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問題是困擾俄羅斯社會的“頑疾”。在前兩任總統期內，普京曾多次干預歷史教科書問題，但未能產生如愿的效果。2012年第三次就任總統后，普京再次治理歷史教科書問題。普京建議編制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闡述了他對歷史教科書的基本立場：對俄羅斯主要的、基本的歷史時期應有統一的觀點，對具體的歷史事件可有不同的評價。對于普京的建議，俄政府和“統一俄羅斯”黨(以下簡稱統俄黨)聞風而動，迅即呼應并予以落實，俄社會各界則作出了不同的反應。普京此次建議的背景同他強調對青年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反對外國把價值觀強加給俄羅斯和維護俄羅斯的國際形象有關。普京建議的目標不僅僅在于統一俄羅斯的歷史教科書，而是要以此為契機建立國家層面的意識形態和統一的俄羅斯思想。從前景看，普京要實現其統一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目標的努力將是困難的。

　　素有歷史情愫的普京總統一貫高度重視歷史并在前兩次任內(2000-2008年)多次干預歷史教科書問題。2003年11月和2007年6月，在會見俄羅斯歷史學家和全俄歷史教師代表的時候，普京都曾專門談起歷史教學書籍，要求歷史教科書應當培養青年人對自己祖國歷史和對自己國家的自豪感。普京2003年11月談話后不久，由中學歷史教師伊戈爾•多盧茨基編寫的供10-11年級使用的教科書《20世紀祖國史》便從俄羅斯聯邦推薦書目中被剔除，理由是“對我們祖國歷史的成見和對材料有偏見的闡述”(教育部第一副副部長B•博洛托夫語)，由此引發了俄羅斯第一次歷史教科書問題爭論。普京2007年6月講話之前，全俄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教師代表會議已經正式推薦和介紹了兩本官方授意和資助的教學用書，其中之一是2007年上半年由教育出版社出版、菲利波夫主編的《俄國現代史(1945-2006年)》教師手冊。普京講話后，《教師手冊》的官方背景以及書中的內容和觀點旋即引起俄羅斯社會各界的更大爭議。此后，一直到梅德韋杰夫總統執政時期，歷史教科書問題始終困擾著俄羅斯社會。

　　2012年5月普京第三次就任俄羅斯總統后，歷史教科書問題再次受到他的關注。2013年上半年，普京多次表達對現行歷史教科書狀況的不滿并且建議編寫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俄羅斯政府和執政的“統一俄羅斯”黨(以下簡稱統俄黨)聞風而動，迅即規劃和部署實施總統有關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建議的具體工作。俄羅斯社會對總統建議和有關部門的行動作出了不同反應和評論。

　　本文將介紹普京再任總統后對中學歷史教學的態度、有關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建議和政府部門的相關措施，概述對普京建議和政府措施的異議和支持，分析普京建議提出的背景、目標和前景。

　　一、普京關于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建議和政府部門的相關措施

　　普京對于前兩個總統任內沒有解決的歷史教科書問題一直心有不甘。在他由總統改任總理(2008年5月-2012年5月)后，雖然權限有所改變，但他仍然積極關注歷史教科書問題。2012年2月13日，在同庫爾干第七中學校委員會成員會面時，普京批評了現在學生們所使用的教科書，要求教科書標準化并盡量減少其成本。普京認為，應當有一種能夠吸引社會輿論的明確合理的機構，它們可以監督精密科學和人文科學教科書的質量。他嚴詞指責一些教科書特別是歷史教科書所寫的內容令人“毛骨悚然”。所以，普京再任總統后重新治理歷史教科書是必然的，但在方法上卻有所改變。

　　普京頭一個任期內禁止了多盧茨基的歷史教科書，第二個任期內扶植了菲利波夫的教科書，但是，這樣的“一殺”和“一捧”并沒有產生多大的效果。所以，當2012年5月重返克里姆林宮的時候，普京放棄了過去那種治標不治本的簡單方式，轉而試圖通過編寫全國性的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并對其進行招標競爭以及制定統一的歷史教學概念等方法，釜底抽薪地掃除眾多不合心意的歷史教科書，而把當局中意的教科書變成莘莘學子手中學習歷史的范本，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長期困擾俄羅斯社會的歷史教科書問題這一“頑疾”。

　　2012年12月，在第三次就任俄羅斯總統后不久，普京在其新任期內第一個國情咨文中清晰地闡述了他作為新任總統的宏偉抱負和期許：“俄羅斯應當成為一個主權的和有影響力的國家。我們不僅應當堅定不移地進行發展，而且要保持自己的民族和精神認同，作為一個民族不使自己迷失方向。俄羅斯仍然是俄羅斯。”

　　普京在講話中再次顯露了他對歷史情有獨鐘的本色。他說：“為了恢復民族意識，我們必須把歷史時期聯系起來并且去理解一個簡單的真相：俄羅斯不是始于1917年，甚至也不是1991年，我們有統一的不可分割的千年歷史，我們要在此基礎上找到國家發展的內在力量和理解國家發展的意義。2012年作為俄羅斯歷史年正在結束。但是，對祖國歷史、教育和科學項目的重視不應削弱。我對不久前恢復的俄羅斯歷史協會、俄羅斯軍事歷史協會和已經工作多年的俄羅斯地理協會的活動抱有期望。”

