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Moody’s)把日本的主權債務評級由Aa3下調到A1級。這無疑對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的經濟政策的否定，也是對安倍本人的打擊。要知道，上個月的21日，安倍桑解散了國會眾議院，決定提前舉行大選。雖然反對黨們一個能打的都沒有，這個時候來這種消息，也無疑只會讓安倍桑本來就在不斷下滑的支持率加速下滑。倫敦《金融時報》撰文呼吁安倍桑不要放棄治療，再最后拼一把，言下之意已經是危急存亡之秋了。

　　安倍桑自12年冬大選上臺以來，除了一面與中國交惡，另一面阻礙環太平洋伙伴協議(TPP)談判外，主要的存在感就來自于被稱為“安倍經濟學”(Abenomics)一系列經濟政策，雖然已經被本國人吐槽為“蠢貨經濟學”(アホノミクス)。安倍經濟學有三支箭，貨幣寬松，財政刺激，和結構改革。貨幣寬松是安倍經濟學短期的主要手段，也是其實現主要短期目標，即把年通脹率提高到2%這一水平，的主要手段。為了達成這一目標，安倍從12年剛剛上任就威脅，要修改賦予日本央行(BOJ)與政府相對獨立的法律，來迫使其就范，還把行長換成了自己人——黑田東彥。黑田桑上任伊始，就表示要努力讓日本擺脫長達二十年的通縮，果然與安倍保持高度一致。兩年以來，效果并不理想。根據世界銀行(World Bank)的數據，2013年，日本的通脹率僅為0.36%;到了2014年，根據日本世界經濟(世界の経済)數據，賬面上通脹率雖然達到2.66%. 可是考慮到4月份的消費稅增加(從5%到8%)，其核心通脹率在1%左右。這也正是穆迪下調日本主權債務評級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支箭為財政刺激政策。安培桑上臺時曾宣稱要投放相當于日本GDP 2%的財政刺激，以刺激經濟發展。不過，根據美國咨詢機構布魯金斯(Brookings Institute)兩位經濟學家約瑟夫·豪斯曼(Joshua Hausman)和約翰納斯·威蘭德(Johannes F. Wieland)的論文，日本政府在2013年的刺激方案規模只有其期望值的一半。當然了，從宏觀數據上來講，2013年的日本經濟也并沒有顯著好轉，今年更是大起大落，二三季度都是負增長。

　　第三支箭，結構性改革，安倍桑表示這是他經濟政策的核心。因為這事關日本長期的經濟發展。能不能擺脫自九十年代泡沫經濟破滅以來的經濟低迷，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給日本經濟從新注入活力，以輔助安倍桑實現日本國家正?；匦抡驹谑澜缰行牡膽鹇钥偰繕耍涂克??？墒悄壳叭毡竟俜綄ζ渌鶠?ldquo;結構性改革”的措施和描述卻十分模糊，直教人摸不著頭腦。以上提到的兩位經濟學家表示，安倍的結構性改革主要有降低貿易壁壘，主要是減少甚至停止對農業的保護政策，解放僵化的勞動力市場，通過讓企業解雇員工變得更容易，和一些其他方面的放松管制政策。在某些小的方面，是有一些改革措施，比如放松了對藥品的管制，允許網上交易?？墒强傮w來講確實鮮有作為。

