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下旬奧巴馬高調訪問日本、韓國、馬來西亞和菲律賓,被認為旨在重申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調整的延續性、嚴肅性和可行性,把美國東亞政策打造為奧巴馬政府的外交勝果,以挽回外界對其再平衡戰略已成“雞肋”的印象。
盡管奧巴馬夫人米歇爾此前一個月剛訪問北京、西安和成都,奧巴馬本人亦將在11月訪問北京,出席在懷柔雁棲湖舉辦的APEC峰會,但由于中日、中菲關系在近兩年里因島嶼紛爭嚴重惡化,加上4月上旬美防長哈格爾在日本的發言惹火中國,奧巴馬此次對日本和菲律賓這兩個盟友的訪問無疑會進一步刺激中國輿論。
今年是中美建交35周年,有鑒于兩年前中日關系在邦交正常化40周年之際墜入冰窟的教訓,各方都在看奧巴馬此次東亞行“怎么說、怎么做”。
美國媒體渲染遏華陰影
奧巴馬任內第六次東亞行,所訪問的4個國家,或多或少都與中國存在海上領土糾紛。美國全國廣播公司說,這些國家的領導人都在等著看,如果他們與中國爆發沖突,奧巴馬會怎么辦?
一股腦兒將這四國相提并論,認為美國在其中必有統一的議程安排,從而渲染某種似真還幻的遏華陰影,這不是個別媒體的潛意識,卻經不起仔細推敲。
奧巴馬這次選擇訪問日韓,緣于安倍晉三首相和樸槿惠總統已于去年2月和5月先后訪美,奧巴馬需要回訪。奧巴馬上次訪日,還是在2010年橫濱APEC峰會期間,已經過去近4年了。奧巴馬上次訪韓,是在兩年前出席首爾核峰會,加上2009年連訪日新中韓四國,以及次年出席首爾G20峰會,奧巴馬已經三臨韓國,本不想這么快又來,奈何擔心若是只訪問日本會疏離韓國,才改變主意。
對馬來西亞和菲律賓,奧巴馬意在彌補去年的“失約”。去年10月,奧巴馬原計劃出席印尼、文萊分別承辦的APEC峰會和東亞峰會,并順訪馬、菲兩國,可因本國政府關門危機難以分身而作罷。奧巴馬在3年前出席巴厘島東亞峰會時訪問過印尼,文萊又是蕞爾小國,因此這次只“補訪”了馬來西亞和菲律賓。
值得注意的是,奧巴馬前5次東亞行,每次都安排了多邊議程,甚至在2010、2011年都是兩場峰會連軸轉,而這次卻只有一系列雙邊議程。雙邊議程通常目的性和主動性強,因時間充裕便于安排國事訪問,但由于所涉具體國家的議題廣泛,不像多邊議程那樣主題鮮明、統一,很難生拉硬扯到“對付中國”上來。更何況,韓國、馬來西亞并不存在明顯的反華情緒,而美國在維系日、菲傳統盟友關系時,也是“既給保障,又防縱容”,稱其領銜“反華大合唱”尚為時過早。
從奧巴馬行程看,他對這四國也沒有明顯的厚此薄彼。作為追隨美國60多年的盟友,日本早前突破武器出口三原則、啟動對美導彈零部件出口,得到美方嘉許;靖國神社春祭期間安倍獻祭品、議員集體參拜,美方也未嚴責;日方還敦促美方寫下對釣魚島的協防義務,卻未在奧巴馬最在意的TPP問題上讓步。而奧巴馬在韓國,除了就第四次朝核試驗的跡象譴責了朝鮮的核計劃之外,還公開臧否安倍政府就慰安婦問題的表態,對韓日和解問題也不那么強求,還向韓方歸還了朝鮮戰爭時美軍走私出境的文物。在馬來西亞,“反美總理”馬哈蒂爾下臺已11年,奧巴馬出席馬方國宴、訪問清真寺、會見青年領袖,為美馬關系“冷和平”畫上句號,但馬方不愿受簽署TPP期限約束,也不滿美方的人權說教。菲律賓倒是積極,在奧巴馬抵達前就敲定美菲10年期的強化防務合作協議,只是1990年代初美菲關系滑坡的陰影仍在,美軍今后只能在菲方具體邀請下“化整為零”地使用或興建一些菲軍事設施,而不像當年那樣“擁有”在菲大型軍事基地。