　　了解普京歷史癖好的俄羅斯執政黨統俄黨對普京12月12日咨文中大談歷史的含義顯然心領神會。在普京國情咨文發表不到一周，統俄黨就提議在實施普京總統國情咨文時考慮縮減學校歷史教科書的數量并且編寫符合歷史真相的教科書。在統俄黨政治綱領聯席會議上，統俄黨“歷史記憶”項目協調人和“愛國主義綱領”代表、國家杜馬規則委員會主席謝爾蓋•波波夫說：“總統向我們描述了一系列事情，我認為，我們應當同他一起考慮一下問題在哪里。首先，我們認為，歷史課就應當是真相的課，所以我們有40種教科書的情況不能存在。”波波夫表示：“我認為，在我們綱領和項目的框架內必須要研究這種情況，以便最大程度地縮小這種范圍，使歷史教科書最大可能地符合真相、符合需求和我們提出的要求。”“愛國主義綱領”協調人、杜馬安全與反腐敗委員會主席伊麗娜•雅羅瓦婭支持波波夫的這一想法，她在接受俄羅斯消息電視臺采訪時強調，現在的“歷史記憶”項目對于俄羅斯教育制度“具有重大的意義”。

　　盡管統俄黨建議遭到質疑和反對，但這并沒有打消普京整頓歷史教科書混亂狀況的意圖和決心。兩個多月后，普京便正式提出了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建議。

　　2013年2月19日，在民族關系委員會會議上談到學校在塑造各民族關系的文化方面和加強各民族相互信任中的作用時，普京說，“也許應當考慮供中學使用的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了，它們適用于不同年齡的人，但是以統一的概念范圍、連續不斷的俄羅斯歷史的統一的邏輯范圍、各個階段的相互聯系、尊重我們過去的所有篇章為基礎。”普京要求，“學校教科書應當用優美的俄語寫就，沒有內部矛盾和雙重解釋。這應當是對所有教學材料的強制性要求。”普京還要求，在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時候，不僅要吸收教育部和俄羅斯科學院的專家，也要吸收俄羅斯歷史協會和俄羅斯軍事歷史協會這些俄羅斯社會團體參加。

　　參加會議的教育部長德米特里•利瓦諾夫在發言時當場呼應普京的講話，他說，現在聯邦目錄中已經有上千種各種科目的教科書，其中歷史教科書有幾十種。“我們不需要如此大量的教科書，盡管教師可以有選擇。”他報告說：“我們還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設計學校教科書新的鑒定制度。全國性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無疑應當在這一新制度中占有中心地位。”

　　統俄黨也在普京提出上述建議后隨聲附和并且明確支持。第二天，2月20日，統俄黨“愛國主義綱領”協調人雅羅瓦婭告訴記者，統俄黨已經準備好有關研究和編寫中學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建議。她說：“鑒于總統的講話，我希望我們的討論將會引起社會更大的反響，而這意味著可以共同努力以解決這個問題。”

　　雖然歷史教師對此異議強烈，但是，當局并未因為教師的不同意見而躊躇不前，普京上述指令甫出，政府官員們即刻銜命部署和落實。2月21日，文化部長弗拉基米爾•梅金斯基在紀念斯大林格勒戰役70周年國際學術會議上談到編寫統一歷史教科書的必要性時表示，“需要大量吸收科學院的專家和鑒定者參與歷史教科書的編寫、編輯、評估和鑒定。”

　　2月23日，梅金斯基在接受采訪時闡述了文化部貫徹總統關于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建議的具體措施，并說他已經在本周內同教育部長利瓦諾夫討論過這個問題。他透露，“可能需要建立一個制定新的歷史教科書概念的學術工作小組。它將包括教育部代表、學者和歷史學家、文化活動家。可能到秋季時這個工作小組就能拿出些東西了。”他認為，在新的歷史教科書里許多事件應當有一個統一的解釋和評價。

　　隨即，總統辦公廳主任謝爾蓋•伊萬諾夫也介入其中。伊萬諾夫具有特工背景，原本與歷史教科書沒有關系，但他作為總統的近臣善于領會普京的意圖。2月27日，他在俄羅斯歷史協會大會講話時說，總統要求編寫的新的歷史教科書的內容應當進行仔細核查，并且寫得通俗易懂。他建議俄羅斯歷史協會“全面參與這項極其重要的工作”。他認為，父母和學生們最為擔心的就是在教科書里缺乏明確的上下文并且對一系列關鍵問題沒有明確闡述的立場。“孩子們常常就是不能理解講的是什么。教科書里半吞半吐的言辭或者史學家的專業問題爭論對于他們來說變成了無法解決的問題。”他強調，客觀地評價真實歷史的時候已經到來。

　　俄羅斯歷史協會理事會主席謝爾蓋•沙赫賴在發言時主張，未來新的俄羅斯學校歷史教科書必須在網上建立一個象維基那樣的門戶網站，借此進行廣泛的討論以避免教科書出現缺陷。他說，在國外互聯網技術早已廣泛應用于教育包括歷史，而在俄羅斯暫時還沒有這樣做。他認為，新的歷史教科書應當鑒于世界教育發展趨勢吸收專家和社會各界人士參加。

　　3月17日，教育部長利瓦諾夫在采訪中樂觀地表示，供所有年級使用的新的全國性歷史教科書可以在一年內完成。他強調：“我們有能力編出一部好的歷史教科書，它將由優秀的俄羅斯史學家撰寫。不是由政治家而是史學家和學者去寫，因為歷史是一門科學。”他說：“一本好的教科書，即使它是一本，也會有機會讓人們去思考并對過去事件和歷史概念提出不同的看法。”他認為，這樣的教科書不僅讓人們可以思考而且還能發展思維能力。

　　一個多月后，3月29日，在頓河畔羅斯托夫市舉行的人民陣線首次代表會議上，在回應歷史教師建議的講話中，普京進一步闡述了他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問題的立場。

　　一名來自南薩哈林斯克的歷史老教師維克多•馬列科夫對普京說：“我認為，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對于學生們來說就是一種社會公正。不應當在南薩哈林斯克學習一種歷史，而在莫斯科學習另一種歷史，在羅斯托夫學習第三種歷史。同樣不應當讓一些居民點的學生學習一種歷史，他們到了其他城市后，在那里實行的完全又是別的要求。所有學生應當擁有平等的機會--這就是社會公正。而為此就必須對歷史教學實行統一的要求，特別是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所以，他要求普京委托專家制定這種歷史教科書的基本模式。

