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旅行社老板翁劍雍。
GSK中國的企業運營總經理梁宏。京華時報記者袁國禮文/攝
公安部披露葛蘭素史克(中國)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GSK中國)部分高管被查后,引起社會廣泛關注。7月12日至7月14日,記者趕赴長沙,對警方以及被抓的GSK中國高管進行了采訪。據了解,GSK中國此次共有4名高管被抓。外資藥企的“四駕馬車”同時被抓,這還是首次。這些高管涉嫌受賄,并用受賄所得再行賄政府官員和醫生等,其中還有人涉嫌接受性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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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國藥企在華行賄并非個案
2012年,美國司法部向葛蘭素史克公司(GSK)開出了30億美元的天價罰單,因為GSK公司未經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的批準,就非法銷售和推廣安非他酮及帕羅西汀兩款藥物,包括用于兒童抑郁癥的治療。另外,公司涉嫌向FDA隱瞞明星藥品文迪雅的臨床數據。
2012年,美國司法部勒令葛蘭素史克公司(GSK)為其藥品摻假的行為支付7.5億美元的罰金。
跨國藥企在華行賄已非個案。有媒體報道稱,在GSK之前,強生、西門子、輝瑞、禮來等跨國藥企均曾卷入在華涉嫌行賄風波,輝瑞更是因商業賄賂被美國司法部門處以23億美元的巨額罰單。
據媒體報道,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去年曾披露,全球最大制藥企業輝瑞制藥(Pfizer)在包括中國在內的8個國家,向當地官員以及醫生和醫護人員等國有單位公職人員行賄。
據SEC調查,在2001年至2007年6年間,輝瑞中國公司的員工邀請處方量較大的醫生前往高級俱樂部,并對這些醫生為輝瑞產品銷售“所作的貢獻”加以回報。同時,輝瑞中國公司還為中國醫生量身打造“銷售積分”回報模式,換取茶包、手機等禮品。
案發
GSK案暴露并非緣于舉報
GSK案發后,一時引起媒體關注。曾經有媒體報道稱,該公司之所以案發,緣于離職高管的舉報,此說法遭到警方的否認。
據記者了解,GSK進入警方視線,與舉報無關,而是緣于上海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旅行社——上海臨江國際旅行社被調查。這家旅行社基本上不組織游客旅游,僅靠承接GSK等外資藥企的會議組織,一年的業務量就達到了1億多,這種異常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公安部官方表示,今年年初,公安機關對旅行社行業經營異常情況進行分析調查,在有關部門的協助下,警方發現上海臨江國際旅行社等相關旅行社存在重大經濟犯罪嫌疑,GSK中國公司也牽涉其中,同樣存在重大經濟犯罪嫌疑。
6月份,公安部部署上海、長沙、鄭州等地警方負責偵辦此案。
據了解,公安部之所以指定長沙經偵支隊偵辦此案,是因為長沙經偵支隊在辦理醫藥商業賄賂案件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曾經偵辦過不少經濟大案。
