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美國種植的轉基因西紅柿成了一種可以買來吃的商品。16年來，“轉基因”這個新詞給人類出了一道復雜的難題。有關對它的爭論早就超越了生物科技的范疇，牽扯到倫理、食品安全、各國糧食安全和競爭，甚至出現了針鋒相對的兩個陣營。每隔一段時間，各國媒體就會出現有關轉基因的“奇談怪論”。僅以9月為例：有關中國部分地區出現轉基因玉米造成“老鼠消失、母豬愛生死胎”等動物異常現象的報道被官方指為“與事實不符”；英國媒體也爆料說，轉基因玉米種植污染了美國的河流；印度科學家則為本國叫停的轉基因茄子種植喊冤，認為“除了合理的懷疑”，并沒有證據表明轉基因有害……這些報道和爭論讓人覺得很“混沌”，轉基因作物和食品到底安全不安全？為什么美國人“無所謂”，而歐洲人和日本人卻時常感到恐懼？中國在轉基因農業上又該何去何從？

　　誰吃了轉基因食品？

　　美國、巴西和阿根廷目前是世界上三大轉基因作物生產國。巴西生物安全技術委員會主席愛迪生·派瓦前不久公布了一組權威數據：全球轉基因作物種植面積從1996年的170萬公頃增加到2009年的1.34億公頃，其中轉基因大豆、玉米和棉花的種植面積分別占這些作物生產面積的70%、25%和46%。全球轉基因產品貿易額約有92億美元。有25個國家的1400萬農民從事轉基因作物生產，其中90%是低收入農民。

　　相對于這組清晰的數字，絕大多數國家的老百姓對轉基因食品到底如何“滲透”到自己生活中卻是一頭霧水，因為誰也吃不出轉基因西紅柿與普通西紅柿在口感上有什么不同。《環球時報》記者近日對洛杉磯、布魯塞爾、北京、東京等幾大城市的超市進行了調查。在洛杉磯，超市里油類等食品沒有標明原材料是轉基因還是非轉基因作物。一家超市的負責人表示：“顧客只關心買到的食用油是否有添加劑，沒有人過問是不是轉基因食品，美國的法律也沒有規定生產商必須標明食品原料是否為轉基因作物，因此也就沒有廠家這樣去做。”在布魯塞爾的Colruyt、CORA等超市和商場的食品區，記者沒有發現轉基因糧油，相反，標著“BIO”（有機食品）的食品卻琳瑯滿目。商場里一根普通黃瓜售0.59歐元，而有機黃瓜要1.39歐元。盡管價格貴很多，但比利時人就認不使用化學農藥也沒有轉基因成分的有機食品。一位名叫帕斯卡爾的老人告訴記者：“歐洲人在食品安全問題上的教訓太多了，10年前鬧過的瘋牛病仍讓人心有余悸，如果沒有充分的科學證明轉基因安全可靠，我為什么要冒險去吃轉基因食品呢？”帕斯卡爾還說：“以前大家覺得鋁飯盒又輕又實用，用了幾十年后才知道它會造成癡呆等多種疾病。我覺得轉基因食品也是同樣的道理，可能短期看沒什么壞處，但長期的危險除了上帝，誰能預料到？”

　　在北京的超市中，玉米油和大豆油的外包裝上都有文字標明是否用了轉基因作物，有的還專門寫明用的是從巴西進口的轉基因大豆榨的油。在東京西部的西友超市，正在采購的家庭主婦東間春美告訴記者，當選擇用從美國等地進口原材料加工的食品時，她一定要看清楚有沒有寫“不使用轉基因原料”，沒有的才會放到購物籃中。在這家超市，記者沒有找出一種使用轉基因原材料的食品來。

