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生活之一
2010-11-19
客戶監察
今天下午客戶監察,第一個工位卷線,本是我做,不過因為沒有上崗證,就讓工長去操作機器了。很快十幾個本廠高級管理人員和技術人員簇擁這兩個客戶過來了,我在第二個工序“彎角”這里做事。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我有點緊張。客戶代表是一個中國女人和一個日本男人,那女人不停問問題,我廠的人則一邊殷勤地回答,一邊記錄問題點。如果客戶提出什么改善建議,能改善的,當場就吩咐屬下改善。一個本廠日本籍高管一遍嘰哩咕嚕,一邊用手去拿產品,我溫和地提醒他不要用手直接拿產品,既然已經拿了,一會就不要放進產品盒子。那日本佬當然知道本廠規定一定要戴手指套才能拿產品,用蹩腳的漢語說對不起,看完之后又遞給我。因為沒有放用手直接摸過的產品的不良箱,我有點尷尬地拿著那需要報廢的產品。旁邊一位十分善解人意的管理人員立馬伸出手來,讓我把產品給他,他來處理。我之所以這樣做,并不是因為我自覺,視產品的品質或工廠的面子為生命,而是在此之前工長已經多次強調,任何時候,有任何人來也不允許用手直接拿產品,尤其暗示在客戶監察期間,要十分主義這個問題。而他們這樣做大概也是為了在客戶面前表現一下,讓客戶放心下單。
接下來又到了第三個工序,剝皮,是我和下一個工位的大姐一起做的,他手頭正在做一些事情,于是我就去操作機器。剛剝了幾個,天殺的,杯具發生了!我左手中指的手指套給機器卷破了,我立馬站起來關機,那殘留在機器上的破手指套隨著機器停止轉動而停下來了。我想用手去扯下來,旁邊一位管理人員提醒:讓生技來弄。于是我起身去拿一個新的手指套。回來時,手指套殘留物已經清理掉了,管理人員囑咐我慢慢做。
我有點緊張客戶走了之后會挨罵,于是腦子飛快地轉動,想對策。如果他們說我,或者要處罰我,我就說手指套被卷進去,并不是因為我不小心,而是因為手襪(即手套)又大又長,外面再戴上手指套,更顯得臃腫粗大,十分不便。另一個原因是線圈的短腳大約只有5mm,而剝皮的長度要4mm,手指必然接近高速轉動的“鉆頭”,因此發生事故并非完全是我的過錯。
我們老大的老大(組長)是一個又高又瘦,十分刻薄的女人,通常都是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或者背著雙手到處轉悠,她所到之處必定雞飛狗跳,所有人都對他惟恐避之不及。我想如果她罵我,我必定據理力爭,如果她太過分,我就當眾羞辱她一番,大不了把我開除!
提心吊膽地等到客戶走后,我發現并沒有任何人來找我麻煩,甚至都沒人跟我提到這事,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工長給大家傳閱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客戶監察時記錄的問題點,意見和建議。關于我出事故的剝皮工位,要求在玻璃罩上面安裝緊急開關(現在的開關在機器的背后,需要起身來才能夠得著開關),如果發生緊急事件,按一下就可以馬上關機的。另外也要求作業員戴眼睛,以防剝皮產生的碎屑濺到眼睛里。
工廠生活之二
2010-11-22
班會
每天上午上班前和下午下班前,基本都是工長X發言,近似演講。內容涉及生產紀律,品質。最近的一個重點話題,是安撫大家不要因為沒班加而著急,等客戶監察過了就會有訂單,到時候加班加到大家不想加。演講完畢,說聲散會,大家就各自回到工位。
