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斌:決定“暫緩重組”,也難過工人群眾這一關
趙劍斌:長篇小說《鋼城改制變局》二十九、三十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612187865_0_1.html
二十九、決定“暫緩重組”,也難過工人群眾這一關
下午4點,東鋼股份公司大樓內,唐仁發副省長坐鎮用電話指揮調集鄰近幾個城市的警力。
莫奇志書記親自打來電話,再次詢問東鋼冶金區工人群眾聚集情況,指示必須全力以赴想方設法將遭到群毆負傷的申玉駒搶救出來。莫書記說章煥良提出可以考慮撤出東鋼,解除宇虹跟東鋼二次重組的協議,你們認為是否妥當,是否應立即向東鋼工人通告一下。
雖然會議室的偌大空間里,空調器散發出陣陣涼意,腦滿腸肥的唐副省長寬寬的腦門上,仍然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早將襯衣上的領帶解下來,解開上面的幾個扣子,從沙發上站起身,從會議室這頭走到那頭踅來踅去。開過座談會,這里剛剛還是雜亂得一片狼藉,現在已被清理得井然有序整潔干凈。
一輛廣州本田轎車從院外開來,下車的黃希林很快乘電梯來到會議室。他是十幾分鐘前出去到市政府面見章煥良,現在又馬上趕回來應唐副省長的旨意來商談事情。
“今天上午10點,章煥良就跟你說過要撤出東鋼的話嗎?”唐副省長見到黃希林劈頭便問。
“是的,當時您還沒趕到東發,我已向莫書記進行了匯報。莫書記說是否應該再作一下最后努力,實在不行再考慮撤出的事,所以我們邀請您參加了一個東鋼高層的座談會。”
“那哪兒是什么高層座談會,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來參加,會議開得簡直一塌糊涂。我要知道章煥良早已有這意向,還用得著開什么座談會嗎?我看還是讓他們撤出吧。早點讓他們撤出,工人群眾就不會把事情鬧得這么大!”唐副省長說話語氣有些憤然,他對黃希林為何不跟他及時匯報這么重要的信息,有些納罕,有些惱怒。他雖然分管省內工業企業,包括對工業國企的改制,但他知道莫書記經常直接過問國企改制的事,直接找省國資委商榷問題。今早東鋼出現這么嚴重的群體性事件,是莫書記直接派他前來調停的,否則他希望莫書記能親赴第一現場果斷決策。
“我剛才到章煥良那里去切磋一下,他希望我們動用武力解決沖突,調派武警開車開槍闖進去搶救申總。但是我明確告訴他,這種方式必須經過省公安廳請示國家公安部批準,我們上午就請示過,上級機關部門領導不同意,我們也不能擅自行動。這樣一來他就明確表示愿意退出,解除跟東鋼的合同,希望能將申玉駒解救出來,保住他的性命。因為他現在已經跟申玉駒失去聯系,手機電話已經有幾個小時打不通了。”黃希林向唐副省長稟報說。
“那就立即開著宣傳車向東鋼的職工群眾通告這件事,可以讓潘鳳鳴來出面向職工宣布。”唐副省長當機立斷地說,不想在這里追究黃希林可以跟莫書記坦言宇虹提出撤退,卻不直接告訴自己的責任,他以大局為重。
徐榮升站在一旁,插言說:“潘總還在春湖,他的手機一直關著。我從上午9點就給他打電話,一直沒有打通。他的辦公室秘書說潘總早晨上班來過,后來去醫院打點滴。”
唐副省長嗔怪地指示:“繼續打,讓他以盡快的速度趕來。今天東鋼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躲起來不著面?本來已經得罪了省里,遇到事還
不主動?!”
黃希林馬上到另一房間打電話聯系潘總。
徐榮升小心翼翼地提醒唐副省長說:“潘總已提出辭職。”
唐副省長不以為然地回復:“不是還沒有批準嗎?這就撂挑子啦?讓他來做做職工群眾的工作未嘗不可!”
過了一會兒,黃希林過來對唐副省長說:“打不通,所有跟潘鳳鳴有關的電話都聯系不上!”
