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斌(小說):七彩城見證了國企的衰落和工人們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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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以往的威嚴沒了,現在儼如驚弓之鳥
對于申玉駒第一次發來求援的短信,章煥良的反應還頗為自信,臉上還故意流露出某種不容侵擾、不容凌辱的威嚴,。他以為由經濟警察和保安以及市公安局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出面,很快會將申玉駒從焦化廠救出來。
黃希林和徐榮升等人已經離開賓館,他們要去廠里冶金區看看現場情況,聯系保衛處布控警力,解除對申玉駒的圍攻。沒過多久,申玉駒第二次發來短信:
“工人們正在辦公樓里四處尋找我,他們人很多,已經上樓來過兩次,嘈嘈嚷嚷,罵罵咧咧。我不敢打電話,只好發短信。我真怕被他們發現,他們來報復我,肯定要下死手!快!快!想辦法救救我,救我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見到自己得力干將身陷囹圄又一次發來求救信息,章煥良心里開始有些驚恐。儼然驚弓之鳥,他不知所措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申玉駒的短信。早晨還是怡然自得的心情猝不及防地變得惆悵起來。
他分別給黃希林、徐榮升打了電話,向他們再一次反映申玉駒目前的危險處境,要求他們提供已經采取的措施和救援的具體情況。黃希林已安排許運來等人去焦化廠現場親自探察,他自己將很快返回賓館跟他研究商榷一些事情。
成小明剛才到賓館外面轉了一圈,這之前他在窗口看到賓館外有七八個身穿工作服的工人,就有些擔憂這里的安全,跟章總提出自己要出去轉轉。他只在賓館門口站了片刻,就聽到人們在議論宇虹再次重組東鋼,工人們正在堵塞鐵路運輸線,致使幾座高爐休風停產。其中也有人來打探詢問門童:宇虹的高管是否有人在賓館入住?門童說不清楚,讓他們去服務臺詢查。那人進門到服務臺跟女服務員攀談幾句,甚至找到了那個打掃衛生的女服務員,然后就出了門跟外面的幾個人一起離開賓館不知去向。
“外面的工人們在議論重組的事,并且有人來找那個整理房間的,就是您請她買襯衫的那個女的,他們是到咱們這兒摸底找咱們的。我看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成小明回來后向章總匯報,“雖然您白給她好幾百塊錢,可是這里的人都不可信,都不是我們的人!”
章煥良惶恐不安的心里增加了幾分緊張,他馬上又給徐榮升打電話。徐榮升答應派一些保安經警過來。
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斷斷續續響了幾個單音,這幾封短信都是申玉駒發來的。上面已經沒有什么具體內容,只有一個“快”字。這幾聲單音和一個“快”字讓章煥良感到魂不守舍,心驚肉跳。
黃希林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再返到他這里。章煥良已經等不及,他拿起手機點撥了莫奇志書記辦公室的號碼。
“喂,請找一下莫書記好嗎?我是宇虹集團的章煥良,我有要事找他。”
接電話的是莫書記的秘書小王,是認識章煥良的。他說莫書記正在跟省長惠昌開會,可能是研究東鋼工人鬧事的問題,是黃希林匯報過來的。莫書記非常生氣,也非常重視,已經派副省長兼省國資委主任唐仁發去東發,到現場坐鎮處理。
“還有一個東鋼股份的總經理申玉駒,被圍困在工廠冶金區辦公樓里,已被打傷,生命受到威脅,處境極其危險!請莫書記……”章煥良迫不及待地對小王秘書央求著。
這時候,莫書記已走過來接電話:“喂,章總嗎?我是莫奇志。”
章煥良發現對方話筒里換了另一個人的聲音,立即興奮起來:
“莫書記,您好!我是章煥良。我的部下申玉駒……”
“我已經知道了,我們正在安排省公安廳調集大批武警、民警、防暴警察,立即趕赴東鋼增援,聯合行動去現場布控。我們的唐副省長今早八點多鐘聽到反映就立即出發,很快就會到達你們那里。你放心,我們不遺余力一定會將申玉駒解救出來!我們還將要求警力必要時,動用武力拘捕尋釁鬧事者,拘捕毆打申玉駒的人!為了整合鋼鐵企業,為了加快國企改制和你們私企這次控股東鋼做強做大,我們省委省政府堅決支持,對頂風上的鬧事者堅決打擊、鎮壓,絕不手軟!”