　　其實，客觀來講，安倍桑的幾支箭還算是對癥下藥，雖然只是針對表面癥狀。財政刺激的力度是小了點，可是幾輪寬松下來，今年10月31日，日本貨幣政策會議決議把寬松的規模從之前的50到60萬億日圓提高到80萬億日圓，著實是311大海嘯的氣勢，也能看出安倍桑的誠意。日本經濟的根本問題的確是一些“結構性問題”，安倍桑也提出了“結構性改革”來應對之，雖然到目前并沒有太多實質性改革措施，此“結構”和彼“結構”也內涵不同，那也是由于問題太深，且受到國內國外諸多因素掣肘所致。所謂結構問題根本還是出在經濟結構上，是實體經濟的衰落，特別是工業/制造業的衰落。上世紀戰后到九十年代日本的“經濟奇跡”是其制造業崛起帶來的。日本制造質優價廉，自然就能在國際市場上攻城略地。這個時候，日本在中低端制造業競爭力強勁，并且滲透進部分高端制造業。比如，三菱重工既涉及處于中端的家電行業，也涉及高端的軍工制造，為海自制造導彈驅逐艦。不過90年代以后，日本制造業就得面對來自中韓，特別是中國的競爭。如今日本制造業雖然還保留高大上的品牌，核心競爭力卻不如以往，難以制造出有競爭力的產品，導致市場占有率大不如前，對于”技術立國”的日本來說，就意味著經濟發動機乏力，反映在宏觀層面上自然就是經濟停滯了。解決之道唯有完成產業升級，實現真正的“結構性改革”，不過困難太大。一方面，日本的產業體系并不完整，一些產業缺失，如航空工業;一些產業雖然能做到極致，但是卻缺乏進一步整體上的系統集成。比如日本企業能制造最好的大尺寸晶圓，其下游產業如筆電、手機等電子產品，卻不是美韓中國的對手。這當然受到了日本自然條件的限制，比如人口的老齡化和少子化。根據聯合國的數據，2005到2010年日本的人口自然增長率為-0.02，而根據布魯金斯的測算，日本的勞動力人口增長率已經低于其人口增長率。也就是說，日本人口本來就無法支持全產業鏈，而且如果進行產業升級，日本本身也是無法提供足夠的勞動力的。同時，也有戰后國際政治體系對日本的約束所帶來的阻礙。三菱重工為海自制造愛宕級導彈驅逐艦，但是其核心，燃氣輪機，還是得用美國通用公司的LM2500，主要武器系統，也是美制MK-41垂發。燃氣輪機是對國家有重大戰略意義的產業，日本在此處是缺失的，所以談不上競爭，更談不上突破或者升級了。而另一個對國家有戰略意義的產業——航空工業，當代日本也基本缺失，根本無法進入國際競爭。另一方面，隨著中國工業化的進程和制造業的產業升級，日本面臨的外部競爭壓力只會越來越大。中低端產業，中國儼然已經成為霸主，高端產業也逐漸被滲透。比如，今年，在工程機械制造方面，中國的徐工集團和三一重工分別以第四和第六的排名進入世界前十。再比如，2012年，中國就成為了世界第一機床生產大國。日本已有的產業不得不面對強勁的外部競爭，利潤受損，升級受阻，另外一些產業卻由于政治原因不能進入。如此，經濟安能不停滯，通貨焉能不緊縮。解決不了深層次的結構問題，提高不了核心競爭力，安倍桑的三支箭就是抹紅藥水了，也無怪乎被日本人民吐槽成八嘎。

　　如此說來，安倍桑的選項本身就不多?，F有的國際體系不能挑戰，面對中國這個龐然大物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好做一點諸如允許藥品網絡販賣，讓企業開除員工更容易之類的事情。一些事情，做了效果卻不太好，比如提高消費稅。安倍桑想當然地認為提高稅收會鼓勵人們消費因為人們會在提高稅收之前突擊消費，從而提振經濟。同時提高消費稅也能提升政府財政收入，畢竟日本的債務占GDP比和赤字占GDP比都太難看了(今年分別為227.2%和7.6%)。可是在突擊消費之后，由于人們的實際收入并沒有提高，消費的下跌就是可以預期的，畢竟人們有平滑化消費的傾向。事實上，提高消費稅前的第一季度GDP增幅的確達到喜人的1.6%，可是第二季度就立馬打回原形，跌成-1.9%，第三季度為-0.5%。而取消對農業的保護，進一步開放國內市場，雖然安倍桑嘴上表示想做，美國人和整個西方的經濟學家也都在挖坑鼓勵他跳進去，可實際上卻在扯皮拖拉，因為這是做不得的。如果日本如美國所愿加入TPP，真正實現安倍桑承諾的擴大開放這一點“結構性改革”，減少甚至取消對農業的保護，日本脆弱的農業就會被美國廉價的農產品摧毀。到時候賬面上經濟數據會不會好看一些還有很大變數，就連飯碗也攥在別人手里。不但自己的政黨會失去來自農村的選票，自己所謂讓日本成為正常國家甚至重新回到世界中心的戰略總目標也會變成空中樓閣。畢竟這個星球歷史上還沒有過吃飯要靠別人的大國。到那時，安倍桑估計會被激進分子“天誅”吧，就真的成八嘎了。

　　所以安倍經濟學走到今天，是不能全怪安倍桑的，畢竟天時地利多有不和，就連通脹率達不到預期，也有國際油價突然下跌，降低工業和貿易成本的因素在里面，屬于不可抗力。再說了，如果靠多發點貨幣和砸掉農民飯碗就能實現經濟的長期增長，他的前任首相們估計早就做了，現在也不會有安倍經濟學這一說，而是小泉經濟學、麻生經濟學等等。也許安倍桑應該接受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克提(Thomas Piketty)拋棄能回到“黃金年代”(Belle Époque)幻想的提議，接受國家經濟停滯的所謂“新常態”。或者切實研究一下日本的產業結構，看看在那些方面能與東亞另外兩國深度融合。畢竟日本產業還有一些優勢，比如其研發能力，只不過需要轉換成生產力，是需要與下游的企業，與生產線相結合的。而如今生產線在哪里呢?如此，東亞三國，互幫互助，共同發展，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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