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警雜記之-----悲哀、悲憤還是悲壯
這些事,盡管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但卻不僅至今還都縈繞在我的心里,而且有一些仍然還在深深地刺痛著我。
在刑警隊、掃黃隊等部門工作了二十多年,繁重的工作和嚴酷的社會現實,弄得我是身心具為疲憊,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更是越來越弱。于是,從警二十多年來從來沒有向上級提過任何條件和要求的我,不顧領導的再三挽留,堅決要求調到了到派出所工作。
調到派出所之后,派出所的主要領導親自找我談話,說我是個從警二十多年的老同志,有著一定的臨場處理問題的經驗和能力,而為了使我能夠發揮發揮余熱,于是便安排我承擔了110的接處警工作。
夏季的某天深夜,一群眾匿名打來電話舉報在嶺前社區的一家足療店內,有人正在進行賣淫嫖娼活動。接到舉報電話之后,我馬上向帶班的領導進行了匯報。聽完我的匯報,帶班領導馬上叫起了其他的四名值班民警,在留下一名民警值班看門后,帶班領導叫上我和另外三位民警,駕駛著兩輛警車迅速前往被舉報地點。
進行色情交易的那家足療店,位于一座老舊的蘇式紅磚樓的一層。我們把警車直接開到了這家足療店的門前,停車之后,便快速地沖進了足療店。一進門,香水、胭脂、空氣清新劑、潮濕氣和臭腳丫子的復合氣味,差點將我熏了個跟頭。在亮著昏暗的粉紅色燈光的用三合板間壁開的只在入口處掛著半截門簾的隔斷內,我們把包括足療店女老板在內的正在進行色情交易活動的三對男女當場抓獲并押解回了派出所。
六名進行色情交易的違法行為人被帶回到派出所之后,按說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工作任務。但是由于抓獲的違法行為人多而值班的民警又少,于是帶班的領導相求我幫助一位新民警對一個違法行為人進行訊問。盡管對辦理此類案件我早已心生厭倦,但是考慮到不僅是新到這個單位,而且又是在辦案人員少的夜間,于是我略做思考之后便答應了。
時間不長,值班領導和新民警小馬把一位身材瘦弱、瑟瑟發抖、滿臉羞澀的中年婦女帶到了我的辦公室,帶班領導在把案情向我簡單地進行了介紹之后,便離開了。
帶班領導出去之后,我上下打量了這個女性違法行為人幾眼,然后吩咐她在靠門邊的一把椅子上做下并安慰她不要過分緊張。這個女性違法行為人姓龐,我看她的年齡應該在四十五歲左右。可是在開始訊問她的時候,她卻說自己只有四十歲,這讓從警二十多年而看人很少走眼的我,感到有些意外。龐某長著高挑的身材,瘦長的臉型,高鼻梁,大眼睛,濃眉毛。由于營養不良而過度瘦弱的臉上,不僅毫無光澤,而且更是布滿了一道道的皺紋。龐某沒有象大多數的賣淫婦女那樣濃妝艷抹,身上更無大多數賣淫婦女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重的胭脂和香水氣味。特別是她的衣著不僅不象有的賣淫婦女穿得那么暴露,而且還極其普通,甚至可以說是都已經落伍。因此依我的經驗看,龐某屬涉足這一行業時間不長,很少、甚至是初次被抓獲而毫無對抗審訊的經驗那種人。果不其然,在接下來的審訊中,龐某如實地交代說自己家住本市,前些年只是從事正規的足療、按摩。后來看其他的足療師、甚至是老板娘都只有這樣做而才能掙錢快一些,所以大約在三個月前,因為經不住誘惑這才開始從事賣淫活動,這是自己第一次被抓獲。
“你每做一次生意能掙多少錢?”為了避免刺激龐某的羞恥心,我沒有使用賣淫嫖娼一詞。
“正常情況下每做一個生意客人付七十元錢,我得四十元,交給老板三十元。”
“什么樣的情況屬于是正常情況?什么樣的情況又屬于是不正常情況?不正常的情況下每做一個生意又能掙多少錢?”
