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國際社會正在認真審視當前基地組織漸進式開展的“建國”活動。該組織現階段的“國家觀”深植于伊斯蘭教的原始教義,并在當代國際關系現實的基礎上有所調整。基地組織的“建國”實踐最先出現在也門和伊拉克—敘利亞交界地區并非偶然,與這些國家或所處地區長期的內戰或政治沖突極有關聯。美國中東戰略的失衡與自相矛盾,為基地組織的壯大乃至“建國”起到了“保駕護航”的作用。“建國”活動也在組織、戰術與思想等層面給基地組織造成了諸多難以化解的矛盾。
【關 鍵 詞】基地組織/“建國”活動/實踐/影響
基地組織是最為知名的全球性恐怖組織,其恐怖主義活動對全世界都構成了巨大沖擊。當前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武裝力量攻占重鎮費盧杰并宣布在此“建國”的舉動再度讓世人聚焦該組織,并由此促使國際社會認真審視基地組織漸進式開展的“建國”實踐。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開啟了21世紀初阿拉伯世界大動蕩的序幕,其隨后推出的“大中東民主計劃”以及順勢介入并鼓勵“阿拉伯之春”的系列民主“組合拳”,不僅沒有使美式民主在伊拉克等阿拉伯“樣板”國家扎根,反而有越來越多的阿拉伯國家淪為美國所定義的“失敗國家”:動蕩與貧困交織,難民問題、人道主義災難層出不窮。國家的破碎與權力的真空又為伊斯蘭激進勢力乃至恐怖組織的壯大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契機,美國的“魔鬼”形象則為這些組織和機構的“圣戰”行為提供了絕佳的借口與宗教“合法性”。尤其是基地組織,已不再滿足在全球范圍內實施間歇性暴力恐怖襲擊,其攻城略地、接管政權乃至揚出“國號”的連環舉動,大大超出了人們的想象。總而言之,美國的伊拉克戰爭,給基地組織的“建國”做了“嫁衣”。
一、基地組織的“國家觀”
基地組織正式成立于1988年,但其思想與組織的源頭則是在197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冷戰的加劇,遼闊的伊斯蘭世界成為美蘇集團爭奪的廣闊中間地帶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蘇聯集團所秉持的共產主義無神論思想,這使得兩大陣營的對決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宗教與無神論的對抗,這無意間為宗教在現代國際關系中的復興打開了一道缺口。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沙特麥加禁寺事件標志著伊斯蘭全球復興的開始;同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并扶植親蘇的無神論政權則是催化劑,以本·拉登為代表的各國伊斯蘭圣戰士投入阿富汗抗蘇戰場,所不同的是,本·拉登同時具備伊斯蘭與西方豐富學識且擁有巨額財富,這為其日后成立基地組織奠定了思想與物質基礎。與美國中情局暗通款曲的本·拉登及其基地組織在蘇軍最終撤出阿富汗之后,因美國主導海灣戰爭,介入伊斯蘭世界內部紛爭并駐軍伊斯蘭圣城所在國沙特,基地組織開始將斗爭矛頭從無神論背景的蘇聯轉向基督教背景的美國,這也構成了亨廷頓所言的后冷戰時代“文明的沖突”。從基地組織對抗兩大超級大國的諸多歷史與現實案例,可以梳理出該組織現階段的“國家觀”,而這深植于伊斯蘭教的原始教義,并在當代國際關系現實的基礎上有所調整。
