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免费人成视频在线观看,国产极品粉嫩馒头一线天AV,国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亚洲 古典 另类 欧美 在线

首頁 > 文章 > 活動 > 烏有講堂

黃紀蘇:高高低低話平等

黃紀蘇 · 2004-04-16 · 來源:烏有之鄉
收藏( 評論() 字體: / /

高高低低話平等

黃 紀 蘇

  今天算是向同學們做思想匯報。
  平等問題我從84、85年開始關心,到現在已經快20年了。自己的感想曾零零星星在談其他事情如寫考古文章的時候趁機塞入過一些,寫《切o格瓦拉》當然面對的主要是社會平等問題,但戲劇重在抒情而不是說理,我們只是表了表態,講出了一些結論和判斷性的東西,戲劇界都覺得壞了他們的行規。一直想就平等問題正面地好好談上一談,謝謝同學們給了我這次機會。我談的東西比較多,但概括一下也就兩個意思:第一,不平等是必然的。第二,平等也是必然的。同學們說,你這不是抽自己嘴巴么,而且左右開弓!我剛才說了,今天是向同學們做"思想匯報","思想匯報"同學們不大熟悉,我也只是聽說,就是下級跟上級之間關起門來的一種很有趣的交流。同學們知道,關起門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別說自己抽自己嘴巴了。
  平等是人生問題
  平等/不平等首先是個人生問題,社會問題,而不僅僅是學術問題,所以用不著掉書袋。再說,樓上就是圖書室,同學們實在要掉可以自己去掉,用不著我當二道販子。
  平等是人生問題,大家身經目見,誰沒有一腔子感受?同學們從學前班一路殺奔大學,其中的滋味豈是"過五關斬六將"這個詞兒所能道盡的?年年考高中考大學考碩考博,那都是社會戰場呀,多少南拳北腿殺聲震天,待到塵埃落定,分數下來,同學們便發現自己高高低低地站在社會樓梯的上面:有的進了北大,有的進了財大,有的去了夜大。同學們如此,老師們又何曾閑著?他們從講師殺向副教授,從碩士生導師殺向博士生導師,雖然刺刀沒見紅,可也相當慘烈。總之,平等問題隨處可見,每個同學都有感受,都有發言權。所以同學們如果覺得我哪里說的不對,希望隨時跟我交流,拍案而起也行,連連咳嗽也行。
  一、不平等的年齡
  不平等起源要重新思考
  醫生看病都要了解這病得了多久了。如果一翻病歷都三、四十年了,那就往往采用姑息療法,吃點維生素,只求別急轉直下就算了。我們跟社會不平等做斗爭,也要打聽不平等的年齡,一問挺年輕,剛三、四千歲,那就可以考慮開刀根治。要是經過了解發現,從盤古開天地就有了它,甚至更早,那就得想想這病治得了治不了,把孩子的學費、老婆的私房以及自己的買斷工齡錢統統搭進去劃算不劃算。馬克思主義對不平等這件事比較樂觀,認為它是在人類生產力發展到不太遠的過去才出現的事情,生產力接著再往下發展發展,加上覺悟者前拉后推,人人平等的共產主義社會就到來了。這150年來,覺悟者前仆后繼,光共產國際前后就成立過4個。150年下來,社會主義國家,或者說國家社會主義,沒剩下三兩個。不少"覺悟"者又徹底"覺悟"了一回,覺得過去上當受騙,今后要加倍努力,補回損失。他們掉轉頭在不平等的社會經濟階梯上狼奔豕突,看那勁頭,就像《水滸》里說的"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總之是,社會主義運動或平等運動在全世界的失敗,需要我們對不平等的起源重新思考。
  方法
  同學是學財經的,干財經一筆款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要一五一十有帳可查。而不平等的起源這個帳我們到哪兒去查呢?同學們將來畢業要是不喜歡打算盤的行業,我另外向大家推薦兩種。一個是未來學家,預測未來,但絕不是地震預報,尤其不是天氣預報,要越未來越好,起碼未來到別人想找你算帳卻連骨灰都不知到哪兒去找。另外一個就是研究過去,也要過去到你怎么想都不算亂想,怎么說都不叫胡說。我們研究遠古人類,尤其是他們的社會關系思想意識,一般來說,享有信口雌黃的特權。我這樣說當然是開玩笑。其實,早期人類平等不平等我們固然得不到直接的證據,但間接的證據還是有的。比如說,一處新石器時代的墓地,100個坑,每個坑埋著一具人骨架,頭齊刷刷地向東。各坑的隨葬品從1個陶罐到3個陶罐不等,于是我們可以說,當時的基尼系數大概在零點二幾,接近絕對平均主義。又比如說,我們在亞馬遜的叢林里發現一個部落實行的是共產共妻。根據世界各處的人民進化路線相同但進化速度不同的道理,我們這些一日千里的民族便可以把磨磨蹭蹭的民族看作活祖宗。認祖宗當然不是為了獻孝心,而是通過"老照片"了解自己幾千年前的模樣。還有一種間接證據就是孩子的行為,有人認為小孩所上演的正是人類的童年的故事。這個思路過于神秘,但說不說由他,信不信由你。
  說有容易說無難
  對于不平等起源的考察,靠的基本上是第一二種證據。但證據本身也有一個問題。如果存在不平等的證據,我們當然說當時實際存在不平等。但如果不存在這樣的證據呢,我們是否就可以說不存在不平等呢?這個問題對于考古證據尤其成為問題。先人蓋房子用不用木頭柱子我們可以根據他們房屋遺址上發現沒發現柱洞來判斷。但先人分不分上級下級,搞不搞男尊女卑,判斷起來就不那么簡單了。如果墓葬中發現墓主人周圍還埋著一圈斷胳膊斷腿身手異處的人骨架,我們很容易判斷說,這就是奴隸制呀。但如果像剛才那樣說的亂墳崗子,每個墓地1到3個陶罐不等,我們是否因此就可以說不存在不平等呢?恐怕不能痛快地得出那樣的結論,因為在隨葬品的相對平均與當時的實際情況之間還隔著一些未知環節,比如說當時的人如何看待死以及死后的世界?把陽間的家當搬到陰間并非是可以放諸四海、古今一律的葬俗。如果當時人相信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去冥間的路上每人帶一罐水,糖尿病人多帶一罐--呢?不少研究史前社會史的專家就是指著這樣的墓地言之鑿鑿:這就是五種社會形態中的一種:沒有階級,沒有國家,沒有私有制。要知道,說有容易說無難。
  經濟不平等未必在先
  就算陪葬的陶罐如實地反映了當時的財富分布,即經濟不平等,但經濟不平等跟社會不平等之間可以劃等號么?再說剛才提到的活祖宗,從大量豐富的民族學人類學資料看,我們真的沒有理由相信先有經濟不平等,然后再派生出其他形式的不平等來。很多原始部落中都存在社會等級,只是不以我們所熟悉的大老板/小老板/打工妹或省部級/廳局級/縣團級的形式存在,而是以我們不太熟悉不太敏感的形式存在。比如社會地位的高低不表現為屁股上圍的是貓皮還是虎皮(我們的社會特別看重這層皮),而是看誰能唱什么歌不能唱什么歌。這就讓我們理解起來就有點困難,因為在我們的時代,都是同唱一首歌--《跟著感覺走》的呀。這種理解上的困難,既有經驗上的原因,也是觀念造成的。人類把握世界總要取一定的視角,這種視角近代以來常常出自理論。我們對現代社會的不平等的了解,其實也拘泥于名牌的視角,如財產、權力、聲望之類,而且是非常制度化的。對于那些活生生但書里不大提到的不平等形式,就置若罔聞了。我記得從前外國記者眼中的毛澤東時代,是絕對平等的,因為穿的衣服不是灰色就是藍色要不就是綠色。他們就沒有能夠從這"同"中看到不同:還有倆兜四兜的區別,還有平紋斜紋的區別,還有草綠板兒綠的區別,還有袖子卷多高、白襯衫露多少的區別。所有這些區別,在當時都為社會不平等提供了臨時的宿營地。總之,在研究不平等尤其是探討早期人類不平等時,我們應該意識到流行的視角來自一定的經驗和理論,而這經驗和理論是有其局限性的。
  經濟不平等在中國傳統社會本來已相當醒目,資本主義商品社會就更是它的"單極世界"了。在這樣的社會里,物質符號特別發達,不富便不"貴",不富便不"達",沒混上轎車洋房就等于沒混出息,存款不夠幾位數就不算出人頭地。這種日常而切身的經驗容易使我們相信其他文化其他時代甚至早期人類也是如此,容易使我們格外重視經濟不平等。格外重視的一個結果,就是相信經濟不平等或私有制是一切不平等的根源。剛才說了,這種看法其實得不到其他時代其他文化經驗的支持。經濟不平等或私有制只是不平等的一種形式,不平等本身的發生應該更早,只不過寄附于其他的符號而已。關于"原始共產主義"的說法,若僅就一種經濟平等來說,也許是可以成立的,但若就整個平等而言,就真不好說了。
  如果我這假設成立的話,那就意味著三件事:(1)不平等比我們估計的要古老得多;(2)生產力的水平并不是不平等的根本原因;(3)對追求平等大同的事業要做重新調整。
  二、關于人類不平等起因的假說
  關于不平等起因有一些流行的說法。
  差別
  提起不平等的原因,同學們會說,人天生就不一樣,上帝是藝術家而不是八級工,他把我們造得一人一樣而不是千人一面。這種說法代表了一種很普遍的感覺而不是思想,因為它想都沒想,就把不一樣和不平等混為一談了。我們都知道黑顏色和白顏色只是一種差別,黑牡丹和白牡丹也只是一種差別。黑皮膚和白皮膚本來也只是一種差別,但怎么就分出高下來了呢?顯而易見,差別不是原因而是條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白人種族主義者把黑人看作比人矮一截、比猩猩高半頭的東西,這樣的東西難道不該在甘蔗園、棉花地、廁所、馬廄一帶活著么?好多黃皮膚的中國人也跟在白人屁股后面趾高氣昂。我記得八幾年南京鬧過一次學潮,就是因為黑人摟著黃姑娘進舞場刺傷了中國男生的自尊心,于是大打出手。那時更流行的其實是白人摟中國姑娘跳舞,為什么中國男生非但不砸玻璃不上街,反而一邊看還一邊鼓掌呢?因為大家都堅信一個真理,這個真理今天依然叫"道理",那就是:落后就只配挨打,落后就只配一邊看一邊鼓掌;可"大老黑"比我們還落后,應該咱們跳他們鼓掌才對呀!這撥信奉"弱肉強食"的勢利眼如今早已走上了社會,如果沒有特別的什么機緣洗心革面的話,我想他們從政很可能是貪官,跑買賣很可能是奸商,做學問很可能是把中國人的基因資料賣一張美國綠卡就覺得賺大發了的學術混混。總之,我們沒有理由相信差別是造成不平等的原因,差別只不過為不平等提供了條件甚至借口。同學們都聽說過"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不平等就是蒼蠅,縫就是差別,不平等特別愛在差別上下蛆。但沒什么縫或者縫很小,它也照樣下。奧林匹克一百米短跑,第一名跟最后一名的差別也就是零點一秒,那差別叫什么差別呀,結果呢,慢零點一秒的下課走人,快零點一秒的贏房子贏車。人的智力和能力差別有多大呢,能夠大到一個資產幾十億,一個家當幾十塊么?同學們剛才看的《切·格瓦拉》錄像,其中有一句就談的這個問題:別滿嘴的天然差別,其實凈是人工鴻溝!