在經過前期的縝密調查后,6月27日,長沙、上海、鄭州等地警方展開統一抓捕。7月10日,警方又開展二次抓捕。在臨江旅行社的辦公室內,警方查獲了一個賬本,上面詳細記錄了該旅行社向GSK高管行賄的賬目。
涉及金額高達1.19億元
根據警方的調查和審訊,臨江等旅行社和GSK中國部分高管的問題逐漸浮出水面。
臨江旅行社通過承接GSK中國的內部會議、員工培訓和外部學術交流會等,從2009年至去年,涉及金額高達1.19億元。GSK的企業運營總經理梁宏等部分高管通過旅行社,用虛增會議規模等手段進行套現。旅行社按照行規,向GSK中國的企業運營總經理梁宏等部分高管支付現金等行賄。
據初步調查,通過各種賄賂手段,臨江旅行社將2000萬元支付給梁宏等GSK高管以及其他人員。僅梁宏一人所收受的賄賂約在200萬元左右,除了用于賄賂官員和專家、醫生外,其余部分被梁自己中飽私囊。
進展
被抓高管包括法務部總監
據了解,此次GSK中國共有4大高管被抓,分別是法務部總監、41歲的趙虹燕(女);副總裁、企業運營總經理、49歲的梁宏;商業發展事業企業運營總經理、45歲的黃紅(女);副總裁兼人力資源部總監、50歲的張國維。這4人,又被稱為GSK中國的四駕馬車。長沙警方透露,目前梁宏所涉嫌的罪名至少包括職務侵占、商業賄賂、收受賄賂等。
在華外資藥企四駕馬車同時被抓,這還是第一次。
臨江旅行社方面,也有老板翁劍雍等多人被抓,翁所涉嫌的罪名為商業賄賂等。
揭秘
1、GSK高管陷入情色交易
臨江旅行社老板翁劍雍承認,除了GSK中國,他們公司還與五六家外資藥企存在類似的業務往來,“只是其他公司沒有GSK這么厲害”。即使如此,最近幾年,臨江旅行社每年的營業額也在1億多元,而其中至少20%的會議虛增會議規模。
而據GSK中國高管稱,除了臨江旅行社,GSK的內部會議,以及外部會議,至少還與30余家旅行社有些業務往來。僅梁宏一人,每年涉及會議的預算就高達幾個億,給臨江旅行社的也僅僅一千萬元,其他會議費用,都由其他銷售人員再聯系旅行社組織會議,虛開和虛構現象同樣存在。GSK中國的高管和銷售人員,再用這部分錢行賄政府官員、專家和醫生等。
警方表示,GSK中國的高管通過旅行社套現了多少錢,又有多少錢用于行賄,還需要進一步調查。據初步統計,這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臨江旅行社只是揭開了冰山一角”,辦案民警表示。
據記者了解,還有一家旅行社,為了拉攏權限極大的GSK中國高管,還使出了“美人計”。這家旅行社雇用了一名女子,向這名高管進行性賄賂,這名女子在這名高管身邊待了4年左右。
不難看出,GSK中國的利益鏈始終伴隨著賄賂鏈,其特點就是通過承辦這種會議、贊助等形式規避中國法律,同時規避內部監管。
在GSK案發后,整個醫藥行業人心惶惶,擔心突然哪天警方就找到了自己頭上。警方表示,藥價虛高,與藥企的行賄不無關系,必須要嚴打。此次通過GSK案震懾和規范整個行業,使藥價虛高的現狀有所改善,讓更多的老百姓受益。
2、運營成本“占”藥價三成
據梁宏稱,在GSK中國,他負責肝炎、泌尿、糖尿病等幾個治療領域藥品的銷售管理。據他介紹,一種藥品要上市,要與各個部門打交道,如注冊涉及藥監部門,價格涉及發改委,進醫保涉及勞動與社會保障部門,進入地方涉及地方招標辦,進入醫院要涉及醫院院長,科室主任、醫生等,“環節太多,要打交道的政府部門太多”。
已經在醫藥行業摸爬滾打多年的梁宏說,據他估算,藥企運營在藥價中所占的比重高達20%到30%,至于行賄成本占到多少,倒沒有太多統計,但占的比例非常大。梁宏說,通過十幾天的反思,他認為運營成本所占的比例確實太高了。“如果能少開點會,就能降低一些成本,就能有更多的老百姓受益”。