“那……謝謝莫書記,有您給我們私企做主,我們放心了。我會感謝您的,會的!”
打完電話,章煥良感到心里充實一些,安穩一些。但是申玉駒畢竟還是沒有被解除圍困,他接著給申玉駒發了一個短信,告訴他省委莫書記正在關注解救他的事情,告訴他唐副省長將坐鎮東鋼,將調集大批武警去解救他,請他一定要沉住氣,等待一段時間,到時候就會轉為危安。
正在發短信,黃希林和徐榮升走進他的房間。
黃希林心事重重怏怏不悅,徐榮升也情緒低沉萎靡不振地一臉嚴肅。
章煥良向他們通報:“我剛給莫書記打過電話,莫書記對東鋼工人鬧事非常氣憤,已經派唐副省長過來指揮……”
黃希林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告訴他:“誰來指揮也難弄,東鋼的工人們都已經瘋了,癲狂了。所有的廠大門都有人封堵,有幾百人聚集在焦化廠辦公樓外面,公安民警、武警根本沖不進去!”
徐榮升唉聲嘆氣地對章煥良和成小明說:“市國資委協調辦許主任和黃希林的秘書小張,方才從你這兒出去。到冶金區,被一群工人圍住,愣說他倆是你們宇虹的人。結果許主任頭上挨了幾下打流出了血,暈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小張的肋骨被打斷了兩根。當時已經打完了,才有人喊打錯了,被一些人抬著送出廠大門,后來要了救護車去了醫院。”
聽了徐榮升的介紹,章煥良的心情又為之一震,恐懼感馬上重新襲上心頭,覺得簡直毛骨悚然,很為申玉駒提心吊膽地擔憂。
章煥良沉吟著思索著,狠狠心,提出一個條件:“我出100萬,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能不能在工人中找一個有威望的人組織一些人去現場搶救申玉駒?”
徐榮升馬上回應說:“這事可以安排。”
坐在對面的黃希林對成小明吩咐說:“賓館外面有幾十個工人,不知要干什么,看來這地方也不安全。我已派了20多個法警在外面等候,你幫著章總快些收拾一下,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到市政府大院去找個穩當的地方!”
于是章煥良和成小明簡單整理一下隨身帶的東西,跟著黃希林、徐榮升匆匆離開房間,下樓來到賓館旋轉門外。他們分別上了兩臺轎車,轎車后面有兩輛法院警車跟隨,車里面坐滿了全副武裝的法警護衛。
約有五六十的一群工人眼睜睜看著轎車和警車開走,沒有人沖上來阻攔。
駛離東鋼賓館,兩臺轎車在前后警車的護送下駛向不遠的市政府。
還沒有到達市政府大院,黃希林接到唐副省長的電話,要他跟徐榮升立即到東鋼廠辦公大樓。
黃希林和徐榮升所乘的轎車由一輛警車開路,很快返回東鋼。
民主廣場和廠辦公大樓前的甬道上停滿了扣有迷彩條紋大棚的軍車,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警車,大約有幾百輛之多。黃希林和徐榮升所乘的轎車和護衛的警車,已無法駛進辦公大樓前的車道,就提前下了車,在十幾個法警護送下走向辦公大樓。
辦公大樓前的廣場上聚集的離退休工人、內退工人以及家屬已經所剩不多,只有幾百人在這里堅守著。據說其他的大部分都已進入廠區。站在辦公大樓的高層窗口嘹望,在1號門前有許多武警、民警被堵到門外,門里面是更多的黑壓壓的工人在守著大門。在2號門前,也是大批武警、防暴警察跟門里面密密麻麻不可勝數的人群對峙著。外面的警察盡管手握盾牌、警棍,甚至有的手持長槍,也無濟于事地成為多余的器物,因為他們面對這些成百上千的工人群眾不敢隨便發揮作用。里面的工人往外大量地拋出來汽水瓶、木板、煤塊,砸在警察嚴陣以待舉起的盾牌上,嘭嘭地響。警察只好無奈地往后撤,卻不敢擅自主動地往前移動一步。
看到這些場景,唐仁發副省長簡直坐立不安地在會議室里走來走去。他緊蹙眉頭,一言不發地費盡心機思忖著,不能說完全驚慌失措,但是還沒有考慮好方案,不便說什么。
唐副省長已經聽取了東鋼高層和黃希林的匯報,了解了申玉駒被打后又被圍困的危險處境。他看到武警、經警、民警、防暴警察被擋在各個大門外面,一直沖不進去而傷透了腦筋一籌莫展。他也聽說市協調辦許主任等人被打傷的情況,他問省公安廳領導是否可以批準動用槍支,省公安廳領導說這么重大的事情,需要請示國家公安部批準。現在已向國家公安部匯報,正在等待答復。
時間在一分分一秒秒地過去,省公安廳一直沒有接到國家公安廳的答復,也就無法給這邊答復。
保衛處的胡曉提出一個建議:“能不能將廠里的消防車開到焦化廠,用車上的云梯去救一把?”