  這里順便說一下所謂機會平等。"機會平等"經常是作為"結果平等"的對立面提出來的。從理論上,講機會平等了,結果勢必平等。你想球鞋一樣,起跑線一樣,哨聲一樣,跑道一樣,啦啦隊一樣、教練一樣,配餐一樣,肌肉一樣,再加心氣一樣、興奮劑一樣,什么條件什么機會都一樣,成績怎么會不一樣呢?人類數千年的歷史的確一直在擴大著機會平等,而且還會繼續擴大下去。百米健兒們的差距,會越來越小,會在小數點后面不斷加零。可結果呢,卻并不是越來越平等。人類迄今根深蒂固的不平等游戲,先就把結果規定死了:必須有奪冠的必須有出局的。資本主義平等觀跟以往一樣的地方是:不平等的游戲本質不許觸動;跟以往不一樣的地方是:不公正的游戲規則可以改善。不斷擴大的機會平等與紋絲不動的結果不平等,長得越來越像后工業時代的孩子:腦袋碩大,胳膊腿細瘦,跟科幻電影里的太空怪物似的。
  稀缺
  同學們也許還會說,肉少狼多讓社會怎么平等?把社會不平等歸結為社會資源稀缺也屬似是而非之論。首先,一蘋果兩個人,為什么就不能把蘋果分兩半,而一定要把人分兩檔呢?如果想平等,全班同學分一個蘋果核也未必分不過來。現在西方社會民主國家在就業上面臨僧多粥少的問題,于是便出現先上學后工作、邊上學邊工作、先工作后上學等各式各樣的就業模式,意思很簡單:工資就一份,大家勻著掙吧--不這樣無不無產階級就得按上不上崗來劃分了。其次,"稀缺"到底是什么?我現在兜里有二十塊錢就一天到晚吹口哨,而云南煙廠老總儲時建,一月工資幾萬卻恨得他不鋃鐺入獄誓不罷休。為什么,錢滾滾地入了別人的腰包,心里咽不下這口氣。我想這位儲老總毛澤東時代一月給他兩百塊錢,他就得把毛主席像一天擦三次,一邊擦一邊哼《唱支山歌給黨聽》。就平等不平等而言,稀缺本質上是社會的,相對的,主觀的。否則,陋室邊栽種的鮮花,窮人臉上開放的笑容就根本無法解釋。所以說,物質的、絕對的稀缺也不構成不平等的原因。若講相對稀缺,那等于是談另外一個問題。
  分工
  同學們也許會說,有群體不能沒有領袖吧,有領袖不能沒有保鏢吧,子彈飛來的時候只能是保鏢往領袖身上撲而不能領袖往保鏢身上撲吧!這種分工的解釋可以說振振有詞,但也經不住推敲。人類是社會動物,過集體生活,需要不同角色的分工配合這生活才能進行得下去。就說交通警察吧,交通警察指揮南來北往的車輛,說一不二,不服就扣本子,有時瞧他東吆喝西比劃窮橫窮橫真跟小希特勒似的。可說老實話,交通警察跟司機的關系里沒有不平等的意思,他掙得跟我們一樣多,娶媳婦不比我們容易。他如狼似虎還真是出于社會分工的需要,有時不這樣交通還真就堵塞了。而社會分工的其他崗位,比如臨終關懷醫院、婚慶公司之類,就不能采用這樣的工作方式工作作風,否則非停業整頓不可。雖然他們勤快周到得跟秘書警衛甚至沒過門的女婿似的,但這里基本上也是分工的關系,不存在不平等。而在其他一些地方,像政府部門、私人公司,職務跟品序,分工與不平等卻聯系緊密。但即便在這些地方,分工和不平等也未必自始至終牢牢掛鉤。二者本來也就像西門慶和潘金蓮那樣眉來眼去,但架不住王婆組織能力強,而且還負責放哨,結果一來兒去人家就合二而一了。一些國有企業的領導,本來有可能當"人民的勤務員",或者跟職工平起平坐,但上頭下文件讓加大改革力度,拉大收入差距,媒體和知識分子也一口一個"老總"地叫他們,于是廠長書記們年終給自己發了六十萬元職務兌現獎,給一部分職工發了六千塊錢工齡賣斷費。我七幾年在一家工廠勞動,那廠長真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穿件破棉襖以廠為家,哪兒像現在這幫東西作威作福。
  順便向同學們介紹一種有趣的觀點:差別多到無數,不平等就沒了。前些年有位叫盛洪的學者,想用孔夫子的"和而不同"把個人主義和平等主義焊到一塊兒。其實,馬克思高度自由或充分個人化的共產主義社會,多少也包含這層意思。很多思想家也都注意到差別的反面"同"跟"爭"的聯系:那掐得最兇的,不是同性就是同齡,不是同事就是同學,不是同黨就是同胞。好男之所以不跟女斗,就是因為彼此"不同"。北京街頭賣報的,他最恨的就是十米開外另一個賣報的。而王公大臣最信賴的人,往往是跟他有天壤之別的仆人。那么,差異真可以帶來"和"嗎?這個問題我這樣看:"異"并不消解競爭,而是跟"同"一道組織競爭。"同"根據行業、地域、性別、階級等等共性把剃頭師傅組織在一堆比誰手藝高,把上海人組織在一塊比誰心眼小,把已婚婦女組織在一起比誰老公闊。而"異"的作用,固然有不讓某類人進入某類競爭的一面,如國際奧委會負責體檢的工作人員,就是不讓半男半女混到女子組去決雌雄;它還有細化競爭的一面,也就是建議奧組委在男子組女子組之外也為shemales即兩性人添設賽場。所謂現代民主社會,無非是通過機會平等、價值多元化等機制把從前為數不多的幾個大角斗場分割成許多小角斗場。不過小賽場既非桃花源,彼此也沒隔著絕緣材料,于是往往場連場、場套場、場里場外賽得分分合合。尤其當一次大的經商潮、從政潮、出國潮席卷過來,三千六百個小場子立刻失去獨立性,高高低低排出三六九等。墻倒眾人推,下面的狀元榜眼都蜂擁到上面去打工洗盤子。自由主義的平等理想要為地球上六十億人每人修了一個賽場,勞民傷財倒不怕,怕就怕賽場修好了,大家不老老實實呆里面入定,借上廁所的機會又跑到一起,把屁股四星三星地排出榜來。
  既不是由生產力發展所注定,又不是差別、稀缺、分工所造成,那么不平等到底是怎么來的呢?下面談談我的一點假設。
  人類競爭和動物競爭的不同:比較意識
  大家都知道,不平等跟競爭關系密切,而且都知道動物也競爭。那么是不是人類的競爭或不平等僅僅是動物競爭或不平等的簡單延長呢?這是需要討論的一個問題,需要對兩種競爭做一番比較。關于動物競爭,我建議同學們沒事看看中央電視臺的《動物世界》。如果時間不合適,到圖書館借一本這十來年的文學期刊或者小說集也可以。俗話說"照貓畫虎",那些文藝作品基本是照著畜生畫人,甚至把人畫得比畜生還過分。動物競爭和人類競爭有相似之處,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動物餓急了,就把你的糧食奪過去,甚至把你變做糧食。人的競爭自然也有這個內容。但人在競爭中發展出一種"比較意識",這是動物所沒有的。讓我對這個"比較意識"稍作一點解釋。剛才說動物餓了就搶不太準確,因為它們不餓的時候也搶,但這一次的搶依舊是為了解決下一頓餓的問題,或下一代餓的問題,搶是手段。人類競爭不同于動物競爭之處在于他不餓也搶,并且不僅僅是要解決餓的問題,滿足生理需求,而且還要解決相對于他人的優越感,也就是說,滿足社會欲望。我"有"而你沒有。這樣的'有'只在比較中存在,比較是目的,而有什么,有用沒用,倒成了見證目的的手段了。這種以社會比較而不是生理需要為內容的競爭,是人類所特有的。
  為什么要比較意識
  同學們會問,人類不一致對外跟毒蛇猛獸爭去,自己之間比個什么勁兒啊?難道這比較意識對人類有什么好處嗎?同學今天看這東西真是太過剩了,不但同班同學要比,同校同學要比,街坊鄰居要比,表姐表妹要比,中國日本要比,甚至八桿子打不著的也要比。但在千百萬年前,它卻有著性命攸關的意義。人類的祖先那時在自然界真是可憐巴巴的,細胳膊細腿,飛不會飛,游不會游。上帝造了他們,卻不為他裝備捕鯨船和打老虎的麻醉槍,就連蒼蠅拍鼠夾子也不送一個。樹上倒是長著桃子,但獅子臥在樹下,施瓦辛格手里沒家伙哪里敢過去?人類的祖先需要筆補造化,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拳頭不硬咱石頭硬,牙齒不尖咱樹枝尖,腿腳不快咱小箭頭飛得快。這能力的提高需要各種條件都具備,條件之一就是動力。動力從哪兒來?一部分從生理需求那里來,譬如饑餓、安全、求偶之類。但生理需求有一個特點,就是簡單重復,一旦滿足便從頭開始,沒有積累,花樣翻新、更上層樓的余地不是很大。這種動力維持猴子簡單的生存也許差不多,但要把它推上萬物之靈的寶座顯然就不夠,需要補充新的動力了。以比較意識為核心的社會欲望,便提供了新動力。社會欲望的特點是積累的,得寸進尺的,登鼻子上臉的,從理論上講是沒有極限的。"欲海"如果是食欲的"海"性欲的"海",它不但有邊,而且一個猛子就到對岸了。如果是社會欲望的"海",那才真的煙波浩渺,一望無際呢。奧運會舉重比賽張三舉起了300斤,李四就去舉301斤;李四舉起了301斤,張三便去沖302斤;張三302斤成功了,李四心一橫跟303斤拼了。這樣的競爭或者叫它"比較性競爭",想必為人類的祖先在各個方面的發展平添了一種巨大的動力,使其生產能力空前提高,社會關系以及社會組織越加精致發達。當然,光靠比較性競爭也是不行的。各種條件加在一起,猴子才走上通往人的大路,剛開始還蹦蹦跳跳,到后來步履也穩健了,屁股也不紅了。
  比較性競爭的辯證性