美國在東亞并非一呼百應,中國也不是毫無積淀。習近平2009年底訪日時,曾得到鳩山首相和明仁天皇高規格接待;去年10月訪馬來西亞時,馬總理納吉布設家宴款待,至今中方仍反對借馬航事件挑撥中馬關系;近日韓國“歲月號”客輪失事,習近平向樸槿惠致慰問電,稱將提供救援設備,韓方則感謝中方反對朝再核試。即便是麻煩不斷的中菲關系,也是有起有落:菲方4月23日就4年前馬尼拉人質事件道歉后,香港方面即撤銷對菲制裁,讓緊繃的地區局勢為之一緩,也顯示美國后勁不足的“再平衡”攻勢,無法全面顛覆中國睦鄰外交的成果。
奧巴馬東亞行多重任務
奧巴馬2009年初上任后,順應國內外呼聲,試圖糾正“小布什主義”及隨之而來的過度干預,以在全世界面前塑造一個更為克制的美國形象。不過,在當年11月不甚愉快的對華國事訪問后,奧巴馬轉身大肆宣揚“重返亞太”戰略。
作為其構件,2011年11月,奧巴馬在夏威夷APEC峰會上推出原由亞太4個小國構想的TTP貿易協議,在巴厘島東亞峰會上強調南海航行自由,還在訪澳期間簽署美澳永久駐軍協議,計劃5年內在澳北部駐軍2500人。翌年6月,時任美防長帕內塔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稱2020年將有60%美戰艦部署亞太。當年11月奧巴馬再次贏得大選,隨后訪問泰國、緬甸和柬埔寨,并出席金邊東亞峰會。奧巴馬破天荒訪緬甸,并連續兩年現身東亞峰會,盡顯強勢外交姿態。
美國在經濟、軍事和外交層面同時推進“重返亞太”戰略,對相關東亞國家是明顯的刺激。中國2011年即警告“外部勢力”不應以任何借口介入南海爭端,并迅速將對東盟貸款額度從100億美元上調到250億美元,還設立30億元人民幣的中國-東盟海上合作基金,以示羈縻。2012年4月,中國利用菲律賓執法船盲動實際控制黃巖島;7月,東盟部長級會議因南海問題45年來首次未達成共同聲明;9月,日本將釣魚島“國有化”引發軒然大波。美國逐漸意識到,高調的重返亞太戰略可能使東亞局勢失控,故在希拉里卸任國務卿后,有意降低了“重返亞太”的調門,更多提“亞太再平衡”,且將其內涵擴展到經濟、文化等領域。
不過,即便是趨于中性、靈活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也面臨來自美國國內外的重重干擾。在國際上,毫無進展的巴以和談、難以回避的敘利亞問題、前景尚不明朗的伊核問題、左右為難的阿富汗撤軍問題、如今突發的烏克蘭危機,都極大地牽扯了美國的注意力和資源配置,讓華府疲于奔命。2013年,美國務卿克里往中東跑了10趟,東亞之行卻只有5次,媒體為此打出《2013:美國重返中東》的標題!近日,美前國務卿康多莉扎·賴斯表示,俄羅斯入侵克里米亞事件的發生,說明美國出現了“筋疲力盡、漠不關心的信號”。華盛頓一些專家認為,美國在今后一段時期可能將不得不回望歐洲,花心思鞏固歐洲的安全防務。
在美國國內,白宮面臨在未來10年削減赤字近1.4萬億美元的壓力。去年10月,國會預算僵局導致美政府“停擺”16天,奧巴馬放棄參加兩個重要的亞洲峰會,結果讓中國充任了主角。2015財年美國總國防開支為6230億美元,比2014財年申請額減少5.89%。五角大樓負責采購的助理國防部長卡特麗娜·麥克法蘭直言,由于國防經費縮減,五角大樓的亞太再平衡計劃無法按期實現。她說:“現在轉向策略正被再審視,因為坦率地說,它實現不了。”
應該看到,日本、菲律賓等國對奧巴馬政府的亞太“轉向”興奮不已,但一連串的新老狀況也讓這些東亞盟友們滿腹狐疑。甚至有專家認為,美國重返亞洲的計劃還沒有真正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對奧巴馬來說,今年美國醫改進入全面實施階段,尚且面臨諸多反對,要在削減赤字、槍支改革、移民改革等方面推動影響深遠的立法,委實艱難,想在11月中期選舉前有所建樹,或許得求助于國會較少過問的外交。于是,奧巴馬通過這次特殊的東亞行來捍衛自己的外交遺產。