徐榮升聽到這個建議,精神為之一震,說:“對!我看這是個辦法!不妨可以試試。另外,章總主動提到出那么多錢,誰救出人來歸誰!我們要趕快去落實愿意出頭施救,也有能力去施救的人員!”
黃希林當時也說這兩個辦法都可同時進行,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用消防車施救可能會有問題:“這個辦法的操作性較強,但是焦化廠辦公樓外,還有那么多工人在守著,他們會不會阻攔?他們會看見消防車來施救,一旦消防車被阻攔,申玉駒又救不下來,那么申玉駒就要暴露出所藏的位置,危險性就會更大。”
胡曉對黃希林擔憂的問題感到很棘手,就不再堅持自己的建議。
正在房間里雙手背在后面踱來踱去的唐仁發,一下子停下腳步,表態說:
“用消防車救人的方法有可行性,花大錢找他們內部工人去救也有可行性,但去救就要救成功。要萬無一失,現在時間很緊迫,已刻不容緩。如果再接不到上面的答復,或者不同意武力解決,我看那就只好雙管齊下:里面用消防車去救,外面命令武警、民警開著警車,再準備兩輛救護車,從5個大門一起往里沖。幾方面必須一起行動,下定決心,加大力度,態度堅決。”
“那……那就這么干?”黃希林說這話的語氣帶著疑問,也帶著征詢和部分的肯定。
“那就這么干吧!”胡曉毫無疑慮地說過,又提出問題,“那么,申總所藏的房間必須弄清楚,必須告訴消防隊出車司機,以便準確靠近他的窗戶。”
黃希林問徐榮升:“你知道申總所在的房間嗎?”
徐榮升搖搖頭,說:“焦化廠的領導現在已經找不到了,我想這事章總能知道。”
于是黃希林給章煥良打了電話,章煥良沒有馬上將申玉駒的位置提供出來。他也是一個細心的人,也預想到一旦施救不成功反而會弄巧成拙。
后來,唐仁發接過電話,向章煥良談了將調動警力內外配合,并說尚若國家公安部不同意動用槍支,那只有這一套辦法啦。
聽了唐仁發的解釋動員,章煥良勉強同意,暫時關了手機,坐下來冷靜地想了想,認真核對一遍申玉駒給他發來的短信,才打電話將申玉駒藏匿地方說出來。
他在電話里跟唐仁發說:
“現在工人們已經將申玉駒當作要挾我們的人質對待,申玉駒很可能遭到工人們的暴打,生命有一定危險。你們一定要措施得力,對申玉駒的生命安全負責,這是我要說的第一點。第二點,我要說我們沒想到東鋼工人們這么不通情理,這么野蠻粗暴,我們這次重組是經過省委省政府領導同意,并給予大力支持的。如果因為工人們抵制重組,反對重組,竟將我們的申玉駒帶來某種不測,那就實在不應該。我因此而想到撤出,如果我們現在提出再次撤出,能否讓工人們將申玉駒平安放出來,我們可以出幾百萬通融工人們。在全國,我們的合作伙伴不止東鋼一家,以后我們還會尋找新的合作伙伴,但我們不希望再遇到東鋼這樣的令人如此難堪。我的意見請唐副省長轉告莫書記、惠省長,考慮慎重,盡快給我一個答復!”