  關于人類競爭的比較、相對的特點,我還想跟同學們多嘮叨幾句。人類這種競爭也許還促成了人類辯證思維的發展。"辯證"這個詞同學們一聽就煩,政治課上聽太多了。換種說法,同學們一定不討厭,那就是:別人死老婆等于自己娶媳婦。這話猛一聽還真挺荒誕的,但我們看看排球比賽,甲方發球一失誤乙方就歡呼雀躍,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別人沒了就相當于自己有了,別人矮點就相當于自己高點,這是比較意識、人類競爭的題中之義。雖然為中產階級成功人士所羞于掛齒,這樣的"巧取",用進化的尺度去衡量,顯然要比野獸的"豪奪"高出一截,說它代表了"先進文化"也不為過。同學們知道貴州有個領導干部叫閻建宏,他因為貪污被判了死刑,等著槍斃的那段日子里他蔫頭搭腦,萎靡不振。有一天閻健宏忽然來了精神,樂得合不上嘴,一個勁地說"這下心理平衡嘍!"原來貴州公安廳長也鋃鐺入獄跟他住到一起來了。同學們說你這是壞人。那我就再舉一個好人、也就是我本人的例子。我們部門領導有一回制訂收入標準,偷偷把我的一項收入減得跟他一樣少,但實際上我干的工作要比他干得多。我聽說以后就提出來,或者恢復我的那項收入,不恢復也行,那就相應減少他的收入。同學們會說,你這怕不就是"東方式嫉妒"或者"窩里斗"吧?聽書里說,這可是一種病態文化,陰暗心理呀!的確,有人管這叫"分配性"競爭,認為是中國文化的土特產,以區別于西方人的"生產性"競爭。其實,這種競爭既不病態也不陰暗,更不是中國文化的土特產品。十年前聽說美國做過一次有意思的調查,多數被調查的精英寧愿日本慘點,哪怕美國更慘也不愿意美日共存共榮。可見辯證法西方人一點也不比咱們學得差。言歸正傳,"高下相倚"的辯證性使人類的競爭徹底具備了它所應具備的相對性、比較性。這種相對性比較性實在就是人類"社會性"的核心。說白了,什么是'人性'?這就是'人性'。
  三、比較性競爭是人生最基本的意義
  剛才結合人的比較意識或社會欲望,對不平等的起源做了一點探討,發現它是一種相當"與生俱來"的東西,大概要比很多社會主義者想的要源遠流長、根深蒂固得多。接下來同學們也許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就算你剛才那些猜想全是真的,猴子當年靠比較意識、社會欲望混成了人,但怎么見得它混成人之后就一定繼續保持這種東西而不是過河拆橋呢--猴子的尾巴不就沒帶過來嗎?的確,人過去的起源是一回事,現在的生活是另外一回事,這就像過去老說的"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之間的區別,造反者的兒子坐在高干樓里罵起"暴民政治"來比誰都狠。那么好,我們現在來看看"本人成分",也就是社會欲望或比較性競爭在當前人類生活中的位置。這件工作做起來有相當難度,原因是沒有兩個人能對"人是什么",對"人的本質"、"人的生活"達成完全共識。我想了一個辦法,就是先看看比較性競爭在意義體系中占什么位置,然后再看看它跟在我們這個時代"唯此為大"的物質生產活動是個什么關系。
  意義及其分類
  "意義"這個詞不太好,從哲學家嘴里出來太玄乎,什么"意義指示論"之類,別說同學們聽著不知道在聽什么,我說著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如果把'意義'換成"滋味"就比較親切了。老舍先生《茶館》里王掌柜的說小劉麻子那些壞蛋:"瞧他們,一個個,都活得有滋有味!"除非有些"滋味",有些"活頭",生命并不是天然"可貴"。
  人生都有哪些滋味或活頭呢?同學們說,那可太多了。的確非常多。我前幾天經過一個地下過街道,那里有個賣玩具的地攤,有個兩歲左右的娃娃把他爺爺使勁往玩具攤上拉,嘴里直嚷嚷,"爺爺,咱們光瞧,根本不買!根本不買"。能買個玩具就是這個孩子的活頭之一。好多同學報了新東方,一天到晚古茂林、好肚有圖。能到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去留學,看看山那邊的綠草,這就是他們的活頭。具體的活頭雖然數也數不清,但我們可以給它們大致歸歸類。比如說這會兒夜幕降臨,萬家燈火中有不少餐廳酒樓人滿為患。還有一種咱們也叫不出名字的去處在招攬生意:"我們那里的小姐真的很溫柔,先生去坐一坐吧!"這些活動主要提供兩種人生意義或滋味:食和色,也就是口腹、房室之樂,此外還有藝術山水之樂,我們叫它審美。再就是好奇心,老百姓說"看新鮮",落實到同學們身上就是求知。
  自由不算意義
  說到這里,同學們也許會問,自由難道不是意義么?不自由可是毋寧死呀!這個問題我是這么看。自由是一個過于含混、無從定義、不大好說的東西。胡適我想同學們都聽說過,今天中國自由主義者到他們的太廟去燒香,外國的列祖列宗拜過之后,中國的牌位第一塊供的就是胡適他老人家。胡適是近100年前留學美國的學生,折合到今天,就是"新新人類"。可這位新新人類的大腕級人物,婚姻卻是由父母包辦的,給他討了房鄉下媳婦。新新人類的另一位楷模陳獨秀氣得直叫:連戀愛自由都上交你媽,還跟青年扯什么自由!胡博士寫了首詩,其中有一句是,"存心不自由,便是自由了"。西藏政教合一的農奴制按說是反自由吧,于是新中國政府反反自由,廢除了農奴制--其間參考了美國的解放黑奴也說不定。可美國西方不干了,說這是剝奪西藏人的自由,你們反反自由恰恰是反自由,我反反反反自由才是反反自由。同學們看,自由這東西難道不是妙不可言嗎?自由像風像水無色無味透明,本身并不構成滋味,得先讓你不自由,你這才想起天下還有自由這么回事。
  "基本"不"基本"不是一件先驗的事情
  說比較性競爭是一種"基本意義",好多人可能會搖頭。我們的時代是一個"唯物主義"盛行的時代,什么都講究"實惠",講究"物質利益"。社會關系、道德精神、別人死活這些東西雖然沒人公然把它扔到垃圾箱里,但也只相當于孫悟空當的那個"弼馬溫",不算數的。這種唯物主義由于專門弘揚人的下半身,吃喝嫖賭的有錢人一定覺得真是親切極了。唯物主義發展到這一步,跟馬克思用來顛覆剝削制度的那個"唯物主義"早已大異其趣,我看索性另起爐灶,改名"唯肉主義"算了。"唯肉主義"者因為凈長脂肪,腦子很不好使喚,許多簡單明了的事情被他們攪成一鍋漿糊。你比如說,他們主張生產第一,社會關系第末;發展第一,道德第末。根據是什么呢?他們并沒有想清楚,我替他們捋捋,大概是這樣的:物質生產這家伙搞出的東西要長有長,要寬有寬,要高有高,屬于看得見尤其是摸得著的"干貨",符合"生理需求"也就是"基本需求"。他們就不睜圓了眼睛看看,他們所要大發展而特發展的"生產",跟人的生理需求有多大關系?這生產所滿足的,其實盡是些區分高低貴賤的社會需求。億豪酒樓里觥籌交錯是"唯"的什么"物"?江山如此多嬌俱樂部里一夜千金解決了哪門子"生理問題"?生產滿足的,咱們用個經濟學詞匯,大都是"炫耀性消費"。可笑的是,中國的新興資產階級老愛舉著窩頭、三角褲衩、白菜幫子游行,理論上裝出一副農夫甚至牛馬的樸實相,好像天下再沒有比他們更腳踏實地,更關心人的"基本"要求的了。"食"和"色"不是不基本,生理要求也不是不重要,但這旗號應該由早點攤上吃油餅的平頭百姓打才比較恰當,由用辛辛苦苦掙點錢嫖下等妓女的青年農民工打才比較恰當。
  貶低社會需求、抬高生理需求,除了新興資產階級要為自己的窮奢極欲戴一副老實巴交的面具之外,它的確還跟長期的教育有關。"倉廩實而知榮辱""飽暖思淫逸"這些話早已深入人心了。越是生理的、本能的就越是基本越是實在;越是心理的、觀念的、社會關系的就越虛妄越可有可無,無論在民間意識里,還是精英思想中,都已成為一種頑固的信念。這很符合我們日常的感受:食堂不去不行,晚飯不吃不行。這種認識有時是對的,但也不是放在哪兒哪兒都對。比如說"飽暖思淫逸"就不能成為具有普遍規律性的順序。有些窮地方的人日出而作,收工以后一沒地方充電,二沒機會聽紅樓夢詩詞講座,三沒錢欣賞三大歌王演唱會,他們吃完晚飯只有關燈,關了燈只有"淫逸"。美國頭六七年做過一次性社會學調查,這個世界首富國家人民的性生活實在出乎大家的意料,蒼白極了。所以,意義的座次不是由上帝排定的,不是一個先驗、"客觀"的規律。什么基本,什么不太基本,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文化或亞文化都有自己的"主觀"排行榜。人的一個特點是能定義會解釋,他固然是生理的動物,但更是心理的高等動物。生理固然可以架空、但卻不能取代或越過心理。心理在人與世界之間扮演一種類似翻譯的角色。翻譯有時機械的很,沒甚么手腳好做:烤鴨十次有九次都翻譯成垂涎欲滴,一天沒吃東西怎么翻譯都是想打人,美女坐到懷里只有多年的老和尚才能翻譯成無動于衷。但翻譯常常還是有一定的靈活自由度:富貴的通譯當然是"感覺好極了",但有時也有譯作"糞土"的;意外之財一般要把人樂傻,但也有覺得大禍臨頭的。說一個極端點的例子。我有年冬天在廚房手不小心碰了煤氣灶上的水壺,我的手嗖的一下就縮回來了,感到這下燙著了,再一看火根本就沒打開,進一步去摸摸壺原來是冰涼的。也就是說,由于煤氣灶、水壺在心里的一貫印象,冷的事實可以被翻譯成燙的感受。總之,由于有這么一道翻譯,人便可能指鹿為馬,見仁見智,才可能從必然走向自由。世界對于人,從這個意義上講,是"唯心"的。什么東西重要不重要,基本不基本,肚子生殖器雖然有發言權有影響力,但最終拍板定案的卻是腦袋。翻譯由文化充當,如果這個文化碰巧是物質主義文化,就是老愛白活"本性""規律""下半身"那些玩意的文化,那么就像剛才說的,它明明翻譯了卻不承認有翻譯這么一回事,明明拜金風習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拜金文化煽動起來的,它卻說自己不過幫忙"恢復"了事情的本來面目,鈔票的酷斃影響力天生就那么大。也就是說,明明是人工降雨,他偏說是自然現象。同學們可別以為這是做好事不留名,這可是包藏禍心:把偷來的搶來的說成是合法繼承甚至娘胎里帶來的。生理大于心理、物質大于精神,發展大于道德的神話不打破,我們就無法對比較性競爭進而對社會歷史過程做出正確的估價。
  為什么說"最基本"?
