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六十四章 沒結婚哪能做這事!
包產到戶以后,耕種的地塊變得又小又多,原先集體時地塊大,一犋牛一天能耕四畝多地,現在耕這小塊地一天只能耕二畝多,耕地的進度太慢。不論怎么說,地還得一家一家地耕。
小李莊的牛還有八頭,只能勉強夠用。用牛總得有個先來后到,為了防止爭吵,用得有順序,隊里將幾犋牛排號抽簽,按號排隊用牛。
二桃和美蘭的親事定下來以后,朱立方就和二桃合在一起干了,實際上是成了個小互助組。還在剛入進農業社時就有現定,為了防止壞人破壞,不準被管制的人單獨使用耕牛,他和二桃抽的打場用牛簽又是末尾墊底一個,朱立方自知自己用牛不自由,等到干部批準,并且請成份好的人來用隊里的牛來給自己拉麥打場,恐怕要等到別人都拉光打完了才能輪到,麥子要搶,萬一耽擱下來,遇到連陰雨就糟了。他決定自己想辦法,兩家麥子都在南湖,加在一起總共八畝地,估計收不了一千斤糧食,就是不用牛來拉打,也能干得了,就在地里做了個野場。二桃家桃花放麥假,加上十六歲的桃花,兩家人六把刀,一天就將八畝麥子放倒,第二天挑的挑、抬的抬,沒到中午就全都弄到野場上。朱立方用木頭做了個木鏈笆。麥子收時穗頭理順在一頭,打時鋪在地上,曬干后用木鏈笆砸那穗頭兒,幾下子麥粒兒就砸下來了。
木鏈笆是用五、六根二尺多長、雞蛋粗的細木棍排成鏈笆片,鏈笆片的一頭用轉軸穿在一根五、六尺長的木桿上。使用時雙手高舉起木桿,甩轉鏈笆片,砸向鋪在地上的麥子上。麥穗上的麥粒受到擊打震動,就會掉下來。這東西有十幾斤重,甩砸幾下還可以,要是連續干得時間長了,沒有點力氣是不行的。朱立方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干不了一碗飯功夫,就覺得兩膀酸麻。美蘭力氣小,幾下甩過,那鏈笆就舉不起來了,這活兒都是二桃干的多。
南湖地里其余人家的麥子都己收清拉走,就剩這兩家的麥子還在這空天野湖的野揚上。中午,別人都去家吃飯,二桃留下看麥子。
朱立方家用昨天才打的新麥子磨點麥糊子,雖然新糧己收下來,也還舍不得浪費糧食做餅吃,除了美蘭專門用麥糊子為二桃做了一大塊麥糊餅,自家人燒了鍋嫩瓜頭菜稀飯。美蘭早早地吃完飯,急匆匆地向南湖趕去。
太陽無遮無擋地烤曬著南湖的大地,微風攜帶著熱浪緊貼著地面,這一陣剛漫涌過去,那一陣又漫涌過來。 野場上,二桃正在用木鏈笆砸麥子。二桃中等偏上的個頭,下穿大褲頭,光著上身,人雖清瘦一些,胸膊上凸起的兩塊肌肉疙瘩卻在表明他十分健壯有力,汗水和著草沫、灰塵粘附在四方臉上,像一個化了妝的黑臉包公。
美蘭從肩頭上拿下從家里帶來的洗干凈的毛巾,替二桃擦去臉上的和上身的污垢。心疼地說:“這兩天你累壞了!到窩蓬里歇會吧!我給你烙了一塊麥糊餅,還有大蒜頭,壺里有涼開水,就著吃點吧!”
“不急!這遍還沒砸交頭!”二桃并不望美蘭,一邊砸,一邊說。
“我來砸?你去吃吧!”說著,美蘭來奪二桃手里的木鏈笆。
“你砸不動!”二桃推開美蘭的手。
“二桃!別干了!再干,還把人熱死哩!我大一會就來了,剩下這點,等我大來砸吧!”美蘭奪不下二桃手里的木鏈笆,就不讓二桃再干,奮力地推著二桃。
二桃被美蘭推著坐進了窩蓬里。
坐進窩蓬,避開火辣辣的陽光,當然涼快多了。美蘭到渠旁的溝里將毛巾洗干凈,擦去二桃臉上的汗水。又摘下自己頭上的斗篷,給二桃扇風。
二桃和美蘭定親了,不但沒使他對美蘭變得親近和隨便,反而讓他覺得美蘭在他的面前變得高貴了,并且高貴得讓他尊重,不但不能隨便地觸碰她,而且自己在她的面前的言談舉止都要得體,這樣才能讓美蘭看得上自己。現在和美蘭靠得這樣近,頓時覺得無所適從很不自在,美蘭給她擦汗,他就推讓說:“不要擦!行了!”美蘭給他扇風,他又說:“不熱!不用扇!”大概是又喝又餓的緣故吧,此時在吃喝上就不注意了,他猛喝幾大口涼開水,接著又就著大蒜瓣兒,大口大口地嚼著麥糊餅。吃完餅,又要去砸麥子。
美蘭拉住他說:“忙什么!多坐一會!”
