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免费人成视频在线观看,国产极品粉嫩馒头一线天AV,国产精品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亚洲 古典 另类 欧美 在线

首頁 > 文章 > 思潮 > 文藝新生

《人境》下部|第六章

劉繼明 · 2024-11-10 · 來源:烏有之鄉
《人境》 收藏( 評論() 字體: / /

  第六章

 

  她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怎樣才能從電路檢修工一步一步地

  爬到“系副總支書記”的位置上呢?

  星期一上午,離上班時間還差一刻多鐘,慕容秋就早早地來到了辦公室。社會學系和研究所都剛從舊的學院辦公樓搬來不久,慕容秋還是第一次上班,她步子有些躊躇,像走錯了路一樣,身穿嶄新制服的保安是第一次見慕容秋,問她找誰。慕容秋拿出了前幾天才拿到的的鑰匙牌,保安接過去認真地瞧了瞧,還給慕容秋時,表情有點兒詫異

  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濃烈的油漆味兒撲面而來,慕容秋嗆得打了個噴嚏,趕緊掏出手絹捂住嘴巴,同時看了看空蕩蕩的走廊,唯有自己的影子透射在光潔的瓷磚地板上,沉寂得讓人心里有幾分發憷。

  慕容秋一進門,就趕緊把窗戶和門全部打開,讓新鮮空氣把充斥著油漆味的屋子好好蕩滌一下。

  辦公室異常寬敞,約莫有三十多平米的面積,比慕容秋以前那間舊辦公室增加了整整一倍,而且是按隔壁國際學術交流中心同樣的規格裝修的,從門框、窗臺、天花板、燈飾,到辦公桌、書柜、文件柜和沙發等等,都頗為考究。“副教授都每人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標準的五星級標準,北大也不一定有這樣的辦公條件啊!這次咱們算是闊氣了一把……系黨總支書記老岳那天打電話向她通報新辦公室分配情況時,不停地感嘆,簡直比自己獲得了晉升還要興奮。

  屋子里很凌亂,書籍報刊、文件資料,包括花盆、相冊和一些小擺設都胡亂堆放著。辦公室搬家時,慕容秋正在北京開會,是她那幾個研究生幫的忙。年輕人干活利索倒是利索,就是毛糙了些。慕容秋兀自苦笑了一下,卷起袖子,開始整理自己的辦公室。

  當慕容秋把一盆蘭草放單大理石面料的窗臺上時,額頭上已經不知不覺沁出了一層細碎的汗珠。她在辦公桌后面那張高背真皮轉椅上坐下來,放眼四顧,整個辦公室已經變得整潔有序、煥然一新。但片刻的舒適和愜意之后,慕容秋忽然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不適感。她覺得,這樣的辦公條件固然好,但作為一個習慣了撫卷慎思的學者,她似乎更愿意待在以前那個空間狹小、光線幽暗的老辦公樓里。而且,這張辦公桌也太大了。“有必要嗎?我又不是老板……”她曾經對老岳提出過異議。“整個系里就我和你的辦公桌大一些。你是系主任,我是總支書記,跟一般教師和干部的區別還是要有的嘛。”老岳的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讓慕容秋沒法反駁,但他還是覺得哪里不對。究竟是哪兒不對呢?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上班的時間剛到,就有人敲門。是系里的教學干事小邱,抱著文件夾站在敞開的門口,滿臉笑容地沖慕容秋招呼道:“慕容老師,您回來啦?”