　　普京回答說：“首先，我完全同意對我國歷史應當有一個標準化的說法。如果我們居然在東部學習一種歷史，在烏拉爾學習第二種歷史，在歐洲地區學習第三種歷史，這總體上可能并且一定會破壞我們多民族國家的統一的人文空間，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對待主要的、基本的和對我國極其重要的歷史時期應當有一種統一的規范化的立場，而這應當反映在統一的教科書里。我認為這沒有什么不好。但是，這完全不是說，教師尤其是有像我們同事那樣教齡的教師不應當(在我看來甚至是必須)在教學材料的學習過程中向學生講述解讀我國歷史上具體事件的不同觀點。這并沒有什么不好。須知，我們經常說，不僅在歷史而且在其他課程方面必須教會學生學習和思考。我不認為第一種和第二種立場之間有什么矛盾，而統一的標準畢竟是應當有的。”這就是說，在普京看來，在統一的歷史教科書里應當反映對俄國基本歷史時期的統一的標準立場，在解讀具體歷史事件時又可以闡述不同的觀點，而最重要的乃是教會學生如何思考。

　　普京講話后未久，4月5日，根據俄羅斯歷史協會理事會主席團決定，由俄羅斯歷史協會建立了制定祖國史新的教學法工作小組，組長為國家杜馬主席和俄羅斯歷史協會主席納雷什金，副組長是教育部長利瓦諾夫、文化部長和俄羅斯軍事歷史協會主席梅金斯基。工作小組學術領導人是俄羅斯科學院通史研究所所長丘巴里揚院士。參加工作小組的主要是歷史學者、教學參考書作者、教育團體代表和社會活動家。

　　很快，國家杜馬領導人借助俄羅斯歷史協會與政府官員和議會人士共同為普京出謀劃策。4月8日，在俄羅斯歷史協會主席團擴大會議上，納雷什金強調，歷史教科書不僅僅是事實和事件年表，不單單是“讀本”，它應當簡要地和不矛盾地反映學者們就如何解釋祖國史和世界史上重大事件所進行持久討論的最終結果。接著他以自己的語言表達了普京的觀點：“這并不意味著必須完全無視另一種可供選擇的觀點。但是，在沒有明顯矛盾的地方，就必須進行真正的專業對話，表達共同的立場。”

　　文化部長梅金斯基認為，孩子們最能理解造型材料，所以建議吸收文化工作者來編寫新的歷史教科書。杜馬機關領導人詹哈•波雷耶娃建議吸收文學工作者參與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以便使其引起學生們的興趣。

　　在議會領導人和政府官員進行了一系列必要的鋪墊工作后，普京指示政府和學術部門在規定的時期內為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進行相應的準備工作。4月12日，克里姆林宮新聞局報道，根據總統普京的委托，教育部將同俄羅斯科學院一起并且在俄羅斯歷史協會和俄羅斯軍事歷史協會的參與下，在今年11月1日之前，按照既定程序提出有關編寫供中學生使用的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建議。4月23日，普京又委托政府在12月前“確保制定用于普通教育的俄羅斯歷史課程的統一的概念”。

　　隨后，4月25日，普京通過每年例行的“同普京對話”節目向全國公眾再次闡述自己有關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立場。一位名叫莫廖夫的網民向普京提問說：由于您所說的建議和想法并且甚至委托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統一概念，爭論突然爆發了，您可能已經知道這一切。有兩種對立的意見。一方面，是對可能出現的單一形式和回到某種極權主義局面的完全可以理解的擔心，而另一方面，是認為單一性或者準確地說統一的立場和概念不僅在歷史教育領域而且在所有的教科書和對新教育統一的立場方面都應是好的。對此我感到，對于專業人員來說，非常重要的是要理解當局以及您作為總統的立場究竟是什么，實行您的這一想法所冒的風險以及如何克服這些風險。

　　普京回答說：“我只能重申我已經說過的話。我認為，應當有這種教科書的統一概念，它可以向我們揭示大事年表及其正式的評價。沒有正式的評價就無法從根本上理解我們國家在過去一個世紀和過去幾十年里所發生的事情。”

　　普京抱怨俄羅斯有太多的歷史教科書：“我知道，我們去年有41種供10年級使用的歷史教科書，而今年供10年級使用的歷史教科書有65種。難道這是正常的嗎?”他說，甚至那些持自由主義觀點的人都來他這里，打開前幾年出版的教科書說，看看都寫什么，完全是荒謬的。

　　最后，普京一方面讓俄羅斯公眾放心：“這完全不是說，我們應當回到極權主義的思維。”另一方面，他以委婉的口吻堅持他以前闡述過的對主要歷史時期應有正式觀點和對具體歷史事件可有不同評價的說法：“如果存在著某種共同的基礎和正式的觀點，在教科書里完全可以闡述這樣的觀點，而教師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讓自己的學生注意到對某些事件存在著不同的評價，要讓年輕人學會思考和想象。不僅在歷史而且在其他學科方面，當代教育制度的實質就在于此。我認為這是完全可以實現的。”

　　這樣，從2013年2月在民族關系委員會的建議，到同年3月在人民陣線代表會議上講話，再到4月同網民的直接對話，清晰地顯示了普京對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基本立場：對主要的歷史時期應有正式觀點，對具體的歷史事件可有不同評價。很清楚，所謂的正式觀點實際上反映的是當局對俄國基本歷史時期的解釋和看法，那肯定是不容置疑的，在這種情況下，要對具體的歷史事件作出所謂的不同評價實非易事，因為這樣的評價很可能會與官方的正式觀點相悖。