二桃只好坐下了來。
美蘭將頭靠在二桃的左肩窩上,細細地吸著二桃身上略帶乳酸的汗腥味。
“你家打算什么時候帶我?”
“家里連床像樣的被子都沒有,怎帶?”
“這些不做就算了!等以后有了再講?”
“那也要到秋后。”別看二桃說得簡單,心里早就在盤算了,并且盤算得很細,衣服被子倒不是主要的,美蘭真要過了門,家里又要添一張嘴,吃糧才是大事。這麥子能收五百多斤,征購要交五十斤,隊里提留聽說要交二十斤一畝,四畝二分地要交八十多斤,再留一百斤種子,估計剩不到三百斤,到大秫下來肯定吃不完。大秫現在已經定型,好就好在包產了,雖說包產地差一點,估計除去上交以后還能剩三百來斤,晚秋山芋黃豆才種,一定要在這些晚秋莊稼上下功夫,只有多收點糧食才能讓美蘭結婚過來后不受屈,要讓她吃飽過上好日子。
“我家也沒有什么賠,以前我家有幾棵大樹,要不是五八年砍了,桌子,箱子什么都有了!我家就還有一張舊床,我大說舍不得讓我空手走,沒法子到時就把這賠給我?”
“算了吧!我家有床!”
“那我就空手來啦?”
“空手就空手,只要人來了就行!”
美蘭自打鄭明龍那次的事情以后,雖然對鄭明龍十分厭惡,卻對男女之間的事萌發出很微妙的憧憬,不過這種憧憬是向往著她心愛的人,絕不是鄭明龍,而二桃就是她心愛的人。她將頭又向二桃胸口靠靠:“你想我嗎?”
二桃從沒聽過這種令他感到肉麻的話,心里立即咚咚地跳起來,慌得他無言以對,任憑美蘭去擺弄。
美蘭將耳朵緊貼在二桃的胸口上,認真地傾聽著二桃咚咚咚的心跳聲。低賤的家庭成份使她一直生活在空虛和驚恐的氛圍之中,她渇望有股力量來充實自己,讓自己的腰身變得硬實一些。此時,她覺得這響聲十分強壯有力,正是她急于想得的。她要立刻得到,一陣劇烈的心跳之后,用甜甜的、略微顫抖的嗓音說:“想!你就都要去!我什么都給你!你想怎么就怎么!”
二桃聽了,心跳得更加厲害,木呆呆地垂著雙手愣坐著。
“這里就我們倆個,沒人!我給你!現在就給你!”
二桃會過神來了,馬上推開美蘭,站起來說:“不!不!沒結婚哪能做這事!兩個人一做這事,會有小孩的,還沒結婚就有小孩,人家不笑話我們嗎!”