唐副省長果決地表態:“那好,一方面徐榮升你先坐車,到冶金區向東鋼職工宣布暫緩重組,另一方面我要跟莫書記通電話匯報,請給我將省里的電話接通。”
徐榮升按唐副省長的指示去找一臺有擴音喇叭的警車,到廠冶金區通告省國資委的新決策。黃希林替唐副省長接通電話。
來到距徐榮升設在東鋼股份公司的辦公室,唐副省長坐在老板桌旁等電話。他沉吟好一會兒,思忖著該如何向莫書記表達自己為省國資委作出的臨時安排。他揣摩莫書記為啥經常直接找黃希林商討運作省屬國企工業企業改制的內在原因。他比較注意保護省里主要領導的個人隱私,不便隨意打探的絕不去討人嫌。今天下午的座談會上,面對有人提出混江治理工程超標問題從而質疑莫書記以權謀私的職工,他以斷然否決和辟謠的方式予以答復,還是有利于維護莫書記的威信的。雖然他并沒有親自去調查證實此事的真偽。他揣測宇虹集團章煥良提出撤銷重組東鋼,也是為了試探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對此事的重視程度,迫使莫書記采取切實可行的措施來整治東鋼聚集鬧事的職工。而章煥良不一定相信莫書記、黃希林等人會立即接受他的退出意向。因而他現在向莫書記匯報也不能將話使得太絕對,一定要留有余地,但還要征得莫書記的認可,否則出了問題,自己也不能獨自承擔責任。
他從莫奇志調來不久就了解了此人可能有一定的背景,掌握了莫書記能從一個大學教師到省里代省長、省長、省委書記一路升遷,絕非等閑之輩,人家跟剛剛退位不久的那位政要可能有一定裙帶關系。唐副省長會隨時注重維護這位省領導一把手的權威,也隨時注意不給自己找麻煩,為妥善處理問題作出努力。
“唐省長,”黃希林輕輕招呼他一聲,示意電話已接通。
“莫書記嗎?我是老唐,我要說的是東鋼工人一直在聚集,工廠各大門口都有人把守,警車根本沖不進去。除非使用非常措施,現在不宜擴大事態,主要為了實施救人的目的,只好采納宇虹老總章煥良的建議。但我們可以留有余地,實施暫緩重組,以暫緩來動員東鋼工人們疏散、復工、恢復和確保正常生產秩序。”
莫書記在電話那頭對唐副省長提出的暫緩重組措施,心領神會頗為贊同,他連說了幾句:“我同意你的建議,暫緩好,暫緩好!快去布置安排吧。”
出了辦公大樓,徐榮升進了一輛帶擴音器的警車,警車里有兩個陪同的特警,一起隨警車開到2號大門的外面。徐榮升利用擴音器在這里宣讀了一份由他臨時擬定的公告:
鋼城廣大員工和家屬同志們:
根據廣大職工意愿,經省委省政府領導研究決定,并說服宇虹集團同意,宇虹集團跟東鋼集團的重組控股協議暫緩執行,希望廣大職工保持克制,維護企業正常生產秩序,盡快撤離廠冶金區及各大門口。
長山省國資委 2009年7月24日
從上午8點半開始工人聚集起,公安部門派來的上百輛警車就停泊在東鋼廠各個大門口,利用擴音喇叭宣傳,要求東鋼職工及家屬遵紀守法,維護企業正常生產秩序,不要妨礙公安部門執法,保持廠區及廠門交通順暢。警車的擴音喇叭宣傳的內容一遍遍地播送,工人們無動于衷地聽著,不起什么動員作用,反而讓工人們聽膩了聽厭煩了。
徐榮升上中學時當過紅衛兵造反團的文藝宣傳員,有一副好嗓子,普通話也說得標準。現在重操舊業,不過是規勸廣大工人們不要造反,政府已尊重廣大工人們的意愿實行必要的妥協讓步。
擴音器播出的內容變化引起了聚結在門口的工人們的注意和警覺,他們反復收聽廣播的內容,感到事態的發展出現了新的轉向,他們開始了新的議論探討、切磋交流。
警車廣播幾遍以后,由特警陪同徐榮升下車,跟守護在門口的退休工人商量,要求將警車開進廠冶金區,起碼要將警車開到最近的焦化廠院外,人員集中扎堆兒的地方,然后再開向其他幾個廠區,向成千上萬的東鋼工人們,宣讀傳達省委、省政府和省國資委的新決策精神。因為這是所有東鋼職工都關心關注的新政策、新動態。
經過守護門口的工人們集體協商,他們又跟聚結在焦化廠空地上的工人們進行了簡單溝通,允許徐榮升以及陪同的兩個便衣警察坐著這一輛警車進入廠門,宣讀省國資委的新決策。
工人們讓開一條窄窄的小道,為這一輛警車放行。警車緩緩駛進大門,進入人員稠密的焦化廠院外空地上。
單獨一輛警車來到焦化廠院外。平時這里空曠寂寥,抬眼望去除了一座座煤山、一條條鐵道線,除了高高的龍門吊,一列列運煤的機車和高架到煤山之上的傳送帶,幾乎沒有多少人,也很少有配備著警笛和擴音器的警車駛入。現在已是另一番景象:到處站滿了人,人群一片片一堆堆地聚結,不斷地流動,不時地聚攏,簡直人山人海、人頭攢動、密密麻麻。他們等待著、盼望著、堅持著,為了一個共同爭取的目的集結在這里,顯示著團結起來跟任何違反他們意愿和利益的勢力進行抗爭的強大威力。
徐榮升雖然以前經常到這里來檢查工作、找人交涉,對這里的一切場景和設施早已熟視無睹,引不起任何的激動和反常的興奮、驚愕。但此時此刻他的心臟在怦怦地劇烈跳動,面對這么多的工人群眾,他感到極其孤獨,縱然有兩個特警陪同,也消除不了他儼然孑然一身闖入虎穴的感覺。
自從幾天前,他趕到春湖市在宇虹跟東鋼重組協議書上簽字以后,他就有這種孤獨感,就有這種已跟東鋼的廣大工人群眾難以融合的隔閡感、陌生感。更何況直接面對這些人在這些成千上萬的東鋼職工面前,他簡直沒有勇氣沒有魄力沒有興致做一場精彩的表演和陳述。
但是來到這里,他無論如何必須做一番表白,無論如何要宣讀、傳達這一件重要的決策。因為這可能是符合這些工人群眾的意愿的,是為自己解除些許恥辱感的新決策,也是包括自己在內,努力為他們爭取切身利益的新舉措。雖然尚不徹底,但可能是一個好的開端。
開始宣讀了,他念了一遍又一遍,周遭嘈雜的議論聲、咒罵聲似乎減弱了一些,人們佇立在警車附近,大多數人認真傾聽著,也有人不經意地在人群中走來走去,交頭接耳地傳著什么話。
兩個身著便衣的特警悄悄地下了車,到焦化廠舊辦公樓方向去窺探申玉駒被打的情況。
徐榮升的嗓音從警車擴音器里播放出來,音頻音調都提高了,一字一板、不緊不慢,洪亮的的宣讀聲在焦化廠偌大的場地上空回響著:
“同志們,我是東鋼集團黨委副書記徐榮升,現在我受省國資委的委托,來向大家宣讀一項省國資委的新決定……”
空場上靜下來,很多人在聽。但沒有多長時間,這里暫時的沉寂,馬上轉為人聲鼎沸的喧鬧和聒噪。工人們斥罵著、辱罵著、唾罵著,提出他們的不同意見。他們有的拾起一塊塊磚頭、石塊向警車拋去、砸去,各種罵聲不絕于耳,憤怒對抗的情緒并沒有因為宇虹暫緩重組而有少許的減弱。
“什么暫緩——別他媽的來緩兵之計,我們不會上當!”
