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新左翼文藝群

　　（4新-5）

　　倪劍雄：看阿修寫普通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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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這次討論會，繼續選擇近一月發表在網絡上的短篇小說來展開評論。但現在雖然網絡上發表的小說很多，可要我按照我們討論會的要求篩選起來卻比較難，一是我沒那么多時間大量看，二是群眾自發的創作，尤其是短篇小說，能激起我思考的，也非那么多。這時看到阿修寫底層小人物的幾篇短文，覺得和我近期常看到的一般散文稍顯不同。然后再大致看看他的資料，知道阿修是一個警察，因此忽然有了點感觸，覺得可以借對這個正能量寫作的評論，來說說我對新左翼文藝的一些思考。

　　阿修前四篇散文，分別講了四個身處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的小事情，也就為了對底層小百姓的善良、勤懇、堅韌等優良品質的贊揚。僅從這個視角來看，屬于站在普通群眾立場的寫作，有主流寫作性質，也有新左翼寫作的性質。但文章寫得比較簡單，初看似沒什么好評的，因為它沒提出什么讓我感興趣的問題。多看兩次，習慣性地將其與我對新左翼寫作的一些思考聯系起來，就覺得也可以就這個關注一般老百姓的視角，來辨析一下新左翼寫作和主流寫作的異同。新左翼文藝的本質，我認為根本上跟主流文藝一致。它不那么在意那些大腕、明星，也不專門獵奇，寫那些離奇的人和事，更不故作姿態，寫的都是普通人、小事情，正如阿修的《公交車上的小憨》、《胖司機、瘦老頭》、《傳家寶》和《堅強的高老太太》就這樣。就在我文章快寫完時，又看到阿修最新發的《吸煙的女人》，將其與前面的文章對比著看，也覺得有點意思。因此，我又把這個文章修改了一下。

　　這組小散文記述的是，一個低智商的老孩子小憨，他在自己父親去世以后，無依無靠，只好獨自潦倒街頭，受夠欺凌。后來得到原來也是司機的父親徒弟的照顧，在公交車上干起義務服務的工作，生活終于有了意義和樂趣，讓我們看到普通民眾對弱者的關愛;一個樂于助人的老大爺，在遇到一輛轎車老倒進不了自己車位時，就主動去幫忙，從而引發作者一點關于窮人、富人關系的思考;一個戶籍專管員把一摞保管得很好的舊礦工集體戶登記表送到派出所，讓作者為老一輩人身上兢兢業業的責任心而感動;一個常常被遺忘的堅強的母親，她在工廠倒閉以后，一邊獨自照護自己癱瘓的兒子，一邊在自己家旁邊種菜，因此飽受艱辛。作者對這個草根母親的堅韌、樂觀和豁達表達了由衷敬佩，也對這個弱智兒將來生活表示擔憂。最后一篇文章，雖說也寫得格外簡單，就記述了作者對一個自己并不了解，也沒有具體接觸的看守小店鋪的女人產生的好奇和一點思索。這個女人總愛吸煙，后來作者大約看到忽然去世的她那靈堂上的遺照，感覺這個女人也曾經美麗過，由此內心泛起詩一般朦朧的感嘆。這些底層的小人物都值得同情和贊賞，形象也比較感人，甚至有某種魅力。但就我的感覺，前四篇文章，還有傳統的對好人好事的主流寫作色彩，象一些小通訊稿。最后一篇卻更突出反映了作者敏感的個性化和對生活的細致觀察。只可惜，寫得不夠深入。就因為這些原因，前四篇文章和最后一篇文章在視角和立意上，就有了可作對比的地方。

　　就我的感受，目前論壇上對底層民眾優良品質的描寫，往往很少有人看。這是為什么呢?寫好人好事的小塊兒文章，近年連報刊都不那么喜歡用，因為讀者越來越少。比較于曾經在同一個欄目發表的描寫當代青年生活迷茫的小說，還有曾經被關押的釋放人員的監獄生活回顧，看的人、議的人，卻多到翻帖子都難的程度。跟阿修這類文章比較，簡直天壤之別。當然還有玄幻、言情、傳奇，甚至我非常懷疑就是網站自身為了提高競爭力故意炮制出來的那些艷情故事等等，受關注度也很高。每天打開天涯社區，就有不少這樣文字的推薦。這些嚴肅寫作和隨意寫作的顯著差異，固然有受當前社會風氣影響的問題，但在自稱新左翼、毛派等一般網民當中，卻多數對這樣的隨意寫作感到厭煩。但是，我們必須認真地思考一下，當前自發的群眾性文藝創作暴露出來的這些問題，僅僅是因為世風日下導致的嗎?

