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入（2-5）

　　倪劍雄：讀小說《火車》隨感

　　我在天涯舞文弄墨等幾個小說版塊守侯了一天，讀了十幾篇比較短的小說，最后終于找到適合作我們這個評論的作品，就是“獨行天下B”剛發表的《火車》。

　　說這個小說適合我們的評論，主要跟我對新左翼小說當前狀況的思考有關。就我觀察，目前新左翼文藝還沒能脫出簡單的對后30年的批判性反思，,對過去——尤其是革命文藝和文革文藝的回顧和推崇這個慣性思路，而往往對我們面對的當下生活實際關照不夠廣泛、深入、全面，常常帶有過于強烈的情緒化色彩。因此，聯系我們當前非左翼群眾的文藝，重新確立新左翼文藝的方向，就有一定的必然性。不接受這個，對新左翼文藝的發展是不利的。“獨行天下B”的小說，是作者出于對社會的關心，講述的是現在許多青年作者不太關心的其他的、非同代人的生活。這個視角就使這個小說不同于一般自娛性的寫作，而有了現實主義小說的嚴肅性。另外，小說的描寫細致、尊重實際、態度冷靜，也給我帶來一些有意義的思考。

　　我看了小說《火車》，接著又留意看了看小說作者的資料，得知作者果然是個九零后。我們很多新左翼青年，往往不重視我們自己的生活，不重視我們作為人的真實，常常就因為讀了幾篇關于路線、方針的分析文章，就被激發起巨大的政治熱情，而在具體創作當中，難免對自身實際生活事實缺乏深入的思考和體悟，這個是很普遍的現象。沒有尊重事實的的文藝，新左翼的激情是難以建立厚實的思想支撐的。我們如果不把群眾的力量調動起來，不管那些熱中宣傳的人自稱是什么派，根本上都是無力的。這個力，跟個人的思想、學識、見解沒有對等的關系。復興社會主義的力量來自廣大群眾的自覺。如果離開了切合廣大群眾的實際，那些宣傳要么曇花一現、要么導致畸變，導致陰謀論思維在群眾當中的泛濫、要么成為個別人利用民眾的激情往媒體新貴轉變的暗道，群眾仍然會被逐漸拋棄。廣大群眾的覺悟，來自他們對各自生活的具體感受，沒有這個具體的感受的思想，幾乎都是幼稚的。我們的不少知識分子，正沉陷在這種迷夢當中、正在感嘆普通群眾的覺悟不夠等等。這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群眾覺悟應有的過程性和規律性。

　　由于知識分子對話語權的主宰力，即使在新左翼當中，也常常因宣傳而引起空洞的明星效應;又由于新左翼宣傳尚有的某些缺陷，當前對群眾的認識觸及有限，因此許多青年還很難把自己的視線從口號、經典、體制、戰略等等方面轉移到對自己接觸最多、最容易理解的生活事實當中去，認真從對生活經驗的總結開始來認識社會、認識人生、認識我們經歷的前后30年。因此，我們做得最多的事情，常常不是自己在思考自己面對的實際問題，而是在轉述那些明星的見解和主張。這些明星的思想具體有沒有問題尚不必說，民眾如果不能自己思考，就沒法根本成為話語主導力量。我們的陳述對象和立場在哪里?就在我們的生活事實當中。新左翼文藝的本質，就是這個大眾性的思考和講述。僅就這一點來說，當前許多非左翼群眾的創作，才有值得我們注意、參考和學習的地方。小說《火車》，在立足對生活本身的觀察方法上，有兩點特別值得肯定：一是作為青年作者對生活事實的充分尊重;一是出于文藝而對這些事實所持的冷靜態度。

　　小說《火車》講述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小故事：十五歲的打工少年阿誠，偶然在去廣州的火車上遇到一個老大爺。他們半夜隨口聊天，這個大爺對阿誠講了自己的故事。他說，他十五歲跟本家大哥出門爬車當“盲流”。后來找到一個孵鴨子的活兒，賺了些錢，又開始搞長途販運，賣鴨子。這個時候，他們跟販賣地的人發生沖突，大爺差點被打殘廢。后來他三哥靠送禮“拜碼頭”等方法，才把事情平息下來。后來他們的生意慢慢做上路，終于解決了大家的溫飽問題。而溫飽解決以后，小生意人的抗風險能力卻很低下，以至后來他們偶然遇到鴨瘟，本來為大干一場生意而購買的十幾萬只鴨子，一夜之間全死了。這個打擊讓他大哥悲痛自殺。而后，這個大爺也開始消沉下來，以至他逐漸迷上了賭博，僅有的家財全都輸光了。