第一,兩個世界的劃分以及伊斯蘭世界的不可侵犯。一般而言,伊斯蘭教將全世界的土地分為“伊斯蘭疆土”(dar-al-islam)與“哈爾卜疆土”(dar-al-harb)①,后者即非伊斯蘭世界。伊斯蘭教將伊斯蘭疆土定義為和平之地,將非伊斯蘭疆土定義為戰爭之地,其理論依據是:“首先,它缺乏對伊斯蘭所遵從的神圣頒布之法律與道德標準的堅持,傾向于內部的紛爭”,“其次,哈爾卜疆土被視作正與伊斯蘭國家處于永久且固有的沖突之中。這種沖突只有在哈爾卜疆土已被消滅且全世界成為伊斯蘭疆土之時才會結束”②。基地組織目前承認世界分為兩部分的現狀,將全世界徹底伊斯蘭化并非其現階段目標,其目標在于保衛伊斯蘭世界不被非伊斯蘭勢力侵犯,以及確保伊斯蘭世界的純潔性。基地組織認為,非伊斯蘭世界不得干涉伊斯蘭世界的內部事務,否則就是對伊斯蘭的挑戰;伊斯蘭世界的內部事務也不得尋求非伊斯蘭世界力量的介入,否則就是對伊斯蘭的背叛;基地組織有權對其認為的伊斯蘭的挑戰者與背叛者實施制裁,因此,蘇聯、美國以及沙特等東西方和阿拉伯大國的政權和民眾都成為基地組織實施暴力恐怖襲擊的“合法”目標,基地組織不能容忍蘇聯干涉阿富汗、美國介入海灣與整個中東、沙特允許美軍進駐等事件的發生。不僅如此,基地組織并不區分非伊斯蘭世界的政權行為及其公民的行為,往往采取“連坐式”的恐怖襲擊活動,如丹麥漫畫事件以后,基地組織就將丹麥作為其恐怖襲擊的對象,而不僅僅針對該漫畫作家本人。
第二,伊斯蘭世界邊界的確定基于群體或個體的信徒,即“信仰伊斯蘭”而非主權國家,以中東地區作為伊斯蘭世界的核心。在基地組織看來,穆斯林為主體居民的國家、地方乃至穆斯林個人都是伊斯蘭世界的組成部分,非伊斯蘭的主權國家對本國穆斯林聚集區和穆斯林個人實施的國家治理行為一旦出現基地組織所認為的“偏差”,也會被視作是對伊斯蘭世界的挑釁,如基地組織支持其盟友“東突”對中國政府和新疆各族民眾所實施的系列恐怖活動。由于20世紀科技的發展、殖民主義體系的崩潰,全球人口流動的加速,中東穆斯林向非伊斯蘭國家的移民迅速增長,“作為傳統伊斯蘭世界‘邊緣’的亞太地區,其穆斯林人數已達全球穆斯林人口的62.1%(約10億),而作為伊斯蘭世界‘中心’的中東—北非地區則僅占19.9%(約3.2億)。這種伊斯蘭世界人口分布迅速‘非中東化’的最新進展,無疑引起更多關注”③。基地組織的組織和對外交往框架帶有鮮明的中東中心論,其主要分支遍及西亞北非,其盟友遍布亞太及其他地區,其斗爭矛頭現階段主要以對抗西方為主,盡量避免全面出擊。
第三,支持分支機構在當前主權國家政治邊界或地區地理邊界框架內的“建國”實踐。基地組織勾畫了從物色根據地建立恐怖大本營,到依托并參與部落或地方政權,再到多地建立“國中國”的建營、建政、建國的“路線圖”。抗蘇戰爭結束后,基地組織以混亂的阿富汗為根據地向伊斯蘭世界的“敵人”開戰。塔利班“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政權建立之后,基地組織更是采取“借殼下蛋”的方式合法建立大批訓練營。隨著美國在“9·11”之后中東戰略的失衡以及開展的阿富汗戰爭與伊拉克戰爭,基地組織開始以阿富汗—巴基斯坦邊界地區和伊拉克作為其根據地,加之伊斯蘭極端主義在全世界范圍內風起云涌,基地組織以現有國家或地區來命名的分支機構紛紛出現。它們要么介入有關國家傳統的部落酋長自治政權,要么與地方軍閥政權合作,但在大舉攻城略地之后宣布“建國”確屬其組織建設的新動向,其分支機構之一“也門伊斯蘭圣戰組織”曾于2011年5月在該國阿比揚省宣布建立“伊斯蘭酋長國”,伊拉克分支則在2014年初于費盧杰宣布“建國”。由于此前并未有“建國”的經驗,基地組織對于其分支機構所建立“國家”的心理邊界、各“國”之間關系及其“外交”準則尚未有明確綱領,即使是最終推翻現有伊斯蘭世界國家政權取而代之,還是在某國部分領土上建立新的國家,或是在跨越多國國界的土地上建立新的國家;未來基地組織的“國家”是各自發展,還是走向某種形式的聯合,是否愿意在接受現有國際關系準則和國際法的基礎上參與國際社會等。
二、基地組織在也門、伊敘邊界地區的“建國”實踐
