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一夜美國人”
——答楊衛、王南溟先生
曾幾何時,阿拉伯人自殺性的劫機,撞毀了紐約兩座摩天高樓,讓相當普遍怨恨美國霸道的中國人暗自竊喜,甚至當晚在公共場所現場直播紐約世貿大樓坍毀的電視屏幕前出現鼓掌叫好的情形。但在同一天晚上,北京的一些中國“文化精英”為同一事件痛心疾首,如喪考妣,發起了一個“今夜我們是美國人”的活動。
“今夜我們是美國人”,多么滑稽的“話語”!本人也對大樓的無辜死難者深為哀悼,但完全可以作為中國人的身份去表達。這一說法,除了表面上與美國人同仇共悲的意思,個中也暗含了這些人神往成為美國人的深切情結,認為美國人過的是“現代”生活,美國社會代表了“現代社會”,美國的藝術是“現代性”地與政治分離獨立(王南溟先生如是觀),美國的抽象表現主義代表了“個性解放與自由精神”,其文化政策體現“人性化傾向”,“符合人類的普遍要求”(見楊衛先生文章)。由于深知現實中他們不可能成為美國人,于是乖巧地說只當一夜美國人。
之所以我想起了這句“今夜我們是美國人”,是因為昨天偶然在網上讀到楊衛先生《一派胡言—關于河清先生的理論》(2006。6。27美術同盟)的文章。楊衛先生埋怨我“那么忌恨美國”,“窮盡其博士學位的知識來拆美國人的臺”,“揪住別人(美國)的問題不放”。其實,這里要鄭重聲明,我從來不忌恨美國和美國人。我只忌恨美國和美國人的霸道。兩者有天壤之別。
相比那些在國內深受體制壓抑(我充分理解,本人也深受其苦)而想象美國“現代社會”的“一夜美國人”,我的海外生存經歷讓我更多地站在國際立場,我比那些人更深刻地感受美國霸道對中國的遏止和打壓。一位法國商人也看出:“美國對中國的打壓是無處不在(partout)和全方位的(omnipresent)”。
我忌恨美國的導彈公然炸毀中國的使館(當天下午我就與十幾位中國留學生最早去巴黎協和廣場美國大使館門前抗議,結果與法國警察發生“肢體沖突”)。
我忌恨美國的間諜飛機在中國的海域撞毀中國軍機后拒不道歉,最后輕蔑地說賠你34567美元!
我忌恨美國當局對一艘正常行駛的中國商船進行攔截,借口裝載可疑物品而強行登船檢查。
我忌恨美國的主流媒體(因其跨國性也是西方世界的主流媒體)長年對中國進行妖魔化報道(這是國內的“一夜美國人”們所看不到的,而我在國外卻是每天打開報刊電視都飽看熟睹)……
國內那些“一夜美國人”幸福地想象如今是太平盛世平安無事嘍,冷戰早已結束,美帝國主義早已不存,而這個“河清”還在那兒無事自擾,“一派胡言”。然而事實卻是,只要中國還撐著那面正統意識形態的旗幟,美國的反共+遏華的冷戰并未結束。人們得睜眼看看啊,站在國際的視野上去看看美國的霸道!
感謝楊衛先生的教訓,讓我多一個機會澄清一些問題。
第一,楊衛先生稱我站在“一條極左的路線上”。多聞不怪。這年頭,誰要是有一丁點“反美”言論,馬上就會被人扣上一頂“左派”或“新左”的帽子。這里我要鄭重申明:首先,我并不認同官方名義上還在堅持的正統意識形態(也屬于西方“現代性”。參見拙著《現代與后現代》1994)。因此在任何意義上,本人都不屬于“左家莊”。本人只認同中國文化。自1990年寫成《現代與后現代》以來,本人始終在為中國文化的正名而努力,為重新肯定中國文化藝術的價值而鼓與呼。所以我應該被稱為“中派”或“中華派”。其次,如果以激進和保守論左右,那么我堅持“文化保守主義”(有人給我這樣的帽子,我有保留地接受),理應歸于“右派”、大“右派”才對。而奉行激進“現代化”(常常實指西方化和美國化)的楊衛先生們倒是真正激進的“左派”,“極左派”。
第二,楊衛先生和南溟先生都批評我“民族主義”或“狹隘民族主義”,實在多有歪曲。我無奈地再次聲明:本人從來不“狹隘民族主義”。本人精通法英兩門外語,旅居海外十余年,游歷歐亞美非二十多個國家,對其他民族文化藝術的了解、理解、欣賞,非那些“一夜美國人”們所能夢見。尤其,本人對中國自己的文化也有相當功底。研究生階段就遍覽三教典籍,四書五經。中國藝術理論經典,更是通讀一遍……知己,才能真正知彼,不迷信彼。這也是那些“一夜美國人”們所無可比。我所倡揚的,是一種“文化民族主義”,正當而健康。在西方中心(美國中心)的世界主義一統中國天下的今天,尤其顯得必要和迫切。有趣的是,本人在1987年出國之前,卻是一個充滿“人類大同,天下為公”理想的世界主義者(1985年《美術思潮》刊發的一篇拙文可以為證)。