  系里和所里的教師員工都稱慕容秋“老師”。以前大伙總是稱她“主任”或“所長”,但慕容秋聽了橫豎覺得不習慣,經過她反復提醒,大家才漸漸沿用現在的稱呼了。

  “是呀,昨天才從武當山下來。”慕容秋對小邱微微頷首道,目光落在那摞文件上。

  “難怪您身上有一股仙氣的!“小邱順口贊美道,同時把文件雙手遞給了慕容秋。

  慕容秋并沒有馬上去翻閱那些文件。她一向對這些瑣碎的行政性事務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排斥,但身為系主任,她又無法擺脫。這使她每次看到這些文件是都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新一輪職稱評定又開始了,這學期的課題申報,還要省里和中央的項目指標也下達了,例外,新入學的博士生和碩士生和導師見面會明天舉行,按以往的慣例,要請學校和院領導參加,岳書記的意思還是由您出面去請……

  小邱一口氣報了一大串近期的“工作要點”。慕容秋耐著性子聽完,皺了皺眉頭,“這些行政上的工作,岳書記安排就行了,我就不必過問了么。”

  小邱眨了眨眼睛,似乎沒有聽清慕容秋的話,顯得有些茫然。其實,她這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對慕容秋的話如何反應的“權宜之計”。小邱的父親老邱退休前是本校的教務處副處長,分管過研究生招生工作,慕容秋還是學生時就認識他。小邱是在本校成人教育學院專科畢業后,作為子弟安排到系里工作的,后來通過自學拿到了本科文憑。小邱長得胖乎乎的,見人三分笑,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平時在系里頗有人緣,說話總像含了蜂蜜那樣甜。小邱雖然是個老實本分的姑娘,但在處理人際關系上頗有天分,系里從領導到普通職工,從教授到學生,沒有不喜歡她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邱三十歲出頭了還沒結婚,系里不少年長的同事和領導都替她著急。一次,慕容秋碰上在校園里跑步的老邱,老頭兒還鄭重其事地請她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能否在研究生中給小邱物色一個對象呢。

  此刻,慕容秋看著一臉茫然的小邱,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大合適,便拿起那摞文件,信手翻了翻,說:“好,等會兒我跟岳書記商量一下吧。”

  小邱出去后,慕容秋又盯著那摞文件發了會兒呆。他發現辦公桌邊角上有幾塊剛才沒擦凈的灰塵,就從抽屜里扯了幾張草紙,認真地重新擦拭起來,直到把整個辦公桌擦得像一面鏡子,找得出人影子來,才住了手。

  這當兒,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的中年男人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慕容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對方就扯起嗓門道:“慕容主任,坐在這樣敞亮的辦公室里,跟以前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吧!”

  來人是系黨總支書記老岳。

  “有什么不一樣呢?就是房間大了點而已,”慕容秋認認真真地說,“再就是光線太亮,我還是習慣在光線暗淡些的環境里工作……

  “你們這些大知識分子呀,以前艱苦慣了,現在條件突然一改善,一下子還適應不過來,不客氣說,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老岳笑呵呵地說著,在慕容秋對面一屁股坐下來,同時把那只走到哪兒都不離身的軍用保溫杯“咚”地一聲擱在辦公桌上,由于杯蓋沒旋緊,杯子里的茶葉水溢了出來,順著杯沿滴落到桌子上,剛才被慕容秋擦得光可鑒人的桌面剎那間被水漬弄臟了一大片。

  慕容秋正琢磨著老岳剛才那句話究竟是恭維的成分多呢,還是挖苦的成分多,所以沒有馬上起身拿抹布來擦拭桌子,倒是老岳動作快,抬起自己的衣袖,三下兩下就把濕漉漉的桌子擦得重見光明了。

  對于老岳這個粗獷的動作,幕容秋并不陌生。老岳當過兵,身上有一股軍人特有的吃苦和實干精神,性格也比較豪爽,平時大大咧咧,見了誰都喜歡開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讓人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不過在工作上丁是丁卯是卯,絕對毫不含糊,批評起人來黑風煞臉的很嚇人,小邱就曾被他訓得不止一次地哭過鼻子。