  我現在要說的是,比較性競爭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意義。這個工作不大好做,但我想了個辦法。我有個朋友叫黃以明,是一個詩情蕩漾的人。他有一回當詩歌比賽的評委,相中了一首詩,其他評委們不以為然,被他厲聲喝問:"長度夠不夠?!寬度夠不夠?!!硬度夠不夠?!!!力度夠不夠?!!!"這四個"度",我打算借來做咱們討論問題的角度。
  長度
  首先,從"長度"上說,比較性競爭開始的不算晚--比"食"晚,但卻比"色"早(弗洛伊德把嬰兒都看成小色鬼,我們不必說他"歪理邪說",但也沒有信以為真的義務)。西方有個兒童心理學家研究了自己的幾個孩子,發現他們9個月的時候就出現嫉妒行為。我們不知道這么點小孩的"嫉妒"是否足夠辯證,是否真的有足夠的比較意識在里面,但我的孩子好像一兩歲的時候她媽抱他他不讓,她媽抱別的孩子他不干。這里面,我們可以看到,比較意識不是憑空冒出來,而是從占有、安全等更古老的需要中萌芽生長的。在生命的另一頭,色早已跟不上隊,食也有氣無力,唯有比較意識歌聲嘹亮。老人們告別這個世界時經常掛念的事就是身后令名,怕自己攀登了一輩子蓋棺定論的時候給定低了。舊時代一些名流常常把給自己寫墓志銘的工作托付給最信得過的人--這跟自己動筆已經差不了多少。有些人不放心,趁活著的時候就讓友朋把挽聯統統寫好寄過來先睹為快。我們對于老年人容易產生平淡的總體印象。其實還可以做一些區別,食色的平淡是一個自然過程,而"爭心"要想讓它平淡,就得下一番苦功了。《老年天地》、《老年健康》、老年書畫班等等,都在隆隆地開展這方面的社會化工作,把腰屈背駝但殺聲不絕的老戰士們連勸帶蒙攙下社會競爭場,一律讓他們信仰道家出世哲學,效法陶淵明種花南墻下。一個人征戰了一輩子,雖然拳腳已不太靈光,但壯心總是不已的,把他們一下子轟出競爭場就跟當初把孩子們不分青紅皂白轟進競爭場一樣混不講理。對于老年人內心在這方面的痛苦與緊張,社會實在太缺少理解和體貼,以為花花草草就夠優待他們的了。總之,比較性競爭是一件到死方休的事情。
  寬度
  再從"寬度"上看,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見得到它的身影。體壇政壇武林學林這些場所就不用說了,咱們就單說那些似乎跟它無緣的領域如宗教之類。宗教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為熬不住社會競爭的人提供難民營。如果難民營依舊是衙門那一套,人家犧牲了酒肉美女投奔你干什么?講平等在宗教是題中之義,那些高堂講經的跟燒火做飯的之間,應該最有條件實現"分工不同,都是為人民服務"的社會理想。但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我80年代初在西城廣濟寺碰到一位玄一法師,70開外了。我們聊了老半天,發現他話里話外頗流露出世俗的功名心態。比如他很得意自己有兩位名師,武的是當時正紅得發紫的海燈法師,文的是巨贊法師,即佛教協會的會長或副會長。這跟張五常開談必說他跟諾貝爾獎得主科斯、弗里德曼的交情如出一轍。另外,我曾經讀到一些調查資料,改革開放不少青年人加入佛教是奔著出國的機會,這真是把大雄寶殿當"新東方"了!歷史上一些狂禪,據其中有人自己坦白,他們的亂頭粗服、裝瘋賣傻不過是出人頭地的一種手段,就像欲入世先出世的"終南捷徑",或者今天表演吃死人肉的行為藝術。不少青年人往基督教那兒混,唱圣詩讀圣經,其實也無非是想獲得"先進文化""先進生產力"、也就是西方文明的身份符號。同學們別小看這類符號,有了它,就算中產階級的"死物"--例如厲以寧教授最近公布的兩套住宅的標準--暫時還沒弄到手,中產階級的活人卻已經造就了。另外,宗教的逃避競爭,未嘗不可以辯證地理解為改頭換面的參與競爭。咱們以眼面前的法輪功為例。大家都知道李洪志老宣揚"忍",但這回有美國戳著,他就"忍無可忍"了。不過一般的法輪功修習者以及很多宗教徒,則的確對"忍"有所追求,而且把宗教或準宗教當成途徑。他們忍什么呢?職稱老評不上,忍了;房子老分不上,忍了;但凡好事領導一馬當先,忍了;一說下崗自己首當其沖,忍了。同學們問,不加入宗教不加入法輪功不是一樣忍么?不一樣,你一個人在犄角旮旯蔫頭搭拉腦地忍,是忍不出信心和尊嚴的。還是人多力量大,一大幫兄弟姐妹手挽手地忍,齊聲唱地忍,引經據典地忍,山鳴谷應地忍,藐視一切地忍,這感覺一樣么?這還是忍嗎?已經不是消極的忍了,這是價值的分庭抗禮,這是觀念的以守為攻。首長老板你們還得意什么呀,你們整天溜呀拍呀鉆呀爬呀爭呀奪呀,活得豬狗不如自己還不知道呀!沒聞大道的人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這就是宗教,這就是社會戰爭中的宗教。它擺脫競爭意識了么?沒有,它只是變了個手法,以不爭為爭而已。
  其實不光宗教,文學藝術也提供這樣的服務。同學們都讀過古代詩歌,其中有一類田園隱逸詩歌。這類詩吟誦晨風夕月閑花野草,乍一看以為詩人一定是大款的第三第四代,早過了坑蒙拐騙的初級階段,已經開始活出閑情逸致來了,就像宋徽宗沒事研究孔雀先抬左腳還是右腳一樣。真實情形不盡如此。他們中不少人都是窮書生,他們日耕夜讀,就是為了能搬到閑花野草雞屎鴨毛少一點的地方,最好是離皇宮不遠的馬大人胡同、鐵獅子胡同。無奈他們或是高考落榜,或是被降級處分到了地方,在社會競爭中處于不利地位。周圍既無警衛員也無秘書,女影星女歌星更沒有,眼前除了山就是水。怎么辦呢?只好取來最擅長的筆墨就著山水大做文章,說煙波上的漁樵如何浪漫,云深處的砍柴人如何蕭灑,西風殘照里的帝王陵寢如何冷清衰敗。他們互相傳來傳去,先從自己信起,慢慢成了氣候。城里的官僚,在領導的二郎腿前罰了半天跪,回家取出這些宣揚綠色人生的詩歌,哪有不讀得長吁短嘆、搖頭晃尾的?
  再來看看一些具有平等主義傾向甚至烏托邦色彩的社會政治運動。80年代反思中國革命,王實味的案子鬧曾得沸沸揚揚。王實味是個理想主義書生,對"衣分五色人分十等"的延安社會不滿,寫了篇《野百合花》被關起來,結局很血腥。我比較關心中國革命更早也就是中華蘇維埃時期的情況。當時共產黨對外刷的一條大標語就是"官兵平等",有一副比較紅軍如何平等白軍如何不平等的對聯,對得很工穩,可惜我不大記得了。而紅軍連隊中設"列寧室",搞民主參與,的確也屬于理想主義的制度嘗試。但實在過了沒多久,對不平等的抱怨就浮出水面了。紅軍長征二萬五千里,據說有些領導人是一路用擔架從瑞金抬到陜北的,這里面不排除因解構革命心切而夸大其詞的因素,但總的說來,這個運動的等級色彩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制度化。到四幾年就有所謂"二八五團"的規定,"二八"是28歲,"五"是5年黨齡,"團"是團級干部。也就是說,夠了這些條件,才能娶媳婦。當然,就歷史的延續性和現實的復雜性而言,這些都很正常,烏托邦不是從石頭里蹦出來或試管里培養出來的,但中國革命的總方向并不是離社會平等的理想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這還只是說了制度化了的不平等,東游西逛的比較意識,尚未固定的不平等形式就更多了。與紅軍領袖坐擔架長征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美洲革命者格瓦拉。從堅持平等主義理想來說,格瓦拉更像一個革命的使徒。他真正做到了跟戰士同甘共苦,而且把領導人吃苦在前當作檢驗平等主義理想的試金石。這大概也是他失敗的原因之一。不過我讀他的傳記,發現他被卡斯特羅授予上校軍銜時也沾沾自喜。也就是說,因比較性競爭生出的快感,即格瓦拉們所要消滅的4000年壓迫社會的人性基礎,即便在這個近似圣徒的革命者的腳下,也時隱時見,可見其根深蒂固。順便再說一個文革的例子。文革是一個很復雜的事件,就像一團亂麻。但亂麻中的一根,是對共產黨偏離平等理想走向特權的反彈,即謂的毛澤東晚年思想。在文革爆發初期,以當時那種狂熱的氣氛,按說某種平等主義烏托邦起碼在紅衛兵內部是可以存在個一年半載的。但根本不存在。那時加入紅衛兵要論出身,即紅五類,革干、革軍、革烈、工人、貧下中農。我姐姐當時出身差點只當了個"紅衛兵戰友",相當于今天重點之外的二批,本科下面的大專,就不提它了。出身革干革軍的明顯高于工農出身的。當時沒有條件,他們只能用皮帶的寬點窄點、軍裝的黃點綠點來營造初步的"衣冠制度",對同一"無產階級"的不同"階層"做簡陋的區分。而且,更有趣的是,"修正主義"教育體系內名校的紅衛兵是不把一般學校紅衛兵放在眼里的。我有一個朋友,屬于當年紅衛兵中的精英,我前些天聊天問他:一二八中(相當于今天的三類校)的紅衛兵能跟你們八一學校(今天的市重點)的紅衛兵平起平坐么?他說,"那當然沒有他們說話的份啦"。
  硬度
  人得了大病,拿著化驗單站在鬼門關前,最常見的反應就是一聲浩嘆,接著就宣布看破蝸角虛名,把做人上人的雄心壯志使勁摔在地上--這時能繼續當人中人就謝天謝地了。我一直在想,死到臨頭才宣布放棄的東西也真是非同小可;而且,發狠要放棄的東西,心里放得下么?這很像熱戀的人分手時發誓要忘掉對方,其實哪兒忘得了啊!多年前我在報紙上讀到一篇報導,講的是一群癌癥患者的聯誼活動,其中包括繪畫唱歌比賽。按說這些人哪兒還有心情爭什么楷書第一,國標第二呀,可記者偏偏就捕捉到其中佼佼者喜孜孜的好感覺。競爭的滋味好到可以多少抵消對死亡的恐懼,這件事值得我們的監獄當局參考。他們給死刑犯預備熏魚東坡肘子,雖然有人道主義動機,卻無人道主義效果。其實可以考慮搞個"慷慨赴死、從容就義大獎賽",待死和臨刑的時候精神狀態好一點,有點尊嚴,對家屬也是個安慰。我20多歲的時候一度覺得自己健康沒有希望了,經常思考死的主題,甚至擬了個遺囑的腹稿。這稿子我不斷修修改改,今天觸景生情加上一句,明天轉念一想改倆詞。我現在記不起具體怎么寫的了,反正一邊默誦一邊贊嘆,斷定這是古往今來的好篇章,飄飄然怪好受的。后來身體轉危為安,遺囑派不上用場,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失落。競爭的念頭真是頑強得很,缺氧的地方也生,沒水的地方也長,高寒的地方它還開得來了勁兒。
  力度
  現在再來說"力度"。我本人做雜志編輯工作,前些年編過英文版的《中國社會科學》,把一行行中國字變成外國字。干這個工作,需要對作者寫作時的心思進行揣摩體會,不但要弄明白他說了什么,怎么說的,還要考慮作者到底想說什么,也就是"聽話聽聲兒,鑼鼓聽音兒"。工作久了,跟作者交流多了,便發現所說的和想說出的出入不小。跟我們一塊工作的有位英國淑女,踏實得體,不多說不少道。她揣摩這些文章揣摩了近10年,終于有一天跟我發感慨:這些作者東說西說,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說自己太了不起了!同學們會說,沒這么嚴重吧!真這么嚴重。你別看他洋洋萬言,旁征博引,二里地長,其實真正推出的,無非是"我很了不起"5個字。5個字裂變成上萬字,這不是核裂變么?現在10篇學術文章2篇說"我很了不起",余下的8篇說"我也很了不起"。2篇狂奔,8篇狂跟,這就構成學術思潮、文化時尚。同學們咱們一塊分析分析,為什么一篇寫戲劇的文章盡是些"A層面上的D線效應與E層面上的F線效應"?為什么紅樓夢研究要"首次引進數理統計"--不過是"統計"了賈政有幾房老婆、烏頭莊交來幾種年貨?為什么談人跟人這點破事非要表啦公式啦模型啦搗鼓得跟晶體管線路圖似的?我猜想,這是因為近代以來,科學技術飛黃騰達,傳統人文學科和所謂"社會科學"領域相形見絀,從業人員的社會經濟地位相對低下,自然晝夜盤算怎么混進科學家工程師的隊伍里去。總之,在學術時尚、文化風潮中,攀比爭勝就像沾了水的鞭子或強力興奮劑,能把一個個好人逼得六神無主,胡說八道的。
