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2011年的中東是“革命年”,2012年是“動蕩年”,那么2013年就是“回穩年”。在這一年里,外界曾被“革命”掀起的熱情和期許,在很大程度上被冷靜和務實的分析、反思所取代。中東大地上持續3年的躁動雖未平息,卻似露出明顯的疲態。
埃及:翻轉的陶輪
古老的埃及文獻《伊普味陳辭》曾說,古埃及中王朝時期政局反復,“大地如陶輪般翻轉起來”,而這一幕在2013年的“新埃及”重演了。
6月30日是埃及兄弟會穆爾西政權執政一周年,兄弟會很早就開始操辦慶典,準備隆重慶祝這一“革命成果”。沒想到6月26日,由自由派、世俗派和左翼反對派組成的“救亡陣線”開始在各地大舉“倒穆”,短短幾天便號稱征集了2200萬人簽名,要求穆爾西下臺,但遭到抵制;7月1日,埃及國防部長塞西代表軍方出手,向穆爾西發出最后通牒,再遭拒絕;7月3日夜,軍方發動政變,民選的兄弟會政權僅存在1年零3天便宣告垮臺。
現在回頭看兄弟會走到眾叛親離這一步,只能說“民意如流水,朝不保夕”。兄弟會在“革命”和選舉期間許諾的經濟和民生畫餅,被執政期間政府增稅減支、民眾停水停電的現實打回原形。6月26日,卡塔爾埃米爾阿勒薩尼退位,次日卡塔爾主權基金管理層大改組,兄弟會最大金主的變故也令穆爾西根基動搖。兄弟會在“革命”后為獲得勝選,上臺前曾刻意表現出溫和、世俗的一面,但上臺后卻倚仗大選51.73%的得票率和一度高達80%的民意支持率,企圖使總統職權凌駕于司法,并強行通過伊斯蘭色彩濃厚的新憲法公投。在政變前夕,埃及總共27個省中,兄弟會背景的省長已達11人。過度攬權,導致遭排擠的軍方、自由派、世俗派、工團組織,什葉派穆斯林、科普特基督徒,甚至正統遜尼派的愛資哈爾清真寺和原教旨主義的薩拉菲光明黨于政變前夕暫時抱團,促成了政變的爆發。
政變后,反兄弟會各方因權力分配矛盾而屢屢倒灶,以至于臨時政府的名單在7天內換了3次。但由于兄弟會高層悉數被捕,加之沙特對政變旗幟鮮明的支持,和美國吞吞吐吐地承認既成事實,兄弟會在國際上的支持者遂紛紛離去,最后只剩下因國內反埃爾多安抗議而自顧不暇的土耳其,和剛更迭了君權的卡塔爾。盡管此后一段時間兄弟會屢屢爆發街頭抗爭,并一度因“7·8”血案和“8·14”清場引發全球矚目,但總的來看,局勢正趨緩和,軍方成為2013年埃及政壇最大贏家。
10月9日,埃及過渡政府正式解散兄弟會所注冊的非政府組織。11月4日,穆爾西等15名兄弟會骨干被送上法庭受審。自8月15日埃及宣布緊急狀態起,兄弟會遭到前所未有的全面鎮壓,其為人所熟知的領袖,除新任負責人馬赫穆迪·伊扎特外幾乎都被逮捕。雖說自1928年成立以來,兄弟會多次遭受滅頂之災總能恢復元氣,但沒有什么教訓比從問鼎政權到淪為階下囚更深刻了。
埃及的過渡期不論長短,最終都會導向普選,出現新的民選文人政府。但2013年的變故似乎說明,對于初生的民主國家,選票不足恃,民選之上更應有權力制衡,以及對于軍權的限制。倘各種機制性框架尚不健全,民選領袖任由社會族群分裂和經濟民生問題惡化,僅汲汲于一黨的蠅營狗茍、贏家通吃,則“陶輪翻轉”的一幕,隨時可能重復發生。
敘利亞:“紅線年”
2012年8月20日,奧巴馬挑起化武話題,公開劃出“巴沙爾當局使用化武美國即動武”的紅線。然而“紅線”劃出后,“使用化武”的傳說非但未減少,反倒大幅增加。
對敘利亞而言,2013年幾乎成了“紅線年”。3、4月間,“政府軍野蠻使用化武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反對派證詞突然大幅增多,令劃出“紅線”的奧巴馬左右為難,最終在4月25日作出模棱兩可的“判詞”:指責巴沙爾使用化武,但避免談及自己“原創”的“紅線”。不久后,美國宣布向敘反對派提供“自衛性”軍援。