  “上學期院里的課題申請經費排名結果你看到了吧?”老岳瞟了瞟慕容秋面前的那摞文件,“中文系第一,新聞系第二,哲學系墊底兒,我們系勉強拿了個第三……

  慕容秋“哦”了一聲,順手從那摞文件中抽出一份表格,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什么也沒說就重新放到了桌子上。不知從何時開始,學校每學期都要搞一次教師申報課題經費排名,不僅有部級、省級和學校設立的各種課題和學術科研項目,還下達了具體的經費指標,落實到每個教師、教研室,達標或超過的有獎,未達標的要扣除該學期的獎金。由于申請課題經費能否達標直接關系到每位教職工的收入和職稱晉升等切身利益,每逢期末,不少教師為課題和項目的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托人找關系,連正常的教學任務都耽擱了。

  “去年,我們系還排第二,今年就滑到第三名了。再滑下去,我們就該拖全院的后腿了。”老岳皺著眉頭,一臉的愁云慘霧。

  人文和社會科學學院是W大學文科學院中的重鎮,論教師隊伍和科研成果,一向在全校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尤以中文系系和社會學系更為突出,每次統計論文和課題指標,兩個系都占據了前二名。這一次,第二名被新聞系取而代之,的確有點出乎慕容秋的意外。

  “聽說從這學期起,學習要把課題經費指標跟各院系的財務預算掛鉤,不達標的還要降低學校財政給該系的業務經費呢”老岳憂心忡忡地說,“這樣一來,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簡直是亂來!”慕容秋生氣地說,“照這樣下去,我們這些人還搞什么研究,都去做生意算了!”

  由于慕容秋的臉都漲紅了。老岳剛才還憂愁得不得了,可一看平時溫和嫻靜的慕容秋教授氣憤成這樣,愣了一下,馬上轉變態度,用釋然的口氣道:“也不單是我們學校這么干,現在全國那所學校不一樣呢?學校與學校、院系與院系,老師和老師、學生和學生之間,都在競爭,優勝劣汰么。”

  老岳這一番話,使慕容秋心里已經升騰起來的火氣像是遇到了一陣風,突然熄滅下來。他怔怔地望著面前那張表格,腦子里一陣空白。

  “競爭就競爭吧!依我看,我們也不要灰心。以我們系的實力,也不至于真的會拖全院的后腿。”老岳看著慕容秋,字斟句酌地說,“只要我們把老師們的潛力調動起來,特別是你這個系主任……

  慕容秋覺得老岳話里有話,“老岳,你有話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的。”

  “好,我就實話實說吧!”老岳嘿嘿一笑,“你是省社科重點項目評審組的成員,掌握著全省社科項目的生殺大權,如果對我們系老師申報的課題稍微照顧一下,不就……

  沒等老岳說完,慕容秋就打斷了他,“老岳,我這個評審成員要為全省的高校負責,如果打這種小算盤,對別的高校就太不公平了。”

  慕容秋一臉嚴肅,說的話也很不客氣。老岳臉紅一陣白一陣,顯得頗有些尷尬。

  慕容秋見她這副神情,意識到自己的話說重了。兩個人畢竟是同事,況且,兩個人搭檔以來配合的還是不錯的。平時許多本該由系主任負責的事,因慕容秋懶得管,都是老岳替她處理的。而且,老岳也是為了系里的工作著想,再怎么著,也不能讓人家難堪。慕容秋想到這兒,不禁有點兒內疚。正好她看到老岳茶杯里的水已經所剩不多,便站起身,拿過茶杯,“我給你加點開水吧。”

  老岳對慕容秋的這個動作顯然很意外,一時沒反應過來。當慕容秋把加了開水的茶杯遞過來時,他幾乎是受寵若驚地站起身,雙手接過去,連道了兩聲“謝謝”。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別的工作,老岳就起身離開了。走到門口,他又想起了什么,回過頭來。“聽說院里要重新選舉院長了。這次是真正的海選。據我所知,你和新聞系的主任邵立平教授是最熱門的人選。”走到門口,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投票,我一定投你!”