“來硬的弄不過咱們,就想用軟刀子殺我們?我們不撤,不散,干到底!”
“糊弄三歲小孩呢!暫緩不行,堅決要求解除,要求終止協議!”
“要求宇虹永不參與東鋼的重組,必須這么下文,差一個字都不行!”
“暫緩重組就是以后再來重組,還想留有余地,滾他媽的!我們不再受騙!”
這時兩個便衣警察來到焦化廠舊辦公樓,看到一樓樓梯通往大門的門口,有一個平躺在水泥地上的男人,臉朝外,口里喘著粗氣,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不省人事。看樣子傷勢很嚴重,時而有人路過朝他身上扔雜物和垃圾。兩個便衣警察雖然不認識申玉駒,但由此斷定這位被毆打致傷的男人就是申玉駒。
他們走過去,先掏出相機拍了照,然后兩人配合著彎下腰想將他扶起或者抬起來弄走。周圍的人群中早有人盯上他倆,于是召集更多的人過來制止這兩位便衣警察的行為。工人們質問他倆是什么人,為什么要來救這個千人所恨萬人所指的私企老總?他倆不便說明真實身份,只好支支吾吾說看這個人有些可憐,從人道主義出發不能不救。但他們的說辭沒有力度,遭到工人們群起攻擊:
“你倆可憐他,他還要讓我們東鋼上萬工人全下崗,他已經讓我們東鋼工人吃透了苦頭。這種人還值得可憐,值得同情?!”
“你倆是不是宇虹派來的,快滾開!不滾開,我們就收拾你倆!”
工人們推他倆,拉他倆,對他倆拳腳相加。他倆又不便于還擊,惟恐暴露身份自身難保,只得氣餒而有辱使命地離開。
警車已被工人們扔來的東西砸得坑坑洼洼、狼狽不堪,不等兩個便衣警察上車,徐榮升就急于催促著司機灰溜溜地駛出焦化廠,駛出2號大門。
唐副省長聽取了徐榮升關于東鋼工人拒絕暫緩重組決定的匯報,聽取了市公安部門關于申玉駒傷勢非常嚴重、處境極其危險的報告,覺得當前救人要緊、勢必要立即采取相應有效措施。
唐副省長又一次親自給莫書記打了隨時可以接通的手機電話,將徐榮升和市公安局特警支隊反映的情況再向莫書記轉述一遍,然后才提出自己的處理意見:
“莫書記,事不宜遲,必須當機立斷,全部滿足東鋼工人們的要求,也按宇虹章老板的提議,解除重組協議,退出東鋼,也可以按東鋼工人的意愿,宇虹永不參與東鋼重組,終止合同,出具省國資委文件。我想這樣采取措施以后,工人們才能撤出廠冶金區現場,恢復生產,才能有效開展搶救申玉駒行動!您以為如何呢?莫書記,我們決不能再延誤時機,擴大事態……”
對方的手機一時鴉雀無聲,莫書記在慎重考慮,約有十幾秒鐘過后,辦事一向以果斷利落著稱的莫奇志才略含猶豫地表態說:
“那就依你說的辦吧,一定要先將申玉駒搶救出來,確保生命安全。然后再查辦打人兇犯,追究這種群體性事件的肇事者,查清幕后組織人,對煽動鬧事的主謀一定嚴懲不貸!”
“好!莫書記。我們一定會遵照您的指示去辦,以后事態發展情況和執行結果,我會隨時向您匯報!”