  同學們可能會問,人類對于比較性競爭執著或在乎程度怎么衡量呢?我向同學們推薦一種我用了多年的方法,就是"曲折衡量法"。什么意思呢?大家一定讀過《阿Q正傳》,阿Q頭上生了塊癩瘡,特別忌諱,別說"癩"的同音字了,誰要是提"光"跟"燭"他就恨誰。癩瘡跟蠟燭之間音義的轉折次數可以用來測量阿Q對瘡疤上心的程度。不知同學們注意到沒有,人類在吃的問題上幾乎沒什么聯想--饑民除外,我沒調查過--有也是一條直線不帶拐彎。在"性"方面,人類特別是其中的光棍就特別能瞎聯系,我有一回參觀現代藝術展覽,看到一件有圓有方有角的幾何形雕塑,難以名狀。老婆問我是什么,我哪兒知道是什么?只好按著朦朧詩的做法說那不是"創世紀"就是"天體"。等走近一看,牌牌上寫著"女體"。我雖然不明白它怎么就是"女體"了,但創作者對異性的渴望和想入非非卻是表達得再明白再強烈不過了。比較性競爭也是一樣。我們常常說者無心,不知哪句話就把別人自尊心給傷了,事后檢討,實在是八桿子都打不著,但架不住人家聽者有意,跟打排球似的,七傳八傳就傳成你在小瞧他了。我讀過一篇講現代學術史的文章,很有趣,據說粱岱宗有一回當胡適的面誇法國某位漢學家,從此跟胡適結了仇自己都不知道。錢穆不知道同學們聽說過沒有,現在已經被尊為"國學大師"了,就連他的徒弟余英時,大陸有好多人巴不得做他的徒弟。錢穆的回憶錄里也說,胡博士去他們那地方講演,被臺下普通聽眾中的錢穆問了個學術問題,從此終其一生,二人的關系盡管有反共的大前提都再也熱乎不起來。錢穆檢討自己當時求知心切,問題出得有點偏,得罪了人家。頭些年知識分子當中掀起過一次學習寬容的高潮,把胡適當作楷模,認為他心無芥蒂,最具自由主義的紳士風度。我舉這例子并不是說胡適不配當楷模,而是說楷模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在話下了。有一回有個朋友給我打電話,聊了足足一個小時,先說他一個親戚自殺了,又說起他小學同學得了大病,又說到他集郵的新進展,又背了明朝某隱士的兩句散曲,又說到他老婆公司效益不低。不細心聽還以為他更年期話癆呢。其實別看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最后都要歸到他"混得還可以"這么一個中心上來。文革開始的時候,如果誰出身"革干""革軍",那感覺可以折合成今天女兒嫁了臺灣富商。我當時老在思考里屋門背后邊掛著的一條舊皮帶,這條皮帶比較寬,不像一般商店里賣的。我于是幻想,這大概是條軍用皮帶,很可能是我爸爸參加八路軍甚至紅軍時系過的--那樣的話,我爸就一定是"紅小鬼"了。我沒敢找我爸問究竟,怕沒問好問出他參加過國民黨兵來。與此同時,我們院的一個小伙伴也在他們家房檐下的破箱子里尋尋覓覓。他找出了一雙黑皮靴,一口咬定他爸爸當過警察,而那時的警察一般都是部隊轉業的,因此他推導出自己出身"革命軍人"的結論--其實他爸抗戰時給美國軍隊干過業余翻譯,因為這個文革沒少挨整。同學們平時不妨留心一下身邊,有時一些看上去的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頭,被三拐兩拐扯在了一起。我有一次聽一個熟人談起某"名人"。名人本來不新鮮,有名的用不了幾年就會在人數上超過沒名的。新鮮的是他那如數家珍的口吻,原來這位"名人"是他表妹的老同學的老公。這就更新鮮了:拐這么多道彎還算家珍么?咱朋友的三次方再加熟人的熟人還是國務院總理呢!他也感到得意的論據還不太充分,于是強烈地暗示他表妹可能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人家的配偶。
  除了曲折拐彎法,衡量比較性競爭的力度,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看它和周圍環境所形成的反差。其實前面講寬度的時候,已經說到了這個問題。比較性競爭出現在考場內外,就像蒼蠅出現在廁所,沒有一點不協調的地方,但如果在和尚宿舍、危重病房這種地方也如火如荼,那就像妓院里捉住精神文明辦主任,應該問一問究竟了。我講講日常生活中的這種反差,還是舉例說明。大約七八年前,一位在美國學哲學的朋友回來探親,我帶他去認識我的一個鄰居,在鄰居家碰上另一個也在美國學哲學的人,這兩位海外學子以前誰也不認識誰,就因為同在一個美國同修一門哲學于是就像同時看上了一個女人。這個說他們大學在全美排名第六,那個說他們系在全美排名第二;這個說他們系某教授是那個領域公認的泰斗,那個說他導師歐陸哲學界特別買帳,你搗我一下,我咬你一口,整整掐了一個來小時。我當時挺納悶: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歲數也都不小了,在那樣個一輩子見一面的場合,又沒婦女在場,按說有一搭無一搭講點政治笑話渾段子就算了,聊得來就留個電話,聊不來就說忘帶名片了,哪兒至于非把人家的客廳變得跟個臨時蛐蛐罐兒似的?其實我們留心一下,生活中好多本來是派其他用場的場合,都被比較性競爭攪合成了一鍋粥。現在經常有一些討論會,本來應是認真交流思想、切磋意見的地方,結果變成了口才學問的擂臺賽,舉辦得越多,思想交流的可能性就越少。魯迅先生希望他"死了就草草埋掉",因為他不愿意讓自己的葬禮變成"挽聯的比武場"。這種事在中國特別有傳統,只要哪個公眾人物快不行了,下一屆舞文弄墨錦標賽的比賽地點也就算落實了。不是說這里頭一點沒寄托哀思,但同學們想一想,寫上下四五百字的工整長聯,哀思不一邊歇著去,怎么可能寫得出來呢?
  比較性競爭的力度還表現為大家對它的敏感程度。在我們的語言系統里,有不少委婉語和心照意會的副語言都和這相關,有時最能說明問題的倒是沉默。同學們知道,孩子高考成績不理想,在自己家說話千萬小心。考的很理想,到別人家說話千萬小心,因為人家的孩子考得也許不好。在國家動蕩的非常敏感時期--當然是解放前--酒樓茶館里往往貼著"只談風月,莫談國是"的顧客須知。一件事遠離了舌尖,恰恰說明它深入到心底。
  四、競爭與其他意義的關系
  現在我們再來看看比較性競爭跟其他意義之間的關系。同學們都知道,"互動"這個詞兒如今特別流行,意思就是彼此影響、相互作用。那么比較性競爭和這些意義之間是否也是這種關系呢?我是這么想的:"互動"肯定也是有的,但它們關系的主流似乎是前者對后者的"一體化"。打個比方,如今美國文化席卷中華,我們也未嘗沒拿中草藥紅高粱外加窈窕淑女跟他們的新自由主義互動,但力量對比是明擺著的。
  與求真
  求真是一種重要的意義或活頭。它所對應的欲望是好奇心,所支撐的行業包括旅游、教育、科學、偵探小說、明星傳記等等。求真的經典例子,是古希臘的數學家某某某,敵人殺進了城,沖進了他的家,向他舉起了刀;數學家做題正做到關鍵時刻,他說你們千萬別急,我還差一步就解出來了。這個例子相當純粹,好奇心的成色不低,只是故事本身是真是假沒人說得準。與同學們相關的求真自然是教育。那咱們今天不聊別的專聊教育。
  我不知道同學們這一代最早是怎么進入教育這塊天地的。我們那會兒可是懷揣著十萬個為什么走進校門的。老師家長也特別愛渲染這一層意義,好像上學就是為了鬧清楚月亮為什么不掉下來,人為什么不能住在水里,奶奶的頭發為什么會白。后來聽說讀書是為了超英趕美,再后來又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要混出點人模樣,取房好老婆,非得學好數理化。求真求著求著就變成求職了,變成社會競爭的手段--到后來,甚至手段也輪不上好奇心了。同學敢說自己到財大來是為了滿足對一些經濟現象和經濟規律的好奇心么?同學們敢說4年苦讀的動力主要來自求知欲么?說白了,競爭不但是我們教育的目的,還成了教育的手段,教育的動力。
  從古到今,教育都承擔著社會地位再分配的任務,也就是重新洗牌發牌。今天貧寒子弟要想擺脫人下人的狀態,除了刻苦讀書真就剩下打砸搶了。但現在所有的公共事業包括學校都照著收租院大斗進小斗出的路子在搞"產業化",窮人在教育競爭中越來越處于不利地位。我有一個熟人,他的一個朋友在外貿部當小官僚,小官僚說他多了不敢說,兒子的兒子、孫子的兒子的錢都給掙足了。掙足了怎么辦呢?孩兒們一律送到國外讀書。不僅中國,全世界的發展中國家和欠發達國家都這樣,送子女去世界著名學府接受一流教育已經成為最有效的洗錢方式。如果一個人把偷來的民脂民膏投資到房地產或IT產業,被追查出來房子會被拍賣,電腦會被充公。但如果他們用民脂民膏把兒子培養成世界著名華人企業家,讓女兒在慕尼黑世界鋼琴比賽上一舉奪魁,這玩意兒你沒收充公得了么?不但不能沒收,人家還從紐約羅馬趕來營救老子。這就是為什么中國有錢有勢的正把他們的子弟川流不息地運往英國的貴族學校、美國的私立學校,那都是培養龍鳳的地方。
  與審美
  剛才用教育的例子,談了求真被競爭架空,成了一塊招牌。審美又何嘗不是經常給人家當燈泡或形象大使?就說音樂吧,大家不要只看到它繞梁三日搖蕩心魂的那一面。中國搞音樂的人很多都是家傳的,我以前有回去音樂學院宿舍串門,目睹了他們是怎么傳的:門后邊掛一條鞭子。同學們說,不用鞭子我們也能彈"月亮代表我的心"呀!可貝多芬他爸可不是讓兒子沒事拿音樂解悶的,他是要讓他子吃這碗飯。貝多芬境界高點,但他的《田園交響樂》《月光奏鳴曲》也不是為了--用今天的時髦話說--"人與自然的溝通",他是要用音樂這個看家本事為他這樣的新興"專業技術人才"從老伯爵老侯爵們那里搶點社會資源來。80年代初,我一個在大學讀書的朋友,他們學校有個同學是農村來的。這個人向女孩介紹自己最喜愛的thing是音樂,最like的音樂家是"圣一桑"。女孩一聽就把他"帕斯"掉了。為什么呢?音樂家里只有一個圣點桑(圣·桑)或圣杠桑(圣-桑),人間再無圣一桑。這事說起來大家覺得挺好笑,想想其實也挺讓人辛酸的。一個農家子弟來到城里分不清這亂花花綠綠的洋玩意,城里姑娘就鄙視他。但反過來,城里小伙子人去農村插隊,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鐮刀使不好,獨輪車推不穩,農村姑娘卻又心疼又喜歡。這就是社會的等級結構。
  關于競爭和審美的關系,我還想提醒同學們注意競爭對審美標準的影響。杜甫說過"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句話值得玩味。它指出了文藝的最重要標準即"創新"的由來。如果一幅畫沒有新意,一首詩跟別人的類似,我們就認為它是個失敗的作品。但為什么要有"新意"呢?為了競爭,為了在人與人之間決出高下來。在競爭意識相對淡漠的一些民間文藝中,大家情動于中而發于情,不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并不絞盡腦汁要出奇制勝。而在特別提倡競爭的社會里,不爭奇斗艷就不叫藝術,不叫美。其實,爭奇斗艷的另一面就是人云亦云,我前面談學術時說的2篇文章狂奔、8篇文章狂跟的情況,也適用于藝術。這年頭的藝術家哪個不在標榜個性,可哪個又有一星半點個性?有競爭就必然有攀比,有攀比就必然沒個性。同學們去現代藝術展去看看,全是些最想有個性卻又最無個性的藝術家。倒是小地方的藝人,也不管紐約什么主義看漲,巴黎什么流派看跌,老老實實對著自己的生活自自然然表達內心的感受,倒可能流露出真性情,弄出真個性來。
  與性
  性作為一種人生意義可不能小瞧。那些一笑笑垮一座城池,再笑笑亡一個國家的故事就不說了,單說眼下云南省的旅游收入比泰國的少一大截子,據說主要原因就是泰國的旅游業還兼著一個發達的性產業。我有時感慨:性作為中國20年改革開放的一個巨大動力--說核動力都不過分--居然在正而八經的社會科學研究中沒有像樣一點的體現。比如說,毛澤東時代累積的性壓抑有多少轉化為對西方文明的性幻想?這種性幻想又有多少升華為認同西方文化、認同市場經濟的社會心理或價值觀念?這價值觀念又通過什么途徑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改革開放的政策?