　　能夠從這樣不起眼的小故事發現創作題材，說明作者的細致和敏悟。僅就文藝創作來說，這個非常值得肯定。文藝不一定都得講大事，但必須要有足夠的眼光和理解力，能夠象魯迅先生那樣，從“一件小事”闡明有價值的思想。《火車》給我們提供了哪些獨特的感受和理解呢?首先，這個小說的情節非常具體真實，以至我可以猜測，小說確實來源于一段有這個真實經歷的人的講述，它的大部分情節都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客觀、很符合實際。另外，小說細致的敘述故事，很少透露講述者的目的性，作者的觀點掩藏很深，比如那個已經六十五歲高齡的老者，自稱身體“還硬朗”，為幫襯一下家用，就得離開家鄉去那么遙遠的地方謀取一個搬運工的工作。這種對民眾最重要的本質——勤勞和這個具體人的頹喪性格以及當今多數普通農民令人噓唏的困苦生活的表現，就寫得很文藝、很機智，沒有一點做作的痕跡。

　　老大爺對改革開放初期的經歷的講述，本身也有非常耐人尋味的地方：他們當初出來當盲流，主要因為窮困帶來的迷茫;在外面遇到事情，只得用送禮“拜碼頭”等舊時代才有手法，才能夠解決問題，說明中國社會事實的落后一面——這對我們客觀認識文革過來的普通農民的真實狀況很有參考價值。中國農村的社會文化落是不是通過毛澤東時代、尤其是文革的歷練，就達到了社會主義應有的程度，聯系這些實際經歷來看，就顯然不是，這個不應該忽略和回避。如何認識和理解這些事實，對現在的90后認識和理解中國社會也帶來一定的啟示。在理想主義盛行的時代，中國基層社會并沒有那么全面的、根本性的變化，這個從文藝的視角也給我們的認識提供了有益的參考。最后，在80年代，他們遇到十多萬只鴨子一夜死掉，結果竟導致“大哥”自殺。這些事情，在農村是非常常見的。88年，據說某地包括醫生、教師在內的很多人都熱中參與在家養鵪鶉謀求一夜暴發的風潮，結果導致縣城環境污染等越來越嚴重。為了制止這個風潮，當地政府為采取的措施不當，也導致有人上吊等等惡性事件發生。這個說明中國社會缺乏支持系統帶來的民眾生存的脆弱性，這是很難簡單往往道路、路線、風氣作歸因的。沒有實踐支持，文藝作者也很難把握講述的尺度。而小說中那個大爺自己，在經歷那次經營沖擊以后，就再難振作起來，竟然頹唐消沉，淪為賭徒。這又說明普通農民精神支撐的不足，無法幫助他們克服實際面對的巨大的各種風險壓力。正因為小說作者的客觀冷靜，在為讀者提出中國農民歷來沒人關注，農村文化發展非常不夠等等問題的同時，他沒有作任何多余的追問。這個對一個90后作者，也算難能可貴。

　　當前的群眾性文學創作非常活躍，很多僅是自娛性的寫作。但其中確實也有不少有價值的作品。而紅色網站小說發稿相對比較少。如果我們西南新左翼文藝群不把我們的目光轉移向廣大的非左翼文藝創作，僅就我們為今年的“介入”選讀我們評論的小說就會受到一定限制。另外，紅色網站目前的一般群眾性的創作，題材相對比較狹窄，文藝性還不夠突出。文藝要從對廣泛的生活的觀察和理解開始，作為新左翼思想的基礎，文藝有它當然的獨立性。這個獨立性不必自限于當前帶有強烈傾向性的新左翼宣傳，而應該給這個宣傳提供更加具體和廣泛的認識基礎，要有我們每個人對社會實際的充分認識和對人本質的深入理解。從這個說，文藝的作用，比任何宣傳都更加博大和深邃。如果我們不關心人的問題，對社會的認識就必然會有偏差，因此其他事情也難以作好;如果我們不把我們的話語放到廣大群眾當中去說，也只會讓新左翼文藝逐漸萎縮成一個宣泄情緒的小圈子，而這是根本違背新左翼崇尚的社會主義文藝宗旨的。

　　看“獨行天下B”的這個小說，我也一直在笑。作為一個90后作者，當然也不會沒有缺點。但我笑的的，小說里的字詞和標點錯誤屢屢皆是，看來作者發稿比較急，真乃“行大義不拘小節”啊!如果能耐心修改一下，這個小說應該是一篇非常好的小說。我們熱誠期待作者寫出更多的反映農民真實生活的優秀小說來。

      西南新左翼文藝群

　　獨行天下B ：《火車》：http://bbs.tianya.cn/post-culture-870118-1.shtml

　　（2014-8-27成都）

　　群號：22517496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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