美蘭頭朝下扒在地上,不再說話了。
夏種剛開始,三龍就為用牛的事操碎了心。還沒種街北就鬧了起來。這個隊只有兩頭牛,牛太少沒法用。三龍到街北隊處理矛盾,他規定除去五戶烈軍屬和傷殘軍人可以用,其余人家一律自己想辦法。地很難耕,用人拉犁的話,至少要五六個人。他採用當年辦互助組的辦法,動員有情投意合的人家,自動結合臨時互助一下,用人拉犁。這才解決了無法耕種的問題。
街南隊的牛用得也不輕松,這個隊只有四頭牛,如果還是生產隊集體耕種,兩犋牛雖說不夠用,但是就是組織人拉犁,也好安排人力。現在包產到戶了,僅指望兩犋牛耕種,這夏種要種到什么時候?誰都想爭早用牛,就是抽簽排號也不行,排在前面的沒意見,排在后面的打死也不干。用街北隊的辦法吧,四頭牛要閑一大半時間,會把牛力白白浪費掉。三龍沒辦法,只好安排將原本應該兩頭牛配一犋的,變成將牛放單成一頭,也還按抽簽排號用,另外規定誰家用牛耕地時,一定要配上不少于三個人和牛一起拉。誰知這樣一來,也還是苦了牛了!牛是集體的,人是自己的,心疼牛的人會將人配壯些,拉時力氣用大些。不心疼牛的人會將鞭子一個勁地朝牛身上抽,拉的人僅是做個樣子,會把拉繩拉得打彎亂抖動。
全大隊七個生產隊,除去小李莊用牛沒出現什么問題,其它六個隊都要三龍去處理一下。
李小妮南湖的二畝多包產地全都種黃豆,秋后黃豆收了再種麥子。她不想栽山芋。山芋哪如小麥大秫豆子好吃?都是怕糧食少不夠吃的人家才栽的,像她這樣的人家還用怕沒糧吃嗎?問題是要吃得好才行!
按理說她這個大隊書記家耕地最占先,就是不抽簽也要讓她先耕,可是她找不到人拉邊套,那些能配上人拉邊套的人家都在忙著耕地,她家板整整的麥茬子還沒動土。
今天,鹽罐子上掛滿了水珠兒,預示著不出兩天就會下雨。搶在下雨前把黃豆種下去,是種田人都想急辦的事。李小妮十分著急。
中飯后,劉懷青主動找到李小妮家。
“你家南湖豆子沒種吧?”
“沒哩!都急死了!”李小妮望著劉懷青說。
“趕快種呀!天要下雨的,雨前不種下去,等到雨后就遲了!我幫你種吧!”
“沒牛耕怎種啊?只有板茬點了!那就請你刨窩子,我丟種。”李小妮說。
“板茬點長不好!那才能收多一點?再說就是點,得要兩個人,你帶小孩撈不到,我一人怎點?”劉懷青向李小妮跟靠靠,小聲說:“小李莊有牛!你讓鄭書記去找,保險能要來!”
二桃家的耕地簽抽得靠前,他家已經種好了。朱立方家用牛耕地的簽是別人都拿剩下的最后一個,誰知這個沒人要的簽號卻不靠后,抽中的牛是騷牯子和另外一頭黃牛配的一犋。今天下午輪到。騷牯子已十二歲,像人一樣到了老年,氣力差,不再能獨耕獨耙了。
劉懷青來要牛去給李小妮耕地,李玉成馬上領著劉懷青到牛屋牽牛。孫有田去家吃飯還沒來。給哪犋牛呢?這當口哪個能答應輪到自己的牛不用給別人用?四犋牛中排到的另外三犋都是硬實實的貧下中農,哪個能讓?只有朱立方能沒理跟他講。李玉成就將輪到朱立方用的騷牯子這犋牛讓劉懷青牽去。
劉懷青趕著牛將犁耙拖到地里,李小妮已將豆種送到地頭。地要先耕,耕好后將豆種撒在耕過的茬口上,再用耙耙就行了。犁頭打滑難入土。劉懷青掀高犁梢把兒,再用右肩窩使勁抵住,犁尖在地面向前劃了三、四步遠,才扎進土里。士層太干,翻過來的士垡碎不出細土沫兒,都是大到碗口、小像蠶豆粒這類碎土塊。
“小妮!聽我話不錯吧!你看這地,多板實!三年沒耕了,能不硬?還怪麥子收不到產量嗎?你要是再不耕,板茬把豆種點下去,那根往哪扎?到收時那豆棵兒也只能像遭雨淋的雞,能收五、六十斤一畝就不錯了!這樣耕一下,把土松動松動,地下有絨土了,根才能扎好,就是地再沒勁,一百多斤一畝還是能收的!”
“我說這年把地怎就不長哩!原來是這原因!”
劉懷青又很關心的樣子問:“你來,小孩呢?”
“啊!我正想跟你說,小孩被我哄睡了,我抽空把豆種送來的。在這時間長怕小孩醒了,家里沒人會出事!我想回去了,這就請你多費心啦!”
劉懷青立即很爽快地答應:“行!你放一百個寬心!耕地、撒種、耙地,這活我一個人能干!你在這也沒事干,你家小孩沒人照應不行,趕快回去吧!地要耕一會子的,你就是不來也不礙事,我能給你種好的!”