8月21日,敘反對派和親反對派組織在YouTube等網站大量上傳視頻,指控大馬士革當局使用神經性毒氣沙林攻擊大馬士革郊區反對派控制的格胡大地區,宣稱死難人數由最初的至少170人,逐步升至500~1300,甚至1700人以上。8月30日,奧巴馬發表公開講話,不僅認為發動化武襲擊的是巴沙爾當局,更原封不動照搬了親反對派組織的民間團體提供的“死1429人、包括426名兒童”數字,并稱其為“當然可信的消息源”,強調“要行動”,而在他之前,國務卿克里已作了類似基調的表態。
看似明白的選擇題,卻在其后兩周上演了一波三折的大逆轉。
先是奧巴馬在8月30日基調講話里給美國動武設了“目標有限”、“國會授權”的前提,將動武與否的選擇推到了9月11日美國國會復會日期之后。再是9月4日美國參院外交委員會以10︰7通過決議,同意對敘動武授權,掃清了授權決議遞交參眾兩院表決的障礙。接下來許多媒體援引五角大樓等機構的消息源,稱對敘軍事打擊時長由原定48小時增至72小時,并對打擊目標清單、美軍部署狀況等“言之鑿鑿”。就在世人以為一場“外科手術式打擊”不可避免的時候,9月9日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突然拋出一個包括“四階段、一交換”內容的倡議,主張大馬士革當局分階段實現銷毀化武的目標,以交換國際社會放棄就“8·21”事件進行軍事干預。僅僅兩天后,奧巴馬就發表講話,表示“再給外交解決一個機會”,同日美國參院決定“無限期”推遲動武表決。
“紅線”就這樣被輕輕一掠而過。9月14日,克里和拉夫羅夫達成美俄日內瓦協議,責成大馬士革當局在一周內提交化武清單,于國際監控下在2014年中期全部銷毀庫存化武,否則將由安理會根據《聯合國憲章》第七章進行干預。9月19日,敘利亞向禁止化武組織提交了化武儲備清單,幾天后的聯大會議上,日內瓦協議受到普遍歡迎,“化武風波”暫告一段落。
早前許多觀察家曾認為,美國蓄意以化武為口實,制造武裝干涉敘利亞的機會。事實證明,美國一直在尋找的恰相反,是“不干涉”的理由。
自2013年第二季度以來,敘反對派在內戰中漸趨下風,南部、中部多處戰略要地失守,人員和物資損失都很大,使得“勝利陣線”等原教旨反對派事實上成為軍事主角。美國雖努力扶植“自由軍”等屬意的派系,甚至強逼反對派聯盟改組,換掉不中意的領導人加利昂,換上自己青睞的哈提卜,但這種人為安排并不成功—哈提卜在寶座上只坐了半年便搖搖欲墜,而反對派各派系在2013年下半年矛盾公開化,不僅針對戰俘、平民和“異教徒”的暴行屢屢曝光,且各派系之間也大打出手。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國內“不干涉”的意見占了主流。按照法國國際戰略研究所的說法,自美國宣布“增加軍援”后,敘反對派武裝獲得的外來軍援非但沒有增加,反倒還有所減少。
就在這場看客日稀的慢性殺戮中,突如其來的“8·21”事件讓白宮迅速陷入了“不得不立即選擇”的尷尬:奧巴馬面對自己2012年親手畫下的“紅線”,不動武自然是政治失信,動武卻又面臨民調壓力—路透社早先民調顯示,美國60%受訪者認為,即便有證據證實敘政府應為化武事件負責,美國也不應進行軍事干預,而認為必須采取干預行動的比例,竟只有9%。
“拉夫羅夫倡議”無異于一根救命稻草,讓奧巴馬可以暫時按兵不動。而達成克里-拉夫羅夫日內瓦協議后,奧巴馬更可理直氣壯地指出,既然“紅線”是因化武問題而劃,如今化武即將全毀,美方不但是勝,且是大獲全勝,既然不用打就贏了,那又何必興師動眾?