  我們可以看看美色是如何參與社會競爭的。同學們會說,人長得美不美純粹是生理的事,身子長點短點,腰圍大點小點,鼻梁高點低點,嘴唇薄點厚點,這取決于水土爹媽,你跟社會等級階級斗爭瞎聯系什么呀?人長得什么樣的確很生理,但并不純生理,社會競爭早就插手這一塊兒了。紋眉拉皮去褶就是社會對生理的插手,皮膚漂白乳頭漂紅就是社會對生理的干預,膠硅隆胸截腿增高就是社會對生理的強暴。美色在這個時代已經成為殘酷社會競爭的兇器。不是說這里面沒有性愛審美等因素,而是說,把這層油撇去,剩下的就是在社會競爭的火上煎熬的一鍋辛酸淚了。前幾天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女孩把腿截斷再長上,再換個地兒再截斷再長上,這樣利用斷裂處骨質增生的原理,她身高竄了兩竄。乍看之下,還以為中國要出唯美主義烈士呢,讀完了才知道跟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因為她個子矮,找工作找對象都有困難。同學們馬上就要進入就業市場,現在很多工作對相貌有苛刻的要求,有些單位挑人就跟選妃似的,而中國根本沒有反相貌歧視的立法特別是執法--我納悶為什么一到這些地方就不跟西方"接軌"了。
  社會競爭、社會等級對美色或性吸引力的定義,也是件有趣的事情。俗話說,"情人眼里出西施"、"鴨子看綠豆對上了眼"。 性的吸引力按說是一件非常個人的事情,但實際上卻是一件非常社會的事情。中國近20年男女談戀愛對身高的講求,據說在全世界是數一數二的。這件事值得玩味。我是想說,身高是否構成性吸引力的重要因素,是隨時代變化的。70年代末以來,與社會競爭的空前激烈相平行的,是性吸引力對身高的空前強調。至于二者是否因果關系,我不敢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國這100年來性吸引力的基本走向是"用夷變夏",翻譯過來就是跟西方白種接軌,也就是向世界階級結構中高我們一頭的人靠攏。同學們隨便翻翻這些年的小說,里面一夸獎什么人長得好就說他像什么"大衛""海倫",沒見過說誰像關羽趙云的。
  這里需要強調的是,社會等級對性吸引力的定義,從表面看是一件文化的或民族上的,但本質上卻是階級的。我記得91年到華盛頓,發現那里的女人比我呆的那個俄亥俄工業城市的女人體態苗條風姿綽約多了。為什么呢?那是因為華盛頓地區官多,官太太自然比工人的老婆漂亮。同學們學習社會科學,社會科學特別講求實證,經常要用較"實"指標來說明較"虛"問題。尋找指標,是一門學問。我常想,若把不同時期漂亮姑娘置身或許身的位置標出來連成線,一定是一幅簡明扼要的社會變遷軌跡圖。同學們說,你這么說也太夸張了吧,有那么絕對么?的確沒那么絕對,幸虧沒那么絕對。色與等級的結合雖然歷史悠久,對它反抗也源遠流長。我們讀歷代關于愛情的傳奇故事,有不少宣揚富小姐下嫁窮書生甚至仙女看上個體農民的。這些作品可以看作下層男性從觀念世界對現實世界中色勢結合發動的偷襲騷擾,說得形象一點,就是扒鐵路、炸橋梁,雖不能根本解決問題,但讓大官僚老財主迎娶小美人的車隊走走停停,心里也平衡一點。
  五、比較性競爭與物質生產
  現在再來談談比較性競爭跟物質生產的關系。它們同這些年大家爭論的公平與效益,道德與發展有些相近,所以我們不妨先從道德與發展說起,這樣親切一些。
  富人的硬道理與軟道理
  同學們都知道(經濟)發展是硬道理的口號。有硬道理就必有軟道理,軟道理就是道德,就是社會關系,就是社會公平。這一贏一軟配合好了,中國一部分人可就什么都有了。前些時報紙上登某位商家豁著幾百萬廣告費不掙,用好多平米的巨大墻面登"三個代表"的口號,其軟硬功夫真是高超。中國的先富階級都是辯證高手,有趣的是這些人中頗有拜佛的,游山逛廟的時候很肯出香火錢。在他們那兒,彌勒佛、觀世音跟稅務局長、海關頭頭一樣,都屬于為硬道理服務的軟道理。這樣他們打家劫舍的時候有吉星高照自然所向無敵。
  窮人的硬道理與軟道理
  后富階級沒有硬的問題,主要的任務是軟。軟的功課包括"端正態度"、"調整心態"、"增加心理承受能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及--我親耳在一個會上聽某地方官員說的--"認命"。中國社會目前最大的病癥,據厲以寧教授診斷,是有錢有勢有才的人該拿而不拿。為什么不拿呢?是因為平均主義紅眼病從中作梗。也就是說,后富的"軟功"還沒練到家。同學們說,這恐怕是誤診吧,先富階級哪兒有不拿的?快的只一把,慢的也就兩把,人民幾十年攢下的家業便寥寥無幾了,其效率可不是利康搬家公司可以同日而語的。中國這些年涌現出不少厲教授式的大夫,可以說個個都是白求恩,自己眼睛瞎得什么都看不見,卻還堅持出診為社會看舌苔照喉嚨,即便醫術有問題,就沖這醫風上面也應該重獎。況且,他們念念不忘平均主義紅眼病--現在改叫"民粹主義"--應該說是很有眼力的。
  窮人的紅眼病
  先富的在人民資產和個人帳戶之間金梭銀梭般地忙碌,讓后富的在一邊看著眼睛一點也不紅,這怎么可能呢?所以先富的就是再忙再累,也要擠時間搞好紅眼病的防治工作。那種"俺們經濟學就他娘的不講道德!"的態度是要出事而且已經出事了。后富的就是再沒知識沒文化,也不至于比貓狗更遲鈍吧。貓狗急了尚且飛檐走壁,他一個有胳膊有腿的活人就不會鋌而走險么?警察如今都是在超負荷工作,活活累死的屢屢見報。這說明什么?說明"發展"、"效益"的大旗并不是怎么揮怎么靈,說明社會關系不是可以胡亂湊合的,說明社會公平你不管它它要管你。所以,對紅眼病不能簡單地讓人家"閉著甭睜",否則20多年來"發展"出來的"效益"無論是用化名存銀行還是鎖保險柜都不是長久之計。
  一些"治紅"藥方
  同學們會說,治療紅眼病,咱們文化人知識分子干別的不行干這還不行么?我留心觀察了一下,發現他們還真不太行。就說文藝家吧,他們寫詞譜曲,讓那些一說中國話就朝前殖民地跑調的小歌星們用北京土話冒充老百姓"今兒個真高興啊",真是比半夜雞叫還聽著還難受。學者們也一樣不行,《中國社會階層分析報告》印出來又收回去。為什么呢?十等公民它把工人農民排在八九十,這不是火上澆油,忙中添亂么!實際差距已經那么大了,為什么不能在語言上縮縮小?別把大家豎著分什么"階級""階層",而是平著分成"手力"、"腿力"、"嘴力"、"眼力"、"臀力"、"心力"勞動者,都是勞動者,聽著多一家親呀。又比如有人建議讓富人窮人像國外那樣分開住,您住您的"羅馬花園""云中尊邸",他住他的煙袋斜街小耳勺胡同,這樣老死不相往來,眼不見心不煩。這個主意,還算認真,只是低估了電視之類現代視聽手段的力量。如今打開電視、翻開報紙,看見先富的在千里萬里之外花天酒地,窮奢極欲,照樣氣不打一處來。另外像蕭功勤教授那樣,光知道在過街橋上來回溜跶,看見知識分子模樣的過橋往窮人區方向去,就掏出小本記下相貌特征,然后撥打110,就更是舍本逐末了。一般醫生都是從病狀找病因,哪兒有像蕭大夫這樣跟血壓表溫度計沒完沒了的?在各種紅眼病治療方案中,我倒是覺得彩票不失為一種比較有效的辦法。不知同學們注意到沒有,彩民絕大部分是后富者,讓那些已經達到"自我實現"高度的精英買足彩,那真是對他們成功的誣蔑--當然了,去拉斯維加或澳門的賭場風光另當別論。現在報紙上隔一段日子就登出某個下崗工人中了百萬甚至千萬、被敲鑼打鼓游街示眾的報道。大家別小瞧了這敲鑼打鼓游街示眾,它實際上是在上一堂生動的社會人生大課,告訴整個后富階層:機會夠平等了吧,都是一百萬分之一,摸著了你走運,沒摸著你認命!這種人生就是賭博的觀念正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世道人心,比自由主義學者舌敝唇焦的"機會平等"理論管用多了。先前一些后富的說"誰讓咱沒本事呢",接受了賭搏觀念后就會說"誰讓人趕上了"。彩票的社會意義就在于把人民從靈魂上改造成不辨事理、不明是非、被莊家坑了還覺得"肥兒不賴"(fair play)的賭徒。俗話說"賭紅了眼",其實真賭徒輸房子輸老婆輸老命都不輸紅眼。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無論地上搏彩業還是地下搏彩業的所有從業人員,在營造機會平等的社會氣氛、含混貧富差距、緩和階級對立方面都立下汗馬功勞,社會科學重大科研成果獎不頒給他們也就罷了,經營許可證一定要發。
  社會關系不是軟道理
  但這也只是杯水車薪。在一個人跟人的差距大于人跟動物但還不得不把人算人的時代里,在一個有著數千年平等主義傳統、又被社會主義的平等主義改造了好幾十年的社會里,要想杜絕紅眼病那真是癡人說夢。一年幾萬起的集體性突發事件,已經夠說明問題的了。也許有同學們會說,紅眼病就讓他紅著吧,經濟上去了效益上去了不就行了么?的確,從根本上說經濟和效益、道德和發展是一種利益和立場的選擇,他要拿你的東西,你捂著兜不讓拿,就這么簡單。但我想再重復一下剛剛說過的意思,現在已經不是青銅時代了,那時候奴隸主死了奴隸覺得自己殉葬是天經地義,那會兒的吉尼系數就是到了零點九九奴隸們也想不到揭竿而起。現在行么?道德公平問題解決不好,發展就會翻船,效益就會縮水,先富的就是純為個人長遠利益著想也不能再這么貪得無厭下去了。我們假設某人今年增收300塊錢,100塊錢送給了心理醫生,100塊錢買了防盜門防盜窗,還剩100塊錢不敢動,怕哪天碰上搶劫的自己分文皆無人家火冒三丈。這樣的發展和效益有什么好載歌載舞的呢?我并不是說發展是軟道理,社會關系道德倫理是硬道理,而是說這兩者應該兼顧,要軟硬適度。不管紅眼病不行,光治紅眼病也沒用。現在必須重新認識競爭與物質生產之間的關系,再不糾正認識,改變思路,等紅眼病轉移擴散了,那可就不是防盜門防盜窗所能防得住,一百二百塊錢所能糖塞得了的了。
  產品中的社會關系
  比較性競爭與物質生產是一種什么關系呢?首先應該看到,所謂"物質生產"是一個有問題的概念。同學們都熟悉唯物史觀,唯物史觀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發展物質生產力,因為物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上層建筑。"物質生產",用恩格斯的經典舉例就是"衣食住行"。我們且不去掰扯他老人家說這話到底什么意思,反正很多人在強調物質生產強調經濟發展的時候,實際上都把物質生產視同所謂人的"基本需求",人的"基本需求"又等于生理需求。關于"基本"不"基本",我前面已經講過,那是要由心理的翻譯、由價值觀拍板說了算的,這里就不重復了。咱們就單說這"衣食住行"的"衣"吧。服裝的生產,現在是一個不算小的產業。中國入世的一個理由據說就是要為中國的服裝出口搞定美國市場。我們簡單分析一下,一件衣服到底有幾成是為了滿足防寒保暖的生理需求,又有幾成是服務于社會競爭的目的?這里我想解釋一下,著裝上的競爭跟足球相撲不大一樣,常常不那么劍拔弩張,往往采取相對消極的形式,不爭先,但也別太落后,即所謂"隨大流"。一般是混小子們在前面打沖鋒--面口袋褲里可以開團小組會--很像改革試點,試砸了被父母罵一頓,試成了大家不緊但也不慢地跟進,顯得又穩重又新潮。時裝的流行大致是這樣的過程。同學們回去盤點一下自己的存貨,分析分析有幾件是為了避風雨防紫外線(那也是為了比別人白),有幾件是為了別"落伍"別"老冒"的,也就是說,幾分屬于實用性消費,幾分屬于炫耀性消費。
  流行的本質是比較性競爭
  以求異始、以趨同終的時裝或類似產品,很能說明競爭與物質生產的內在關系:競爭使作為等級符號的產品從社會金字塔的頂端向下普及;在這過程中,競爭的性質由出人頭地的個人主義變為不甘人下的平等主義;而產品則由奢侈品變為(基本)必需品。一個新產品剛出現的時候,它只是少數上層階級爭奇斗艷的手段,后來則向一心要跟他們接軌的中間階級流傳,等到這東西按照你們經濟學的什么"邊際效益遞減"規律普及到下層、即"臭一條街"、窮人覺得別人都有咱沒混上真白活了的時候,上層階級又推出新貨色了。比較性競爭使得"奢侈品"變為"必需品"的循環周而復始,法輪長轉--其實這就是所謂"物質進步""文明發展"的主要內容。我們看看"三轉一響"的歷史,電視的歷史、手機的歷史、轎車的歷史,哪個不是這樣?