中美頻頻角力亞太
4月25日,姍姍來遲的《美日聯合聲明》間接確認美日未能完成TPP談判。聲明滿足了日本的主要關切,稱釣魚島適用美日安保條約;針對中國去年11月劃設東海防空識別區,聲明稱“對加劇緊張的行動,日美共同表示強烈關切”,但也重申愿與北京建立富有成效的關系;對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聲明表示“歡迎并支持”。3天后在馬尼拉,奧巴馬表示支持菲律賓就島嶼爭端尋求國際仲裁。
檢視美對東亞爭端的原則立場,其實未發生根本改變,只不過通過聯合聲明等將之進一步定格。美防長哈格爾稍早前訪日時,說了更多針對中國的硬話,譬如“你不能到全世界重新劃分國界,以武力、脅迫、恐嚇手法侵犯別國領土完整以及主權,無論是太平洋小島,還是歐洲大國”。奧巴馬抵日前,接受日媒書面專訪時稱,釣魚島是由日本管理,因此適用美日安保條約第五條。當然,奧巴馬在東京也暗示,第五條不意味著美非得出兵才算協防。實際上,美國的“再平衡”意在預防、威懾、阻遏與后發制人,客觀上才有挑動日、菲抗華或鼓勵沖突之嫌。
在美方威懾優先策略下,中美近期也發生了一些暗中角力。3月29日在南海,菲律賓運送換防士兵的若干漁船與我海警船對峙約兩小時,后在美軍“掩護”下突破攔截,成功補給“坐灘”仁愛礁的菲登陸艦。當時,美太平洋艦隊的一艘戰艦在仁愛礁海域游弋,一艘從菲律賓蘇比克灣秘密潛艇基地派出的美國偵察潛艇也趕到事發海域附近,而一架有美海軍標志的飛機恰好掠過仁愛礁上空。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強調,菲方有關行徑無非是想炒熱南海問題,為其非法侵占仁愛礁的企圖服務,菲方此舉改變不了中國對包括仁愛礁在內的南沙群島擁有主權的事實,動搖不了中國維護國家主權的意志和決心。
事后,美防長自夸:“我們在亞太部署兵力33萬、艦艇180艘、飛機2000多架……有人說我們正從全球撤退,這讓我感到好笑和困惑。”隨后,哈格爾在夏威夷主持了首屆美國-東盟防務論壇,與東盟十國防長討論了“確保海上航行自由”議題。美亞太事務助理國務卿丹尼爾·拉塞爾甚至在國會聽證會上宣稱,克里米亞模式可能成為中國在南海獲取領土的先例。
更具戲劇性的是,在奧巴馬訪日前夕的4月21日,青島“西太平洋海軍論壇”年會歡迎式上,中國海軍司令吳勝利與日本海上幕僚長河野克俊站著交談了約15分鐘。第二天,這屆有中日美等21國海軍高層出席的年會通過了修訂版的《海上意外相遇規則》。然而,會后中日對其中旨在防止“擦槍走火”的條款解釋各異。整個4月,日本在離臺灣島最近的與那國島預備部署對海雷達,中國海警編隊則一度開進釣魚島領海,中美軍界也因釣魚島觸發了幾場口水仗。
目前看,美國有心卻無力平衡中國在東亞的崛起,中美間這種花拳繡腿的角力將構成亞太國際關系中的持續張力。而長時段內,中國的睦鄰外交恐無法避免周邊國家以小博大的挑戰,更難克服新興大國與守成大國權力博弈的結構性矛盾。若僅僅靠貿易、援助敦親睦鄰,中國尚不足以真正地感召周邊國家,當世界老大—美國登高一呼,東亞國家很容易“西瓜偎大邊”,陸續依偎到美國懷抱中!這恐怕是奧巴馬東亞行投下的真正陰影,也是中共“中央國安委”力圖化解的困境。
如何走出“修昔底德陷阱”