李小妮走了。
朱立方請孫有田替他使牛。孫有田吃過午飯就領著二桃來套牛下地,今天給美蘭家耕地種豆子,二桃當然要來幫忙。到牛屋一看,騷牯子和配套的黃牛都不見了。
“玉成!騷牯子被哪個牽走啦?”孫有田見李玉成在這里,斷定他知道。
“你問這事呀!牽去給鄭書記家種黃豆了!”
“啊!這犋牛今天是美蘭家用的,憑什么給他牽去用?”二桃大聲問。
“你替他發什么火?是壞分子要緊,還是大隊書記要緊?鄭書記家就二畝地,要不了一下午,他家種完了再種遲了嗎?”
“玉成!你不能這樣說?壞分子又怎樣?人家抽簽是美蘭抽的,美蘭又不是壞人!二桃!這事你不能讓!”孫有田反駁說。從心里講,孫有田這時也十分氣憤,朱立東下面抽到的就是吳正誠家,這雨說下就下,雨前種下多好!秋黃豆最講遲早,早種一天就多一分收成!本來打算今天下午將朱立方家種了,明天上午再把吳正誠家種上。據他經驗,夏天下雨大多在下午,估計有雨也是明天下午下,上午種上,也不耽誤出。誰知道竟出了這樣的岔子!吳正誠跟他處得如同一家,他要種的豆子就如同是自已要種的一樣!吳正誠排在朱立方后面,朱立方家今天下午不種,明天上午就輪不到他種。被耽誤的就只有吳正誠,孫有田真的比二桃還急!
二桃經孫有田一鼓動,立即火冒三丈:“憑什么?人家抽簽抽到的,憑什么把牛給他牽去?”
“不行!哪個叫都不行!走!去要回來!”孫有田叫上二桃,向南湖走去。
李王成制止不住,只好去把這事告訴鄭明龍。
孫有田知道,李小妮家的地就在小李莊地的鄰邊。可是找了幾個來回,別說鄭明龍家的地里沒有,就是在這里耕作的所有牛犋中,也沒有他熟悉的騷牯子。他看到鄭明龍家的地只耕了兩圈地,猛然想起,是劉懷青來替鄭明龍家使牛耕地的,問題肯定出在劉懷青身上。二支渠那邊就是街南隊的地,孫有田爬到二支渠上一看,劉懷青在那邊地里把牛號子唱得動聽悅耳,騷牯子領著那頭黃牛正專心一意地拉犁替他耕地哩!
劉懷青家南湖包產地還有二畝黃豆沒種。天要下雨,黃豆應該搶種,稍有點種地經驗的人都應該知道這個道理。劉懷青主動要來給鄭明龍家種黃豆,自有他的小九九。
劉懷青還是憑良心的,輪他用牛時,他專門請人幫他扶犁,他和老婆帶著兒子兒媳四口人拉邊套。誰知那牛被先前用的人家用苦了,幾步不走就扒在地上,怎么吆喝就是不起來。都用人拉吧,四個人力太小,又像鬼畫符一樣劃個表皮子,跟本耕不透。眼看土壤越折越板實,莊稼長得一年比一年差,特別是現在地包給自己了,收多少關系到自家老小的吃喝,劉懷青能不動腦想點子?全鄭集街只有小李莊牛夠用,并且孫有田不但牛喂得好,對那些狠勁用牛將牛用苦了的人還會發火教訓一下。把小李莊牛弄出來,也只有像鄭明龍這樣有權有勢的人家。自家南湖的包產地和李小妮的地只隔一道二支渠。一犋牛半天能耕三、四畝地,要是能到小李莊弄到一犋牛,她家二畝地不夠半天的,正好就勢也把自家二畝地耕了。
劉懷青將李小妮支走,就將犁拖到二支渠那邊自家地里耕起來。他打算先把自家這地耕了再去耕李小妮的地,要是等李小妮家種完了,萬一牛被小李莊要去,還撈不到耕哩!