基地組織的“建國”實踐最先出現在也門和伊拉克—敘利亞交界地區并非偶然,這與這些國家或所處地區長期的內戰或政治沖突極有關聯,基地組織在此有著相對較早的經營。也門地處阿拉伯半島邊緣地區,其土地資源貧瘠,油氣資源也十分有限,與半島上的海灣君主國和伊拉克相比長期以來經濟極為落后。不僅如此,也門還隔紅海與索馬里和蘇丹相對,索馬里1993年以來便陷入軍閥割據與混戰狀態,蘇丹南北沖突不斷,2011年7月南蘇丹最終獨立。也門與索馬里、蘇丹一起被稱為“紅海恐怖三角”④,基地組織利用地理優勢在這三國活動頻繁。也門也因此成為基地組織貫通阿拉伯半島與東非阿拉伯國家進行恐怖活動的中心據點。早就對北也門統治不滿的南也門部族地區成為基地組織的天堂。伊拉克2003年開始便因薩達姆政權被美軍推翻而陷入持久動蕩,基地組織在內的恐怖組織趁機在伊拉克擴充武裝或與軍閥、部落長老聯手,經過十余年的發展,加上敘利亞因“阿拉伯之春”而陷入慘烈內戰,實力雄厚的伊拉克基地組織順勢挺進敘利亞反政府武裝控制的地區。總而言之,基地組織在也門與伊拉克經營的時間都有10多年,已經有了參與或建立地方政權的經驗,在此基礎上的“建國”也順理成章地最早出現在這兩國。
(一)基地組織也門“建國”實踐
2011年5月,時值也門國內各界反對時任總統薩利赫呼聲高漲,爆發大規模反政府示威游行,國家陷入黨派部族勢力拉鋸、社會亂象叢生之際,隸屬于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AQAP)的伊斯蘭軍事集團“安薩爾伊斯蘭教義組織”(Ansar al-Sharia)在相繼占領南部阿比揚省津吉巴爾市、賈爾市以及沙克爾市等城鎮之后,實際控制了該省絕大部地區并宣布建立以津吉巴爾市為首都的“伊斯蘭酋長國”。⑤直至2011年9月,經過數月交戰也門政府軍收復津吉巴爾市后,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武裝分子轉移陣地至鄰近各省,此次“建國”實踐才暫告一段落。盡管此次實踐以失敗告終,然而基地組織的“建國”行動并未停止腳步,2012年1月,該組織又故伎重演在南部拉達地區宣布“建國”,類似“建國”活動接二連三。⑥除上述地區外,覆蓋地域還包括阿比揚省洛德爾、舍卜瓦省亞贊等多個城市及地區。⑦
基地組織在也門“建國”活動的發生具有深刻的背景條件:一方面,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該一系列活動都發生在也門國內政局不穩,薩利赫政權將全國重兵集結于首都薩那一帶,為維系統治作最后博弈,以致中央政府對南部政治、軍事控制均處于半真空狀態的情況下。不僅如此,薩利赫政權對基地組織在阿比揚省“建國”初期的不作為更是被外界普遍視為其政治博弈的一招棋,即借此多次向國際社會施壓,以試圖警告外界如若其中央政府垮臺,許多也門省份或將落入恐怖組織手中;另一方面,一直以來也門都處于部落眾多、政府虛弱、人民生活及教育水平十分低下、經濟發展極其緩慢等所導致的尖銳社會矛盾中,加之南北也門之間歷史遺留的種種問題以及南方特殊地理結構,所有這一切都使之成為基地組織滋生并擴張的溫床。
此次行動的主角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是2009年1月由沙特阿拉伯和也門境內的基地組織分支合并而成的武裝組織,該組織宣稱信奉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并極力與西方國家及叛離傳統伊斯蘭教法的現政權抗爭,力圖以伊斯蘭教法建國治國,其初期歷史可追溯至20世紀90年代在阿富汗境內抗擊蘇軍后返回也門、沙特等國的伊斯蘭圣戰武裝集團。基地組織該分支自成立迄今已至少在中東、非洲以及南亞等多地區直接參與或資助數十余起恐怖活動,并作為全球范圍內最危險的恐怖組織之一,被視作基地組織根據地由巴基斯坦西遷的新恐怖主義大本營。據美國國務院《2012年全球恐怖主義報告》提供的數據顯示,該組織由2009年成立初期的200~300人已迅速壯大至逾千人規模。⑧