工長講話十分有藝術,她每次罵人,都不點名,并強調“我在這里就不點名了,我說的是誰,你自己心里清楚,給你留夠了面子,你做事也不要太過分就好了。同時還不忘為自己的嚴厲開脫,說自己作為一個工長,必需站在公司的立場考慮問題,有時候可能會給大家一點壓力。但是自己受到的壓力更大,本班如果有員工做錯事了,上級也不會直接來找到員工罵一頓,而是首先罵工長,為此自己經常為大家擔罪的。而自己受了這么多委屈,也并不因此遷怒我們員工,所以大家要多站在他的角度考慮問題。X的講話總是嚴肅而懇切,不似旁邊那條拉的工長,完全以尋人的口吻說話,讓人十分反感。她懂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更能爭取到大家的理解。有一次,她甚至說“我也是個女孩,大家如果私下有什么事情想和我談,也是可以的……”。一下子就從一個盡職盡責的嚴厲工長角色,轉換為知心姐妹的模樣。
不過這也并非我們工長獨創的什么新鮮管理方法。很多做管理的都會這樣一套領導藝術:在扮演盡職盡責的上司角色的同時,也要作出知心朋友的樣子來,這并非他們的業余愛好,或者性格使然,而是作為一個管理,駕馭努力的基本原則是不能單靠棒子,偶爾還得給一點胡蘿卜。我們這位二十歲出頭的工長,顯然已經深諳此道了,可謂大有前途。
助理P
助理P是90后,相較工長X,她簡直屬于幼稚的類型。雖然已經成為最最基層的脫產管理者了,不過顯然她還不太進入角色。她性格活潑開朗,喜歡說話,愛玩愛笑愛罵人,有時生個小氣,撒個小嬌。老天眷顧,讓我坐在了她的面前。她的工作都是十分瑣碎的事情,無非就是幫工長跑跑腿,檢查各工位的點檢表格,填寫各種表格。因為是新開的拉,還需要打印各種標識,并用雙面膠貼在紙的兩面,類似過塑(很奇怪她為什么不去過塑,那樣會節省很多時間,不過也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工廠沒有過塑機),再把那些小小的標識一個一個剪下來,貼在相應的工位的。因為我坐在她對面,她經常叫我幫她干那些事。相比整天整天在各級管理的監視之下看作業指導書,我更寧愿做這些瑣事,至少手頭有事情做,就不會有人盯著。我在幫她做事的時候,她幾乎從沒有停止過滔滔不絕地講話,話題涉及生活、工作的各個方面,漫無邊際地扯淡。
P說自己從未想過在本廠長期工作下去,因為在廠里打工“太受氣了”。大概是我對于人與人之間的摩擦太不在意,太麻木了,我并沒有觀察到她覺得受氣的地方。只是有一天,她感冒了,咳嗽、流鼻涕、扁桃體發炎,但她堅決不去看醫生,因為怕打針。她有點想請假回去休息,但自己又不說,想讓我旁敲側擊暗示工長讓她請假,并觀察工長的反應。我不太好意思,也沒幫她問。在干活的時候,她就說:“在廠里干活太累了,又受氣,還不如做文員呢。不過做文員工資低些。”但立馬她又意識到什么似的,自嘲地說:“還以為自己是什么能掙錢的角色呢…”,大概是說自己本來就沒什么能力,做文員掙錢少,也不該抱怨的。
在與普工關系方面。一方面,她喜歡和大家開玩笑,另一方面,當有人違反紀律或做錯事,她又會表現出盡職盡責,一心為公的一面。例如她與本拉員工L的私交不錯,可是當L在工作中違背她的意愿時,她會發怒并斥責前者。盡管如此,下班后她還是會大聲地喊L一起去吃飯。我有一次上班時偷偷看手機,她看到了,說“Q,你別給我亂搞啊”。在這種時候,她通常會聽到員工的辯解,有時候走了好遠了,員工還在自言自語似的自我辯解。有一次我相鄰工位的大姐,不知做錯了什么事情,她照例去說大姐也照例辯解,她很生氣,說“我才說你一句,馬上就等來了十句”,大姐繼續辯解……于是杯具了,兩個人的矛盾簡直沒完沒了了。其實大部分普通工人,在平常工作中受到管理人員的責備時,雖然也會按照管理者的意思去做,但他們也會通過小聲辯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工廠生活之三
2010-12-5
月底放假回來后,我們拉和附近一條拉的拉長似乎受了刺激,使勁發飆。我拉拉長平時雖然嚴肅,不過也很少大呼小叫罵人的,不過2號的早會,她終于發飆了。說我們太不知趣,很多事情你給都沒有干好,具體的事例,是頭一天準備迎接客戶監察,他和組長都跑來催和檢查各工位的點檢表格。接著工位的點檢,居然把日期寫錯了,明明是1號,寫成了3號,組長說“你的日子過得也太快了點”。后來改過來了,不過估計工長也挨了一頓好罵。鄰拉的就更可憐了,雖然他們天天挨罵,不過我認為這天開會他們是挨得比較嚴重的,那個又黑又瘦顴骨高高嘴唇很薄很刻薄的女人說:“有的人要懲罰,不懲罰,一點都記不住的”。不知道出了啥事。