朱立方父女倆已將豆種拿到地頭,聽說自己家抽到的牛犋被鄭明龍拖去了,父女倆都十分窩火,又不敢去惹他!本來打算忍著,可是看到耕的并不是李小妮的地,而是劉懷青的地,又看李小妮并不在地里,以為李小妮家不種了。既然耕的不是李小妮的地,那就應該把牛要回來!孫有田立即跟著二桃和美蘭去要牛。
“這犋牛是我家抽簽抽到的!怎么你牽來啦?”美蘭完全是啇討的口氣。
“哪是我!是鄭書記家!我是來替他耕的!”劉懷青沒想到這牛會牽扯到自己的侄兒,不好意思爭辯,只好往鄭明龍身上推。
二桃不好和自己的叔叔講,在一旁沒說話。
“你替他耕的!怎么耕的不是他家,是你家地啊?”孫有田就不客氣了,他沖著劉懷青大聲問。
“啊!是這么回事!李小妮還沒來,又不能讓牛閑著,我就先拖到我這耕著等她,她到了再過去!”
“瞎說什么!耕地又不是李小妮耕的,她來不來還不是一樣耕!肯定是你以她的名把牛騙來的!停下!把牛還給我們!”孫有田說著就去奪犁梢把。
“就是嘛?你是外隊人,憑什么用我們牛?”美蘭也說。
劉懷青慌了,他連忙護住犁梢把,說:“不是我用的!真的是鄭書記家!我這就去!這就把犁拖過去耕他的地!”
“劉懷青!你不要說了!現在明明是在你家的地里耕,你說耕鄭明龍的地,哪個信?趕快把犁給我吧!”孫有田不跟他含糊,伸手去奪過犁梢把兒。劉懷青自知理虧,又有自己的侄兒在旁看著,不好過份爭辯,只好將牛讓出。
孫有田趕著牛,把犁扎到朱立方家地里。春種時他已教了二桃耕地的辦法,就讓二桃自己去耕。美蘭跟在犁后丟豆種,地頭就剩他和朱立方兩個人,兩人捧著旱煙袋閑談起來。
“地分了,收糧歸自己啦!”
朱立方哪敢直談這事,但是對孫有田起的這個話頭,又不好說走調,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去答話:“這對你好,你種地是行家,土改那幾年,哪個能蓋倒你!現在自己有了地,你就能放開手腳,別說小李莊,就是全鄭集,還是數你!”
孫有田連忙望著朱立方說:“哪里呢?開會不讓你去你不懂這里的門道!開始我也不知道情況,明坤經常看報紙,他懂,我聽明坤說,這地叫承包,不是就分給你不要的,上面說什么時候要就要去了,這有什么用!你就看這耕地,先耕后耕都要等著候著,哪能隨自己心愿?”
“也是的!”
并不需要朱立方說明,孫有田接下的話題就是圍繞這意思說:“要是分給我不再要,兩年內我保證買牛買犁自己用,不受人拿揑!唉!辦不到啊!我聽明坤說,上面是不會再將地像土改時那樣將地分給私人的,現在土地歸人民公社,承包給個人種,牛犁車犋歸集體,供大家使用,這樣家家都有地種,還能把地種好,人人都有地種都有糧吃,哪個都發不了大財。”
“我的地怎沒耕哪?怎耕到那邊去了?”地頭突然傳來李小妮的大叫聲:“劉懷青!不是說好了給我耕的嗎?你怎把牛讓人啦?”
劉懷靑連忙跑到李小妮身邊,向她低聲耳語幾句,李小妮立即去找鄭明龍。
鄭明龍已經聽李玉成說二桃帶著孫有田到地里去將牛要走了,很著急。他開會走不脫身。鄭明龍讓劉大桃去處理一下。實際上他心里明白,劉大桃一直反對二桃和朱家交往,讓他去處理這事最適合。劉大桃還沒到,李小妮就抱著孩子又趕回來了。
李小妮并不理會孫有田和二桃,怒氣沖沖地大聲叫道:“朱立方!你這個該死的壞分子!干部安排這犋牛給我耕地,你狗膽包天,敢叫人要去耕你家的地!趕快給我拖過來!”