宇虹還沒實施已經決策的第二次重組方案,就決意退出,這讓唐仁發、黃希林都感到意外,也非常掃興。雖然東鋼的工人們不歡迎宇虹的二次重組,但唐仁發、黃希林是不愿意讓他們退出的。他們明白宇虹一旦二次進入東鋼一定將會有大筆的收益,這種經濟利益的攫取不能沒有省委省政府,甚至不能不依靠省國資委從中斡旋、串通,以致偏袒發揮的作用。因而事成之后宇虹不會無動于衷地讓這些官方領導白白忙乎一場,酬謝、慰勞利益雙贏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宇虹退出,那么個人的預期回報豈不是要雞飛蛋打前功盡棄了嗎?當然,這種互惠的利益關系是雙方心照不宣,不便于擺到桌面上來的。
后來唐仁發又想到章煥良這么說他們要退出,也并非是真正的表態,也許他這么說是發出的一種最后的通牒,一種討價還價威逼要挾的姿態。所以,想到這里,唐仁發、黃希林等人必須要求自己在這件事情上做一次最大的努力,要使出渾身解數,不僅僅為自己,為幾個人,而且還要為省委省政府的領導著想一下,誰知道莫書記、惠省長在這方面會不會有些許的預期回報呢?
于是唐仁發立即召集東發市市長、主管公安的副市長、市公安局長,悉數到東鋼辦公大樓來開會,作為政治任務再次研究安排如何營救申玉駒的問題。
十六、七彩城見證了國企的衰落和工人們的憤怒
混江區離東發市中心尚有十幾里的路程,作為一個封閉的小城鎮,這個區僅有十幾萬人口,而東鋼職工和家屬就占其中的80%以上。除了東發鋼鐵廠和鋼鐵廠的300多棟職工住宅區,就是市區內幾條寬闊的柏油馬路和繁華的商業區。商業主要集中在東風路、東升路、東明路、東祥路這幾條相互連接的坡上街道。其中,東風路與東升路街口有集百貨、家電、大型超市為一體的桃源商廈。東明路有集吃喝、玩樂、住宿于一條街的七彩城:這里有高中低檔次的酒館餐廳、旅店、歌廳、洗浴、足療、按摩,還有街頭燒烤。東祥路則有為小商小販們開設的果菜市場,服裝小百貨攤位。
東發市混江區的商服市場基本上是面對東鋼職工的,它的興旺或者疲軟主要取決于東鋼的經濟效益變化,取決于東鋼職工的收入調整,取決于東鋼人的就業情況。
2005年以前,東鋼沒跟宇虹重組的時候,廠里效益好,一個爐前工的月工資可高達五六千元,差一點的水泵工等一般工人也能拿到三四千元。作為大型國企的工人,相比較而言論其待遇高低,在東發以至于周邊縣市是很有優越感的。
每到月初開支之際或者節假日,工人們紛紛涌向商業區,桃源商廈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商廈里無論什么應季商品,以至于過季的滯銷存貨,服裝、鞋帽、化妝品、文教用具,都能銷售出去。
無論是炎熱夏季還是嚴寒冬季,飯店、餐館里也是食客盈門座無虛席,就連那街頭的燒烤攤、小吃攤,有時都三五成群地排著隊等候羊肉串、牛肉串、魷魚卷、冷面、燒餅在炭火爐或者在涮鍋里加工出來。
果菜市場的小攤主,每當月初工人們開支就將肉價、菜價、水果價,稍稍提高一點,他們明白只要有需求,價格貴一點無所謂,工人們掙的多不在乎塊八角的。工人們有錢花,小商小販也開心,他們的買賣比東發市區也比周邊縣城好做。
每到過年過節,只要能存放住,東鋼各分廠為搞福利,派人去商業區成箱地購買啤酒,成件地購買凍肉、雞蛋、蘋果、梨、橘子,成袋子購買大米、白面一一分給職工,或者到桃源商廈用支票兌換購物卡、購物券,作為獎金發給職工。
工廠領導為職工分發福利食品,發放購物券,比發放獎金更便利,可以避稅、免除兌換現金,還可以為工商稅務等關系部門送禮,也為自己多吃多占、搞點貓膩提供方便。 這樣,職工高興,干部也高興,各級工會也顯得有活干,何樂而不為呢?