取得了莫書記的支持,唐副省長立即對下一步工作進行全面安排部署:
“黃希林,你先擬出通告內容,再去廠冶金區跟工人們講明白,決定宇虹終止重組。徐榮升你去廠廣播室和電視臺安排播發,終止重組的通告:向廠辦公大樓前的離退休職工及家屬廣播,也向廠內凡是有廣播設施的地方廣播,然后再去找幾個有影響的歷次組織過工人上訪的老職工,多做思想工作,讓他們去廠內動員更多聚集職工盡快撤離、恢復生產……”
聽候差遣的黃希林一得到指令,就將早已擬好的通告草稿呈給唐副省長過目。唐副省長認真地看了一下,表示同意。然后他再將通告復印幾份,分別交給大家分頭去辦。
設在廠辦公大樓的廣播室啟動了廣播器材,女播音員以激情興奮的語調開始播音:
東鋼廣大員工、家屬同志們:現在播發省國資委一個重要通知:《關于終止宇虹集團增資控股東鋼集團的通知》,希望大家注意收聽,廣為傳達。
關于終止宇虹集團增資擴股東鋼集團的通知
長國資發改(2009)×××號
東鋼集團:
為了深化企業改革,加快企業發展,省國資委經與多方戰略投資者商談,曾確定由宇虹集團重組東鋼集團,并控股經營。方案公布以來,很多干部員工及離退休人員不理解、不贊成,經認真研究并報請省政府同意,決定終止宇虹集團控股東鋼集團的方案,不再實施。希望東鋼集團廣大干部員工接此通知后,從維護東鋼穩定,維護東鋼廣大員工的根本利益出發,盡快恢復正常生產、經營秩序,努力克服生產經營中的困難,促進東鋼集團發展。
長山省國資委
2009年7月24 日
播音員將播發的通知錄了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播放。逗留在整個廠辦公大樓廣場和前面的民主廣場上的人們駐足傾聽著。即刻兩個廣場上的東鋼職工們和家屬們歡騰起來,有的跳躍著,有的大聲喊叫,相互握手,表示慶賀;一些年輕人奔走相告,歡欣鼓舞,祝賀剛剛取得的勝利——工人階級群眾用自己的斗爭不懈努力取得的階段性初步勝利。
東鋼廠的各個大門口的喇叭也在播發這一通知。女播音員激動昂揚的聲音響徹東鋼廠區的每一個角落,傳遍每一處廠房、車間。
黃希林來到1號廠大門口,守護在門口的工人群眾仍然集體堵著,不允許他進入。
“光廣播沒有用,必須印制出文件格式,下發給我們,要有紅色印章!”
“空口無憑,必須拿出書面憑證,否則我們不承認!”
“你們這些政府官員什么事都能干出來,不拿出正式文件,我們怕上當受騙!”
“我們工人被騙怕了,被忽悠怕了,我們不太容易相信你們。現在政府的公信力太低了!還是先拿出批文吧!其實批文都不可靠呢!”
他費盡口舌,說了許多好話,工人群眾才允許他跟一個下屬進入。他倆沒有再坐汽車——擔憂乘汽車再被砸。他倆徒步從1號門走到焦化廠,一路走一路用擴音喇叭向周圍的工人群眾傳達省國資委新發布的通告精神。半信半疑的工人群眾剛剛從廣播里聽到這一通告,現在遇到這兩位政府官員,也在宣傳,心里的疑團開始解開。一些年輕的工人縱聲大笑起來,歡呼雀躍著,一下子覺得呼吸順暢了,壓抑的感覺輕松多了。
三十、剛辭職的潘鳳鳴心事重重
自從7月22日黃希林找自己談宇虹集團再次重組的事,潘鳳鳴的心情就一直很沮喪,這幾天血液高壓升到180以上,心臟早搏也增加。他每天早晨先到單位看看,然后去醫院點滴輸液,下午再到單位處理一些事情。前幾天,他拒絕了省國資委關于宇虹集團增資控股重組東鋼的決議,沒有在那份協議書上簽字。現在兩天過去了,一直心情不好,身體不適。本來應該住院治療,但有些文件需要整理出來,他只得在醫院掛床:既要治病又要到辦公室工作幾個小時。
上午8點半,他坐著一汽大眾轎車來到東鋼集團設在春湖市的總部大樓,在電梯間他的手機彩鈴響了,接到一個電話。
“喂,哪位?”他問。
“我,說話方便嗎?”對方一說話,他就聽出來這個人是東鋼股份公司的,是自己的一個親信。
“還可以,有事可以簡單說幾句,要詳細談等我給你回復。”自從前天在省國資委那兒提出辭職,他的性情變得乖巧些,無論對誰都比較客氣、比較溫和。雖然心情煩躁,他都要克制自己。他知道自己不會在東鋼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上再呆多久,跟部下頤指氣使發號施令的時間已寥寥可數。
然而,仍然有下屬親信主動給他打電話,殷勤地為他傳遞相關情況。
“潘總,東鋼工人數千人現在正聚集在辦公大樓,還有數千人去廠冶金區封堵鐵道,內退的、下崗的、還有在職的,大家一起鬧起來,反對宇虹重組。今天說不準會發生什么事呢!”