梁宏說,以一種治療乙肝的藥為例,出廠價約在140元,經過經銷商、醫院等層層加價,最后到患者手里,價格達到了210元左右。
梁宏也指出,癥結還在于環節太多,“我們也喜歡越簡單越好,如果藥品的環節少了,腐敗也就少了”。梁宏指出,以藥養醫是其中最大的問題。
梁宏還認為,目前中國的藥廠太多,都是一種低水平的仿制,這就導致不能集中優勢進行研發。而像美國,只有幾家大型藥企,動輒就可以拿出數億元進行研發,“研發的成本最高”。梁宏說,這實際上還是管理的問題。
梁宏說,希望此次GSK中國案件能起到一個警示作用,對未來中國的醫藥市場起到根本性的變化。
3、一個項目行賄數目達200萬
41歲的翁劍雍是上海本地人,以前曾經在一家旅行社打工時,就知道藥企通過旅行社開會的事。2006年,他成立了上海臨江國際旅行社。2007年,他之前認識的一位朋友,從其他藥企跳槽到GSK中國公司。在這位朋友的推薦下,臨江旅行社成為GSK中國的一個會議服務商。這期間,臨江主要承接GSK中國的疫苗部和培訓部的會議。由于培訓部主要是內部培訓,還比較正規。
而在承接疫苗部的會議和項目時,臨江已經開始向GSK的人員以送回扣的方式行賄。據翁介紹,其中的一個冷鏈項目,行賄數目就高達200萬元。
2008年,GSK中國迎來了一位新高管,他就是梁宏。
今年49歲的梁宏,大學時學得是制藥專業,大學畢業后曾在一家國企做藥品生產。1993年,梁宏改做藥品營銷,當過醫藥代表的他,一直坐到惠氏醫藥銷售總監的位子。2008年12月,梁宏跳槽來到了GSK中國,擔任副總裁、企業運營總經理,年薪上百萬元。
4、反腐規則滋生新腐敗
梁宏說,公司一般有兩種會議,內部會議和外部會議,內部會議包括年會和平常的一些小會議,對外會議則是公司組織醫生、專家或政府官員參加的研討會等。根據GSK中國的規定,兩萬元以上的會議必須通過旅行社組織,一是為了辦得更專業,二是為了避免內部員工動用大量資金,防止腐敗產生。
在梁宏進入GSK中國以前,就已經有多個旅行社服務商,專門做公司內部會議。但GSK中國的這種游戲規則,并未能防止腐敗產生,反而滋生了新的腐敗。
2009年10月,由于翁此前在GSK中國的那位朋友離職,他將翁介紹給了梁宏認識。翁劍雍迅速抓住了這次機會,除了吃飯,翁劍雍還帶著梁宏等人去臺灣玩了一趟,隨后又多次登門拜訪。
從2010年4月份開始,梁宏再召開內部會議時,就開始啟用臨江旅行社。兩個人的命運,也開始連在了一起。
5、涉案旅行社只承接會議
根據GSK中國的規定,某個部門需要找旅行社承接內部會議時,應報請公司的采購部,采購部會在網上發布信息,旅行社提供報價,采購部進行三方比價,最終選定一家。采購部的權力看起來似乎很大,但事實并非如此。
據翁劍雍稱,梁宏讓手下在向采購部提出申請時,會特意提到臨江,稱這個旅行社不錯。而據警方調查,不但如此,梁還會事先將信息告訴翁,翁會事先調查一下開會的地方等內容,然后再提出報價。在會議結束后的總結,梁宏也會大大夸獎臨江一番。但梁宏不認可“內奸”的說法。
在梁的種種關照下,采購部門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在臨江報價過高的時候,采購部還會提醒翁把報價降一降。翁也承認,其他不知情的旅行社,根本別想參與。在這種情況下,梁宏所在部門召開的內部會議中,除了年會他不能負責,其他會議全部由臨江旅行社負責組織,采購部只是走一下流程。
3年的時間內,梁宏共給了臨江旅行社3000多萬元的會議單。
據翁劍雍說,除了梁宏,他還與GSK其他部門有這種業務往來。在最近幾年的時間內,他從GSK拿到的會議單子,在1億多元。
除了GSK中國,他還承接其他五六家外資藥企的內部會議,每年的營業額在1億元左右。