工會除了出面給職工搞福利,就是組織職工文化生活,工廠有自己的體育館、游泳館、圖書館、還有教育機構、電視臺、報紙以及文化宮。體育館每年春夏之交,都要例行舉辦全廠的體育運動會,舉行田徑、球類競技比賽。游泳館里舉行游泳、水球比賽。圖書館也定期或不定期舉辦有關國內外鋼鐵業經濟發展和科學技術講座、圖書圖片展覽,進行相關學術交流。文化宮每到春節、五一、七一、八一、十一,這幾個重要節日,都會邀請全國較為著名的文工團來此走穴演出,并為豐富職工的文化生活也組織全廠各分廠、各分公司、子公司、控股公司、各職能部門科室,紛紛演練獻出節目,參賽匯演。每到年終歲尾,要組織評選出全廠的先進工作者、勞動模范、積極分子、和先進單位,并召開全廠表彰大會,氣氛極為隆重熱烈,充分顯示出一個大型國有企業、一個有實力的鋼鐵業大廠的氣魄。因而工人們除了平日里在車間廠房里勞作,在節假日、在業余文化中還能得到這些文化思想的教育,精神文明的熏陶,并非那么單調空虛,而這些活動的開展所取得的社會效益,又不是完全依賴發發獎金,搞多少物質刺激所能代替的。
在一個國有企業,在一個黨政工團部門健全,思想政治機構正常的單位,工人們平日里遇到一些生活問題,遇到解不開的思想疙瘩,產生一些同事間的個人糾紛,往往先找工會幫助:補助幾個錢周濟一下,號召大家齊心協力幫助個別職工維修住房,夫妻之間鬧矛盾進行思想調節。如工會干部感到棘手無能為力,還可以請黨支部、黨委出頭解決。在國企單位,黨政領導、工會干部,在工人群眾中間威望往往很高,說幾句話就管用,也能替職工群眾分憂解難,工人群眾十分信任他們,尊重他們。
然而,自從國企改制,自從2005年宇虹私企集團入主東鋼以后,工廠的黨政部門的工作,工會的工作因為政工干部的精簡整合,因為黨政工團部門的合并、撤銷、轉向,職工福利、文化生活、思想政治工作,基本上無人問津,面貌發生了根本轉變:活動全都取消搞不起來,一切以生產利潤為中心,工廠引進臺灣中鋼的三級管理制度,黨群關系,工人和干部之間的關系產生了直接對立狀態。
宇虹入主前后,那些按30年工齡一刀切內退下崗的職工,2005年年底內退卻按1995年至1997年三年東發市平均工資的75%標準下發生活費,當時僅僅四五百元。這些人下崗時50 左右歲,除了在廠內長期從事鋼鐵業流水作業工作,僅僅掌握一些單一的生產技術,也沒有創業資本,并且上有老下有小,負擔很重。有的因為長年工作在生產第一線,早已積勞成疾,身患多種疾病,加上下崗后心里壓力巨大,很容易不堪重負,也很容易染上重癥,又無錢醫治,出現英年早世的后果。
2006年夏季的一天,武繼松上山從自家開荒所種的一小塊苞米地里,掰回來一麻袋青苞米,用自行車馱著直接送到山下的東明路七彩城。幾個月來,一直跟他往春湖市跑去省國資委上訪的邵連興,因為生活困難,下崗后每月幾百元的生活費,加上去省城的上訪費用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得在七彩城的馬路邊做起了烤苞米煮苞米的小買賣。經濟拮據的下崗工人連本錢少的小買賣都難以維持。
武繼松雖然自己家里也常常解不開鍋,打不開點,外孫子當臨時工已被炒回家,20歲的外孫和50歲的殘疾大女兒相依為命,住在他家,他已經70歲的人啦,還要撫養一個失業、一個沒有勞保的母子倆。武繼松除了每月1000元退休金以外,還每年到山上開荒種點地,種上蔬菜、苞米,除了自家吃還能拿到市場上自己練攤,或者包銷給別人,賣點錢補貼家用。
七彩城在東明路,在靠近東升路的坡下。從東升路往下走十幾級石階才算到了地方。七彩城雖然只有短短200余米長,但在東鋼改制以前,這里的店鋪家家開張,從早上開到半夜,許多吃夜宵的外地客人到這里來,下夜班的工人也到這里,除了快餐大排檔,還有一些小吃燒烤生意都很紅火。新疆人頭上扣著小花帽,在這里擺攤賣羊肉串,嘴里用生硬的漢語吆喝著:“烤好了,烤好了!”因為味道好,經濟實惠,吃的人很多,供不應求,有時候來吃還要等上十幾分鐘。現在因為東鋼下崗的人多,在崗的也賺不到多少錢,來吃的人一下子減少很多,新疆人已經差不多全都撤走了。原來擺攤擠不上地方的七彩城,早已變得空落落的。有些外地客人、本地行人來此地的比以前少多了。
邵連興在坡上的臺階下支起兩個煤氣爐子,一個用鍋煮苞米,一個用鐵篦子烤苞米。煮的一大鍋苞米早就熟了,烤的苞米現烤現賣,都有一股股撩人胃口的香氣。但買的人不多,現在是上午九點多,清晨五點多就來到這里擺攤,連一鍋苞米還沒有賣完。
“賣得怎么樣?我又給你送來一麻袋!”武繼松推著自行車來到邵連興的攤前。
“馬馬虎虎,東西好吃價錢不貴就是銷不動!”邵連興說著,沒讓武師傅將一麻袋苞米從車上卸下了,“哎呀,上回的苞米錢我還沒給你,這回又送來這么些。我一時賣不了,你就再推回家自己吃吧!”