“正常情況就是客人提出這樣的要求,不正常的情況就是我們向客人提出這樣的要求。咱們這里的人普遍沒有錢,有錢的人又根本不會到我們足療店來,因此客人很少。所以每當有客人來做正規的足療、按摩,只要看他不象是釣魚的,為了掙錢,我們都會主動要求客人做這個。這樣的情況下,客人只需付五十元錢。這五十元,我掙三十元,老板掙二十元。”
在問明了案情而乘小馬制作訊問筆錄的時候,我又充滿同情地問她:“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聽到我詢問,龐某抬起了頭。她那疲憊的面容里不僅充滿了驚恐羞澀,而且更充滿了哀怨。聽我的語氣里沒有一點的歧視,見我的表情里更是充滿了同情,于是龐某緊張的情緒這才有所緩解:“大哥,我這樣做實在是沒有辦法。但有一線生機,我也不會這樣做,這也是我一家人唯一的生路了。我和我丈夫都是失業的工人,我丈夫原是采煤工人,失業之后到山西去打工。煤礦發生了冒頂事故,我丈夫被砸折了腿,治愈之后老板給了三萬元錢,就把我丈夫給打發回來了。我原是一家集體企業的工人,廠子早就被搞黃了。我和我丈夫都不懂技術,現在我丈夫干不了重活,而我不用說到飯店、商店去當服務員,就是到有錢的人家去當保姆,都沒有人要。更要命的是我還有一對正在上中學的雙胞胎女兒,現在不用說家中的日常生活和孩子們的正常上學費用,僅是每個孩子每月的補課費,就得四、五百元錢。現在的學校和老師都缺德極了。一些關鍵的教學內容,正常的課程里不講,非要到補課時才講。因此如果不補課,那學習就跟不上。學習不好,那今后肯定就考上不大學。如果不能靠知識來改變命運,那么現在我不這么做,將來我的兩個女兒也只能這么做。”
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我所居住和工作的這座城市出現了賣淫嫖娼活動起,十幾年中,我親手查處的賣淫嫖娼案件不下幾百起,抓獲的賣淫婦女更是多達數百人。而耳濡目染的,那就更多了。在我所親自查處的那些賣淫嫖娼案件中,對那些賣淫婦女從事賣淫活動的心理動機,我都進行了詢問,以做為選擇對她們進行處罰的方式和決定處罰程度的根據之一。以前,有些賣淫婦女從事賣淫活動的心理動機,也曾經使我感到震撼,這也是我感到心理疲憊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龐某從事賣淫活動的心理動機,卻不僅同樣也使我感到了的震撼,而且還更是在心理上感到了強烈的刺痛。
審訊結束了,龐某等人都被押到另一個房間去了。然而強烈的心理上的刺痛,卻使我再也難以入睡,于是便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門,想到室外去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天不僅還沒有亮,而且黎明之前,又正是一夜之中最為黑暗的時分。也許是時光還早吧,我抬頭望了望東方的天際,仍然還看不到一絲的亮光。
就象非洲草原上的食草動物在遭到鬣狗的集群圍殺時,母親總是寧可自己以身噬狗,也要掩護幼崽逃離狗嘴那樣,為了試圖改變自己女兒今后必然是悲慘命運的人生,龐某自己不僅要忍受心靈和肉體上的雙重煎熬,而且還更是喪盡了做人的尊嚴。作為一個母親,龐某的這種做法卻不只是令人感到悲憤的,甚至可以說是足以令人感到悲壯的。然而在經歷了毛澤東時代的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房住,人人有學上,人人有醫療,人人有養老的改革開放后的中國,卻把一些母親都逼成了廉價的娼妓,這又是不是我們這個社會,這個時代,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共同的悲哀呢。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