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蘇按:鄙人博客因博文連連被刪,荒蕪也久矣。為新年開張順利,鄙人就不說風云了,先說說風月罷。
品書二則
詩,流浪人身邊的那條狗
楊人辛著《域外浮生飄絮——中英詩選》,東北大學出版社,2011年
人奔竟忙碌一生,轉眼皆空。來這兒的時候空空如也,離這兒的時候空空如也。那么在這兒的時候呢?人其實也是滿心狐疑:那些五色紛披、川流不息的身外之物,真有幾件是有意思的么?人在廣大的虛無寂寞中掙扎,千方百計地建立意義。詩,是一件意義的工具。
詩能點石成金,賦予尋常的事物異常的氣質:“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大到日月山川風雨雷電,小到一草一木一桌一凳,都會因詩而平添了美好。在這個世界上,詩一方面確乎是多數人的需要,另一方面又似乎只是少數人的幸運。這后半句話有問題,詩人雖非人人能做,詩意卻人人可得。當一個人哼著歌走過塵土飛揚的街市,徜徉于一塵不染的心境,他便與詩同行了;當一個人聽著晚風吹過古槐、望著兒童跑出家門而心有感動,他便與詩同在了。各種意義工具中,屬詩最為實惠。它像樹,你給它一尺見方,她給你一年四季。其實我更覺得,詩像流浪人身邊的那條狗,帶著它,漂泊的日子會不一樣些。
我和人辛二十年前曾在大洋彼岸同學。二十年前的好多事情在記憶中已成水中倒影、風中飄絮,只有朋友的音容笑貌歷久彌新。當年遠離親人漂泊在異國他鄉的風雪中,友情是個取暖的火爐。人辛的家,我好像能算小半個成員。記得我回國探親時把她兩歲多的毛毛捎帶回來。在機場,毛毛一告別父母,就鬼使神差地叫我“爸爸”。我回去將此事作為毛毛“別看小但特懂事”的證據告訴他們夫婦。人辛是個要強的女子,聽罷就進里屋取什么東西,出來時眼圈雖有眼鏡擋著,卻看得見殘紅。記得和人辛一家三口開車去尼亞加拉大瀑布,一整夜“仰望星空”,聽萬古喧騰,這樣如詩如畫的經歷,平生能有幾次?我后來回國,人辛留在那里,在大學教書。教著教著,毛毛也進了大學。教著教著,毛毛快畢業了。
我回國后,跟詩的關系沒二十年前那么密切了。我很懷念異國他鄉不離左右的那條狗,懷念它純潔溫暖的目光。讀人辛這本不薄的詩集,知道人辛一直帶著這么條狗,這讓人感到很深的欣慰。紀蘇序于2011。 (本文發表時有所刪節)
雨絲像琴弦一樣顫動不已
藍藝著《太陽最紅,老公最親》,中國畫報出版社,2011年
藍藝的文章我讀過不少,寫男女情感婚姻家庭的最是精妙,其中《紅顏知己》諸篇可謂出神入化,就仿佛,那邊鍵盤上蹦蹦跳跳的不是手指,而是從窗戶縫溜進來的、樹林里的藍精靈。
作為男性,我在言心言性的事情上會為自己也為廣大同性感到自卑,因為在“智”的世界里,男女或許平分秋色,而在“心”的國度,女性明擺著是一等公民。女性全天候的感覺觸角,配上天造的敏銳地設的執著,遍及日常人生的每個細節。一個女子探幽燭微,能頂一中隊鬼子翻箱倒柜。她們順手拈來,往往便如花似錦。男性而成為作家的,其實多少都有點女性化,類似“農轉非”。最極致也較過火的例子,當屬兩年前在香港書展上見到那位內地少年作家,他人生得嬌小玲瓏不算,據說見個記者都要先在梳妝臺前準備半個多小時。
豈僅文學,女性的歷史性躍升早已在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展開。隨著狩獵文明、農業文明以及早期工業文明的依次遠去,肌肉男的走跌會是一個長期趨勢。有位在媒體工作的朋友曾說起他們那里開中層干部會議,已然清一色的女性。在IQ、特別是EQ日益坐大,第三產業特別是文化創意產業逐漸成為社會生產主要部門的從今往后,男子要是還不明白這一點,還想著“從前闊著呢”,還以為今后還會繼續“闊”,那么他們唯一的強項也許就是AQ了。男孩在中考、高考中雄風不再,敗給女孩,被不少男孩的家長理解為考試制度太死、兒子創造力太強,即屬昧于知世。由于不知道世道已變,不少男子還在拿變前的標準難為自己,電視上的婚戀節目中常有衣食無著的男賓當著億萬觀眾向衣食有著的女友信誓旦旦:作為一個“男人”,一定要讓“自己的女人”享受榮華富貴。變遷時代的女人,對于女性板塊的整體提高以及種種相關的無名變化,也不一定有多少自覺。曾在某次飲宴上聆聽某才女對某當紅少男作家的“賽車”、“長發”、“帥氣”如數家珍,她在高談闊論之際不一定意識到,她們的地位已經提高到半公開消費男色的地步了——而且是以流行甚至產業的規模在消費。
還是回過頭說藍藝和她的書。就能力而言,藍藝很是“現代”甚至“后現代”。但在心性上,她似乎偏于傳統或保守。這使得她的為人處世方正而低調,尊嚴而適度,不像能力和欲望的雙高女們橫沖直撞,躲慢了會被磕著。這也反映在她的文字中。報上博客上有不少寫同類話題的女作家,都一個賽一個的聰明伶俐,紅口白牙間真是流光溢彩。但她們都缺少一種源自悠久傳統的把持或擔待,由她們輔導天下的女孩唱收唱付,一定是賺多賠少,但因此也會把情天恨海弄得能跟財務部加審計局似的。我相信,閱讀藍藝的第一印象也會是聰明絕頂,但她的字里行間還多著一層溫暖和淳厚。她有一篇《學會感恩,女人才能抓住幸福》,其中說到自己婚姻生活中的一件“小事”:
比如四年前的那一次,我還住在偏遠的西麗鎮。當時,刮很大的的臺風,我下班以后天地黑成一片,車極難等,我好不容易搭上一部中巴,及至就要到家了,卻因為平時的路已被淹,車臨時改了線,要停在更遠更偏的一個路口,我下車后大約要在一段漆黑的小路上走十五分鐘才能到家。因此,車還沒到站,我的心早已開始打鼓。可就在車要停的瞬間,我忽然看見路邊站著丈夫,撐著一把已被折斷了一角的傘,帶著花狗莎莎在一旁默默地等待。他的臉很平靜,沒有一點點的煩躁和抱怨,有的只是關心和守望。那時,我們都還很窮,沒有手機,家里也沒有電話,他只知道我沒帶傘上班,他已在風雨中等了我近兩個小時。傘是濕漉漉的,人是濕漉漉的,狗也是濕漉漉的。
這段文字,我讀過好幾遍。讀時好像自己也站在漫天的雨里,雨絲像琴弦一樣顫動不已。紀蘇于2011歲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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