好像在這一天的前后,他們拉因為某個工位搞錯了一個工序,結果被檢出不良品,組長跑過去要求犯錯的工友自己出來檢討,當時沒人買賬,她就大發雷霆,說如果沒人承認,就給他們去開檢討會,別上班了。然后就走開了。工長接著上來,仍然沒人買賬,不過工長很清楚是哪些人搞錯的,就點名讓人上去說。第一個人上去笑嘻嘻扭扭捏捏,不知道說了些啥。總之是不滿意,二十來個人在那里站了好久,最后還去開什么檢討會了。
不知為什么,這個月一開始,各拉的管理就特別嚴格,一個個管理都像受了刺激。我們的助理也不例外。有一次她走到外觀工位,她看到那個工友用右手做事,就指責她違反操作規程,說應該左手拿左邊的,右手拿右邊的(我拉的產品分L和R,即左邊和右邊,產品的方向有差別)。工友沒理他,依然我行我素,并且辯解說作業指導書上并沒有那么寫,自己只管按照作業指導書操作;況且用左手很不方便,會降低效率。助理依然堅持她的方法,并說“到底是你們聽我們的,還是我們聽你們的?”一下子把自己和工人對立起來了,真是傻。工長則老道多了,她看到這邊在爭論,就走了過來,工友講了爭論的原因,還說助理這樣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工長表現出公事公辦的樣子,認真與工友探討如何既能保證效率,又能按照助理要求的方法來作業。最后把工具調換了一個方向,算是了解了此事。
最近被掉到本拉拉尾的焊接工位,該工位是本拉最難,最容易出錯的一個工位。技術含量很高,對焊接的溫度,時間,焊接的形狀,錫的量都有十分嚴格的要求。該工位是把成品汽車雨刷感應器里面的線圈腳,與外面的PIN焊接起來。我來到這個工位一天都,把作業指導書,操作規程等都十分熟悉了,材料品名等要求記的東西也倒背如流了。可是在具體操作時,就很難了,容易出錯。因為還沒有上崗證,不能作業,偶爾給我一兩個良品練習,我都小心翼翼,盡量不出錯。有一次我焊了一個良品給我師父,她淡淡的說了句“可以”,我從她的眼里讀出十分滿意的意思來,樂的開了花,笑了一個多小時。可是作為一個新手,能做出良品還是不良品,似乎是要靠運氣的。師父每次都給我一個或者兩個練習,有一次工長給了我5個,我一口氣焊了4個不良品,把師父郁悶得~~~不過第二天在做的時候,就倒過來了,5個產品焊了4個良品,一個不良品。
但是我還是不能正常作業,只能偶爾有幾個產品給我聯系,百無聊賴之際,只好把那錫條彎成各種形狀來玩,還弄斷來做成字母的形狀,很有意思。無聊的時候,想到之前在家折騰電器,安裝燈泡,弄電源開關,修排插什么的,還差點把電視機給拆了,被我媽狠狠罵了一頓,我的天賦從此埋沒。還聯想到我高一時那個胖胖的和藹的數學老師……
在拉尾,好幾個工位離得比較近,如果工長和助理不在,年輕的女孩們在工作時經常聊天,說笑,相約下班去哪里吃飯,晚上去哪里上網打游戲。她們都很討厭工長和助理,經常在背后罵他們。有一次趕貨,助理去幫忙焊接,結果出了好多不良品,但是助理頗為自信于自己的技術,根本不聽,偏說是良品,結果到外觀檢查那里,全部打回來了,把我師父氣得不行。
2010年11月30日
工廠生活系列之四
人物素描:大姐