得到這種信息,潘鳳鳴的心里馬上感到某種振奮,有一種幸災樂禍之感。他是不同意宇虹再次入主東鋼的,他已用具體行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他希望有更多的東鋼工人們在廠里鬧事,鬧得越大越好。鬧得越大越能配合自己來個里應外合,也越能證實自己拒絕簽字不是沒有緣由沒有先見之明。
但他忽而又感到有些顧慮,他惟恐工人們鬧出大事來可能牽連到自己:有可能讓人懷疑他也參與其中出謀劃策、并且推波助瀾、興風作浪。那么一來自己有可能遭到報復:將遭到不是一般的算計,倘若單單因為自己辭職,因為自己不冷靜摔了一個茶杯,并縱容東鋼集團的另幾位副總經理跟自己一起辭去高管職務,省委省政府領導、省國資委的人還不至于怎么貶斥自己,給自己安排一個不那么如意的歸宿,但由于工人鬧事而懷疑到自己,怪罪下來,那就可能要對自己落井下石、加倍處罰了。
想到這里,他心有余悸,為提防有人故意試探,就對這個親信說:“近來我的身體不太好,正在住院治療。這種事情還是不聽為好,也挺煩心的。”
手機掛上以后,他用另一個只有少數人知道的號碼給一個十分貼己的心腹發了一個短信,要求將目前廠里發生的詳細情況報告給他。
這么想著,潘鳳鳴走到自己辦公室和其他幾個部門轉了一圈,跟秘書打了招呼,說明自己將去醫院點滴,就離開了。
他真的是驅車去春湖市一家大醫院。他徑自躺在高檔病房里,盯著吊瓶里的藥液一滴滴地沿著輸管流下來,進入自己手上的血管里。他的心境雖然跟往日有所不同,但還是有些壓抑感。他的手機是雙卡,已關閉平日里公開使用的號碼,只開啟跟少數幾個心腹和家人秘密聯系的那個號碼。病房里很肅靜,有一種安寧、溫馨的氣息,年輕的小護士進進出出給他量血壓、換藥瓶,走路輕盈快捷,服侍周到細致。他靜靜地躺在潔凈的床上,沒有任何干擾,但心里卻很不平靜,很不舒心。
他擔憂自己處心積慮操作過的、牽腸掛肚體驗過的東鋼集團董事長、總經理的職位是否會真的離他而去,他不得而知,不敢預測。他拒絕宇虹二次重組東鋼,是因為痛恨宇虹私企的霸道:雖然說過去宇虹頭一次入主前,他在東鋼的王國里并不是那么完全獨攬大權,由他組閣的班子并不那么自行其是,但他還是有許多自主權的。他為自己也為他的親朋好友辦事完全能夠行個方便,撈到許多油水;可是自從宇虹來了以后,幾乎將自己變成了傀儡。雖然說他還是董事長兼總經理,但是在很大程度上已被架空,他徒有虛名,受到很多鉗制。
造成這種較為被動的局面,應該說他有些適應不了形勢的變化:一是從莫奇志自調來長山省任代省長開始,到晉升為省長、省委書記,一直是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地推行國企改制,決意要殺開一條血路,多次強調并要求各大省屬國企領導要適應形勢、堅決支持這一戰略部署,他是支持的,但是覺得越支持,自己的處境越尷尬,二是私企宇虹集團的老總開始也很關照他,特別優厚對待他,使他學會了遷就妥協、即使虛與委蛇,也是沒有主見。
在重組不久的董事會上,宇虹集團的章煥良主動提出給潘鳳鳴定了很高的年薪。他說:“潘總兼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數職于一身,是我們新東鋼的掌舵人、決策人,身負重任、舉足輕重,責任大、貢獻大,酬勞不能太低。我給申玉駒副總經理定年薪300萬,東鋼這方面可出15%,其余由我出。潘總的年薪要拉開距離,至少700萬元。”
這700 萬年薪以后認定下來,潘鳳鳴心里愜意得很,以前同樣是這幾個職務,不過每月數萬元收入。一年連工資獎金補貼加起來也不過幾十萬元,而現在一下子增加到700萬元,這不僅僅是職位的含金量提升了,而且是社會地位、社會名望的大大提高。
當然,他的實際收入并不完全依賴名義工資、獎金、補貼來獲得,主要是靠權力。他的人事任免權、項目審批權、他的獎懲處置權,他的這些權利在東鋼是至高無上的。而且由此獲得的收益可能遠遠超過名義上的年薪、獎金之類。但畢竟名義上的年薪大大提高了,合法化了,自己可以少擔些風險。通過國企改制這一操作,一些灰色收入可以合法化,這使他對私企入主重組并不反感,由此使他懂得私有化是使腐敗收益合法化的途徑。這種名正言順的神奇演變可以結束他始終處于隨時可能接受法律制裁的擔驚受怕的境況。
從個人秉性來說,潘鳳鳴性格豪爽、為人大度、善于交際、八面玲瓏。他經常宴請上級領導,也經常光臨部下的宴席,能大口地喝酒。以前他常常到分廠車間跟工人嘮家常、發香煙。雖然一舉一動都喜歡來些威嚴強悍,但關鍵的時候,他也會知雄守雌,與人無忤。
宇虹集團派申玉駒作為代表常駐東鋼,被任命為東鋼股份副總經理,一上任就根據省國資委安排以至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的默許,被賦予許多實質性的權利:如控制企業的經營權和行政權,通過他來后不久調整相關人員,換上他們的人馬。申玉駒可以將熱銷緊俏的建材訂單撥給蓮花城鋼鐵,而讓東發鋼鐵生產一些暫時難度高、成本大、利潤低的特種鋼。申玉駒可以引進臺灣中鋼管理系統的以罰代管,一線工人稍不注意解開工作服的一個扣子,便動輒罰去一二百元。申玉駒將多個黨群工作部門精簡合并為一個工作部,有些生產科室也一減再減,原來編制十幾個人的科室砍掉一大半,甚至只剩下1/3人員,弄得工人干部都恨透了這個私企高管。