  后一句帶有明顯的奉承意味。作為系里的兩個行政和業務領導,無論從哪個方面,他其實都沒有必要奉承我。慕容秋想,覺得老岳的言行實在有點兒匪夷所思。

  其實,慕容秋很早以前就認識老岳。那會兒老岳還叫“小岳”,比慕容秋小兩歲,剛從部隊轉業到W大學后勤處,負責電路檢修。別看這個學校電路檢修工的職位,八十年代初,剛恢復高考不久,大學重新變成了一塊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香餑餑,對那些沒上過大學的的年輕人來說,能夠進大學工作,即使是當炊事員或者掃教室也愿意。為了這個目標,削尖了腦袋找關系走后門也在所不辭。小岳是在西南大山區里服役,家也不在本地,按政策是要在原籍就地安置的。能夠轉業到W大學工作,據說是占了老婆的光。那時候,小岳的老婆在W大學校醫院當護士,據說某校領導住院時,得到了小岳老婆無微不至的體貼和關懷,校領導出院后還感念不已……由于這層關系,小岳才避免了回到山區老家工作的命運,堪稱奇跡般地分到W大學后勤處,當上了一名光榮的電路檢修工……

  這都是慕容秋和小岳認識后,聽他自己親口說的。

  那時候,慕容秋還只是社會學系的一名講師,剛剛跟辜朝陽離婚不久,一個人帶著女兒鹿鹿住在湖濱教工宿舍的一棟筒子樓里,每天上完課,便急急忙忙地蹬著自行車去幼兒園接鹿鹿,路過菜場時順便買點兒菜,回到家又馬不停蹄地做飯,一個人很不得分成兩個人。

  湖濱教工宿舍住的主要是單身職工,已經成家的教職工大多數在梅園分了單元房,慕容秋因結婚時沒有向學校申請分房,離婚后得重新申請,分到房子前只能在湖濱“過渡”一段時間。湖濱的房子建于七十年代,粗糙不說,電路和下水道還經常出故障,一出故障,不是大水漫出樓道,就是整棟樓黑燈瞎火的,如果碰上夏天的晚上,沒有水沒有電,真有一種暗無天日,世界末日的感覺。如果再倒霉一點,碰上正做飯,那就只好餓一夜肚子,或者硬著頭皮去投親訪友。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給學校后勤處值班室打電話,趕緊派人來搶修電路。

  慕容秋就是這樣認識電路檢修工小岳的。小岳最初給她的印象是干活很利索,業務熟練,態度也不錯,對她一口一個“老師”的,比那些學生還叫得甜。大熱天的,穿著一身厚厚的勞動布工裝,身上挎著一只插滿各種電路檢修工具的工具包,拿著一把電筒,在漆黑的樓道里這里瞧瞧,那里瞅瞅,一會兒就找到故障并及時排除掉了。那一次,小岳修好電路,特地進屋來告訴慕容秋,“老師,電修通了,你可以繼續炒菜了。”并順手拉了下門旁邊的開關,屋子里頓時一片通亮。慕容秋平時都用電爐子炒菜,由于突然斷電,鍋里的菜炒到一半就停了。重獲光明的慕容秋對面前這個電路檢修工真是打心眼里里充滿了感激,她見小岳滿頭滿臉的汗水,趕忙倒了一碗涼水遞給他。小岳謙恭地道了聲“謝謝”,接過去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得一滴水不剩,然后兩腿一并,結實的身體挺得筆直,雙手捧著碗還給他時,又說了聲“謝謝”。嗓門響亮,標準的普通話。這動作,這神態,透露出一股軍人才有的英武氣質。慕容秋不由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當過兵?”小岳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笑了:“是呀,老師怎么知道的?”慕容秋也一笑,“從你的氣質猜的。”她本來還想說,自己曾經做夢都想當一名解放軍戰士,但不知怎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以后每次發生電路故障,慕容秋就直接打電話叫小岳過來搶修。一來二去,就熟了。小岳是個熱心腸的人,大概見慕容秋獨自帶著孩子不容易,有一次修完電路,見她門口的蜂窩煤所剩無幾,第二天一早,竟然不聲不響地從學校煤場拉來一板車……

