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的革命現代性及其遭遇到的“封建余孽”四十年批判
有人寫了篇文章,接續李銳的造謠路數,說毛教員提出消滅麻雀和除四害如何如何。這個話題真的很有趣,屬于“封建余孽的現代性批判”的典型癥候,顯然,現實的政治邏輯與文章作者編寫的故事,是相反的。這個問題,老田恰好關注過,值得好好理一理。
至今還有這樣的文章和文人,除了揭示出新時代出賣靈魂的積極性與主動性高度,也恰好說明這幫子“封建余孽”的現代性批判方式多么可笑,他們已經沒有能力理解和分析現代社會的任何大事情了——而這樣的事情肯定需要透過大范圍分工協作網絡去認識和解決。
現代社會的主要特點,是個體需要加入集體協作網絡,才能夠搞事和成事。葛蘭西說政黨是現代君主,還需要有機知識分子群體去集體掌握意識形態領導權,這個思路屬于“現代性”的一般境況——不管是政治領導權還是文化領導權,或者達到領導權的認識過程,都只能夠集體地實現。而各種前現代想象力則反過來設計,例如古代儒家所指望的圣君賢相,就是圣君一個人掌握政治領導權,然后賢相一個人掌握文化領導權,然后,還期待由一個人承擔無限的信息搜集成本和學習成本,走完全部的認識過程。
這樣一種想象力雖然無法在現代社會實現,但是,卻能夠用于在“臆想中”反抗現代社會對于個體的貶低——大范圍協作總是把個體下降到局部的螺絲釘位置和工具地位,毋庸置疑會由此造成普遍的客體化體驗,這肯定還會激起不滿和反抗,其中一站流行的向后看的反抗模式,是在臆想中間重建全能的絕對化個人,以此潛在地反抗協作網絡對人本身工具化和客體化的“不義”。這樣,就開創了一個“封建余孽的現代性批判”路徑,認真說來,這個過時的想象力,總是徒勞地想要把個體從集體網絡中間獨立出來,設想各種全能的個體努力會有效的幻境。
中國革命曾經設計和實踐過“兼容人民政治主體性”現代性方案,雖然還處于學徒工階段的低水平,但是,很多勞動者還是從中真切地體驗到了“翻身”和“解放”,再后來,這些都被“新啟蒙”徹底顛覆、扭曲和遮蔽了,此后繼續設想一種在集體努力中間結合主體性存在的可能性,就不那么順暢了。
不管怎么說,只要是一個人還在痛切地感到現代社會對人本身的異化和客體化,如果不加反思的話,就會本能地對各種“全能個人”的宣傳故事抱有好感,這樣,封建余孽的現代性批判事業,就還能夠吸引到聽眾。
二、毛教員如何遭遇到了“有限理性局限”——集體理性是如何扭捏著不肯出場的
按照美國學者赫伯特·西蒙的看法,由于信息不完備和知識不完備的局限,最優決策是達不到的,任何決策都只具有有限理性。為了克服這兩方面的局限,就需要組織與分工協作,去緩和有限理性局限。這樣,透過多部門的分工協作,把搜集信息的成本和學習知識的成本,分攤下去,然后,再加以綜合,這樣,個體理性就能夠透過集體理性的路徑,去接近客觀理性了。
在除害滅病方面,毛時代真實的歷史與文章所言,是截然相反的。解放后,似乎只有毛教員對于屁民的環境衛生和傳染病高發狀況,感到憂慮,接連號召了十多年,但衛生部的老爺們和精英們都不接茬。這樣,在決策和執行之間,就始終差了一個調查研究尋找合適政策工具的環節。如同毛教員與外賓所言,雖然我名氣很大,但有時也不太管用;顯然,這個不是推卸責任或者自謙,而是現代社會的一般狀況——個體的努力只有有效地結合了集體力量之后,才會產生效果,但是所需要的集體力量或者理性,常常不會及時到場。
毛教員號召“除四害”,也只是基于個體經驗指出一個可能的方向性,還遠遠達不到實操水平。實際上,從抗美援朝戰爭時期的愛國衛生運動號召開始,合作化時期繼續提出“除四害”,十多年過去了,都沒有人認真響應過,主動進行調查研究和落實。雖然建國初就提衛生工作要搞“預防為主”,雖然毛教員本人上躥下跳,號召除害滅病,但直到四清運動之前十多年,衛生部的老爺們與相關行業的精英們,就是八風不動。所以,集體理性還缺失一個關鍵環節,只要他們不出場,毛教員的號召就還只能夠停留在紙面上。
到了四清運動時期,大批老爺和精英“非自愿地”下農村,跟貧下中農“同吃同住同勞動”,一段時間之后,有關環境衛生的體驗和經驗,就迅速積累起來了,而具有政策實操水平的管控措施,才在這么一份“大數據經驗”基礎上提煉出來,最后收斂為對農村地區實施“兩管五改”——管糞、管水;改造排水、廁所、爐灶煙囪、畜圈、環境。就這樣,與愛國衛生運動和除害滅病工作有關的號召,才算是獲得了一個實操性的政策措施。在此之前,是毛教員一個人,已經唱了十多年的獨角戲,在他上躥下跳之余,只有行政體系給了一點點面子上的回應而已,主管部門的老爺們和行業翹楚都置若罔聞,為時十數年之久。