2008年申玉駒跟章煥良商議后決定從澳大利亞進口一批鐵精粉,當時訂購作價1600/噸,而船還沒到岸,這批鐵精粉的市場價格就跌了一半,由此導致東鋼虧損10個億。
當然,宇虹集團老總決策這些事項也不會跟潘鳳鳴打招呼,潘鳳鳴一來不是搞經營的行家里手,他也拿不準瞬息萬變的市場行情,二來他又不可能不照顧到人家私企老總的面子。經營也是一種投機行為,承受虧損的風險不僅東鋼有份,他們宇虹也逃脫不了干系。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不講究誠信的私企,第二年便玩了一個先主動退出后來再進入,將10億元虧損作為負債處理,已與它無關。這些資本運作的高手,玩人的手法是高明些,但處事太沒品位、太陰損,簡直不仁不義。
申玉駒每次從東發到春湖,或者潘鳳鳴從春湖到東發,倆人相遇,時而加上從外地趕來的章煥良,他們都要在一起相互宴請。申玉駒知道潘總愛喝幾口茅臺,不管價格多貴,總要打開一兩瓶,點上滿桌的菜肴。別看潘鳳鳴當了董事長以后,跟下面的工人群眾大多數時候是板著臉說話,但每每這種場合卻是性情中人,恭敬熱忱、風趣曠達,相互間感情一時頗為融洽。
宇虹入主東鋼頭半年,一次聚宴的推杯換盞之際,章煥良利用跟潘鳳鳴坐在一起,有意將座椅拉近一些竊竊私語地對潘鳳鳴說:
“潘董,聽說你的公子在美國留學,畢業以后我可以介紹他到一家美國舊金山公司應聘。我還有一套在舊金山的300平方米公寓借給他。時間長了,也可以無償或低價轉讓。只要你公子能看上眼,不嫌棄,我完全是自愿的,誠心誠意、小小禮品,也不算個啥!”
“好家伙,300平方米?跟我在春湖總部的辦公室差不多,但兩者不可比擬,在美國的300平方米房產可是值了銀子!縱然這些年我們國內省會 城市的房地產價格不斷攀高,但也比不了美國呀!國內再貴不過六七百萬,美國可得數千萬吧?”
潘鳳鳴明白無功不受祿,宇虹重組東鋼才剛剛開始起步,以后的路還長,能維持到何時,發展到什么地步,還不好說,今后的變數也不得而知。他章煥良現在僅僅是借給你,今后需要作出什么樣的妥協退讓,以便讓這個私企在跟國企重組的過程中能占到多大的便宜,才能將300平方米的美國公寓拱手相送給自己呀?!要知道,這是一筆數千萬元的財產啊,可別讓它成為一個燙手的山芋,接不得扔不得,授人以權柄,死死地捆住自己的手腳,因沾了這個便宜而陷入泥潭,讓自己前功盡棄犯不上。
潘鳳鳴拍拍章煥良的手,雖然是委婉拒絕,還是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說:“那可是不錯的事情!我可要謝謝你。但我兒子明后年畢業就要回國來,不打算在美國長期定居。那里正是金融危機,找到工作也不好混呀!”
話是這么說,其實他何嘗不想讓兒子留在美國定居,他自己都打算像國內那些裸官那樣,撈足了以后跟老婆孩子到美國到國外去瀟灑,去躲避國內因貧富懸殊遲早會引發的動亂和人民群眾對原罪腐敗的清算。
鑒于當前他尚未退休,也尚未退居二線,一些事情沒有定下來,省國資委在企業股份制改造時從國有資產中拿出將近一個億的資金作為獎勵東鋼高級管理層的股份基金,作為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的他被合法地獲得3600萬股,他的班子里的其他副總經理分別獲得500萬股,面對這些沒有馬上頒發的厚祿,他還要干下去。原來省國資委出資9900萬元的基金,在宇虹跟東鋼整個股份中占2.57%左右,省國資委規定:這些股份由東鋼集團班子中的一個副職保管,年終不分紅利;只有當這些高管們正式退休時才兌現給個人。因而潘鳳鳴的3600萬股份及其紅利還要等兩年以后才能到手。他擔憂夜長夢多,其中可能會有什么變故。
中午11點半,他妹妹從東發打來電話,告訴他東鋼冶金區各條鐵路線都被封堵,從1號到6號高爐休風停產,工人中有三四千人聚集在焦化廠附近,申玉駒已被工人們圍毆,各個廠大門口數千名警察被堵在門外進不來……
他感到些許的欣慰,想到廠里的工人群眾行動起來為他出氣,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但工人們能否挫敗這次宇虹重組也不可預測。只是工人們行動起來,嚴重地打擊了省國資委和宇虹集團這次不軌的圖謀,他有一種痛快感。
點滴架上的藥剩到最后一瓶,護士換過藥瓶,問他:“潘董,中午您在什么地方吃飯?要想在病房用餐,我們給您把飯打過來。”
潘鳳鳴正躺在床上瞇起眼睛想事情,聽到女護士的話,漫不經心地說:“那就把飯端到這里來吃吧!”
住院幾天,女護士已經跟他混熟,不見外地告訴他:“吃菜還是來點清淡的,少吃肉,否則血脂太高不好。”
潘鳳鳴樂呵呵地應著:“對,對!還是清淡一點好。不過,我的肚子還沒那么大,那么體態臃腫吧?”