  慕容秋搬進新分配的房子后,很少再發生電路故障。W大學機構繁雜,人員眾多,不算學生,光教職員工就數以萬計。再加上慕容秋和小岳各自的職業和身份又那么懸殊,兩個人見面的機會自然就少了。久而久之,慕容秋也漸漸把這位熱心的電路檢修工淡忘了。直到前幾年,系里突然調來一位副總支書記,聽名字慕容秋有些耳熟,見到人后也覺得頗為面熟,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來。對方卻一眼認出了她,“慕容老師,還記得我嗎?當年我不止一次為你檢修過電路呢!”那一聲不無謙恭的“老師”,像一道閃電把慕容秋的腦子照亮了,“哦,小岳,原來是你……”對方趕緊搖搖頭,“不小了,不小了,小岳變老岳了!”慕容秋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馬上改了口,“對不起,岳副書記……

  有一段時間,慕容秋每次在系里遇上岳副書記,腦子總是有點兒轉不過彎。她無法把當年那個牙齒潔白、舉手投足透露出一股英武之氣的 “小岳”,跟現在這位已經嚴重謝頂,只剩下幾綹頭發稀拉拉地垂在腦后,看上去老于世故的“老岳”聯系在一起。而且,從“電路檢修工”到“系副總支書記”之間的角色反差也太大。慕容秋詫異之余,產生了一種好奇。以慕容秋的人身閱歷,她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怎樣才能從電路檢修工一步一步地爬到“系副總支書記”的位置上呢?

  那會兒,慕容秋還是社會學系的副主任,分管科研和教學,工作上跟老岳沒什么交集。可由于那份“好奇”,她對老岳便多了一些留意,包括系里教職工私下的議論,凡是涉及到“岳副書記”,她也頗感興趣。漸漸的,她聽到了一些關于老岳的傳聞,說老岳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了他老婆。他老婆以前只是校醫院的一個護士,長得有些姿色,由于傍樣上了某位校領導,從護士長、校醫院院辦主任、副院長,一直到院長。俗話說夫貴妻榮,老岳的老婆自己發跡后,也沒忘了拉老公一把,先是把老岳從電路檢修工的崗位上調到后勤處坐辦公室,然后一步步從副科長、科長到校辦基建科長,校辦公室房改辦副主任,再到社會學系總支書記。有了老婆身后的那棵大樹,今后跑不了還要高升呢……

  慕容秋平時從不私下議論人,對于人際之間的是是非非也從不摻合。因此,即便關于老岳的那些傳聞有鼻子有眼,她還是不愿意相信,至少不全信。以她的觀察,老岳對工作還是頗為兢兢業業的,可以說是個工作狂。他平時總是最早一個上班,最遲一個離開辦公室,連節假日和晚上也經常加班。有一次,快半夜了,慕容秋到辦公室取東西,看見老岳辦公室的電燈還亮著。慕容秋從門口經過,見門敞開著,便走進去,好奇地問,“岳副書記,這么晚了還不休息,忙什么呢?”老岳正在伏案寫東西,辦公桌上堆滿了書本,見慕容秋進去,客氣地站起身,不好意思地說:“哦,我不是在教科院讀在職研究生么,馬上要論文答辯了,白天工作忙,只好可夜車了。”

  老岳管理上也很有一套。老岳雖然只是社會學系副總支書記,但由于書記身體不好,長期病休在家,系里實際上是老岳當家,自從他到任后,系里原先那種散散漫漫的風氣被一掃而光不說,以前總是遠遠落在其他院系后面的各項考核指標也漸漸趕上來了。不單如此,全系教職員工的待遇也比以前改善了許多,這后一條為老岳增加了不少政績分,私下散布傳聞最起勁的那幾個職工也不得不承認,老岳“還是有真本事”的。慕容秋還聽說,老岳為了爭取學校給社會學習多撥點錢,陪學校財務處處長喝了整整一斤白酒,人還沒離開桌子,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由于老岳到社會學系后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大家對他不久以后被提升為總支書記也覺得順理成章,而以前那些關于他的議論就漸漸沉寂下來……

  下班后回到家里,慕容秋還沒來得及換鞋,就有人敲門。她以為是研究生來找她談論文的事了,可當她轉身打開門時,卻看見一個40歲左右、長得寬面大耳、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敦敦實實的男子站在門口,胳膊下夾著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公文包,一看見她,便畢恭畢敬、動作有些夸張地鞠了個躬,叫道:“慕容老師!”