“上回的苞米錢就算了,上個月咱們去省城上訪,你是為大伙兒破費了!”
“你不也破費了嗎?去上訪就得花點錢,這筆錢沒人給你報銷,沒有一個單位會給上訪人員報銷這筆錢的!”
“那就全憑自覺自愿。上訪又不是完全為了咱們自己,但是現在為大伙兒事也得個人掏錢!”
“其實,我……”邵連興欲言又止,但還是告訴武師傅一件事:“其實,我還不是因為上個月上訪多花了點,昨天我本來給你準備出來——但是昨天下午我得知劉福田兒子去世,明天出殯,我得去隨點,我跟他家有過兒,我就五馬倒六羊先拿那錢墊上了。”
“什么,劉師傅兒子,他才多大年紀——?”武繼松驚異地問,“他老子才走沒幾年,他也得了病?”
“是呀,爺倆得的都是肺癌。他兒子還不到50歲,去年剛剛下崗,心情不好,不然不會得這種病。”
“那小劉跟他爸一樣,人品不錯挺仁義。他當時下鄉回來接他爸的班,在外面建筑安裝公司干過,我們爺倆也挺投脾氣。明天我也得去送送他,唉——,白發人送黑發人呀!”
第二天,武繼松跟邵連興一起送小劉出殯,來到人不算少,也不算多。這年頭,大家日子過得都很緊張,不愿走動人情,再說年輕一點的都在廠里上班,不準許隨意請假。
小劉家的親戚潘鳳鳴家沒人來,聽說只派人送來幾百塊錢。潘鳳鳴后來還是跟劉福田的侄女離了婚,又娶了一個比他小十歲的女工程師。
送殯的路上,大家議論起小劉的死因,武繼松才知道小劉最后是跳樓自盡的。因為得了癌癥不愿拖累家人,本來下崗后沒有多少生活費,又要供子女上學,又要花大錢治病,治病沒有痊愈的希望,只好趁家人不備從自家的五樓窗戶摔了下去。
遺體告別儀式時,大家看到了小劉那特意用大號帽子和圍脖包裹起來的被摔得沒了模樣的頭……
“太慘了,這筆血債一定要記在宇虹的賬上。宇虹私企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坑了我們東鋼多少人啊!”
“這一年來,東鋼下崗的工人、干部有好幾個跳樓的、喝藥的,生活再那過得去也不會這樣。”
“這是宇虹這個私企資本家逼的,工人們被逼的走投無路呀!”
從火葬場回來,大家坐在大客車里議論起東鋼患癌癥的人多起來,有人分析其中的原因:
“現在轉基因大豆油,商店里到處都是。轉基因水稻、轉基因玉米已經開始在我國大面積試種推廣,轉基因食品對動物也對人類有害,可對人傷肝傷腎,降低免疫能力和生殖能力,并且嚴重致癌。目前全世界沒有一個國家政府允許轉基因主糧在國內商業化,讓老百姓普遍食用,唯獨中國例外。但是聽說北京奧運會為外國運動員提供的不含有轉基因食品,國家農業部辦的幼兒園里也不給干部孩子吃轉基因食品。另外面粉里的增白劑等化學成分以及其他假冒偽劣食品中也含有一些致癌物。例如:二聚氰胺奶粉等等。我們老百姓又不能自己去一樣樣化驗成分,只得傻呵呵地買,傻呵呵地吃,不得癌癥才怪呢!”
“你說的是食品,其實還有水,混江污染嚴重也是致癌的原因之一。雖然混江水原來就混濁,水里面含有一些黑土黑煤粉及礦物質,但沒像現在這樣含一些能使人致癌的化學成分……”
“不是前幾年來了上千人的工程隊,治理了混江水的污染嗎?治理了好長時間,一點效果沒有嗎?”
