到延安,繼續從事醫學工作,當醫生。當時的延安,人多屋少,這么多人到延安來,延安的小茅屋、小窯洞怎么能容納得下這么多人呢?所以來的人很多,根本就沒地方住,只能暫時先住招待所。但那么多人也不能老住招待所,招待所也住不開。鑒于這種情況,毛主席就號召大家自己動手挖窯洞。那時有很多人就很不高興,說我們來這里是來革命的,又不是來挖窯洞、做苦工的。毛主席知道這個情況以后,就在窯洞外面的方地上給大家開會。大家都盤腿坐在地上,毛主席坐在一個小凳子上,前面擺個小茶幾。毛主席講的話很多,其中有兩條我記得特別清楚。第一條就是講挖窯洞。他說,首先,你們參加抗日戰爭,我們共產黨特別歡迎,但是你們要吃苦,因為吃不了苦就打不了勝仗,所以一來就叫你們勞動,這是鍛煉大家吃苦的能力。其次,延安人多房子少,哪有這么多房子、這么多床給大家住啊,所以你們要革命就要先勞動,為革命創造條件。要勞動還要講節約,我們目前沒有木頭,沒有床,只能先住窯洞的大炕。自己動手挖窯洞、壘大炕,大炕上面能住很多人,抗日軍政大學、陜北公學,還有馬列學院,搞的都是窯洞,住的都是大炕。毛主席接著說,我今天講的第二條,就是要你們練習爬山。你們要打日本鬼子,一定要學會爬山,爬山和挖窯洞一樣都不能少。要學會練習兩只腿,學會打仗,要跟日本鬼子比賽。因為你爬山了、自己挖窯洞了,腿腳就會變得靈活,而日本鬼子爬不動,到時候你們就可以把日本鬼子一個個都打死了。毛主席講得活靈活現,我都記在了腦子里。毛主席當時就是要求大家自己動手,不靠別人,所以后來才有了南泥灣。
“我和江青織的毛衣最漂亮,最好賣”
說到南泥灣,還要講講我們當時在延安的生活。原來國共合作時還好,后來國民黨和共產黨有了摩擦,國民黨就開始封鎖我們,不許送東西到延安來。在延安,吃的沒有,穿的沒有,什么都沒有,最后連飯也沒得吃了。怎么辦呢?毛主席就想了一個辦法,自力更生,搞大生產,開發南泥灣。當時王震是三五九旅旅長,就讓他帶兵來開發南泥灣。
在大生產運動中,男同志開發南泥灣,女同志除了勞動外,還要紡線、織毛衣。我們這些領導人的家屬也都參加進來,并且還給我們布置了任務,比如一禮拜交多少斤線、交幾件毛衣等。給我們定的任務是一星期上交-件織好的毛衣。當時紡線,很多都拿羊毛來紡,紡出來看著還不錯,只是顏色太單調了,只有黑的白的,因為沒有辦法染。當時參加紡線的有我、有江青、有劉少奇的夫人王前,還有朱德的夫人康克清,但康克清參加的比較少。我們坐在-起,嘮嘮叨叨,什么話都說。我和江青因為是大城市(上海)來的,懂得一些時髦花樣,所以織出來的毛衣就比較好看,賣得也比較好。后勤部賣完我們的毛衣后跟我們說,你們織的毛衣放在邊區賣,都搶著買。我當時還織了一套特別漂亮的衣服,上面是外套,下面是裙子,裙擺特別大,很時髦,也很漂亮,后來江青喜歡,就被她拿走了。那時,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白天忙著工作,晚上首長們開會,我們就聚在-起紡線、織毛衣。
當時在延安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如果工作不太忙,偶爾還可以跟主席他們打打麻將。因為我和王稼祥住的窯洞和主席的窯洞挨著(因為經常有作戰電報,王稼祥就和主席住得近一些,方便工作),所以主席有時候就會對著我們的窯洞喊,仲麗啊,三缺一呀,大家就一起打麻將。當時參加的有主席、江青、我和葉子龍。
毛主席的生日宴改成了舞會