第三,對于中情局捧炒抽象表現主義,本人也早已明說這是公認的事實,是陽謀而非陰謀。《藝術的陰謀》一書,并未揪住中情局和“抽表”不放,有關的描述也只是作為一個史實,只寫入八章中的一章。全書30萬字,絕大部分文字都是論證“國際當代藝術”形成的歷史和性質,以及“中國當代藝術”的性質。不知楊衛先生讀過拙著沒有?本人也覺得多說中情局捧炒“抽表”有些無聊,只是點到為止。倒是南溟先生揪住了這一史實,硬說“抽表”是格林伯格首先一個人獨立理論出來的,與中情局無關。本人不得不再舉事實證明“抽表”是中情局杰作。之后南溟先生又寫了《以河清攻河清》一文。此文多處莫須有地引申了本人的觀點,然后加以撻伐,而且文理繁復不清。借用他的話,“等于白寫”。
第四,楊衛先生說我可能有“其他政治企圖”,風聞這也是“中國當代藝術”圈對我的主要評價。這就有些小人度君子之腹啦。本人生性耿直率性,絕不委曲逢迎,從無政治野心。不妨奉告一則個人軼事:本人在1981年為離開軍旅就放棄了預備黨員籍,自絕于“政治企圖”。二十多年來,本人身追形隨莊子,做慣了“曳尾于涂中”而不愿“藏之廟堂之上”的楚之神龜。背著簡單行囊,“蓬蓬然”離國而去,“蓬蓬然”回國而返。此之樂,何足為楊衛先生們道哉!如果本人有“其他名利企圖”,以我的外語能力、浙江美院科班藝術史專業出身、去法國之早以及與法國高官的交往,那么最牛的“中國當代藝術”國際策展人恐怕非我莫屬。再如果本人還有“其他經濟企圖”,那么本人寫《藝術的陰謀》,稿費差不多與我購買外文書刊資料的費用正相抵銷,算上整整一年多時間的慘淡寫作,簡直毫無“經濟效益”。楊衛先生們如能明鑒,甚幸甚幸。
第五,非常贊同楊衛先生和南溟先生所說,美國宣傳“抽表”很正常,每個國家宣傳自己的文化藝術很正常。但問題恰恰就在這里:正當美國“很正常”地正在向全世界宣傳推廣“美國式藝術”,即所謂“國際當代藝術”之時,中國官方近年在國際上宣傳的是什么樣的藝術?中國官方在國際上宣傳、國內又給予官方化的的“中國當代藝術”,是否體現了中國的文化藝術精神和當代中國人的藝術趣味?以我所見,所謂“中國當代藝術”明顯缺乏中國性和創造性,只是一種專門用于出口、“中國制造”的西方當代藝術(參閱拙著)。這就顯得不正常了。事實上,本人也從未反對中國“當代藝術家”去制作這樣的“當代藝術”,只是反對官方將這樣的“當代藝術”官方化,敦請官方不要將“美國式藝術”誤作“當代藝術”。《藝術的陰謀》全書的主旨,僅此而已。本人的“政治企圖”,也僅此而已!
最后想說的是,我與楊衛先生、南溟先生根本的不同在于,他們用的是一種從先驗概念推導結論的“演繹法”,而我用的是根據事實作出結論的“歸納法”。比如南溟先生先驗認定美國“現代”“法制社會”是藝術與政治相分離的,從而推導出:美國不可能發生中情局捧炒“抽表”的事情。這種政治干預藝術的事情只可能發生于“政治一體化”的中國或蘇聯。楊衛先生稱贊“美國民主政治”和“抽表”,認定蘇聯寫實藝術“是對個性的抹殺”,也是從一套先驗的宣傳話語中演繹出來,而非出于對事實的細致歸納。
南溟先生是我的朋友。學術爭論對事不對人,朋友還是朋友。楊衛先生除了標題有些逞一時之快,文章還是平和的。我這里有言在先,二位不屬于“一夜美國人”。但在中國,不正常或無知無恥地崇美親美,容不得有人說美國半點不好,則大有人在。他們可以自作多情地做一夜美國人,可悲可憐,現實卻是“我愛美國,美國不愛我”。他們可以一廂情愿地與美國“一夜情”,但在文化上,他們今生今世成不了美國人!
河清
丙戌仲夏,草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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