　　反對聲暫時占了上風

　　盡管至今還沒有什么可以證明轉基因食品對人體有害的事例出現，但反對轉基因的聲音似乎還是略占上風。事實上，對于很多國家的民眾來說，討論的已經不是“敢不敢吃轉基因食品”的問題，而是在有意無意間已經吃了多少。據統計，美國是轉基因食品最多的國家。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確定的轉基因品種已有43種。美國60％以上的加工食品含有轉基因成分，其中90％以上的大豆、50％以上的玉米、小麥是轉基因的。盡管與歐盟不同，日本的商業性轉基因農作物的種植面積近乎為零，政府也對轉基因食品小心翼翼，但日本國民自嘲他們是“世界上食用轉基因食品最多的人”，因為有專家推測，日本大量進口的糧食和食品中有一半實際上已被轉基因“污染”。名古屋大學理學部河田東昌教授曾指責日本政府：“我們直接去查閱了美國孟山都公司提交給厚生勞動省的有關轉基因作物的實驗報告，其中至少有5項數據存在問題。但對于這種安全性未獲確認的東西，政府竟然許可進口。”

　　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近期調查，最反對轉基因農業的是歐洲人。法國和德國反對轉基因食品的人多達89％和81％。調查還顯示，女性比男性更反對轉基因食品。態度最激烈的是各地的非政府組織和一些民間組織。今年３月２日，歐盟給德國巴斯夫公司培育的名為“花兒”的轉基因土豆開了可以種植的“綠燈”，但綠色和平組織批評說，部分土豆將用來喂養牲畜，最終進入人的食物鏈，從而削弱人的抗疾病能力，因此，“批準種植這種轉基因土豆是對人和動物健康的不負責任的賭博”。該組織歐洲分部發起的“反轉基因”聯名書簽名人數已突破了百萬。其法文網站上寫著：“轉基因作物的廣泛種植隱患眾多，威脅環境、健康以及經濟和社會的平衡，并有違倫理道德……是基因污染的源頭，破壞生物多樣性，且必然嚴重損害傳統和天然農業。轉基因產品是孟山都、拜耳等跨國集團的搖錢樹，卻讓農業工作者越來越貧窮。”

　　有材料顯示，歐盟絕大多數國家對轉基因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十分警覺，歐盟轉基因作物的種植面積僅相當于歐盟耕地面積的0.36%，而且有3/4集中在西班牙。法國國家農業研究所專家西爾維·邦尼認為，歐洲人反對轉基因作物和食品的原因是：瘋牛病、禽流感、口蹄疫等食品安全事件造成的陰影讓歐洲人對轉基因食品的“風險”高度警惕；歐洲人生活水平較高，注重生活質量，轉基因食品的低價優勢在歐洲的競爭力沒有其他地區顯著；此外就是社會原因，如很多人認為，轉基因這種“人造物”與基督教的“上帝造物”教義不符，連英國王子查爾斯都說過，“轉基因就是在改變自然，是違背上帝的安排”。

　　經日本內閣府食品安全委員會許可，目前已有大豆、玉米、馬鈴薯、菜籽、棉籽、紫花苜蓿和甜菜等共7類35種轉基因農作物可以進入日本商業領域，但“不要轉基因食品”等運動在日本也搞了很多年，在一些組織的抗議聲中，愛知縣等地放棄了與孟山都的轉基因水稻種植試驗。

　　在巴西，“無地農民運動”領導人聲稱，“誰再種轉基因大豆，就把誰趕出去！”為安撫民眾對轉基因食品安全性的擔憂，巴西政府2003年頒布了第4680號法，規定轉基因含量超過1%以上的食品必須在包裝上帶有轉基因標識。因為沒有發現吃轉基因食品出現什么問題，巴西糧食和食品市場很平靜。

　　去年10月，印度政府批準了一項轉基因茄子的種植計劃，但很快遭到國內環保主義者和左翼政治家的反對。今年2月，印環境部長嘉里蘭·拉麥什發表聲明說：“提供一個謹慎、小心和帶有原則性的措施是我的責任所在，因此我對轉基因技術下達臨時禁令。”但上個月，6家印度頂級科學機構的科學家又發表聯合聲明，呼吁政府解禁，因為“除了合理的懷疑”，沒有充分證據表明轉基因茄子對人體有害。