毛教員確實不是衛生專家,但他看問題是敏銳的,提出來的政策目標也具有合理性。1949年之前中國人口第一位的死亡原因是傳染病,到五六十年代依然如此,而想要對此有所干預的努力,思路很一貫,問題在于透過滅四害方式去消滅傳染病,缺乏很好的操作手段——人工抓蚊子蒼蠅老鼠,難度高,效率差。
彼時,六分之五的人口,居住在農村,民眾的生存環境和衛生狀況顯著改善,常見病和多發病的有限管控,雖然花錢不多,但是效益極端顯著。而從消滅傳染病入手,搞預防為主,真的就顯著改善了大多數中國人口的健康狀況,到了1970年代,傳染病就不再是威脅中國人口的第一位因素了,甚至,相當多的傳染病還在中國絕跡。
等到“兩管五改”搞好了,“除四害”什么的,就喪失了重要性,自然地過時了。到了1970年代,一些外賓到中國參觀,在廣州等地看到,還有一些小朋友吃飽了飯沒事干,手持蒼蠅拍到處追撲蒼蠅蚊子什么的,這個硬說成是響應毛教員號召當然也可以,如果說成是小朋友自己要鍛煉身體或者做有趣的游戲,可能更接近于實際。
三、從決策到執行的“腸梗阻”問題及其一般表現
這份經驗說明:有點好想法是容易的,作為政策目標的潛力也很大,但是,要老爺們和專家們都行動起來,認真調研,找到配套的好做法就有點難度。從決策到執行之間,長期欠缺的是專家和精英們門檻水平的投入,沒有集體理性出場,個體理性與客觀理性的距離總還是無法縮短,這樣,毛教員一個人的“有限理性局限”就總是存在著;但是,要老爺們和精英們認真出場履職,不那么容易,他們向來不那么在乎屁民的生存狀況,毛教員號召了十多年,他們就是雷打不動,實際上也不怎么往心里去。要不是毛教員在四清期間,把他們強硬地趕下去搞四清,他們肯定還是照舊不理不睬。
衛生部的老爺們和專家們,在這個問題上出場起作用,是在四清運動時期。很多醫學技術專家“非自愿”地參加農村四清運動,很短時間內,就搜集到大量數據,最后,農村環境衛生與除害滅病工作,就收斂為“兩管五改”,這樣,除害滅病工作才算是有了可資憑借的政策干預措施。然后,加上文革期間赤腳醫生的普及,及其對于常見病和多發病的有效管控;就共同創造了人類歷史上最快的人均預期壽命上升記錄——中國人口人均預期壽命,依據世界銀行的數據,中國1965年從全球平均83%起步,1976年就達到105%的水平。后來,在中科大教書的黃衛東先生考證,世界銀行把毛時代預期壽命減去3歲,加在鄧時代的成績單中間,這樣,1976年中國人均預期壽命數字,就只相當于世界平均水平的105%(原本相當于平均水平的110%,減去之后,預期壽命曲線能夠相對平滑對接后續的趨勢,要不然會出現曲線向下拐,那就很難看了),但這依然是一個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后的記錄。
雖然毛教員看起來威望很高,他對除害滅病提了又提,這個政策目標的改進潛力也確實大——后來的人均預期壽命指標的快速上升就是證據,但衛生部的老爺們及其手下的精英們向來都不照板,也不理睬你;直到四清來硬的,都給趕下鄉去跟農民混在一起,才附帶地獲得大數據,集體理性才“非自愿出場”了,并由此得到一個可行的方法。
這一段歷史經驗,認真體會,還是蠻有趣的。就決策而言,選擇一個合理的目標,甚至指出一個大概的政策方向,這些其實不太難,毛教員一個人有能力完成,但是,要針對農村的具體環境狀況,提出有針對性和一定普適性的政策措施,那就需要“大數據”支持了——這就需要動員相當數量的人力去做深入而非浮泛的調查才行,需要付出相當多的人力物力資源才能夠得到結果,恰好在這個環節,政策難產了十多年。結果,落實預防為主和除害滅病的號召,從決策到執行的時間跨度,不可謂不長。
看起來,雖然名義上是社會主義和人人平等了,雖然很多人也口頭上天天說要為人民服務,真要老爺們和精英們主動彎腰,下去務實地做點政策調查工作,把決策落實,那真的很難很難。除非來硬的,否定你怎么號召他們就不動,十年八年都不動。寫到這里,忽然發現,今日網紅醫生他們也一樣不怎么在乎民眾的死活的,他們的主要精力和努力方向,都放在向中國推銷美國政策和神藥去了。
看起來,存在著一個真實的蹺蹺板:在高揚人民主體性的時代,精英們會感到自己的統治主體性被壓抑,不會積極到場,等到他們積極到場出場的各種條件具備了,就會顯著地工具化或者對象化大多數,這會帶來另外一個方面的客體性高漲。我們看到的,似乎就是這樣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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