女護士笑了,稱許他:“是的,潘董,您的肚子不大,您還是很會保養的!”
潘鳳鳴自鳴得意地說:“你不知道我除了飲食上注意以外,我從小就愛好運動。現在也運動,我每個星期都去幾次健身館,我辦公室有跑步機。”
中午吃過飯,他不想去健身館,也不想回集團總部的辦公室,就將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打開,在網上下起圍棋。下圍棋要做出活眼,才能保住自己的地盤。有幾個關鍵的活眼更重要,有如一個人的仕途,造出幾個關鍵的活眼才能抓住機遇、步步高升。那么,他的人生的活眼,他的官場得勢的機遇是什么呢?
到了臨近退休的年齡,他常常就這個問題進行人生的總結和反思。
他是一個礦工的兒子,1968年正是文革深入開展運動之時,他17歲,有一個進入東鋼廠當學徒的機會。他當時沒有像大多數中學生似的奔赴廣闊天地的農村,他自以為很幸運,他自以為更幸運的是僅僅愛好打籃球的特長,而沒有任何社會背景,就頻頻接觸東鋼廠的部門領導,獲得青睞,予以提拔到干部崗位。
當時他不是專業技術人員,沒有什么高等學歷和資質,他是以一個政工干部去職業大學獲取大學文憑的,后來又被推薦到省委黨校深造,混了一個碩士研究生資格。他很會看好行情,又很快能融入企盼的社會階層。雖然不學無術,沒有出眾的技術和業務才能,但他仍然能混得下去,什么硬件都不缺少,以一個高級政工師的名目就可以進入東鋼的高管層面青云直上。
他沒有可用來提攜自己的社會關系,卻僅僅抓住那次文革后期,剛剛方興未艾,就銷聲匿跡的民主選舉基層干部的機遇,從一個班組工人脫穎而出。但當時尚未民主選舉繼續延續下去,他就必然再被選下去淘汰出局。從而能上能下再成為工人,可是總設計師為時局所需,在基層企業僅僅試行過極短時間的一次而已。幸運的是僅此一次就成全了他。
沒有專業技能,沒有豐富的生產和管理經驗,沒有科技攻關的學問,如何贏得自己的政績,如何積累晉升的資本?潘鳳鳴當基層干部頗會使用技術人才,頗會掠他人之美。上個世紀90年代初,他在現在的高速線材廠的前身第四軋鋼廠任廠長,攻關時充分調動副廠長兼總工程師鞏志的積極性,利用鞏總工對技術精益求精和任勞任怨、埋頭鉆研的實干精神,培訓300 多名技術工人,制定審核各項生產技術、安全標準和技術操作規程,日夜守在現場對高速線材、機械設備進行解體調試,確保了高速線材生產線熱軋試驗成功進入全面投產,然后鞏總工因為勞累過度心臟病復發而去世,他潘鳳鳴卻由此攫取一筆豐厚的政治資本。在早就時任黨委宣傳部長以后任黨委副書記的徐榮升,卻原地踏步二十余年的情況下,潘鳳鳴后來者居上,雖然一步一個臺階,但是步步沒有停頓,從工會副主席直混到集團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三個要職集于一身。
徐榮升被他壓了二十余年沒有再提升的機會,所以這次宇虹再次重組東鋼,沒有像他跟那幾個班子成員一起拒簽協議,而是討得省國資委的歡心,時刻覬覦著黨委書記的職位而轉副為正。他渴望了多年,終于有了機遇,也同時成為東鋼工人群眾頻頻唾罵的對象。
他知道自己這些年在東鋼工人群眾心目中沒有樹立起什么好口碑,工人群眾一直在對他詛咒詬病。
在改開三十余年,一部分人富起來的誘人口號蠱惑下,在物欲橫流金錢至上的觀念感染下,在國企改制的大環境背景下,東鋼的用人機制、分配獎懲,以至于下崗分流裁減人員的運作中出現過種種弊端,一方面這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他勢必要得罪很多人。他潘總也有個仨親倆后,也有個人利益,也愿意有人吹捧,喜歡有人送禮。在行使人事任免權利、審批財務、確認項目工程、經營業務時,他能那么廉潔奉公、一塵不染、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嗎?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大家都在違規違紀,誰人不吃回扣,誰人不受禮,誰人不貪不撈,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招,犯事不露是好手。再說現在的社會,好多是黑吃黑、黑反黑、黑官商是一家,誰也保證不了自己的清白。
在下崗工人群眾中,在被裁減的干部中就有不少人當面不稱他潘總而叫他潘敗家,他是很生氣,也很無奈。他們已被攆回家,你還能指望他們說你什么好話,尊重你什么呢?