“有個屁效果,聽說工程費用占去不少,原來預算的工程費不到一個億,現在又追加了幾個億。”
“哪兒來的工程隊,怎么這樣超支還干不好,現在水污染并沒有減輕,河道也沒有修整好,堤壩也沒有建好,淤泥也沒有清理干凈,用了那么多工程款都用到那兒去了?”
“你們不知道吧,工程隊的負責人是副省長唐仁發的親戚,黃希林曾任過主管東發市環保的副市長,副市長給副省長拍馬屁,還能不腐敗,還能不產生腐敗工程嗎?”
“既撈了回扣,又有了政績,這就是當今這些當大官的德行呀!”
“甭說混江治理上存在著腐敗,咱們東鋼跟宇虹的重組,為啥7臺高爐資產評估才900萬?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的事誰管啊?!咱們內退職工為啥按前幾年的工資平均值75%核定發放生活費?東鋼廠潘敗家還欠咱們兩級工資沒調上去,退休職工的退休金基數也跟著少算不少,還有在職職工干部改制時給了股份,為什么東鋼廠創業時咱們退休老職工做出那么大的貢獻,卻不給股份,憑啥呀?”
“就憑咱們這些人好脾氣,好讓人欺負,還是咱們工人鬧的力度不夠?”
聽到這里,武繼松接上話茬說:“怎么沒鬧,前幾天我們還去過省城上訪,就是為東鋼廠國有資產嚴重流失問題討個說法,結果怎么樣?”
于是大家睜大了眼睛看著武師傅,表示關注。有的還問:“有什么結果,管用嗎?”
武繼松卻搖搖頭,沮喪地不想說什么。
邵連興替武師傅回答:
“管什么用呀,那些官府衙門里的人,還能向著咱們工人說話?屁股早坐到私企那頭兒,早跟當官的一個鼻孔出氣。他們說咱們東鋼根本不存在國有資產流失,其實我們東鋼擁有130個億的國有資產,改制時卻評估為46個億,重組參股權僅為18個億,真是越評越低,越估越少。相反,宇虹僅僅花7000萬元買斷的蓮花城鋼鐵小廠,卻被評估為10個億,而且宇虹的資金還沒有全部到位,搞了個《重組補充協議》,規定可以在18個月內還請全部款項。這說明它既無雄厚資金基礎參股,又無先進科技專利項目投入,還要由私企派人控制新東鋼的人、財、物管理權呢!再說強迫我們30年工齡人員一刀切內退,本身就違反了勞動和社會保障部發的(2003)21號文件中,關于企業改制分流時對距法定退休年齡五年以內的,‘要經與職工協商一致,才可以實行內部退養’的規定。結果,省國資委認為‘2005年東鋼審計評估都合乎要求,不存在國有資產流失,關于內退職工待遇太低的問題,也認為企業是什么四自一獨的法人實體,已經過職代會審議通過’。通過什么呀,當時開職代會根本就沒有明確說過內退標準和生活待遇問題,就稀里糊涂過去了,都是當官的一手操縱的……”
大家聽了邵連興的介紹極其氣憤,心里淤積著要抗爭要申辯的憤懣情緒,有人提議:
“咱們得集體去討個說法,人少了不行。大家行動起來一起干,動員幾百幾千人一起上街游行示威,打著橫幅在咱們市區里走一圈,你看政府領導重視不重視,還拿咱們東鋼工人當不當人?”
“贊成,應該干一把!”大家異口同聲地表示。
“這事還得由武師傅、邵師傅他們出頭組織東鋼退休、內退職工一起來!”
“好,由武師傅和邵師傅來帶頭召集大伙兒吧!”
幾天后,一個由3000人聚集的東鋼退休內退職工隊伍臨時組成了,他們在民主廣場集結。
早晨9點鐘出發,經由東鋼賓館的東風路往坡上走,來到桃源商廈,將熙熙攘攘的行人、顧客中的東鋼職工吸引進來,加入到游行隊伍中來。他們拐向東升路,進入東明路、東祥路,經由東興路的區政府,走了十幾里,最后來到市中心的市政府大樓前的廣場上,他們一路上不斷地高呼著口號:
“東鋼國有資產嚴重流失不容抵賴!”
“堅決反對私企重組東鋼,反對私有化改革!”
“東鋼內退一刀切不合理、不合法,待遇太低,內退職工要吃飯、要生存!”