　　普京上述建議和講話確定了俄羅斯政府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明確立場以及在該方面的工作方向。之后，當局開始緊鑼密鼓地制定和實施一系列具體的工作計劃，各種相關的文件相繼出臺。

　　6月上旬，教育部在網上公布了《準備統一的中學俄羅斯歷史教科書“路線圖”》。根據“路線圖”：

　　5月：由俄羅斯歷史協會、教育部和俄羅斯軍事歷史協會負責制定歷史文化標準草案，包括學校必須學習的關于歷史年代、事件、人物和概念的提綱;制定供中學使用的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概念結構的草案(附說明文)，然后6月份在工作小組會議上進行討論。

　　6-8月：在教育部討論平臺、在俄羅斯聯邦主體教育會議(8月)、在媒體、在“我們一起寫歷史”的社會網絡平臺上，社會各界討論歷史文化標準草案。同時，制定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概念草案。

　　9月：社會討論編寫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概念草案。

　　10月：經社會討論后制定出歷史文化標準草案和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概念草案。

　　6-10月：在全俄范圍進行社會調查，“弄清俄羅斯公民對歷史文化標準所列的主要事件、日期、人物和概念的態度”，“確定俄羅斯公民對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基本概念的態度”。

　　10月：制定方法論的建議以供教師講授祖國歷史中最有爭議的問題;工作小組確定：(1)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歷史文化標準和概念;(2)關于制定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招標條例;宣布編寫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進行招標和競爭。

　　7月2日，公布了《歷史文化標準草案》(附有“歷史難點問題”示范目錄)及其說明書。《歷史文化標準草案》篇幅較大(共有46頁)，內容包括從古至今的俄羅斯歷史時期(第一章：從古羅斯到莫斯科大公國，最后第七章：蘇聯解體與新俄羅斯產生(1985-2012年)和歷史概念、歷史術語、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名稱。

　　與菲利波夫教科書相比，上述概念中涉及蘇聯時期的部分，總體上更具平衡和中和色彩，給人以左右兼顧和前后折中的印象，譬如說，在談“鎮壓”的時候，扯上“第五縱隊”。但是，概念部分并不諱言諸如“十月政變”、“大規模鎮壓”、“領袖獨裁”、“古拉格集中營”、“新思維”等在當今俄羅斯社會極易引起爭議的概念和術語。

　　所附的“說明書”解釋說：“創建新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的必要性首先是因為世界歷史科學的發展、新的歷史知識的積累和社會對以往事件興趣的增長”，“歷史文化標準包括對過去重要事件的原則性評價和對當代學校祖國史教學的基本方法--它們附有必須研究的概念和術語、事件和人物的提綱，附件中有引起社會激烈辯論并且對于許多教師來說的‘歷史難點問題目錄”’，“‘歷史難點問題目錄’的編制目的就是要把有關歷史事件的最流行觀點的補充參考資料納入教學參考資料和教師用書中。”

　　在“歷史難點問題”示范目錄中，所列舉的31個“難點”問題中有一半以上(17個問題)均與蘇聯時期有關，它們是：

　　16，俄羅斯君主制崩潰、布爾什維克執政以及他們在內戰中勝利的原因、后果和評價;

　　17，俄羅斯文化與早期的移民浪潮：“哲學船事件”與俄羅斯僑民;

　　18，新經濟政策夭折的原因，工業化、集體化和文化領域改造的結果評價;

　　19，布爾什維克民族政策的特征及其評價;

　　20，一黨專政和斯大林獨裁建立的原因、后果和評價;

　　21，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和初期蘇聯對外政策的評價;

　　22，蘇聯在偉大衛國戰爭中取得勝利的代價;

　　23，蘇聯在“冷戰”爆發中作用的評價;

　　24，蘇聯的民族政策;

　　25，赫魯曉夫改革的原因、后果和評價;

　　26，勃列日涅夫執政時期和持不同政見者運動作用的評價;

　　27，“改革”與蘇聯解體的原因、后果和評價;

　　28，1990年代初經濟改革的原因、特征和結果的評價;

　　29，葉利欽在90年代政治斗爭中獲得勝利的原因與結果;

　　30，90年代俄羅斯對外政策評價;

　　31，2000年代俄羅斯經濟和政治體制穩定的原因、結果和評價。

　　這么多歷史“難點”問題涉及蘇聯時期，也充分證明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對歷史的爭論其實最重要的乃是對蘇聯歷史的爭論。

　　盡管政府已經加大治理整頓的力度，但是，歷史教科書領域的混亂情況卻仍然讓普京感到惱怒。7月12日，他在會見參加庫爾斯克戰役70周年紀念的老戰士時說，“如果說去年的歷史教科書為41種，那么今年卻有65種。從向學校傳輸基本知識的角度看這是不能接受的。”普京認為，在這些教科書里沒有任何合理的立場，那里的評價常常是矛盾的，年輕人不可能搞清楚歷史事實，更不用說評價了。普京還是重申他的一貫立場：教科書對于我們國家的基本事實、主要的發展階段包括二戰時期應當有規范化的觀點。“這當然不意味著對這些事件不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對某些事實應當有規范化的觀點，而教師應當可以把對某些事實的不同觀點告訴學生。”他認為，這是對待祖國歷史學習的完全現代的、公開的和誠實的態度。他說，相應的委員會已經建立，希望在近期內解決這種問題會有結果。

　　按照“路線圖”，從2013年9月開始將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概念草案進行社會討論，屆時“歷史”風暴必定再次降臨俄羅斯上空，俄羅斯又將成為一個全民談史的歷史國度。

　　二、普京的建議及引起的反響

　　事實上，不待正式討論歷史教科書概念草案的時候，俄羅斯社會各界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問題的爭論已在熾熱地進行了，因為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問題這一“頑疾”由來已久，而是否需要編制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問題在梅德韋杰夫總統執政期間就曾爭論不休。