　　不是。群眾文藝欣賞的趣味變化，是跟社會的變化有密切關系的。我們首先應該認識到當前社會比較于過去——比較于文革時期，已經有巨大進步這個本質。這個認識并不否定文革的意義，而對于文藝批評來說，應該是立足實際來理解當前社會的一個基礎。社會進步這個實際，導致了目前一般老百姓對社會的認識需要大大提高，具體的欣賞趣味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復雜，是他們對文藝有了更新、更多要求的體現。盡管那些對當代青年迷茫和監獄生活的描寫，有的難免有些負面的東西，但它能滿足今天讀者希望深入了解社會真實的愿望。僅從這里，我們也可以看到社會發展、進步給廣大群眾帶來的思想、心理、審美趣味的深刻影響。這是當前我們面臨的實際，而我們很多思想上擁護主流價值的作者，具體寫作還跟不上這個實際。主流寫作出于立場的強調而對廣大群眾的的歌頌，在當前社會生活豐富和而復雜、人們的思想也空前解放導致的生動活躍的現實生活當中，也只能作為一個部分，目前廣大群眾的思想認識和受現實生活影響導致的趣味變化，才進一步使這些主流寫作很難再成為當前廣大讀者的關注熱點。這個實際，在當前文藝創作逐漸脫出自由主義思潮，往紅色文藝回歸的時候，就特別值得關心文藝的人注意。因為我們文藝的回歸，不是簡單的回到過去，是新的文藝創造的開始。文藝固然有政治性，固然要強調為誰服務的問題，要強調立場。但僅有立場而忽略文藝的認識價值和娛樂性，以至就光強調為人民服務，而不關心實際，忽略具體怎么去服務，也是荒謬的。

　　文藝創作應該尊重當前社會的進步，更加深入理解這個進步給一般民眾的閱讀趣味帶來的變化。廣大民眾的需求不光是得到贊美，還有其他的很多方面。當前很多喜歡寫好人好事的作者，對寫作立場的強調往往有對文藝創作的粗淺理解，因此在創作當中不重視選材的新穎、提煉的充分，對當前大多數底層能夠上網的群眾文化思想素質已經大大提高，他們面對的實際生活跟以前那種相對穩定的生活大不一樣，因此他們對文藝的需求變得更加復雜深邃;而當今媒體的發達、社會的開放，也大大拓展了一般老百姓的眼界，讓他們對社會了解和理解的需求也變得越來越強烈。因此，簡單的贊美，就難免有點“小兒科”。這樣的主流文章所以沒有人讀，主要是因為這個原因。但阿修的文章，還不單純是好人好事寫作，而是介乎好人好事寫作和我理解的新左翼寫作之間，因為他一方面在贊美底層草根的優良品質， 同時也努力在文章里提供思想，并且還展示了一個作者個人的對生活的觀察、理解的個性。這就是最后那篇文章對一個“吸煙的女人”的觀察，它不是出于宣教目的而來的，完全是個性化的。只可惜文章沒有深入展開，也沒有把這種思路融會到創作的立意、構思、謀篇布局里去，因此寫法比較粗淺。我認為好的文藝作者，應該能夠堅守個人的立場，從他真實的感受出發，努力去探詢生活的本質，從而幫助讀者更加深入理解社會的各個方面。由此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么說新左翼文藝性質的民間寫作，光有立場是不夠的，因為它會導致實際創作逐漸脫離自己這個人的心靈和面對的讀者的實際，而應該本著誠實充分呈示自己的觀察和思考。阿修散文里有的這個問題，是來自穿鑿時間的限制，還是因為可以理解的職業身份的顧慮，我不能主觀猜測。當前社會生活當中那些好人好事，凡正派的人和正常的人，都不會覺得有什么奇怪，因此對這類題材的發掘和提煉變成比較難，而沒有提煉，作品的美感——新穎性就大打折扣，對一般讀者就缺乏吸引力。從新左翼文藝的立場來看，好的作者，不僅應該堅持對底層民眾正面品質的肯定，站在廣大民眾的立場來寫作，更應該站在廣大民眾的立場對生活有進一步的思考，要讓自己的作品給讀者提供新鮮的料——信息和思想，否則就難以跟上時代，難以打動人心。從這個角度講，成熟的歌頌底層普通民眾的文藝創作，也不是那么簡單。