關于基地組織“建國”對當地影響以及其施政效果,外界一直眾說紛紜,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通過與部分當地部落勢力合作以及利用南部居民對也門政府的不滿情緒,2011年“安薩爾伊斯蘭教義組織”在阿比揚“建國”雖是靠武力奪取地區控制權,但其施行一系列伊斯蘭教法、開墾田畝以及修復當地基礎設施、免費提供水電等一系列改善民生的舉措確實收獲了部分當地民心。然而,由于伊斯蘭武裝組織并無法獲得當地不同部落、居民的一致支持,加之當地紛繁復雜的社會問題并不是習慣扛槍打仗的武裝分子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并解決的;此外,基地組織對當地青少年“洗腦”式的反西方、反政府、宣揚圣戰的教育被國際社會視為恐怖主義的發源地。更重要的是,基地組織等伊斯蘭極端勢力帶來的更多是長期不斷與世俗政府、國際反恐聯合力量的戰爭而導致大量當地平民傷亡⑨,歷史證明其整體后果對當地社會秩序、經濟發展、民生狀態總體來說都是弊大于利。
(二)基地組織伊拉克—敘利亞交界地區“建國”實踐
基地組織從未停止“建國”的腳步,2014年新年伊始,動作頻繁的基地組織在伊拉克及敘利亞分支“伊拉克和黎凡特⑩伊斯蘭國”(ISIL/ISIS/DAASH)更是占據了世界各大媒體中東版面的頭條并受到持續關注。2014年1月3日,“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組織在武裝奪取伊拉克南部安巴爾省重鎮拉馬迪以及費盧杰后,在各處升起黑色標志性旗幟宣布建國。(11)同時,關于該組織在敘利亞境內阿勒頗等城市同當地政府軍及反對派的激烈武裝沖突也受到國際社會廣泛關注(12)。
從該組織的名字不難看出其跨國宗教合作、全球圣戰(Global Jihad)的屬性以及其明確的“建國”目標,該組織長期活躍于伊拉克及敘利亞地區,與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十分相似的是,本質上屬于武裝叛亂組織并隸屬于基地組織。“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的前身是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Al Qaeda in Iraq),于2004年10月由約旦人阿布·穆薩卜·阿勒·扎卡維(Abu Musab al Zarqawi)領導的武裝叛亂組織與其他在伊拉克一帶活動的伊斯蘭教遜尼派組織機構集體并入本·拉登領導的基地組織后形成。2006年扎卡維在美軍空襲中喪生后,其領導人幾經更迭,現任領導為阿布·伯克爾·阿勒·巴格達迪。據國際反恐機構估計,該組織最初成員由數千名伊拉克人組成,并以極快的速度發展吸收來自世界各地的極端伊斯蘭教信徒(平均月增加外國圣戰武裝分子逾百人)(13),該組織成立至今頻繁發動針對什葉派穆斯林、西方國家及其他政權的恐怖襲擊,已造成至少數千名伊拉克及敘利亞當地平民身亡。
“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旨在在伊斯蘭律法上建立一個正統遜尼派伊斯蘭國家,其宣稱巴格達、費盧杰等地均為圣地,并且未將國家范圍限定于伊拉克境內,而是劃定至敘利亞反對派實際控制的東部沙漠地區。(14)在其發布的各種宣傳圣戰的音頻材料中,該組織明確宣稱其終極目標為建立主權獨立、有明確領土的伊斯蘭哈里發國,以伊斯蘭律法治國并以該“國”為基地輸出全球圣戰反抗什葉派穆斯林、西方、猶太人以及所謂受西方實際控制的阿拉伯國家政權。自敘利亞內戰以來,該組織在敘利亞境內活動愈加頻繁,并將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建國”作為其“全球圣戰”運動的第一步。(15)