　　2009年10月，在“全俄社會輿論研究中心”的一項民意調查中，79%的受訪者同意有必要在全俄的中小學采用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觀點，他們認為，統一的教科書不會讓學生的頭腦產生“過多的混亂和分歧”;15%的人認為，可以允許幾種歷史教科書存在以便“讓教師從中選出一本來教孩子”。

　　或許是受到上述幾乎一邊倒民意的影響和鼓舞，2010年2月18日，莫斯科東南區行政長官、莫斯科市同偽造偉大衛國戰爭史斗爭工作小組組長B•佐托夫就提議為學生們編寫統一的俄國史教科書，因為大量教科書的存在制造了矛盾。佐托夫在工作小組地區委員會會議上表示：“編制統一的基礎型國家教科書的任務極為迫切，我認為，這個問題已上升到聯邦范圍。許多國家都有這樣的經驗：歷史教科書在社會教育方面具有極其重要的導向力。”

　　佐托夫的建議在社會上引起了不同的反應。2月21日，在“莫斯科回聲”電臺題為“作為同偽造進行斗爭手段的統一歷史教科書”的訪談節目中，莫斯科師范大學歷史教研室主任A•丹尼洛夫反對使用單一的歷史教科書。他說：“我們早就有過這樣的經驗。如果人們說這對當局是有利的并且必須編寫這種單一的教科書、單一的系列教科書，那么，我要說，對于當局來說這是很危險的，我的根據就是我們直到現在就有的歷史經驗。”莫斯科第1543中學歷史教師JI•卡茨瓦也持相同的看法，他說，使用單一的教科書意味著，“回到蘇聯時期的那種簡單的局面，那種學校的歷史”。他認為，“這種情況對于國家來說是有害的。”記者E•基里琴科則贊成使用單一的歷史教科書。他說：“不管我們是否愿意，你都不會寫沒有政治的歷史這樣的學校教科書。必須向孩子們解釋，為何一個人執政了，在他之前他的前任做了什么。孩子們將會問斯大林是什么樣的人，這些鎮壓是什么。如果我們有許多對這樣的話題作出不同解釋的教科書，那么，孩子們和教師們就被搞亂了……我認為需要學校課程的某種統一。”所以他呼吁：“就實施單一的教科書吧，那樣會很簡單。”

　　2012年12月，在普京咨文發表后，統俄黨提議考慮縮減數量過多的歷史教科書和編寫符合真相的歷史教科書，并表示要在統俄黨“歷史記憶”項目和“愛國主義綱領”的框架內研究這種情況。

　　統俄黨的提議立即遭到了駁斥和反對。“俄羅斯社會運動”主席康斯坦丁•克雷洛夫對фиHaM FM說：“統俄黨打算制定什么樣的真相教科書?我懷疑，它會遠離真相，很可能它未必會是公認的民族歷史的版本。而且該黨所作的為歷史真相而斗爭的所有努力將會產生相反的效果。”“我非常清楚地記得，在蘇聯時期，當時甚至蘇聯教科書里的資料都受到懷疑，因為當局說謊是眾所周知的。現在的當局可能會說同樣的事情，只是其程度會更大。我擔心，可能會做出這樣的教科書，甚至傳播到學校里，但是除了反面效果，不會產生任何效果。”

　　跨地區工會“教師”領導人安德烈•杰米多夫說：“作為一名教師，我對此表示反對，因為我想讓自己可以在教育部確認的一些教科書中間進行選擇。我無法想象，在我們有各種學校(有些是深入研究歷史和其他人文科目的，有些是一般的學校)的情況下單一的教科書會是怎么樣的。”他認為：“不同的版本總是應當存在的。此外，選擇權是一種基本的權力。我不想它被剝奪。”他質問“統俄黨的先生們是否想要禁止我使用那些在我看來是最合適的材料”?他揭露統俄黨的意圖“不是想要制定一本真相的教科書，而是想要一本闡明半官方觀點的教科書，而所有偏離這種觀點的東西都將被說成是篡改和歪曲事實”。他對《教育法》草案中的下列規定表示關注：借助報道不實情況煽動敵對情緒的教師可被開除。他問道：誰來確定什么樣的事實和評價是準確的呢?他猜測統俄黨“大概想要在后面壟斷這種權力”。他認為，這樣的話，“學校的歷史教育以及所有的東西將會遭到扼殺。歷史教育將會變成某種教條”。

　　從統俄黨有關減少歷史教科書數量和編寫符合歷史真相教科書的建議所引起的不同反響看，人們顯然懷疑由統俄黨主導編寫的歷史教科書無法反映歷史的真相并且擔心與當局不同的歷史觀點會被貼上篡改歷史的標簽。

　　2013年2月19日，在民族關系委員會會議上，普京建議要考慮供中學使用的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并且認為它應當沒有內部矛盾和雙重解釋，俄政府官員和統俄黨人對此齊聲應諾稱是。

　　雖然政府部門和執政黨的呼應和支持是相當有力的，但是反對者的質疑和批駁同樣振振有詞。2月21日，《莫斯科新聞》就普京有關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建議采訪了一些歷史教師和莫斯科的中學校長，詢問的題目是：他們是否需要這樣的教科書?他們認為祖國歷史中的哪些內容是難以解釋的?接受采訪者大都對普京的建議表示異議。莫斯科第1543中學歷史教師幾•卡茨瓦直截了當地提出了批評：“編寫統一的教科書的想法是不對的，因為它會被嚴重地意識形態化而不合乎科學。”他以挖苦的口吻提醒說：“三年前編寫了一本20世紀俄國史教科書。人們稱它是菲利波夫教科書。這幾乎就是總統提出的?，F在人們經常說，這本教科書里稱斯大林是有效的管理者。那里沒有這樣的話，但是，一位女學生在讀了教科書后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而她是對的，也就是說，符合課本的邏輯。顯然是考慮讓這本教科書成為主要的教科書，但是因為它的質量而未果，結果誰也不用它。必須記住，在蘇聯有過統一的教科書，結果怎樣呢?”