  慕容秋愣了一下,才認出是剛畢業不久的在職研究生丁友鵬。

  在慕容秋印象中,這位沿河縣的副縣長經常曠課,到了臨近考試時才老老實實聽幾天課,為了考試過關,挨個兒往各個任課老師家里跑,還拎著從沿河縣帶來的土特產什么的,往主人家的茶幾上一放,就開口向老師“請教”這“請教”那的。那意思明擺著是讓你給他透幾道考題。碰上這種事情大概誰也沒辦法,人家好賴是個副縣長,在下面是一呼百應的父母官;況且那個研究生班本來就是系里為了創收而開設的,收費可不低,班上的學生也大都是一些想撈個碩士招牌的各級黨政干部,你能跟他們太認真?即便她慕容秋硬得下情面,其它任課老師未必做得到。再說,她畢竟在沿河縣插過隊,用丁友鵬的話說,那是她的第二故鄉,“沿河縣的父老鄉親一刻也沒忘記過你們啊!“不關照一下,恐怕也說不過去吧。所以每次考試丁友鵬都順利過關了。畢業時,拿到學位的丁友鵬躊躇滿志,特地登門向慕容秋道謝,還讓司機從小車上搬下一臺價格不菲的雅馬哈音響,進了她家。慕容秋幾乎下了一跳。平時那些小土特產之類也就罷了,可像這么貴重的禮物,在W大學任教多年,她還是頭一次碰到。她趕忙攔住正要把東西往客廳里放的司機,并且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紅著臉對丁友鵬說:“你這是干嗎呀?丁……丁縣長!”丁友鵬嘿嘿一笑:“慕容老師,這是做學生的一點心意,您千萬別推辭!為了培養人才,您像蠟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別人,默默奉獻、嘔心瀝血,不做點表示,我于心不安哪!慕容老師,你放心,我這可不是行賄,您也不是受賄,這套音響,是經過縣長委會公會議集體討論決定的,我是代表50萬沿河人民表達對您的一份敬意。想當年,你們把美好的青春拋灑在了沿河縣的廣闊天地,現在又為培養沿河縣急需的人才繼續做貢獻……”丁友鵬言詞鑿鑿,慷慨激昂,仿佛慕容秋不收下禮物,就對不起沿河人民似的。慕容秋哭笑不得,但還是堅持不肯收下。丁友鵬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扔下音響,拉著司機溜之大吉了。慕容秋沒轍了。但很長一段時間,她每次看見放在客廳一角的那套雅馬哈音響,總像在家里埋了一顆定時炸彈一般,心里忐忑不安,連晚上睡覺也不踏實,整天琢磨怎么把音響退回去。暑假回家的鹿鹿發現了,如獲至寶,直囔:“我正愁沒法聽甲殼蟲的演唱會呢,這可是雪中送炭啊!”說著就要動手拆裝音響的紙箱。但慕容秋阻止女兒說:“鹿鹿,別動!你想要音響,媽媽去給你買一臺……”鹿鹿白了她一眼說:“媽,瞧你認真的!你不知道,現在的人送禮都興送現金啦,一套音響算什么?”聽那口氣,好象比她懂得還多……

  現在,慕容秋看著面前的丁友鵬,腦子里閃過在北京時辜朝陽對她提起過的事,不由想起“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她想,這位副縣長突然來訪,有什么事情呢?