去年10月,中共中央借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將中國外交總體布局中“周邊是首要”提到更為突出的位置,并要求多做“得人心、暖人心”的事,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不久前,李克強在博鰲論壇上也呼吁“打造亞洲利益、命運與責任共同體”,稱中國“重情義,不會虧待朋友”。這表明中國最高層有意在5到10年內繼續奉行“睦鄰、富鄰、安鄰”的政策,爭取得道多助。
然而,2011年奧巴馬就聲稱,“美國是一個太平洋大國”,在亞太的存在和使命是美“首要之務”和“重中之重”。由于美國已深深嵌入東亞的利益和權力格局中,中國外交視野中的“大國是關鍵”與“周邊是首要”發生了交融。中美關系的大局,直接影響著東亞諸事態的起伏。雖說中美間貿易額2013年已突破5000億美元,相當于美國和歐盟間商品和服務貿易額的一半,中美兩國已互為歐盟之后第二大貿易伙伴,同時在應對非傳統安全及全球挑戰上是合作伙伴,但對于中美的利益共同體能否超越“一山不容二虎”這種大國博弈的結構性矛盾,對于中美在非傳統安全上的合作能否壓倒傳統安全上的競爭,誰也不敢打包票。
有鑒于歷史上崛起大國與守成大國難免爆發大戰的教訓,中國提出了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思路。習近平擔任國家主席一年多來,已在加州安納伯格莊園、圣彼得堡和海牙三會奧巴馬,不久前他又對訪華的哈格爾表示,中美要“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這期間,中國允許哈格爾造訪遼寧號航母,中美防長同意年內舉行兩國國防部亞太安全對話,李克強總理則在博鰲表示對TPP持開放態度—中國為了走出“修昔底德陷阱”而展示的誠意值得贊揚,但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不能成為中國單方面的妥協,或美國暫時的緩兵之計!
幸而,美總統對此也有善意回應。奧巴馬在馬尼拉時稱,美國無意反制或遏制中國,美菲新防務協議讓美國能與東盟國家等合作應對新威脅,“希望將來也能與中國一起合作”。之前奧巴馬還反復強調,在亞洲領土爭端中美國不會選邊站,也沒有要求其盟友在美中之間做選擇。美聯社指,奧巴馬為了對付俄在烏克蘭的挑釁和朝鮮的核威脅,對華“既想對抗又想討好”。《紐約時報》披露,奧巴馬從韓國飛馬來西亞時,空軍一號按中國東海防空識別區要求提交了飛行計劃。
誠然,所謂“重返亞太”、“再平衡”之說,短期看恐怕是美國“示強”之舉,從哈格爾到奧巴馬相繼訪問東亞,其表面姿態仍多于實際行動。但一些鄰國對中國的挑釁卻在事實上加劇,這絕非出于偶然。筆者曾提出,大國的尊嚴往往意味著自身的安全。在美國還沒真動手的時候,中國就面臨如此的挑釁,若美國實現了戰略完全轉移之后,這些國家豈不要對中國耍槍弄炮了?應承認,大國之仁也應有底線,中國底線在哪里?中國不搞勢力范圍,又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美國卷入中國周邊的糾紛?中國國防部部長常萬全說,在涉及國家領土主權完整的核心利益問題上,中國“不會妥協、不會讓、不會交易,更不允許受到一絲一毫的侵犯”,面對種種挑釁,中國如何應對、怎樣反擊,又能“與鄰為善、以鄰為伴”?這恐怕不僅是中國在防務策略方面的現實,也是中國外交在頂層設計時需要以“謀大勢、講戰略、重運籌”的全局觀去攻克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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