1943年,毛主席馬上要過50歲生日了。江青老早就跟葉子龍說,主席的生日快到了,我們要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地搞一場。葉子龍去請示毛主席,毛主席說:“過什么生日,不過!不搞這些,省錢,省時間。”有些人看不慣,就說,生日不過怎么行啊。江青也跟毛主席吵:“你的生日,五十大壽,請點客、吃點飯有什么不可以?”毛主席說:“請什么客,不過不過!”后來因為江青吵得厲害,毛主席沒有辦法,就說那就搞個舞會吧。當時毛主席正在學跳舞,我是老師。他那段時間正在起草-個講話,很累,江青就想讓他借學跳舞好好休息一下。毛主席聽說要學跳舞,很高興地說:“學跳舞啊,好啊!”就開始跟我學。有一次,他跳得挺高興,我就跟主席開玩笑說,您跳舞不像跳舞,像跳體操。主席說,你叫我朝前我就朝前,你叫我朝后我就朝后,還說我跳得像體操,不跳了,然后繼續回屋寫他的東西。他當時滿腦子都是他要寫的東西。
到了舞會那天,大家都聚在新蓋的禮堂里。那時延安還沒有電燈,開會時都用汽燈。音響設備也不怎么好,只有一臺從日本人那里繳來的留聲機,破破爛爛的,聲音發啞。但大家興致都很高。那次參加跳舞的,有我、江青、劉英(張聞天的夫人),還有陳琮英(任弼時的夫人)。好多人都不會跳,只在旁邊看著,鄧穎超、康克清等都在場。當時也沒什么吃的,就是-杯水,一點小零食,比如花生、紅棗啊,還有本地的一些土特產品,就算是慶祝了。輪到毛主席跟劉英跳舞,劉英是那種身材比較嬌小的人,主席跟她-起跳,跳那種轉圈的舞,跳著跳著,一下把劉英給甩出去了。當時我們哈哈大笑,主席也笑,劉英也笑。我們跟毛主席開玩笑,說他倆跳舞像老鷹捉小雞,主席聽了一點也不生氣。
在去參加那次舞會之前,還有一段小插曲。當時從毛主席住的楊家嶺到禮堂,中間有一段距離,走路很遠,毛主席就經常坐車去。說起這輛車,還跟我有點關系,因為這輛車救過我的命。這輛車是宋慶齡當年送給毛主席的,可是很多時候它都充當了“救護車”。有一次,我發高燒,當時王稼祥他們正在開會,家里沒有人,只有一個勤務員。我持續高燒不退,電話打到毛主席開會的地方,毛主席就派了那輛車把我送到醫院。要不是送的及時,我可能命都沒有了。舞會那天,汽車拉著我們幾個人往禮堂開去。當車走到一座山旁時,突然從山后竄出一只狼,坐在那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們。大家發現后都嚇得哇哇大叫,最先叫的是江青。她一邊叫一邊說,要死了,要死了,怎么辦?毛主席說,見著狼都怕,見著敵人怎么辦?不要怕,開燈,燈一開,狼就跑掉了,它怕燈光。果然,車燈一開,那只狼就跑了,我們順利地到達目的地,給主席過了-個特別的生日。
按說那個時候戰爭形勢還算挺好,晉西南、東北戰局都是好的,過個五十大壽也沒什么不可以,但毛主席卻堅決不干,在江青的一再要求下,才辦了這樣-個舞會。舞會只是大家在-起熱鬧熱鬧,也沒花多少錢,比較節儉。
一片火腿,毛主席也要和其他同志分享
當時在延安,沒什么好吃的,菠菜、土豆、黑豆角就算最好的菜了,連豆芽菜、豆腐什么的都沒有。我們苦得厲害,根本就沒東西吃。有一天毛主席吃飯,見桌子上擺了一塊火腿。他一看今天有火腿吃,就把大廚老周叫來,問老周這個火腿哪來的。老周說,這是從西安帶來的。“西安帶來的?恩來和其他的同志都有沒有?”“他們沒有,就給你-個人吃的。”“我不吃,要吃就大家一起吃,讓我一個人吃,我不吃。”老周就說:“就這幾片火腿,太少了,這是大家關心你、愛護你,看你好多天沒吃過肉了,才拿給你的,我不拿走。”毛主席說:“你為什么不拿走?我不能一個人吃。”后來老周沒辦法,就給周恩來、王稼祥等都分了分。
就那么幾片火腿,毛主席還想著其他的人,照顧著其他的朋友、同志。這既是中共領導人節儉的一種體現,也反映了當時在延安大家同甘共苦的一種狀態、一種精神。
為毛主席做保健工作,毛主席說:“沒有事,我身體好著呢!”