  “慕容老師,老實說,我真羨慕你們這些大學教授,安安靜靜坐在家里,做自己喜歡做的學問,誰也不求,哪里像我,成天東奔西跑,到處燒香拜佛,腿子都跑斷……“丁友鵬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一副歆羨的口氣,“當初,我父親最反對我從政,走他的老路,他其實是很希望我當個教師,也弄弄學問的。可惜,小子不才,辜負了他老人家,只好當個七品芝麻官嘍……”丁友鵬忽然提起他的父親,這讓慕容秋有點意外。

  丁友鵬的父親叫丁長水,陜西人,解放初期隨解放大軍奔赴湘西剿過匪。據說他那條腿就是在攻打一個土匪盤踞的關隘時受傷的。剿匪部隊班師回朝時,留下一批干部協助地方搞土改,領導有意想照顧一下這位三級殘廢軍人,便把他留在了位于江漢平原西南端、到處都是江河湖泊、素有魚米之鄉美稱的沿河縣。后來,當地人把這批轉業軍人稱為“南下干部”,70年代初期,慕容秋到沿河縣插隊落戶那會兒,丁長水是他們所在的河口人民公社革委會主任。當年,他們這批武漢知青胸前佩帶著大紅花,乘著一輛解放牌敞蓬大卡車開進河口鎮時,丁長水帶著一群中學生在鎮中心的人民廣場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還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俄(我)當年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在咱們河口扎根鬧革命,一晃二十年,頭發都快白了,俄做夢都盼著毛主席給咱派來接班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盼來了。革命小將們!不容易啊……“他那已經有些變調了的陜西口音,逗得大家忍不住哄然大笑。丁長水雖然對下鄉知青從政治和生活上要求都很嚴格,脾氣也粗暴了點兒,發起火來黑著那張像是被炸藥燒糊了的瘦黑臉,六親不認,怪嚇人的,可的確把他們當成了“接班人”,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經常下到各知青點噓寒問暖,凡是知青們生活有什么困難,或者同當地社員發生了什么沖突,他總是堅定不移地站在知青這一邊,并且苦口婆心地開導那些對知青抱有某種成見的人:“這些城里娃娃不是為了革命事業,會來跟咱一起吃苦受罪嗎?他們就是有千錯萬錯,咱們也應該多讓著點兒是不是?”在慕容秋的印象中,丁長水總是敞著衣領子,肩膀上搭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裝,奔走于各大隊的田間地頭,督促和指揮生產,遇到旱澇災情,還跳進澇漬嚴重的水田親自參加搶險,有一次差點兒沒淹死。辜朝陽的父親是丁長水的老首長,正是因為有這層關系,辜朝陽到河口公社鄉下插隊不到兩個月,就被調到河口中學當上了體育教師,半年后,又參了軍……70年代末,知青們回城后,不少人還用懷念的口吻談起過丁長水,都說那是個“難得的好干部”,就像人們稱贊焦裕祿一樣。

  這會兒,慕容秋打量著外表和性格上都顯得很精明,怎么看也不像丁長水的丁友鵬,試探地問:“丁縣長,你這次來……

  “慕容老師,你事情忙,我也不繞彎子了。”丁友鵬在沙發上欠一欠身子,說,“我這次來嘛,一是拜訪一下老師,二呢,有這么個事兒,咱們國家這不是馬上就要加入WTO么,沿河縣也得抓住這一難得的發展機遇,迎頭趕上啊!所以,我們縣委常委通過了一項決議,準備成立一個專家顧問委員會,主要是為沿河縣的深化改革和重大決策,提供政策咨詢,也是體現WTO主張的公正透明和民主原則,防止我們走彎路嘛!專顧委的成員主要由省內外的著名學者和教授組成,請韓副省長出任主任委員,韓副省長一向就很關心和支持沿河縣的工作,再說,她的夫人是沿河縣人,韓副省長還是咱們沿河縣人的女婿呢!”他說到這兒,哈哈笑了兩聲,“至于您慕容老師,以前在沿河縣插過隊,是研究農村社會問題的權威,還是我丁友鵬的導師,請您出任顧問委員,就更加天經地義嘍!”