朱立方嚇得低著頭嘀咕道:“哪是我!我!、、、、、、。”
“臭婊子!騷貨!你、、、、、、。”李小妮正在懷疑吳美蘭,見到美蘭就醋意難耐,本想罵得直接一些,又怕罵得明了會給鄭明龍招來麻煩,到嘴邊的罵詞卻又留住,馬上改口往下罵:“看你那孬熊樣子!敢欺負到你姑奶奶頭上!我一巴掌能叫你轉十八圈!”罵得越激烈,醋意升得越濃,情緒越失控,很快便又情不自禁地發展到決心要利用這個機會,教訓教訓這個她認為敢于爭奪自己男人的女人的層面上來了。她將懷里的小孩往地上一放,任由小孩哭去,竄到美蘭面前,猛地推向美蘭。論身材體力,李小妮只能和美蘭差不多,只因美蘭沒防備李小妮這一手,打個趔趄坐倒在地上。李小妮趁勢騎到美蘭身上,拳頭雨點股砸問美蘭。美蘭雖然性格溫順,但狗急還會跳墻呢!她奮力地想挺身推開李小妮從地上爬起來,但是挺了幾次也沒推開李小妮。
劉二桃見李小妮騎在美蘭身上,丟下犁跑過來,將李小妮拉過來,說:“你干什么的?憑什么打人?”
“我打了!就打了!她還沒成你女人哩!礙你什么事!這牛是隊里安排給我耕的,你有多大本事敢不給我耕,把牛要來給壞分子家耕?”李小妮又沖向二桃大叫起來。
二桃此時被李小妮摳打美蘭激怒了,并不把這個大隊書記的女人放在眼里,指著李小妮說:“現在就應該輪到他家耕!壞分子家就該被你欺,被你打?”
美蘭自知自己身份低下,哪敢和李小妮斗,惹不起總能躲得起吧!爬起來就走。
“不長眼的騷貨!敢跟我爭!不叫你嘗嘗你姑奶奶的厲害,你還能上天了!站住!有種你就站住!”李小妮罵詞里當然暗含著她沒明說出來的那種意思,覺得剛才打得還沒解氣,并不理二桃,又要去推美蘭。
二桃怕美蘭再吃虧,攔住李小妮:“你干什么?再打,我就對你不客氣!”
“我就打!你能怎樣?”李小妮被二桃激怒了,并沒去推美蘭,而是猛地一推二桃。
二桃晃了幾下才站穩。伸手去拽李小妮。
朱立方怕把事情鬧大,給自己招來禍端,連忙跑來大聲說:“二桃!你不能動手!、、、、、、。”
二桃伸向李小妮的手停住了。
“你打呀!你打呀!有種你就打!、、、、、、。”面對比她壯實得多的二桃,李小妮并不懼怕。
“二桃!你給我住手!”劉大桃到了,他聽到二桃在向著朱立方,不讓耕李小妮家地,哪能容忍二桃這樣做,向二桃大喝道。
自打不顧大桃的反對,決心和吳美蘭訂親以后,二桃就不再拿大桃的話當回事。他并不理大桃,對李小妮說:“你不要以為我不能打你!你再敢打美蘭,我就對你不客氣!”
劉大桃大喝道:“你胡說!他一個壞分子家,與你有什么相干?你再胡來,我能揍你!”
“你敢!”二桃怒目園睜,對著大桃!
朱立方勸二桃說:“二桃!你不要說了!”又對大桃說:“劉營長!我那地不耕了!讓小妮家耕吧!”說完,領著美蘭回家了。
李小妮見美蘭走了,不再撒潑,她將在地上哭鬧的孩子抱起來,大聲喊:“劉懷青!劉懷青呢?”
劉懷青正躲在二支渠那邊不敢露面,聽到李小妮叫他,只好硬著頭皮走過來走過來。李小妮大聲對他說:
“你是干什么的?干部安排你來給我耕地,你干什么啦?”
劉懷靑心里有愧,滿臉陪笑地說:“牛被他們要去,我有什么辦法?”
“去!把犁拖到我地里去!”
二桃過來后, 孫有田接過二桃丟下的犁梢把,這時他已耕到地頭。劉懷青走上前:“有田哥!小妮叫我來拖犁,怎辦哪?”
孫有田連看都不看劉懷青,調轉犁頭,一甩大鞭,繼續耕。
李小妮再兇,對孫有田這個長輩還是講究點禮教的:“大叔!這牛是安排給我家耕的!”
孫有田停下犁,望著李小妮說:“給你耕!給你耕怎么耕到劉懷青家地里去啦?”
“什么!劉懷青!你怎不給我耕,去耕你家地?”李小妮吃驚地問。
“哪有多少?我家不多,不耽誤你家!我想把我那點耕完再來給你耕的,哪知牛就被他們硬要來了!”
“劉懷青!你這個不懷好心的東西!怎干這種事?”李小妮正說著,孫有田趕著牛已耕出幾步遠,她顧不上再數落劉懷青了,又去攔住孫有田:“大叔!朱立方家說不耕了,你把犁讓給我吧!”