今天也沒什么事做,只加一個小時班。下午與鄰近工位的大姐聊了好久的天。因為有工長、工長助理,各種管理,技術人員到處走來走去,我們不敢明目張膽的講話,而是手里拿著要做的貨和工具,盯著手里的活,把頭稍微傾向對方,小聲的說話,同時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有人走過來時,立馬開始手中的活,有時也會一邊慢慢做,一邊聊。大姐不斷提醒我做慢點,說做快了就沒班加了。我總是習慣性的一邊快速干活,一邊腦子飛速運轉,東想西想;或者與人天南地北的扯。但最近在大姐的教育之下,我學會了慢慢干活。有時甚至停下來,大大方方的清理一下自己工位,打掃一下衛生,這也是向大姐學習的,因為她說“打掃衛生又不會挨罵”。其實不僅不會挨罵,在不影響生產的情況下,甚至還會得到贊許,因為本廠十分強調5S(整理、整頓、清掃、清潔、素養-------一句話:要干凈)。在這種日復一日的溝通下,我們之間慢慢形成了信任和默契,所以能談的話題也越來越多。
大姐是廣西玉林人,大約35歲,據她說小學都沒有畢業就開始打工了。她常說自己沒文化,當問及讀到什么時候出來打工時,她都很隨意地說自己小學沒有畢業。但根據她的閱讀書寫能力判斷,她可能是讀過初中的。因為本廠有各種培訓和考試,上崗還需要上崗證,如果小學沒畢業,是不大可能順利進入本廠和得心應手地工作的。我看了大姐的上崗證,她已經考了六七個工位的崗位證了。
大姐94年開始出來打工,當時本地沒什么工廠,所以來到廣東,先后在東莞、佛山、廣州和老家工作過。2000年結婚后在家里呆了將近10年,有一女一子。大女8歲,讀小學二年級,小孩讀學前班。今年開始在本村的小廠工作,但沒幾天就出來了;加之和婆婆關系不好,就出來打工了。他男人在本市的另一個區,兩地交通不便(要轉好幾次車),路費也很高。我問她為什么不和男人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她說,不想在一起,在一起會吵架。她經常說她和她男人對她很好,說的時候總是一臉幸福。我說是不是距離產生美,每次見面都小別勝新婚,她笑著說是啊。
大姐說她家所在的村子在國道旁邊,交通便利,2000年后開始有一些小廠在本地興辦,有家私廠、加合板(不知道什么東西)廠、蛇皮袋廠、松香廠等,規模都不太大,十幾人到一百來人。家私廠老板是福建人,其他老板是本地人。工人也多來自本縣,以本村村民為主,其他村鎮的人次之。平均工資大約一千多一點。
我又問她有沒有見過罷工,她很隨意地說“有啊,多得很”,我很驚訝,但仍平靜地問她什么時候,在哪見過。她說她自己就罷過工。之前在南海某鞋廠干活,那老板似乎不想辦廠了(原話,大概是說廠子開不下去了),已經到了發工資的時間,大家都沒錢了,老板卻遲遲不發工資。她們去本鎮勞動局投訴,人家不管,于是她與二十多名工人去FS區勞動局投訴。到那之后,勞動局的人說會去調查,讓她們先回去。她們想要調查也是對的,于是回去了,過了幾天廠里就把工資發了。因為我們都是偷著說話,老擔心給管理看見了挨罵,于是斷斷續續就說了這么些,我也不好表現出過分的熱心。希望下次多談些吧。
人物素描:睡在我上鋪的桃子
桃子人如起其名,像一只成熟的桃子,略顯青澀,年輕的身體顯得十分健康活力。我總覺得桃子長得有種異域風情,后來才知道她原來是仡佬族人。她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很好看。我常說她很可愛,有時還親昵地說她“傻不拉唧”的,她意見很大,她不喜歡別人說她可愛和傻,喜歡別人贊她酷。桃子是貴州遵義人,17歲。初二沒讀完,就瞞著家里偷偷出來打工了。我問她為什么沒繼續讀書,她說他們學校的男生天天打架鬧事,搞得沒有心情念書,所以就沒讀了;而且她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怕繼續呆在學校會挨揍。具體為什么得罪人,如何得罪人,她閉口不談。
桃子很喜歡玩,其中最喜歡的一項娛樂活動是上網,只要她手里有一點錢,就一定要去上網,而且喜歡通宵。上網也沒有別的事情,就是qq聊天,視頻啥的。她在網上認識了很多人,比她大的,關系好的男孩,她就叫哥。她到底有多少哥,我也說不上來。總之她平常說話動不動就“我哥如何如何……”,開始我還問問是哪個哥,后來就不再問了,記不住。桃子還喜歡聽“勁爆的音樂”,溜冰,和去KTV唱歌跳舞。