　　歷史和社會學教師、第293中學校長、“創造性教師網”負責人亞歷山大•德拉赫列爾對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干脆大潑冷水：“在教師當中沒有一次提出過統一的教科書問題，對于是否需要這樣的教科書沒有統一的意見。編寫一本能使所有人滿意并且從史學角度看又不是殘缺的教科書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莫斯科“菲利波夫斯卡婭私人學校”校長米哈伊爾•波瓦里亞耶夫對于如何理解教科書不能有內部矛盾和多種版本教科書的關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普京說教科書不應當存在內部矛盾。這是完全符合邏輯的，每一個好校長都應注意這種情況。另一方面，如果任務就是不讓不同作者的不同教科書之間出現矛盾，這是奇怪的。結果我們就會剝奪作者編寫各種不同教科書的權利，我們就要從他們中選擇唯一一個能夠撰寫完美版本的人。但是誰也不是完美的，如果這個唯一的人編寫了帶有錯誤的教科書，那么我們就需要花費很大的氣力來打敗強大的國家機器并進行修正。當有許多教科書并且你發現其中一本有錯誤的時候，你可以說：這里就不要閱讀了。而如果它是唯一一本的時候，那么解決這個問題就不那么簡單了。”

　　前歷史教師伊利亞•布德拉伊茨基斯對普京為何提出編寫統一歷史教科書的建議表示理解，他認為：“兩種原因提出了編寫新的歷史教科書的任務。第一個原因是，想要結束教師可以作出選擇的情況。第二個原因是更為深刻的，就是當代俄羅斯國家歷史認同性的共同問題。歷史教科書是意識形態的產物。學校中的歷史就是這樣的課程，這不是秘密，它承載著直接的意識形態的重量：培養忠于自己國家和對國家的歷史有明確認識的公民。這不僅在俄羅斯是這種情況，在任何國家，學校都是培養公民的最重要工具，應當以明確的方式培養他們。”

　　無法判斷普京本人是否看到刊登在《莫斯科新聞》上的中學教師們對他有關編寫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建議的直白而又尖銳的議論和批評。不管如何，后面的事態發展表明，普京一直恪守己見。

　　3月28日，也就是普京在人民陣線代表會議上發表有關統一的歷史教科書講話前一天，由前副總理和財政部長阿列克謝•庫德林領導的俄羅斯公民倡議委員會在《關于全國性歷史教科書的聲明》中認為，制訂統一的教科書是不可能的，因為“歷史事實”如果脫離各種不同的有時是相互矛盾的評價就不可能存在，不必去創建統一的教科書，這樣的企圖可能導致社會分裂。

　　4月25日，在普京同網民對話直線節目中有關歷史教科書講話后，高等經濟學院圣彼得堡分院歷史系主任亞歷山大•謝苗諾夫對記者說，實行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是繼續實行建立“垂直政權”的政治路線。他甚至把普京委托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比喻為在圣彼得堡眾多的飯店挑選單一的菜譜或者為去劇院的婦女挑選統一的晚禮服。

　　當《歷史文化標準草案》及其附件于7月初公布后，專業人士一片嘩然。一向持反對立場的中學教師卡茨瓦對《生意人報》說，按照這種標準，“可能寫出將會相互矛盾的課文”。獨立的“教師”工會積極分子亞歷山大•孔德拉紹夫指出，隨著新的標準的實施，“教師可能被剝奪一定的自由，因為可能強迫他接受具體的教科書”。他預言，教學過程可能更加官僚化。

　　事實上，即使普京自己的政府官員也并非全部支持他的建議。教育部前部長、現為俄羅斯總統助理的安德烈•富爾申科認為，歷史教科書不可能對于所有人都是統一的，但是應當有統一的基礎。3月28日，他在全俄人民陣線框架內討論俄羅斯教育問題的圓桌會議發言時指出，既然存在著不同的人文或理化學校，那么歷史教科書就不可能是統一的。他說，“我會建議不要把單一的歷史教科書理解為具體的一本書。存在著職業學校、人文學?；蚶砘瘜W校。主要的是，基礎應當是單一的寫實。應當有統一的附件。”顯然，富爾申科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態度是含糊其辭的。 政府總理梅德韋杰夫談論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措詞更是暗含別意。9月2日，他在弗拉基米爾州對老師們意味深長地說：歷史不能意識形態化?？梢杂谢A性教科書，但是不能限制教師的自由，不能限制教師解釋那些人們對其有不同看法的事件的自由。他認為，如果我們回到所有人課桌上只有一本教科書的局面，這將是事情發展的最壞情況了。

　　就連在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編寫工作小組身居重位的丘巴里揚院士有時也對編寫統一的歷史教科書面露難色。6月26日，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說：“今天我們的社會是多極和多元的，從意識形態上說是極其多樣的。由此要制定統一的學校歷史課程就是很困難的：在露骨的民族主義者、沙文主義者和自由主義者之間如何達成共識?”