就在劉懷青過來拖犁時,傳來了芋花的大聲說話聲:“不對呀!他家下面該輪到我家,他家不耕,就該我家耕呀!”
芋花知道今天下午朱立方家耕地,他家耕完就輪到,吃過午飯聽說父親在南湖替朱立方家耕地,就由菜花陪著,趕到南湖來看看情況。
李小妮住在吳正誠附近,知道芋花性格溫順,好對付,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干部安排了,今天下午牛給我家用的!不信,你就問劉營長!”
大桃說:“不錯!是這樣安排的!”大桃連忙說。
“這是抽簽定的,干部憑什么安排?哪個說都不行!”不用芋花爭辯,菜花不愿意了。
孫武是和大桃一起干的生產隊副隊長,現在大桃當了大隊民兵營長,而孫武還當副隊長。更主要的,孫武以前帶人干活,自己不管干不干,干多少,都拿固定的干部工分;自從去年包產到戶,生產隊不要干部帶人干活,公社為了減少各大隊管理費用開支,只給隊長李玉成和會計徐本華拿補貼,孫武一點補貼沒有,劉大桃卻拿著優厚的大隊固定補貼。菜花心中十分不服氣,根本不把大桃放在眼里。
劉大桃見朱立方主動不耕地,帶著吳美蘭回家,自己目的己達到,再加上他怕招惹菜花,再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就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并不說什么,走了。
地里的爭吵不但沒因大桃走而停止,反而更加激烈起來。
“你瞎說!這與你有什么相干?”李小妮并不知道菜花的性格和芋花完全不同,是個不繞人的主,立即反駁說。
“你瞎說!你瞎說!你不是小李莊的人,憑什么用小李莊的牛?就憑你家大隊書記那臭官架子,就憑白無故來搶占社員家的牛!今天這牛就不給你!看你能怎樣?”
菜花機關槍一樣嘴巴兒掃得李小妮直發呆,馬上又會過神來:“小李莊的牛也是公社的,不是你家的!公社的牛干部就有權安排!”說著,將小孩放在地上,沖到犁跟攔住孫有田:“今天這牛就是要給我用!劉懷青呢,你站著干什么?叫你來看熱鬧啦?快來把犁拖過去!”
菜花毫不示弱,沖過來猛一推李小妮:“過去!”
倆個人扭打起來。菜花比李小妮壯實,略占點上風。
孫有田怕鬧出事來,不停地拖拽壓制菜花。
芋花當然是向著菜花的,一個勁地攆劉懷青走,不讓他把犁拖走。
劉懷青拖不成犁,又不能走,就在一邊站著。
李小妮自知和菜花斗會吃虧,她一邊抱起小孩,一邊又把火氣往芋花身上發“、、、、、、。今天我就不信了!我能爭不過你這個右派分子女人!、、、、、、。”話是這樣在她嘴里說,行動上并不敢拿出什么招數來,她可并不愣,和這兩個親胞姐妹來硬的,能有好果子吃嗎?
“右派又怎樣?右派家就該不種地!、、、、、、。”芋花爭吵著。
“你又是好人?我看你媽還是巫婆哩!老巫婆就是牛鬼蛇神,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妖怪!、、、、、、。”菜花毫不退讓說得比芋花火辣得多。
就在這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鄭明龍來了。
李小妮一個人斗不過倆張嘴,見鄭明龍來了,像盼到了救星一樣,放聲大哭起來:“鄭明龍!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安排好好的牛,硬生生地被人搶走了!自家女人被人踩在腳下欺,你還問不問?、、、、、、。”
芋花和菜花絕不愿意吃虧,毫不放松,只顧說她們應該耕地的理由,表現出堅決不把牛讓出來的態勢。
鄭明龍對李小妮說:“還爭什么?不耕了!給我回去!”
“什么?你這個剁千刀的鄭明龍!地不耕,豆子種不下去,春天沒糧吃讓你去吃屎!”李小妮立即罵道。
面對李小妮的責罵,鄭明龍耐著性子說:“還爭干什么?剛才公社召開緊急會議,宣布上面通知,士地包產到戶不利于鞏固集體經濟,從現在起,所有包下去的土地一律全部收回,從現在開始,所有地都收回生產隊了!”
聽到這消息,亂哄哄的爭吵立即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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