對于依仗圍鋼經濟起家的陳氏三兄弟,有些人摸到底細說跟他潘總的縱容包庇有關。知情人說有人將鋼鐵產品從東鋼偷出來賣給廢鋼鐵回收公司,廢鋼鐵回收公司還可以買通東鋼內部人員,在過磅時做文章,錢像白撿的一樣。陳氏三兄弟就是這么干的,他們還在大貨車底下焊上十幾噸的鐵板,然后裝上鐵粉賣給東鋼,過磅的重量比鐵粉實際重量高出許多。這樣,東鋼人整天拼死拼活的收入不如收廢鐵的他們的心態能不失衡轉而激憤嗎?從這方面說,工人群眾罵他潘鳳鳴為潘敗家,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陳氏三兄弟跟他曾經過從較密。
自從2005年底宇虹私企進入東鋼,工人干部一批批被裁減,工資收入不長反降,動輒因為遲到早退一點小事就罰款一二百塊或者被辭退回家。他們氣憤、不滿,為國有資產嚴重流失而上訪,為被辭退回家生活費入不敷出低到二三百元而上訪,他們跟在職的工人群眾一起將責罵的對象從他潘鳳鳴身上轉移到宇虹私企、轉移到申玉駒這個私企走狗身上。
申玉駒通過市公安部門懲治了陳氏三兄弟黑社會勢力,東鋼的工人群眾并沒有怎么拍手稱道,因為這個東鋼廠已不完全是國企,而是私企資本家為自己謀利益的行為,跟工人群眾的利益沒關系,不值得慶賀什么。
但是申玉駒觸動了侵犯了他潘鳳鳴的利益。陳氏三兄弟被判刑了,從此再不能給他潘鳳鳴上貢奉獻,這次宇虹退出沒有四個月又要來入主東鋼,還要控股東鋼,那不是褫奪他潘鳳鳴的總經理實權。只給他個黨委書記的虛職,他潘鳳鳴現有的實惠沒有了,退休后的3600萬股金能否兌現也不得而知。讓這個私企的資本運作高手空手套白狼的好戲一演再演,東鋼的資產肯定被掏空,那3600萬股份不打水漂才怪呢?!所以,7月22日,他跟省國資委主任攤派,表示不愿意簽字。
“你們誰愿意簽誰簽,反正我不同意。你們事先醞釀運作這件事,連個招呼都不打,我們簽啥字,我們夠忍讓的了,沒有這么欺負人的!”他說著,一甩手,將喝茶水的瓷杯重重地摔到地上,水杯“啪”地一聲裂成幾個碎片。
這以后他稍稍冷靜下來,心想這下完了,自己這幾年苦心經營的名譽、地位、待遇要從此終結了。他曾兩次榮獲省勞模稱號,分別被評為市特等勞模、一次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是多屆全國人大代表。前幾天,他還接受一家媒體記者采訪,刊登出一篇《鋼花飛濺,鐵水奔流——記全國勞模、人大代表、東鋼集團董事長潘鳳鳴》的專題報道。但了解內情的人都知道,潘鳳鳴無論搞管理還是搞經營,都不怎么在行。有一次,他率領一個團隊前呼后擁地去外地招攬訂單,雖然彼此宴請打得火熱,但獲得30萬噸的訂單后很得意,只是內行人揶揄他并不比一個普通業務員簽的數量多。
對于辭職后自己的去向,他仔細想過,憑自己這么些年的打拼,還不至于這么簡單,上面還不至于這么絕情:他在東鋼集團的高管位置上苦心經營多年,上上下下他都打點過,每年的年節都打發心腹去省市主要領導以及省市相關部門那里表示相當豐厚的意思。前年他看到省國資委黃主任還坐著奧迪A6轎車出門遠行到東發來,就大筆一揮花了180萬特意買了一臺適合越野的奧迪Q7借給他用。這種借其實比贈送還講究,修理保養、用油換件全是由車主負責的,他借去只管享用而已,可以借用到此車報廢核銷為止。
他自知在打點省市領導方面,他一個國企老總競爭不過私企老總,人家賺的每一塊錢都是自己的,愛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像他們國企,還得編個理由騙過審計,否則怎么叫產權不清晰呢!
2006年被裁回家的內退干部們抱怨給的生活費太低,在職的處長副處長每年能得到二三十萬,他們每月才1000元左右,為了報復,他們將有關內部材料將涉及潘鳳鳴私弊的證據性的內部材料給了上訪的工人群眾。省信訪局和省紀檢委轉來了東鋼工人上訪的函件,為了封住那些內退處長、副處長的嘴,他不得不從自己的3600萬股金中抽取出800萬股金分給他們,不得不找宇虹集團私下商議,將內退處長副處長的生活費每年調到6.5萬和6萬元,這才將可能冒頭敗露的事情壓下來。
下圍棋要有前瞻性,至少要多看出幾步棋。潘鳳鳴自知飲酒海量,但是博弈這行當需要高智商,他常常敗下陣來輸給網上那個不知姓名從未見過面的對手。現在下棋他心不在焉,想別的事情不能聚精會神,他索性收起電腦,拿出手機,給鳳琴打了一個電話。
“喂,怎么樣,工人們聚集進展如何?”
潘鳳琴那邊聽出他的聲音,告訴他:“我一會兒給你打,現在人多聽不清。”
潘鳳鳴揣度她不是因為人多聽不清,而是說話不方便,于是躺在病床上等了一會兒。
過了幾分鐘,他的手機響了:“哥,現在7號高爐也休風停工,申玉駒已被工人群眾你一拳他一腳打得不省人事,看來生命垂危。武警沖不進來,形勢挺嚴峻,挺復雜!”
潘鳳鳴只是嗯了一聲,沒說什么。關了手機,他感到心情很沉重。他預測一下今天這種局面的發展,覺得申玉駒被打死,未必對自己有什么好處,雖然自己對他也有些許的痛恨。
他給司機打了電話,他想自己應該立刻驅車回到集團總部的辦公室。
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612187865_0_1.html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