　　當然除了政府及其官員外，專業人士支持普京建議的還是大有人在。譬如，俄羅斯高等經濟學院歷史系主任亞歷山大•卡緬斯基在談到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時就為普京辯護。6月28日，他在接受采訪被問到“教科書為何只能是一種”問題時回答：“總統說的是教科書的統一概念，但不是說歷史的統一概念。這是不同的事情。誰也沒有禁止談論歷史上曾經并繼續存在的那些矛盾，也沒有禁止對過去的事件作出不同的解釋。”他認為普京與斯大林不同的是，他似乎并未打算編寫新的《簡明教程》(指《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引注)，也沒有打算編輯它。

　　讓普京深感高興和寬慰的應當是他在有關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問題上得到多數民眾的支持。根據“列瓦達”今年6月21日的民意調查，71%的受調查者支持制定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反對者只有10%，遠低于其支持者。全俄社會輿論調查中心的最新民調查同樣讓普京歡欣鼓舞。8月16日，該民意調查中心公布了7月21-22日進行的“贊成還是反對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調查結果。58%的受調查者支持制定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其中包括62%的高學歷者，反對者為16%，1/3的人表示難以回答。支持者選擇的“您為何支持這樣的教科書?”的三個答案分別是：“應當有統一的歷史標準和觀點”(25%);“應當有確實可信的歷史”(8%);“好的教科書有助于孩子們了解歷史”(6%)。反對者的理由是：應當考慮不同的意見(4%)，會發生歪曲事實的情況(3%)，擔心教科書作者會把自己的看法強加于人(2%)。反對者中居然有89%的人難以說明自己的立場。

　　盡管有時社會人士在歷史教科書問題上的批評可能讓普京沮喪和憤怒，但是高企的民調似乎足以讓普京不懼一切，而國內外政治的現實因素也讓普京迫切需要制定統一的俄羅斯歷史教科書。

　　筆者曾經在《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問題爭論的緣起與發展：2003年至今》一文中詳細分析了歷史教科書爭論產生的主要原因，概而言之就是：俄羅斯社會各界對蘇聯歷史問題存在著嚴重的歧見;俄羅斯國內不同政治力量以歷史問題為背景在現今發展和未來方向問題上的爭論和斗爭;俄羅斯同外部國家經常因歷史問題產生齟齬和爭執。應當說上述因素在今天并未消失或者說失去作用，普京再次治理歷史教科書問題不過是延續他前兩任總統任期內的未競事業而已。雖然如此，此次歷史教科書問題的產生仍然具有自己的具體背景，主要是：

　　第一，普京再三強調要加強對青年人的愛國主義教育，而歷史教科書承載著普京對青年學生乃至成年公民的殷切期望。如同以往一樣，普京希望歷史教科書增強學生對自己祖國和歷史的自豪感，幫助他們成為能夠理解當局意圖的“有責任心”的公民。2012年9月12日，普京對社會各界代表詳盡地闡述了對青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問題，他認為：“事實上這是關于最主要的道德基礎的對話，我們可以并且應當據此建設我們生活的，教育孩子，發展社會，歸根結蒂，鞏固我們的國家。俄羅斯能否保存并且使自己得到增強，它能否成為當代有前景的和有效發展的國家，但同時在當代很不一般的形勢下能否又不使自己迷失和不喪失獨特性，這取決于我們如何教育青年。”他強調：“我們應當把自己的未來建立在牢固的基礎上。這樣的基礎就是愛國主義……這就是尊重自己的歷史和傳統、我們人民的精神價值、我們千年的文化和在俄羅斯土地上一百個民族相處的獨一無二的經驗。這是對自己國家及其未來的責任。”他指出：“愛國主義不是漂亮的詞語。愛國主義首先是事業，是為祖國、國家、俄羅斯、自己的人民服務。這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的。”在談到有關蘇共曾經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工作時，普京不無遺憾地說：“今天我們已經沒有意識形態壟斷，但是我們在倒臟水時把孩子倒掉了：我們不再談愛國主義教育。完全沒有人這樣做了。”

　　為了激發愛國主義情感，普京還同意恢復蘇聯時期勞動英雄的稱號。12月10日，在同總統競選中的支持者談話時，普京接受了蘇聯時期功勛試飛員托爾博耶夫希望恢復蘇聯時期勞動英雄稱號的建議。

　　2013年2月2日，在會見衛國戰爭老戰士的時候，普京再次強調愛國主義教育的重要性：“從維護我們的國家體制和加強我們國家角度說，愛國主義教育就是原則性問題。正如我們所知道的，愛國主義就是對祖國的熱愛。如果沒有這一點，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生存，國家就會象糖塊溶于茶水那樣消失。”

　　第二，普京反對外國干預俄羅斯并企圖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俄羅斯，而歷史教科書將在這方面發揮極大的作用。在上述9月12日的談話中，普京認為存在著價值觀的競爭：“包括我們自己的歷史經驗、文化自決性、精神和道德價值都證實，這是一個競爭殘酷的領域，有時是公開的信息對抗的目標，不想說進攻性，但準確地說是對抗，這是精確策劃的宣傳進攻。”

　　他不指名但實際上批評美國說：“試圖影響整個民族的世界觀，竭力使它們服從于自己的意志，把自己的價值和觀念體系強加給別人，這是絕對的現實，就如同許多國家包括我國所遇到的競爭礦產資源的斗爭。”他表示認識到所面臨的危險：“歪曲民族意識、歷史意識和道德意識如何導致整個國家走向災難、削弱和最終崩潰、喪失主權和自相殘殺，這是我們知道的。”

　　很快，普京有關外國試圖干預俄羅斯的警告得到了杜馬領導人的呼應。同年11月4日，國家杜馬領導人和俄羅斯歷史協會主席納雷什金在慶祝俄羅斯民族團結日時發表呼吁書，要求學生們要深刻學習歷史。他給孩子們講述了俄國歷史上的大動蕩時期并要求警惕外國干涉。他借古喻今地說：“那些年實際上解決了一個重大的問題：我們國家是獨立還是掌握在外國國王手中的傀儡?是統一和強大的還是分裂為許多相互爭斗的小實體?我們的人民是保持自己的傳統、習俗和法律還是聽命于外國?”最后，他要求學生們“記住這一點并且更為深入地學習歷史”。他說：“它教會我們許多東西，包括必須做什么和應當怎樣做人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和自己國家的公民。”