然而從實際行動與效果來看,“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不僅受到世界范圍內反恐呼聲的強烈譴責,在其宣稱“建國”的所在地費盧杰當地也并不受民眾歡迎(16),在該組織攻占費盧杰“建國”并對外放出一系列極端信號之后,大批當地居民外逃出城,伊拉克政府也強硬表態將不惜一切代價將恐怖組織趕出安巴爾省,當地部落亦紛紛與中央政府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美國白宮2014年1月8日發表聲明稱,美國副總統拜登當日與馬利基就安巴爾省的戰事進行電話交流。拜登鼓勵馬利基繼續與部落領導人合作,以擊敗盤踞當地的激進分子。同日,美國國務卿克里也與伊拉克外長茲巴里通話,表達對伊局勢的關注。
在敘利亞,“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與敘利亞反對派關系急劇緊張并已開戰,其在敘北部主要城市阿勒頗的總部被敘反對派攻下,敘反對派在對外公告中明確聲明其立場,強烈譴責基地組織在敘利亞境內利用其國內局勢向當地滲透并輸出恐怖主義的行為以及對當地造成的巨大破壞。(17)如此境地之下,“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的建國努力勢必“付諸東流”,但其對當地原本就紛繁復雜的政治社會環境造成的巨大影響值得我們深思。
三、基地組織“建國”對美國和基地組織的影響
基地組織在也門和伊拉克的“建國”行為無一例外均受美國因素的影響。也門前總統薩利赫執掌該國30余年,長期以來對伊斯蘭極端主義和南也門分離主義勢力進行嚴厲打擊,但美國因薩利赫長期的威權統治而對其早有不滿,2011年“阿拉伯之春”波及也門以后,美國加大對薩利赫的打壓力度,這極大影響到雙方在打擊伊斯蘭極端主義勢力方面的合作。基地組織很早就在本·拉登的故鄉也門活動,“9·11”之前便在也門開展過針對美軍驅逐艦的恐怖襲擊,“9·11”事件也有也門籍恐怖分子的參與。由于擔心美國危及其統治,薩利赫對基地組織也門分支采取姑息政策,利用其存在牽制美國,以使美國“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2011年5月,在薩利赫去留未卜的特殊時期,基地組織在阿比揚宣布“建國”,反對派指責薩利赫乃“幕后推手”,目的是逼迫美國支持其繼續執政。伊拉克戰爭后,飽受薩達姆政權壓迫的伊拉克什葉派因其人數比例而毫無懸念地掌握國家權力,但這也拉開了伊拉克新一輪的教派壓迫,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在失去特權的遜尼派聚集區活動頻繁;敘利亞爆發內戰以后,該組織將“業務”擴展至受美國支持的敘自由軍活動的阿勒頗等要地,并與對阿拉維派巴沙爾政權不滿的敘利亞遜尼派合流。可見,美國在中東戰略上的失衡與自相矛盾,戰術上錯誤發動伊拉克戰爭又從混亂的伊拉克大舉撤軍、對“阿拉伯之春”大肆推波助瀾等,為基地組織的壯大乃至“建國”起到了“保駕護航”的作用,最終只能自食惡果,陷入“越反越恐”的泥潭。
基地組織的“建國”活動,反映其組織的分散化與戰術的多元化趨勢,對治下民眾的影響也利弊兼具。如何協調好以下三組關系,是基地組織未來將面臨的重大挑戰:
首先,組織上集權與分權的關系。伊拉克戰爭和“阿拉伯之春”的爆發使得基地組織的戰線不斷擴大,建立分支機構或授權其他恐怖組織“加盟”成為其最佳選擇。各分支機構在戰火中“建國”或邁向“建國”的活動,都會因戰場形勢的瞬息萬變而滋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推辭,這就產生機構的擴大化與組織的分散化之間的矛盾。尤其是對以伊拉克分支為代表的、介于盟友和直屬分支之間的組織的活動,基地組織難以有效掌控。不僅如此,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伊拉克與黎凡特伊斯蘭國”向敘利亞滲透,這與基地組織敘利亞直屬分支“黎凡特人民支持陣線”(Al-Nusra Front)(18)之間產生了沖突,這兩個組織的名稱都暗含著向地中海東岸阿拉伯國家擴展的長遠目標。分支機構之間的沖突說明基地組織難以對其進行有效整合。正是在此種情形下,2014年2月初,基地組織基于“伊拉克與黎凡特伊斯蘭國”拒絕服從其命令且進攻其直屬分支“黎凡特人民支持陣線”而斷絕與半獨立的伊拉克分支之間的聯系。