1949年春,毛主席從西柏坡來到北平,住在西山的雙清別墅。王稼祥、陳云、劉少奇等同志也都搬到這里。雖然住所在西山,但大家都不在這里辦公,辦公要每天坐汽車到市里的北京飯店。那時候所有人的工作都異常繁忙,因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馬上要成立了。我們要讓全世界知道,中國人民馬上要站立起來了,我們要爭取獲得世界各個國家的支持,因此有很多問題需要研究、需要處理。
當時毛主席身邊沒有保健醫生,大家就推薦我做毛主席的保健醫生。我說不行不行,我馬上要跟隨王稼祥去蘇聯了。他們說,你還有兩個月才走呢,你就先當兩個月。我還是說不行。因為我那時還很年輕,才30歲出頭,怎么能當毛主席的保健醫生呢。后來江青也來跟我說,仲麗,你就先當一下吧,現在毛主席身邊沒有人,等有了人就接替你。我說,我不當保健醫生也可以給毛主席做保健工作,在這幾個月之內,我保證只要毛主席一喊我就到。所以,在去蘇聯之前,我就在毛主席身邊,給他做了幾個月的保健工作。
毛主席住在西山期間,我一直陪著他量血壓,做一些身體的小檢查。毛主席那時候興奮啊,因為南京馬上要解放了,南京一解放,全國的解放就指日可待了。毛主席每天起早貪黑,既要看電報,又要進行戰略決策,所以工作很多、很累。
每次給主席量血壓的時候,主席都說,沒有事,我身體好著呢。當時,他們都跟我說,毛主席的身體全靠你呢,可是我當時心想,我就是一小孩,毛主席的身體靠我怎么能靠得住呢。
毛主席親自到門外迎接沈鈞儒
當時,主席講的最多的除了戰爭,就是聯合政府,就是怎樣把愛國人士都請到北平來,開政治協商會議。當時像沈鈞儒、宋慶齡、何香凝、章伯鈞等都是被邀請的對象。國民黨不讓他們到北平來,他們就繞道東北、香港,不遠萬里來到北平。每一位民主人士,毛主席都親自接見。記得有一次沈鈞儒來,毛主席親自跑到門外,替沈鈞儒打開車門,然后扶著他下來,對他很尊敬,很客氣,非常真誠。毛主席把每位民主人士都請來談,談將來建立的統一戰線政策,談新政協的成立,請他們每個人對這些事情發表意見。毛主席同很多人的談話我都在場,因為我是他的保健醫生,要時刻跟隨在他左右,對他的健康負責。
任何時候都不忘堅持群眾路線
新中國成立后,大概是1953年或1954年,毛主席一個湘潭的親戚來北京看病。當時我是北京友誼醫院的院長。北京友誼醫院,原名叫“蘇聯紅十字醫院”,成立于1952年,是在蘇聯的幫助下成立的,我是這所醫院的第一任院長。葉子龍當時把病人領到我這里,跟我說,主席特意交代,不要搞特殊,不要特意找好大夫看,要跟普通人一樣掛號、排隊,該住院住院,不該住院也不要強求。聽他這么說,我就像接待普通病人一樣接待這位毛主席的親戚,沒有跟醫院的其他醫生說這是毛主席介紹來的,也沒有特意找好大夫給他看,確實如主席所說,一切按正常程序辦事,沒有給予任何“特殊優待”。
這件事情雖小,但同樣令我們感動。主席不為私,不為己,任何時候都不允許自己搞特殊,始終站在群眾的立場,堅持走群眾路線,我想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
還有一件事,我同樣印象深刻,也是我在北京友誼醫院工作期間。有一天,毛主席介紹了一位女同志來找我,希望我能為她在我們醫院安排一份工作。原來,這位女同志是毛主席年輕時的一個戰友的夫人,會接生,希望找一份婦產科的工作。聽了這個情況,我說可以,可以安排在我們醫院工作,就把她介紹給了我們婦產科主任。過了一段時間,毛主席又找到我,說這位女同志的丈夫很早就犧牲了,她本人很要求進步,希望能在我們醫院入黨,征求我的意見。我說好,回頭我得跟我們的黨支部說一下。回去之后,我把這個情況跟醫院的黨支部說了,可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這位女同志入黨的事情始終沒有消息。有一次,主席又見到我,問我:“入黨的問題解決了嗎?”我說還沒有,我回去再問一下。打聽之后才知道,醫院的黨支部之所以遲遲不批準這位同志入黨,是因為覺得這位同志工作上不夠出色,做接生工作沒接受過正規的訓練,采取的是土辦法;再加上年紀有些大了,動作慢,不夠靈活,所以一直沒通過她入黨的請求。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他們覺得這個人是院長介紹來的,對這種“走后門”的做法可能有一種抵觸、逆反的心理。后來再見到毛主席,他又問我,我就把這個情況跟毛主席說了,主席只“哦”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到最后,那位女同志始終沒入成黨,我也從來沒跟醫院的人說過這個人是毛主席介紹來的。從這件事也可以看出,毛主席從不用自己的特權壓人,始終尊重群眾的意見。
這是我在毛主席身邊工作時的一些小故事。在毛主席誕辰120周年之示,講述這些往事,以為紀念。
(《環球視野globalview.cn》第635期,摘自2014年第1期《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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