據警方調查,臨江除了承接會議,基本不做真正的旅游項目。對此,翁表示,實際上承接會議的利潤并沒有組織真正的旅游高,但一個好處就是穩定。
6、高管想提錢隨時打電話
是什么原因,讓梁宏如此維護臨江旅行社?問題出在一個“錢”字上。臨江給梁宏的回報不菲。
翁劍雍說,他回報梁宏等人的方式有兩種。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比如某一次會議,最初的預算是100人,但實際上只有80人。梁宏報給公司的是100人,而臨江旅行社開出的費用票據也是100人的,并用這些票據向GSK中國報賬。其中,不存在的“20個人”的費用就是虛增的費用,這部分費用雖然暫時放在臨江公司,但實際上是不定期地返給梁宏等。一次會議,最少返四五萬元,最多時可給梁宏50萬元。
翁劍雍說,這些錢一般都是放在旅行社。當梁宏需要錢時,會打電話直接要,有時候是直接給梁宏,有時候是梁宏的手下去拿錢。梁宏曾告訴翁劍雍,這些錢拿去行賄政府行政部門的官員,拜訪領導和醫藥專家。
除了直接拿現金,翁給梁宏的回報還有一種方式,就是倒貼錢帶梁宏旅游。翁說,梁宏是一個喜歡旅游的人,基本每年兩次出境游,國內游也有很多次。雖然每次梁宏都會給一部分錢,但遠遠不夠真實的花銷,缺的這部分,就由臨江補上。
據了解,2011年元旦,梁宏和其他3個朋友去馬爾代夫玩了3天,只向臨江支付了7萬元,而此次的實際花費在30萬元。此后還有一次,梁宏帶著妻子等共4人去澳大利亞旅游,總共支付了10萬,而實際花銷也在30萬元左右。翁說,由于他和梁宏的關系比較好,一般不會直接談錢,“大家都有默契”。
7、受賄所得再用于行賄
梁宏也承認,自己受賄的很大一部分回扣用于行賄政府官員。梁宏稱,去年在北京曾被一個政府部門查處,他從臨江拿了25萬元,最終擺平此事。
據梁宏說,他這個系統每年的會議費有幾個億,除了給臨江的上千萬元以外,更多的會議費用分攤到大區、地區的銷售經理,以及最下級的銷售代表使用,這些人員與地方旅行社聯系,組織醫生、專家和政府官員開研討會。梁宏稱,GSK中國像他有這樣權限的高管,至少有六七位。
而這些人員除了通過旅行社虛增會議規模套現外,甚至還有更絕的純粹虛構開會。虛增是在有的基礎上多報人數,而虛構則是根本就沒有這個會議,只是利用會議的名義套現。套現的錢,一部分進入個人腰包,一部分用于行賄。
梁宏說,公司也意識到這種情況,調查后也會開除一部分醫藥代表,但并沒能杜絕這種現象。今年年初以來,由于內部有人向GSK總部舉報,5月份,總部派出專門的審計部門前來審計,本來打算在7月份出審計報告。“但我一直沒覺得自己有問題”,梁宏說,翁劍雍也表示,這個行業中虛增會議規模和虛構開會的現象都存在,只是他從來沒有做過虛構開會,“風險太大”。
GSK中國共享財務服務中心總監金仁芳表示,由于這些旅行社的發票都能對得上,賬面上看起來都符合規定,因此也看不出來問題,她也承認,公司監管的手段還不夠嚴。
案情簡述
據警方介紹,近年來GSK中國在華經營期間,為達到打開藥品銷售渠道、提高藥品售價等目的,利用旅行社等渠道,采取直接行賄或贊助項目等形式,向個別政府部門官員、少數醫藥行業協會和基金會、醫院、醫生等大肆行賄。
同時,該公司還采用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通過旅行社開具假發票或虛開普通發票套取現金等方式實施違法犯罪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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