  丁友鵬不愧是當縣長的,說起話來既有鼓動力,又無懈可擊。以至慕容秋聽了,想推辭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否則就簡直成了“大逆不道”了。不過,這件事聽起來倒是蠻有意思的,何況,這與慕容秋的專業也沒有什么矛盾,相反,對她了解和觀察農村社會頗有好處。但盡管如此,慕容秋還是沒有貿然允諾。以她過去同一些縣級甚至省地級政府和干部接觸的經歷,許多事情說起來是一回事,而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二者之間常常存在很大的距離……

  見慕容秋沒有推辭的意思,丁友鵬自然就理解成了默許的表示,他欣然從沙發上站起身,誠懇地說:“慕容老師,那我就代表沿河縣人民向您表示感謝了!下個星期六我們在湖北飯店舉行專顧委的聘任儀式,到時候我派車來接您吧。我還要去請經濟學院的吳教授哩,不打擾了……”

  說完,丁友鵬就告辭了。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焦桐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收藏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1. 包容不是縱容,誰把無知的人捧得那么高?
  2. 從佩奇案看如今官場性交易者
  3. 政說心語 | 前30年“到了崩潰的邊緣”或“倒退了幾十年”是真相還是謊言?
  4. 李華亭:長期的“摸著石頭過河”不可矣!
  5. 對待那場無產階級文化革命應當采取根本態度是什么?(到群眾里面去)
  6. 關于地方債化解的兩個看法
  7. “司馬遷的評價是比較客觀的。”
  8. 歐洲金靴|十萬億的前景
  9. 美國為什么沒有宮廷政變?
  10. 孫錫良 | 新特朗普——中國用“確定”應對“確定”
  1. 當前各階級分析和任務
  2. 郝貴生|從錢學森同志談“摸論”說起
  3. 史上第一次,美國大選把公知干沉默了!
  4. 王其臣|胡錫進又重出江湖!不過這一次他很低調
  5. 他果然被罷免了全國人大代表!
  6. 沒文化,還裝X
  7. 李家內斗!李顯龍弟弟逃亡英國,炮轟新加坡
  8. 人民英雄紀念碑若干問題考證
  9. 張志坤|歡迎特朗普回歸,這也許是件大好事
  10. 駁荒唐無知的謬論
  1. 華國鋒時期,人民日報刊載的一篇最低級的造謠文章
  2. 多次辱罵偉大的人民領袖毛主席的人,竟然被任仲夷說“堅持真理,堅持黨性,堅持斗爭,寧死不屈”,并被遼寧省委追認為“烈士”! 改革開放后,任何一個人如果公然對國家領導人進行那樣的謾罵,會不會被判刑?會不會被評為“烈士”? 這個由讀者來判斷。 這也是為張志新平反、追認其為“烈士”的“任仲夷”們以及他們的后臺們必須要回答的問題。 就是在可以公開批評根據領導人的美帝,一個美國公民大喊“絞死拜登”、“
  3. 再這么搞下去,老百姓還能信什么?
  4. 王忠新:“翻案不得人心”!決不能放任歷史虛無主義動搖黨基國本
  5. 英雄已去世,毒蛇卻高升!
  6. 毛新宇將軍回答“新京報”記者提出的問題,必須那樣慎之又慎!
  7. 被審判的戚本禹、造反派五大領袖等人,誰“拒不認罪”?誰“認罪態度好”
  8. 小莊:分配問題不解決,刺激又能起多少作用呢?
  9. 延遲退休后的滑稽,東北人早就提前批了
  10. 毛主席會同意毛新宇說的話嗎?——“對于今日中國的發展成就,我相信毛主席會欣慰的”
  1. 毛澤東給一位普通女工的回信
  2. 李家內斗!李顯龍弟弟逃亡英國,炮轟新加坡
  3. 郝貴生|從錢學森同志談“摸論”說起
  4. 翟玉忠:中華政治文明的源頭——《尚書》
  5. 當前各階級分析和任務
  6. 一人下崗,三代人受苦,下崗工人刻骨銘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