  符號造成復雜性
  同學們會說,有的產品還是從下往上流行的呢?從表面上看是這樣,豪門大戶也喜歡弄個瓦罐子擺在客廳里,甚至搞把掃帚掛墻上。但不要忘了,這個瓦罐子已經是被他們的客廳被他們的財富重新定義過了,否則中產階級是絕不敢掛的,因而流行的起點依舊是金字塔尖。那么說,窮人就一點主動權都沒有么?那也不是。我剛才說產品是社會地位的符號。符號就像代表或使節,使節開小差叛逃的可有的是。奔馳6000比較忠于它所代表的社會地位--沒那財產沒那地位,你買不起這個符號。但買不起沒準租得起呢?現在一些普通的工薪族小青年結婚攢足了錢,租幾輛高級轎車瀟灑走一回,拍成照片掛墻上,符號不就有了么。外地農民進城在高級賓館門口趁保安沒注意趕緊扶著輛卡迪拉克留影,也是在符號上取巧。知識分子更是運用符號的行家里手,他們花幾塊錢在圖書館買本書,從里面挑出些不明不白的詞匯--什么"反題"啦,"互文"啦,"貢斯當"啦,"消極自由"啦--往嘴上一掛,女朋友跟他進出后剪刀胡同的時候,感覺就像在巴黎街頭散步。符號的介入,使得階級關系階級斗爭呈現復雜多變的局面。處于不利地位的下層階級有了這符號,就可以草船借箭,就可以冒充玉皇大帝,就可以打麻雀戰了。我前面提到的古代窮書生以田園隱逸詩歌笑傲王侯、當代知識分子憑古典音樂混入資產階級,其實也不妨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至于實物符號,雖然比文化語言符號笨一點,跟實際社會經濟地位聯系死一點,但也不是沒有文章可作,剛才說了買不起汽車租汽車,那還是費錢的。省錢的辦法很多,老百姓中的賢妻良母都煉就了高超本領選購看著高檔實際不貴的實物符號。各種水貨也以假亂真,混淆了貧富分野。一些以"邊緣""另類"自居、在主流時尚之外另立門戶的符號,客觀上也給上層階級的富貴符號殺了價,為下層階級省了錢。崔健都能穿身的確涼國防綠"一無所有",買不起鱷魚耐克的莘莘學子還自卑個什么勁兒?新潮青年興的就是不修邊幅、破衣邋遢,只有暴發戶才金利萊華歌爾一指頭套一大金鎦子呢!這些年流行"土大款"的社會形象,我懷疑正是下層階級在經濟符號上搞的一次成功爆破。當然,這些只是小打小鬧。
  資本主義強調經濟符號
  說到符號,我還想跟同學們強調這么一點。物質生產或經濟發展之所被大家看成重中之重,"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并不是因為它事關吃穿生死,而是因為在資本主義時代,它已成為比較性競爭的主賽場,成為社會地位的欽定符號。那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則消息,有家報紙說詩人汪國真日子過得很清貧,汪國真氣急敗壞要起訴人家。同學們知道,自古以來的優秀詩人哪有不清貧的?不清貧"詩"怎么"可以怨"呢?不"窮"怎么"而后工"呢?要做"詩人",清貧甚至是個基本條件,為了當詩人,沒混那么慘也要裝成那么慘。中國傳統社會,富和貴一向不大統一,只要詩寫得好,窮點非但不丟人,其實還挺酷的。就是到前幾年也還有些高雅浪漫女士,專門喜歡收集會寫詩的窮小子。如今中國的資本主義市場體系已大體建立,錢成了社會地位的最通行的符號,再會寫詩,沒房子沒車,也比農民工強不了多少。在獨尊財富的資本主義等級制度面前,渴望"成功"的人士一個個多哩哆嗦的,生怕自己那點小成就不作數。這就是為什么汪國真不依不饒,這就是為什么不少名人冒著被稅務局誤解、被反貪局偵察、被匪徒綁票然后撕票的風險,向社會虛報個人收入。
  一點歷史觀
  從比較性競爭與物質生產的關系以及前面對不平等起源的討論中,可以得出一點歷史觀上的感想。如果按我的理解,社會的本質是比較性競爭的話,又如果按許多人的理解,歷史的主要內容是物質生產的發展的話,那么可以說,社會是歷史的起點和終點。這也就是說:1)生產不是獨立于社會關系之外、更不是超乎社會關系之上的"客觀"力量。2)階級斗爭造就了歷史,"惡"推動了歷史。這樣一個基本事實,是《共產黨宣言》以來的150年想顛覆卻沒能顛覆了的,是準備重新出發的平等事業所不愿面對但必須面對的。對于剝削壓迫的一方來說,指出這樣一個事實,雖然對他們"唯生產力""物質進步""效益第一"之類的彩旗緞帶有些不利,卻肯定了他們那個世界體系的牢固基礎,講出了他們沉下臉或喝醉酒時會說的話。
  同學們聽到這兒會說,姓黃的,照你這么說社會不平等就是必然的了,那你們演什么《切·格瓦拉》,宣揚什么社會平等呀?自己不信的東西向別人推銷,這種黑心的騙子不該扭送學校保衛處么!請同學們耐心聽我講最后一部分。
  六、平等也是必然的
  求不平等與求平等是一個硬幣的兩面
  讓我們回過頭來再看看比較性競爭特有的相對性和辯證性。一方面,你想有我所無;另一方面,我不想無你所有。我剛才的始則立異、終則趨同的產品流行周期,就是這個意思。這也就是說,想超過別人跟不想被別人超過,是一個硬幣的兩面,都出身于比較性競爭,屬于對立的統一。因此,在現實的人性前提下,若果說不平等是必然的,那么平等也是必然的;如果說個人主義來自人的本性,那么社會主義也來自人的本性;如果剝削壓迫制度存在一天,那么對它的反抗也就奉陪一天;存在一世,就奉陪一世;永遠存在,就奉陪到底!我們看人類的歷史,真就像鐘擺一樣,在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來來往往。出自比較性競爭的平等追求,是相對的,暫時的。這就是為什么對平等運動總在成功的那一刻就開始走向反面,變質為新的不平等,困在逆取順守、輪流坐莊的磨盤里團團轉。我前些年去蘇州,在一個小雨天參觀了拙政園,那里的殿閣玲瓏,花木嫵媚,信步其間,恍若仙境。這么個好地方是太平天國首領打下半壁江山的時候給自己修建的。他們從前不是燒炭的就是做田的要不就是打工仔,一朝得志便窮奢極欲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農民革命型的平等運動如此,20世紀有"先進"意識形態指導的平等運動又何嘗別樣呢?于是同學們會說,照這樣看,右派們沒錯呀:既然結局不過是拙政園,當初又何必鬧金田村?還不夠折騰的呢。但問題是,你騎在他頭上吹小夜曲是人性必然,他翻上來用你的帽子接尿就不是人性必然了么?至于他后來折騰出一個天王府,那也是因為你先弄了一個紫禁城在那兒。以往的平等運動,它的敵人揭發它假崇高純屬多余。生于"惡"的人性,長于"惡"的體制,它不可能也沒必要崇高。農民起義軍頭目把財主的小老婆捉來做壓寨夫人,這難道這跟幾千年人類社會的基本法則有任何沖突么?同學們會說,既然都是一路貨色,你有什么必要厚此薄彼呢?這里有個相對正義的問題:是下面的永遠在下面、上面的永遠在上面更合理呢,還是過一段調換一下位置更合理?不知道同學們選擇哪個,我選擇被壓迫者造反有理!一說到造反,上面的就拿"共同貧窮"來嚇唬下面的,殊不知下面的已經一無所有,最不怕甚至最盼著的,就是"共同貧窮"了。
  說到"共同貧窮",我想順便澄清一種誤會,那就是認為平等運動就是平庸之輩陷害杰出人物,也就是下面的把上面的拽下來。其實,平等運動有兩種選擇,一個是自己跟上去,另一個才是把上面的拽下來,首選當然是跟上去。但如果往上去的路被堵死了,那只好拿魚死網破、同歸于盡相要挾。對上面的既得利益者來說,也有兩種選擇,一是他也繼續往上走,同時讓下面的也往上來,二者關系不變距離不變;二是他上去后覺得高高在上的滋味太好了,為了保持上下關系和距離,便不希望下面的動窩。這道理本來很簡單,不必羅嗦,怎奈先富的老是裝糊涂,好像他們除了受民粹主義迫害就再沒經歷過其他事似的。為了證明自己是帶槍傷的"出頭鳥",他們一瘸一拐。可在后富的必經之路上埋地雷挖陷阱的時候,他們行動可沒一點障礙。
  絕對的平等不是不可能
  同學們說,照你這么說,社會永遠就這樣你踩過來我壓過去了不成?一種更美滿、真正人人平等的社會難道就絕無可能了么?我想可能還是有的,理由有這么幾條。
  首先,不平等的社會體制,雖然早都配備了自己的美學,畢竟丑陋兇殘,讓人類刀兵血火、喪心病狂,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一個人,都當到王子了,還得弒父鴆兄更上一層樓。對此我想絕大部分同學,特別是去年的高考文理科狀元,都深有體會。我有一年看電視春節晚會,嘉賓席上坐著馬俊仁和他的馬家軍。姑娘們談起訓練都泣不成聲,滿場的老爺們也直抹英雄淚。我當時的感覺,這真是一匹匹馬在哀鳴。在2條腿須跑出4條腿速度的瘋狂跑道上,王軍霞難道不是一匹馬么?在周排名榜、月排名榜、班級排名榜、年級排名榜下白天學了夜里學、周日學了周末學的學生難道不是學習機器么?夜里12點送到他嘴邊的難道真是雞湯而不是機油么?這些動物或機器說他們沒自由卻也有自由。有什么自由呢?有當最好動物、更好機器的自由,有以苦為樂、認賊作父的自由。關于比較性競爭、不平等的壞處,每個人多少都有話可說。要是跟它說再見不比甩糟糠之妻更麻煩的話,我想大多數人都會樂于換一種活法的。但問題是根本改造積重難返的不平等體制、改造其根深蒂固的人性基礎即比較意識,實在是件太浩大太艱巨的工程,看來不是迄今為止的人類所能勝任的,即便他們當中馬克思耶穌多如牛毛。盡管如此,人類能夠越來越多地意識到不平等的弊端,越來越深地感受到其中的痛苦,未來大同世界起碼就有了啟動資金。那天碰到兩個年輕朋友,聊起婚姻家庭,他們都說絕不要孩子,因為社會競爭太殘酷了,他們不忍心孩子到這個世界上活受罪。同學們,他們不希望孩子生,其實也就是希望這個的社會死。如果懷有這種希望的人多了,形成了聲勢,資本主義終結歷史、不平等制度地久天長的老皇歷就該換換了。