　　糧食巨頭稱“轉基因就是好”

　　美國的主流觀點認為，轉基因作物有明顯優勢：優質高產、抗蟲、抗病毒、抗除草劑、改良品質、抗逆境生存等。記者瀏覽美國農業部的官方網站，相關介紹說：通過轉基因技術培育出的抗病蟲害作物，可以有效降低農藥的使用，因而也減少了農藥殘留對消費者構成的風險，以及對土壤和地下水的危害。美國的轉基因技術運用在全球擁有絕對優勢，但不意味著在美國就沒有關于轉基因的爭論。英國《獨立報》網站9月28日報道說，種植轉基因玉米污染了美國中西部玉米帶周邊的很多河流。紐約卡里生態系統研究所科研人員的研究證明，玉米作物的副產品可以通過河流擴散，而且與轉基因玉米有關的化合物，如殺蟲蛋白質可以擴散到周邊的河流里。美國環境醫學科學研究院去年夏天發表過一份報告，該報告引用一些動物實驗的結果表示，轉基因食品有可能導致不孕、老化速度加快、影響臟器和腸胃功能以及引起免疫方面的疾病。《科學美國人》雜志去年8月也以“種子公司是否控制轉基因作物研究”為題披露說，過去10年，孟山都等公司給科學家立規矩，不經過這些公司的批準，不能擅自發表批評轉基因科學和轉基因技術的研究報告。有學者評論說，這些利益集團如此長達10年地宣稱“轉基因就是好”，催眠術一樣把這個觀點在美國變成了主流。

　　巴西農牧業研究公司研究員埃利比奧·萊茨說：“圍繞轉基因作物的爭議反映出人們的意識和利益的不同。人們對這項新技術的作用、科學進步的意義等存在著不同的看法。同時，也是從經濟與市場不同的角度得出不同的結論。例如歐洲人試圖以安全性為由，阻止美國轉基因產品的入侵，以保護本地市場。”

　　相比美國，中歐很謹慎

　　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的一位專家表示，包括中國在內，很多國家都在發展轉基因農業，“因為你不搞，就全讓美國搞了”，但大家都比較謹慎。因為轉基因農業關系到百姓的溫飽和健康，也牽扯到不同的利益集團和不同的部門，所以各國對其有爭議也是正常的。歐盟支持種植轉基因作物的人士也提出類似觀點，認為歐洲已經在轉基因種植技術上落后于美國，如果現在還不趕上來，那么歐盟就會在農業領域失去更多的競爭力。

　　從1986年開始，法國農業部就陸續組建“生物分子基因委員會”、“遺傳基因委員會”等機構，這表明，轉基因生物研究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但真正的商業化是近十年的事。英國皇家農學院副院長保羅·戴維斯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毫不諱言自己對轉基因食品的支持，他認為：“轉基因食品并沒有什么不好。如果說中國或美國出現轉基因食品問題，歸根結底還是食品安全監督出了問題。”他認為，多數英國消費者對轉基因食品的態度越來越保守，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英國媒體的影響。作為從事農作物研究30年的資深學者，戴維斯認為媒體其實根本拿不出確鑿證據說明轉基因食品的危害。他樂觀地表示，“轉基因食品必將成為未來人類的主要食物來源，因為面對現實我們不難看到，食品的價格越來越高”。戴維斯說，事實上歐洲對轉基因作物的研究很成熟，如今最大的難題是擔心一旦放開這一市場，會給消費者帶來心理恐慌，因此很多國家的政府還在猶豫，不敢公開表態。▲（本報駐巴西、法國、英國、比利時、日本、美國記者 吳志華 陳靜 紀雙城 李同舟 林浩 任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