東鋼職工在市區街道上游行示威,招引來全城的民警、交警以及防暴警察、武警來全程隨行跟蹤。他們手持警棍、充電喇叭,一路呵斥著行人防止他們參與到游行隊伍中,防止游行隊伍再有其他異常行為,還有數輛警車在游行隊伍兩側或者后面穿來穿去。
大街兩旁的行人看到游行隊伍浩浩蕩蕩地走來,幾乎全都精神振奮地駐足觀看。他們或者擊掌為游行的職工們助威,或者大聲地叫好,跟著游行隊伍一起高呼伸張正義的口號,一致譴責傷天害理的宇虹重組東鋼嚴重侵犯東鋼職工合法權益。
開始領著大家呼喊口號的有武繼松、邵連興,后來嗓子喊啞了,原來東鋼第二子弟中學的費寶棟老師和內退職工家屬邸慶分別領著大家唱起了《社會主義好》、《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團結就是力量》、《咱們工人有力量》等革命歌曲。鏗鏘有力雄勁高昂的工人大合唱的歌聲回蕩在剛剛還是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工人們唱歌前情緒不怎么振作,步伐拖拖拉拉不那么整齊,而一旦被自己高昂的歌曲所打動,就步伐一致、陣容規整、挺胸抬頭,一邊引吭高歌一邊闊步前進。領唱的費老師和邸慶還邊走邊唱邊給大家打著拍子,揚起了不斷變換姿勢的手臂。
在一旁跟隨的警車緩緩行駛著,幾輛車里的警察分別端起了錄像機,在不停地轉換角度、鏡頭一直朝向行進的隊伍,對準一個個工人的面孔和他們的全身動作,一一細致地錄制下來。
工人群眾根本不理會警察的錄像機怎樣,他們照常在行進,在唱歌,在呼喊口號……
繁華的商業街道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都懸掛著色彩艷麗的牌匾,處處充斥著濃厚的商業氣息,倘若沒有這些商業牌匾的廣告,人們或許以為時光又返回到40年前那激情澎湃的年代,那工人階級當家作主、批斗走資派牛鬼蛇神的崢嶸歲月。
七月初,烈日炎炎,工人們冒著酷暑行進,汗流浹背。因為呼喊口號和唱歌,有的人嗓子變得嘶啞,快到中午,人們又饑又渴。
行進途中,有不少職工半路上參加到游行隊伍里來,這個隊伍已經增加到四五千人。他們來到混江區政府的小廣場上,雖然停止了腳步,但革命歌曲仍在不斷地唱,正義的口號仍在不斷地呼喊。革命口號和革命歌曲相互變換著,數千人的隊伍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喊聲,在不斷地刺激著政府大樓里養尊處優的達官顯貴們,攪擾得他們心神不定惴惴不安。
經過暫短的休息,大家吃點東西之后,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繼續前進,他們經過十幾里路的行軍跋涉,一路高歌地來到市中心的市政府大樓。他們仍在不斷地高呼口號,高唱革命歌曲,他們的口號里增加了要求市領導接見工人代表、要求市委市政府派人與工人群眾對話的內容。
“市長、市委書記——請出來!”
“國資委——請派人出來!”
口號聲響徹云霄,震撼大地。每當呼喊過口號,圍觀的市民跟示威的工人群眾,一起熱烈地鼓起掌來。他們一起鼓掌歡迎市領導出來接待,倘若市領導不便出來,這些含有憤懣情緒的口號,這些震耳欲聾節拍整齊的掌聲,就是喝倒彩,就是對腐敗官員的控訴、抗議和譴責。
市政府大樓悄然無聲卻之不恭地面對這些民怨沸騰、憤懣異常的示威工人群眾,一時顯示不出任何威嚴和莊重。
不過幾天以后,邵連興、費寶棟和邸慶被區公安局警察分別拘捕。工人們成幫結伙地連著數日去公安局門前示威,要求放人。他們仍然在這里高呼口號,在這里罵雜吵鬧,但沒有人出來搭理他們,警察們只是隔著窗戶在樓里竊竊地笑。
被抓去的幾個人半個月以后才放出來。過了一段時間,因為頂替患病的妻子參加游行,而本人不是東鋼職工的邸慶反應有些異常,一些職工上訪的信息和小圈子里的秘密活動情況總是被人泄露出去。大家開始懷疑到他,公安局內部也有人透露說邸慶已經成為線人,他不定期地領取補貼,不時地將工人們上訪反映的問題及情況匯報上去。
原來上邊政府領導包括公安部門并非對他們的抗議完全置之不理、裝聾作啞,而是也在研究相應的對策,并且采取了果斷的措施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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