來本地找廠之前,她曾在本市中心地區找過幾家賓館之類地方的做服務員,但都沒做幾天,很快就辭職了,并且都沒有拿到工資。還閃電式與當時住的旅館老板的兒子談了戀愛。桃子很喜歡談她的戀愛經歷,她說她從小學六年級開始,“耍過X個男朋友”,其中一個被抓了,最近和旅店老板的兒子分手,是因為有一次發生了糾紛,就分手了。這次糾紛具體來講是這樣的:上月末我廠放了兩天假,桃子和他男朋友及另外兩個朋友去特區某地玩。桃子和她的朋友們在一起玩的方式,通常就是晚上上網、溜冰、K歌,白天睡覺。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大約凌晨了,桃子說想去上網,他男朋友說了句:“你想去上就去上唄,上網還讓我陪著你啊?!”正是這句話把我們的桃子得罪了,桃子覺得她男朋友不在乎她,于是就狠狠罵了那男孩子一頓,并分手了。
我和桃子同一天進廠,剛認識她時,感覺她好酷。在分班之前,她坐在我旁邊,當時我們一起分到這個部門的有9個人,我詢問她們有誰要住工廠宿舍,除了兩個已經搬進宿舍的之外,其他幾個工友都會和朋友在廠外住,她們通常是和親戚,老鄉,朋友在一起租房住。本地租房很便宜,最便宜的單間80一個月,貴的有200多。坐在我旁邊的桃子說她要住宿舍,我就說不如我們搬進同一間宿舍,這樣彼此有個照應,她同意了。于是我晚上跟她去離工廠大約要走一個小時路的一個出租屋搬東西,后來我們就成了上下鋪的好友,經常在一起吃飯和玩。
桃子是第一次進廠打工,她運氣不好,分到了最難的工位上。桃子和我同一個部門,但不是同一條拉,她在一樓,我在二樓。她做的工位是一條生產線的最后一關:看外觀。本廠生產的產品都是車載品,是用在汽車不同部位的線圈產品。因為是車載品,對品質要求很高,每一個工位都要求自檢互檢,亦即每一個工位在做自己的工作之前,必需非常仔細檢查前面所有工位是否有不良,本工位做完之后再仔細檢查自己的操作是否導致不良。外觀檢查是一條拉的最后一個工位,她需要檢查前面十來個,甚至更多工序是否有不良。線圈產品體積都很小,有時需要在顯微鏡下檢查,對眼睛傷害很大。她們拉訂單穩定且量大,每天要檢查14K貨(1K=1000,或許是1.4K,記不清了),她常搞得手忙腳亂。有幾次把捺印不良的放過去了,工長多次提醒,結果她還是因為忙亂,而搞錯了幾個,最后罰款50。不過雖然被罰了款,她還是很客觀地說,其實工長人挺好,還舉例說之前有幾次工長故意把幾個不良品放在她面前,沒想到她竟然當成良品放過去了,工長也只是說了她。平常自己犯錯什么的,工長也不會罵人,只是說說而已。因此她得出的結論是,自己太粗心,被罰款是應該的。
上周五,一個NGO約我過去,說有一個作家想找工友了解工廠生活,讓我帶工友過去。我跟桃子提了下,她很高興地說跟我去。我們去了之后,看到那個作家居然是一個英國人,桃子很開心,經常盯著人家白白的臉。那個老外只懂一點點中文,所以找了個翻譯。她們問的問題,無非就是工廠里的工作,業余生活,感情等。桃子十分健談,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甚至忘記了我們之前約定的不要說自己是哪個工廠的。談完之后,那個NGO的朋友說要在我工業區開一個服務點,問桃子希望這個服務點做啥,桃子說要有電腦可以上網,可以集體唱歌跳舞什么的。那個朋友很滿意,又送給桃子一些他們編輯的刊物。回去的路上,桃子十分開心,因為有機會同外國人講話,她覺得“很榮幸”;還說那個外國人問的那些問題她都喜歡回答。翻了翻手里那些刊物,她說她也想寫文章,不過不知道怎么寫。我就建議她隨便寫一寫自己的工作、生活,打工的感受什么的,我可以幫她修改。我對她說之前在中學時,老師經常把我的作文當范文念,她說那么有時間就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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