其次,戰術上暴力恐怖與和平民生的關系。基地組織以暴力恐怖活動起家,軍政民人員及設施皆為其襲擊對象,尤其是襲擊無辜民事目標飽受國際社會詬病。該組織在也門和伊拉克出現的“建國”事例說明,和平方式的民生建設成為其另一種對抗西方及其“傀儡”政權的方式,民事目標逐漸從其恐怖活動中剝離,如基地組織也門分支領導人2013年12月為導致52人喪生的誤襲醫院行為公開致歉并宣布賠款,在電視聲明中稱“現在我們承認自己的錯誤與罪惡”,“我們將繼續開展我們的吉哈德”(19)(20)。也門政府也對其境內的“國中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就產生了恐怖襲擊目標的全面化與有限化之間的矛盾。
最后,思想上超國家、超民族的伊斯蘭主義與地方民族主義的關系。極端伊斯蘭主義思想是基地組織全球暴力恐怖活動的理論基礎,而該機構主要分支名稱則為馬格里布、埃及、索馬里、伊拉克與黎凡特、黎凡特、阿拉伯半島(沙特、也門)等,這來自相關國家或地區名稱,涵蓋幾乎整個阿拉伯世界,如伊拉克分支的“建國”就有著深厚的對失去原有特權而不滿的伊拉克遜尼派以及一些對阿拉維派巴沙爾政權不滿的敘利亞遜尼派的“群眾基礎”,這就產生了極端伊斯蘭全球“革命”理想與建立伊斯蘭主義民族國家實踐之間的矛盾。
結語
基地組織在也門、伊拉克—敘利亞邊界地區的初步“建國”實踐,反映了該組織戰術上開始有所突破,不再是單純地對中東伊斯蘭國家親美政權和美國及部分西方國家政權進行持續恐怖襲擊。不過,其當前有限的成效乃至負面效應也使得基地組織最高層在此問題上態度曖昧。基地組織的極端伊斯蘭思想受到多數中東伊斯蘭國家溫和伊斯蘭思想以及國際社會崇尚和平的主流價值觀的雙重牽制,尤其是“9·11”之后,基地組織因其濫殺無辜的惡劣行徑而成為國際社會普遍公認的恐怖組織,這在很大程度上也讓其建立“國家”的合法性存在著先天的缺失。
另一方面,當前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中存在著宗教合法性的缺失,為基地組織將極端伊斯蘭主義思想與恐怖主義手段的結合提供了天然的土壤。而國際體系的轉型以及國際行為體的多元化為基地組織的發展提供了時代的契機,基地組織長期以來側重穆斯林個體對國際關系的參與,其開展的全球恐怖主義活動主要通過極端主義穆斯林分子個體來實施,具有機構的跨國性與成員的個體性的雙重特點。但是,基地組織規模的擴大與分支機構的建立之間存在著結構性的矛盾,甚至為“建國”中的攻城略地而出現內耗。不僅如此,基地組織當前的“建國”活動并非以取代現有的主權國家政權為目標,而是在某些國家的部分領土或跨越數個國家的領土建立新的國家,這更難以獲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基地組織若繼續堅持恐怖主義道路和建立激進的哈里發國家為目標,即便其能夠在某些地區建立起“國家”,也難以獲得國際社會的主權承認。總而言之,后本·拉登時代基地組織的“建國”走向最終取決于其自身定位,當前的“建國”活動事實上也會促使基地組織對其思想和組織建設進行一定調整。
(感謝美國喬治城大學沙特籍Abdulrahman Alzeraigi同學對本文的貢獻。)
【注釋】:
①阿拉伯語原意分別為“和平之地”與“戰爭之地”。
②James Johnson, The Holy War Idea in Western and Islamic Traditions, University Park: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97, p. 51.