　　如果阿修的文章不是因為職業、甚至任務才寫，那么我覺得一個警察對生活也有很多值得寫的方面。這個地方，我認為，堅持民間立場就尤其有意義。民間立場首先就要求從作者自己的對生活的體悟出發，本著民間肆無忌憚的誠實，抒寫自己真實的感受，由下往上呈示我們的生活和意愿。而如果作為作者的阿修只重視職業要求，重視警察作品的宣教功能，而沒有作為一個普通人對生活的深入思考，不敢于把自己對“吸煙的女人”那種特別復雜的感悟充分加以發覺和抒寫，主流立場也必然流于蒼白。此外，作為一個警察，自身生活和職業生涯里面對的那些實際問題，比如單位的人際矛盾、個人生活上的問題，職業帶來的便于對社會的作廣泛深入觀察所得的經驗，乃至個人心靈深處的困惑和感悟，值得展示的料有很多很多。但這些料，作為一個警察，是不是有不便觸及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由于每個人的身份和處境的原因，他們對生活的觀察和理解，都有自己的特點，也勢必受到個人處境和經驗的限制。這個在阿修的文章里也有體現。比如他就無法那么深入地體會那些身處逆境的底層民眾所面對的各種社會、生活的困擾和內心的波瀾甚至煎熬，因此就難有就此作深刻探問的動機，所以才不能不本著一個執法作者的原則，往主流意識靠攏，簡單強調一下善和愛。作為警察的文藝創作表現出的這個特點，跟雷鋒的生活背景與當時的工人、農民、一般市民存在差異很相似，它的當然結果，就是導致榜樣好普通大眾的疏離。因此，阿修目前的散文所寫，不能達到文藝應有的深度，因為他必須回避在講述自己真實生活當中那些給他帶來深入感受的、往往也是尖銳的問題。這些問題，在天涯社區就有無數人自己書寫過，有的帖子非常熱。這些人就因為享有這樣的自由，因此達到了阿修在退休以前難以達到的深度。這不是水平問題，是處境問題，觀念問題。

　　過去我們的網絡寫作，多數強調個人感受和技巧，這導致今天網絡小說作者往往對個人經驗的沉迷，看不到大眾的生活。當今主流文藝正在重新強調寫作的立場，強調文藝為人民服務，不能染上銅臭氣。在這個上面，阿修的寫作值得肯定。但是，強調立場跟對實際的深入理解并無矛盾。新左翼文藝面對的民間自由派文藝，在擁護主流價值的同時，尤其應該脫出為了立場而把宣教放到第一位的陳舊作法，誠實地為當前的讀者提供有價值的經驗和感受，提供讀者希望看到的料。而作為一個警察，如何理解讀者的需要和自己遵循的創作原則，確實有進一步思考必要。就當前的實際來看，這些警察獨有的料，實在太多太多了，比那些曾經被關押過的人還多。但是，警察能不能寫，就只好問天了!此外，歌頌在新左翼寫作里面，目前大有泛濫的意思。但這類寫作僅僅在紅色網站會有人點贊，如果把這些對勞動人民等的歌頌，發到一般網站去，去面對普通群眾，從我們群自身的創作發布情況來看，就根本沒多少讀者喜歡。這個跟阿修的創作大有相似。對這些，我們新左翼文藝作者應該客觀的看到，當前紅色網站的訪民，還有比較顯著的情緒化色彩，因此這些點贊的人，贊了之后就也往往不知道說什么。而如果發在普通網站，那么必然也就跟阿修的文章一樣，很少有人看。在這個地方責怪社會風氣是消極的、甚至是錯誤的。積極的辦法，是要我們新左翼文藝的作者，重新回到現實當中來，要深入理解廣大讀者的實際需要，把為人民服務落實到具體的地方，找到具體服務的方式，而不僅僅是表明個人的立場，光喊喊口號。

　　（2014-11-4 成都）

　　群號：22517496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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