在俄羅斯和伊朗的力保下,巴沙爾一搖三晃地混到了其任期的最后一年—2014年,屆時他是否真會如約隱退,敘利亞政局將如何演變,恐怕也只能“等等看”、“走著瞧”了。
伊朗:和平的曙光
2013年年初,人們對伊朗問題的看法普遍是悲觀的。
由于美歐針對伊朗的制裁、禁運層層加碼,伊朗2012年GDP下降1.4%,通脹率在2012年底高達27%。而內賈德依然故我地擺出與西方“硬碰硬”的姿態—在2013年上半年啟動了阿克拉重水反應堆項目,安裝了新離心機(伊朗現有約1.9萬臺離心機)。
6月14日是伊朗大選的日子,由于改革派候選人中的重量級人物在投票前被“憲法監護委員會”封殺殆盡,只留下勝算幾乎為零的前副總統阿雷夫一人,輿論和觀察家一度普遍認為,保守派將繼續掌權,且最終總統人選將在兩名強硬保守派代表賈利利和卡利巴夫間展開。
但結果出人意料:6月10日,改革派孤注一擲,讓唯一候選人阿雷夫退選,放棄抵制大選的初衷,轉而集體支持原本并非熱門的溫和保守派候選人魯哈尼,令強硬保守派措手不及。6月16日,第一輪選舉結果公布,魯哈尼得票過半,直接當選,并很快得到最高精神領袖哈梅內伊的“背書”。
魯哈尼上任后,主推的是民眾最關心的經濟,對內主張減少政府對市場干預,發展私營經濟部門,對外設法緩和西方制裁,恢復伊朗石油產業的活力。目前看,他的施政沒有逾越伊朗伊斯蘭共和國自1979年以來的軌道。在保守派把持議會、專家委員會和憲法監護委員會的現行格局下,他的經濟和社會改革也很難比哈塔米、拉夫桑賈尼時期更深入、更徹底。
不過,魯哈尼在打破綿延近10年的核僵局上與哈梅內伊達成了共識。魯哈尼曾在第二屆哈塔米政府中出任首席核談判代表,其間負責監管鈾濃縮的暫緩實施。內賈德上臺后,于2006年恢復鈾濃縮活動。但哈梅內伊在核問題上態度一直遠比內賈德靈活,曾兩次發布敕令宣布伊朗永遠不謀求核武器,且這一立場有已故最高精神領袖霍梅尼的訓令作理論依據。
在魯哈尼的努力和哈梅內伊支持下,經過數月的秘密談判,伊朗于11月24日凌晨與六大國(聯合國“五常”外加德國)在日內瓦達成歷史性的核協議。協議約定,伊朗在6個月內不從事純度5%以上的鈾濃縮,不擴建或新建鈾濃縮設施,暫停建設可提取钚的阿拉克重水反應堆,并承諾協商處理庫存的20%純度濃縮鈾。作為回報,六大國同意在這期間不施加新的制裁,并“暫時、有限、有針對性地”放松既有制裁,后者約涉及伊朗70億美元收入,其中包括42億美元被凍結在外資銀行的石油收入(被凍結總資產約1000億美元)。
由于雙方在談判中做了比預期更大的讓步,事后對該協議文本的詮釋難免各挑重點。西方代表認為,協議成功地讓“時光倒流”,說服伊朗放棄了部分業已獲得的核能力和核研究成果,而伊朗代表則渲染西方尊重了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部分權利,在放松制裁方面有實質性讓步。以色列照例譴責協議“糟糕”,稱“對伊經濟制裁本應取得更好協議,內容包括拆毀伊核設施”。
協議給伊核問題的和平解決帶來一線曙光,但其落實比達成更難。個中關鍵,是美國和伊朗各自國內的鷹派不肯罷手。美國一些參議員已在為協議可能的變故準備替代性的新制裁法案。而伊朗外長扎里夫回應稱,若相關法案通過,即使它們在6個月內不生效,日內瓦核協議也將不復存在。所以,拋開中東敏感的地緣政治不說,就核論核也還是面臨不少滋擾。
而若是從以色列的利益視角看2013年中東的態勢,埃及的“反兄弟會”政變和敘利亞的“銷化武保政權”趨勢都可以接受,唯獨伊核談判是世界大國在“自欺欺人”,斷斷不能接受。這是否預示著,2014年,以色列或將成為中東新的風暴眼,給世人一個驚愕?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