③徐以驊、鄒磊:《地緣宗教與中國對外戰略》,《國際問題研究》2013年第1期。
④Shaul Shay, The Red Sea Terror Triangle: Sudan, Somalia, Yemen, and Islamic Terror, Piscataway: Transaction Publishers, 2006, p. x.
⑤尹炣、王秋韻:《“基地”組織宣稱占領也門南部城市為建國首都》,2011年5月29日,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1-05/29/c_121470904.htm
⑥Al Jazeera Center for Studies, “Al-Qaeda in Yemen: A Return to Hit-and-Run Tactics,” July 4, 2012, http://studies.aljazeera.net/ResourceGallery/media//Documents/2012/7/9/201274125522973734al-qaeda%20in%20yemen.pdf
⑦也門新聞網:《“基地”組織宣布舍卜瓦省為也門第二個伊斯蘭國》(阿拉伯語),http://yemen-press.com/news7115.html
⑧US Department of State, “Chapter 6: Foreign Terrorist Organizations,” May 30, 2013, http://www.state.gov/j/ct/rls/crt/2012/209989.htm
⑨Jeremy M. Sharp, “Yemen: Background and U. S. Relation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November 2012.
⑩阿拉伯語為“沙姆”地區,英文翻譯為“黎凡特”,沙姆與黎凡特的地理范圍基本吻合,即地中海東岸阿拉伯國家,當今阿拉伯人所指的沙姆地區包括敘利亞、黎巴嫩、約旦和巴勒斯坦等國。
(11)Liz Sly, “Al-Qaeda-linked Force Captures Fallujah Amid Rise in Violence in Iraq,” Washington Post, January 3, 2014.
(12)Anne Barnard, “Syria rebels turn against most radical group tied to Al Qaeda,” New York Times, January 12, 2014.
(13)Peter Bergen, Katherine Tiedemann, “The Almanac of Al Qaeda,” Foreign Policy, No. 179, May/June 2010, pp. 68-71.
(14)Barak Barfi, “Al Qaeda's Syrian Strategy,” Foreign Policy, October 10, 2013.
(15)“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組織發言人2014年1月7日發布的宣傳演講音頻:http://www.youtube.com/watch?v=Y05fhuOBI0A#t=428
(16)Azhar Shallal, “Many Residents of Fallujah Flee, Fearing Major Battle,” AFP News, January 4, 2014.
(17)王菁:《敘利亞反對派與基地組織分支混戰9天近700人喪生》,2014年1月13日,http://www.chinadaily.com.cn/hqzx/2014-01/13/content_17233029.htm
(18)該組織2013年11月更名為“黎凡特國圣戰基地組織”。
(19)“Al-Qaeda in Yemen 'Sorry' for Hospital Attack,” Al Jazeera, December 22, 2013.
(20)吉哈德是伊斯蘭宗教學概念。語出《古蘭》啟示,是阿拉伯語的音譯,中文有時又譯“杰哈德”。其字面意思是:努力奮斗,盡心盡力,克服困難,努力多做好事。在伊斯蘭語境中,吉哈德可以是個人的行為和責任,也可以是社會集體的行為和責任。因此其詞義的解釋一般包含兩層含義:同個人私欲作斗爭屬于重大吉哈德,反抗侵略和暴政屬于微小吉哈德。吉哈德的法學定義是:以言語,財產和生命為主道奮斗;為捍衛宗教信仰、生命財產、抵抗外來侵略、保家衛國、消除暴力和迫害而努力奮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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