  其次,建立在比較性競爭基礎之上的現行體系,出現了循環危機。怎么講呢?現行的不平等制度可以有這么幾種選擇:1)上下原地不動;2)上面的不動,下面的上來;3)上下同時往上;4)上面的下來,下面的不動;5)上下同時往下。這其中,2)屬于烏托邦就不說了;4)屬于魚死網破也不提了;1)今天行不通。5)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既為這個體系所接受,又能上下歡喜的就是第3),上面的往上,下面的也往上。過去一二十年中國的精英們津津樂道的"國際大循環"就是這個意思:都往上走,1樓的上2樓,9樓的上10樓。但這有一個前提,就是樓層要不斷加高,讓最高的還能更高,這樣才循環得起來。在獨尊財富的資本主義背景下,樓不斷加高意味著經濟不斷增長,總量不斷擴大。這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資源不能有限,要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就是為什么這個世界如此重視科技創新,水變成油的夢醒了還要接著做。可問題是資源的開發,趕不上需求的增長。需求的核心,是比較性競爭。比較性競爭,我們講了,是沒有極限的,用老話說是"欲壑難填",新的說法就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在比較性競爭、在社會欲望的黑洞面前,再大的經濟餡餅也等與零,什么"物質極大豐富",什么"各取所需"那不是做夢么!美國的富翁乘航天飛機在地球軌道風光一次,要消耗多少能源,同學們可以算算。多少年的地質生化過程造就的石油,據說只夠糟蹋40年的了,閻新、張洪堡他們再不顯靈,就真的循環不動了。循環不動的后果明擺著,輕則上下都不動,一塊蹲班留級,就是1);重則上下一塊反著跳班,也就是5)。咱們避重就輕,單說上下都不動。這在過去,比如西方的封建時代,大體是這個樣子。那時經濟增長緩慢,樓不加高,貴族樂得龍生龍鳳生鳳,簡單重復;農奴在下面老鼠生兒打地洞,也認命了。但后來資本主義的興起、工業革命、發現美洲等等事件,驟然解放了生產力,也就是說,弄出了不老少的磚頭沙子灰,于是解放了欲望:樓頂10層的居民可以接出一層搬上去,下面的9樓上10樓,5樓上6樓,也開始了流動。跟這大搬遷成龍配套的天賦人權、平等自由之類的價值觀念應運而生,其中一些名篇如《獨立宣言》《哥底斯堡講話》樓下的各色人等不但滾瓜爛熟,甚至可以用原文背誦。"超越極限"、"挑戰自我""人生能得幾回搏"之類的爬樓號子響徹云霄。這時上面突然傳來消息:都甭動了,磚頭沒有了,沙子灰也用完了。這不是要天下大亂么!別說10樓以下的不干,就是11樓的歐洲北美也會發瘋,因為順著經濟的樓梯"向上向上"已成為他們生命的第一要義,讓他原地不動簡直就是讓動物改當植物。我這還是假定資源存貨再加上新發明能夠維持現有生活方式和生產方式的再生產。但要是維持不了呢?那只好各樓的都往下,剛才說了,那無異世界末日。解決之道,是大家都搬出不平等的大樓。現在不少意識形態、宗教傳統、社會運動其實都在挨家挨戶做說服動員工作。但都不是很成功,為什么呢?你想上面的不帶頭搬出大樓,光是資助二樓三樓的念佛尊孔,節省卡路里,慫恿他們住到野地里搞"綠色經濟",而自己卻開飛機到空中翻跟頭解悶兒,這怎么可以呢?樓下的人雖然絕對海拔不如他們,但心氣也許比他們還要高呢。結果很可能是混戰一場,樓倒人亡。這回"恐怖的大鳥"可不是從樓外飛進樓內,而是樓上樓下一通亂飛。資本主義把無限的社會欲望引向了依賴有限物質資源的經濟領域,這是當今資源危機的本質,也是當今社會癥結所在。當然,這個體制有那么多院士博士晝夜攻關,還是想得出辦法縫縫補補又一年的。只是"千年帝國""終結歷史"的高調就快別唱了。我們胡同那家小店,門口對聯"財大發""福永駐"的字跡猶存,這會兒已開始"破產狂甩"了。
  說到這兒,同學們也許會問,是不是可以把比較性競爭從石油鎳礦象牙這些緊缺資源上引開呢?英雄好漢要比試,就讓他們比左腳工筆花鳥,就是倒背劉曉慶傳記也可以呀。古人說,"性猶湍水,導之東則東流,導之西則西流"。比較性競爭以財富為主戰場,并不是古往今來所有文化所有社會的通則。這方面的確可以有所作為。我記得好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一條便道上散步,前面一個女的,一邊走一邊哼哼那會兒流行的"月色賽檸檬,愛情比酒濃",哼著哼著就從地平線上消失了。原來那便道有半人高而且隔一段就彎進來一塊,黑燈瞎火她沒看清,一腳就踩空了。那時談戀愛不像現在有那么多去處,一般都在街上來回的溜,叫"壓馬路",如果有什么親密些的動作,也都到墻犄角、樹后面完成。當時這樹后面便埋伏著不少對男女,他們看到失足女青年便蜂擁而出,爭先恐后地送溫暖,場面十分壯觀。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競爭本質上固然是與他人為敵,但弄好了,也能服務于善,起碼無傷大雅。其實,觀察一下周圍的生活,這種現實性和可能性并不少見。但有這么一點需要注意,比較意識并不是純粹的能量,可以任人擺布,而是有趨向性的:什么緊俏它便瞄上什么。美國進口的蛇果,論味道哪里比得上國光蘋果,就因為外來的和尚難得,上層階級再貴也要買。吃活猴的腦子,想想真比吃屎還惡心,但闊人就居然津津有味--否則怎么叫"闊"呢?競爭向不可再生資源的集中,應該說有其內在的必然性。
  再次,比較性競爭作為人類生活最基本的意義,為這個世界的運轉提供了最主要的動力。大家都知道現在飛機要上天,汽車要上路,主要是靠石油。哪天油田一爆炸,太陽能、風能、潮汐能又沒跟上,日子就別過了。同樣,如果我們哪天心血來潮,把比較性競爭、不平等制度統統取締,結果也是整個世界的癱瘓--這正是剝削壓迫體制的一張王牌。所以,要想向不平等制度、向比較性競爭開刀,先得扶持其他的意義,尋找替代的動力,例如我前面講過的審美、求真之類。這是一件巨大而復雜的工程,需要耐性和韌性,需要大家的智慧和想像力。隨便舉個例子。今天下午有一個"戲劇之友"的團體通知我有活動。這是北京一些愛好戲劇的普通觀眾自發的組織,他們經常觀摩演出,組織討論。大家都知道,戲劇界是熱鬧場,一斤戲劇擠掉審美一兩、真情五錢,再刨去生理需要若干,剩下的半斤八兩就都是經營聲名當人上人了。在這一點上它和其他各"界"、也就是制度化了的競爭場沒有任何區別。這類競爭場生意越是紅火,不平等的大樹就根子越深、葉子越綠。倒是有一些民間組織較少功利色彩或者說較少競爭意識,它們或熱愛書畫,或關心戲劇,或憂慮時政,更多是出于志趣愛好,不大去想一炮竄紅、被女觀眾團團圍住的場面。這樣的民間組織及其活動有助于開發和支持與不平等無關的意義,這些意義一旦壯大到取代比較性競爭而成為主要社會動力、文明基礎的時候,世界就根本改觀了。同學們說,你講的這些組織老頭老太太下棋跳舞的事情也許跟未來世界有些關系,但這跟工人下崗、兩極分化、臺獨疆獨這些國家社會的燃眉之急有多大關系呢?坦率地說,沒多大關系。在這個未定之天,我們實在還顧不到未來。盡管如此,也不妨在思想上和實踐上為未來準備一個存錢罐,有點鋼蹦毛票就隨時塞進去。
  最后,基于比較性競爭的相對平等,即對壓迫的反抗,其實也為實現絕對平等創造了條件。讓壓迫者不壓迫有兩個比較直接的辦法。一是讓他覺得作威作福其實沒啥意思。在這方面,古往今來的一些文化思想道德倫理確實在感動人心、塑造人性上發揮了相當作用。有些人真就一口痰啐別名利場,從此竹杖黃冠,云水青山;不少女性對仕途上的快腿兒特別厭惡,即便不幸做了首長夫人,也每每看著副官的背影癡癡發楞,甚至趁月黑風高夜跟伙夫私奔得無影無蹤;就是加入被壓迫者隊伍去拆毀爹媽宮殿的也大有人在。教育的作用應該強調,但也不能高估,因為就在壓迫階級中少數人變節開小差的同時,絕大多數被壓迫者都被從思想上改造成了壓迫者:登板兒車的欺負起老婆、老婆欺負起兒媳都毫不含糊。另一個直接的辦法就是對壓迫進行反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絕不缺斤短兩;讓壓迫者一夕數驚,席不暇暖,三妻四妾形同虛設;如果有機會,最好把他從背上請到胯下來體驗一回生活。只有這樣,他才可能取出算盤權衡利弊,尋求妥協。未來的大同世界,我想既是覺悟者做詩做出來的,也是老板們扒拉算盤扒拉出來的。
  七、結語
  上個世紀的平等主義運動,大家都知道,以失敗收場,幻滅告終。原因固然復雜,但一個共同之處,就是忽視了社會不平等根深蒂固的人性基礎。如果對此還是沒有清醒的認識,則今后無論再怎么努力,都只能重蹈覆轍。承認"惡"的人性源遠流長,并不意味著承認它合情合理,更不意味著向不平等體制低頭悔過,從此爭當它的"十佳公民"。正視不平等的人性基礎,可以幫助我們對平等事業的長期性和階段性有比較明確的定位,知道這一代人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應該做什么,不至插秧時節男女老少全去了打谷場。我讀不少思想家的作品常生一種感慨:一個歷史過程常常要經過多少代人的漫長歲月,但思想家、尤其是身在其中的思想家,在把無限江山繪入尺幅之后便忘了比例尺,遂指著今生今世說千秋萬代。一個具體的人,不但生命過不了界河,思想其實也不可能過河太遠。當年的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也好,如今的資本主義終結歷史也好,都不過如此。還是恩格斯說得好:這過去的幾千年,才不過是人類文明的史前史。
  (本文系作者根據2002年5月在中央財經大學的講演提綱寫定,這里做了刪節)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yewn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收藏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1. 你搞一次個人崇拜試試,看看有多少人會崇拜你?看看你搞得出來嗎?
  2. 為什么批評西方的他們都“意外死亡”了?
  3. 毛主席像事件:美策動,迫使中國放棄毛澤東思想!
  4. 侯立虹|誰在動搖“兩個毫不動搖”?
  5. 以色列會亡國嗎?
  6. 從兩處戰火看東方和西方思維方式
  7. 司馬南:美國為什么沒能把巴基斯坦徹底拉過去?
  8. 烏有之鄉舉辦紀念毛主席誕辰130周年座談會:站在最大多數勞動人民的一面
  9. 這才是最難打的戰爭,國安部門剛發出積極信號
  10. 郭松民 | 評普京年度記者會:“過度輕信”及其他
  1.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2. 弘毅:警醒!?魏加寧言論已嚴重違背《憲法》和《黨章》
  3. 湖北石鋒:奇了怪了,貪污腐敗、貧富差距、分配不公竟成了好事!
  4. 這是一股妖風
  5. 你搞一次個人崇拜試試,看看有多少人會崇拜你?看看你搞得出來嗎?
  6. 公開投毒!多個重大事變的真相!
  7. 美國的這次出招,后果很嚴重
  8. 褻瀆中華民族歷史,易某天新書下架!
  9. 司馬南|會飛的螞蟻終于被剪了翅膀
  10. ?吳銘:為什么不從所有制角度分析問題呢
  1. 張勤德:堅決打好清算胡錫進們的反毛言行這一仗
  2. 吳銘|這件事,我理解不了
  3. 今天,我們遭遇致命一擊!
  4. 普京剛走,沙特王子便墜機身亡
  5. 尹國明:胡錫進先生,我知道這次你很急
  6. 不搞清官貪官,搞文化大革命
  7. 這輪房價下跌的影響,也許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8. 三大神藥謊言被全面揭穿!“吸血鬼”病毒出現!面對發燒我們怎么辦?
  9. 祁建平:拿出理論勇氣來一次撥亂反正
  10. 說“胡漢三回來了”,為什么有人卻急眼了?
  1. 在蒙受冤屈的八年中,毛澤東遭受了三次打擊
  2. 痛心,反華潤人丁一多因強奸被捕,哈哈!
  3. 鐵穆臻|今年,真正的共產主義者,要理直氣壯紀念毛澤東!
  4. 《鄧選》學習 (十一)發展速度
  5.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6.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