　　第三，普京反對外國詆毀俄羅斯，而歷史教科書顯然有助于維護俄羅斯在國際上的形象和地位。一段時間里，美國前國務卿希拉里經常談論俄羅斯試圖對東歐和中亞國家重新“蘇聯化”，認為新的蘇聯可能以“海關聯盟”和“歐亞聯盟”的形式出現。普京對此非常憤怒。也是在12月10日的談話中，普京說：“我很奇怪地聽到，一些外國同行說，我們在走一體化的道路，這是俄羅斯想要恢復原蘇聯的野心。這是胡說八道。這是一個絕對自然的過程。”他認為，俄羅斯同原蘇聯地區國家的一體化是很自然的，因為在一體化的(海關聯盟和獨聯體)組織里有比其他一體化組織更多的共同之處。他指出：“我們有共同的語言，一定程度上我們有共同的思維，我們有共同的交通設施，我們有共同的能源基礎設施。”他反唇相譏地說：“可以歐盟為例，那里通過的歐洲議會決議的數量超過了原蘇聯最高蘇維埃通過的決議數量。那里的一體化達到了這樣的程度!”

　　不久后俄羅斯和德國有關歷史懺悔問題的爭論也確實證明俄羅斯同西方在價值觀方面存在著激烈的斗爭。2013年6月3-4日，在德國波茨坦舉行的每年例行的俄德兩國知識分子的“過去對未來的影響”對話中，德國總統喬希姆•高克要求俄羅斯象德國那樣根除極權主義并對自己的歷史表示懺悔。他講道，在納粹主義破產后，德國人在西德痛苦地根除極權主義，在“稍微有些延誤后開始了具有自我批評精神的歷史討論”。他說，討論的中心“不是自己的苦難和損失，而是我們國人的過錯、他們在挽救民主方面的失敗、他們的殘暴行為”。他認為，只有承認真相、羞恥感和負罪感才使德國重新找回自信并且獲得鄰國的信任。他說，“德國人的集體認同包括認識到自己的罪過，這對國家產生了有益的促進作用。”他認為，在俄羅斯也在進行“對蘇聯政權罪行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歷史辯論”，但是，尚未利用德國消除國家社會主義過去的經驗。

　　他顯然對俄羅斯當今社會意有所指：“不管獨裁者的意識形態有什么區別，普遍的規律是：不擺脫過去，一度從意識中消失的過去就必定會重新出現。”他認為，如果俄羅斯的后共產主義社會能夠分析自己的歷史罪過并表示懺悔，那這將是有益的。他相信，對衛國戰爭損失和衛國戰爭勝利的回憶對于國家內部的和解和公民社會的發展來說是不夠的。他還說，諸如列寧、斯大林和勃列日涅夫這樣的歷史上的活動家在俄羅斯受到歡迎的材料讓他非常吃驚。

　　出席對話的莫斯科高等經濟學院世界經濟與世界政治系主任謝爾蓋•卡拉加諾夫認為德國的懺悔經驗是不能接受的，因為“我們不是戰敗國而是戰勝國”。他指出，這種情況“就使我們擺脫共產主義變得更為困難了”。

　　6月17日，杜馬領導人納雷什金斬釘截鐵地表示：“毫無疑問，我堅決不同意這樣地提出問題。”他說，俄羅斯不應當為自己的歷史認錯，因為盡管蘇聯的政策不是完美的，就像任何其他國家的政策一樣不可能完美，蘇聯任何時候都沒有把各民族劃成等級，沒有提出消滅整個民族的問題。他指出，衛國戰爭和第二次世界大戰(蘇聯在其中發揮了主要作用)的勝利是重新評價歷史納粹主義的出發點。他說，“這里我們所有人都應當以感激之情尊重取得勝利的人的回憶。”

　　上述對學生和公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反對外國把價值觀強加給俄羅斯和維護俄羅斯的國際形象可以說是普京和當局此次清理俄羅斯歷史教科書問題并且明確進行編制統一的歷史教科書的一般背景。

　　實際上，普京的目標并不僅僅在于統一俄羅斯的歷史教科書，而是要以此為契機建立國家層面的意識形態和統一俄羅斯各民族的思想，以此在中央一地方的垂直性政權框架下，建立起既不同西方民主國家也有別于傳統獨裁國家的自成體系的俄羅斯大一統國家。

　　但是，無論是從歷史教科書問題已往的爭論看，還是鑒于當今俄羅斯社會政壇角斗、經濟困難和思想迷茫的悲觀局面，普京要想實現其統一俄羅斯歷史教科書目標的努力將是困難的，因為其一，雖然民意調查表明俄羅斯大多數人支持實行統一的歷史教科書，但是社會各界特別是專業人士和教師本身反對的呼聲頗高。在這種情況下，強行實施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只能加劇俄羅斯思想文化甚至社會的對立狀況。其二，教科書問題爭論的實質既是爭奪學生和公民思想和靈魂的意識形態斗爭，又是有關現行道路和未來發展的不同治國方針的現實政治斗爭。就前者而言，思想和觀念形態的問題是很難借助強力手段予以清理并使其純潔的。在教科書這樣的思想文化“軟”領域，只能施之于“軟”實力，但是普京及其當局顯然缺乏這樣的靈巧武器。就后者來說，只要當局和反對派在歷史背景下所進行的道路和方向之爭仍在繼續，在俄羅斯學校實行統一的歷史教科書恐怕只能是“奢求”。

　　當然，從普京的性格看，他會不懈地繼續努力，但是俄羅斯社會各界同樣也會頑強地抵制。即便統一的歷史教科書強行出臺，屬于思想觀念領域的歷史問題分歧也是難以消除的，歷史教科書問題的爭論不會就此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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