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斌:長篇小說《鋼城改制變局》續一
九
在東發市,除了東鋼賓館,別處根本不會有這么豪華、這么富麗堂皇的總統套房:外間是會客廳,里間是臥室,里外都有裝飾別致的衛生間。章煥良每次到東發都要在這里下榻。這次宇虹集團二次入主東鋼并且控股重組,7月23日他跟他的部下成小明、申玉駒在東鋼賓館開了幾個這樣檔次的套房。這當然不是為了享受,因為他們是來東鋼辦事的,還顧不上在這里啜茗飲酒,顧不上打開冰箱盡情消費里面的飲料水果。
三伏天還沒有過去,房間里的空調縱然帶來陣陣涼爽,也不能讓人完全遠離暑熱。昨晚從春湖市驅車來到這里賓館已經將近午夜,三個人在一層餐廳隨便吃了點東西,分頭在各自的房間簡單沖了一下涼,便上床就寢。
早晨7點30分,章煥良被賓館的服務電話叫醒,旅途勞頓尚未完全解除,困意還在糾纏。但他還是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本想再沖一下涼,卻沒進那特設的淋浴房,他在衛生間解手、洗漱之前,用手機通知他的兩個同伙到這兒來商談一些事情。
首先來到他房間的是申玉駒——這位已屆40歲,比自己小幾歲的中年人,即使沒有大學學歷,沒有官方才授予的職稱,也被他這個宇虹集團的董事長決定委派到新東鋼集團任東發鋼鐵公司總經理。
“昨晚沒怎么睡,早就醒了。”申玉駒坦率地跟他說,“我在考慮,這次重組怎么才能整頓明白那些中層領導。這些中層我接觸不少,有的工作還真不行,能吃能喝就是工作抓不上去。這樣的我堅決不要,現在就得免職。有的還可以,但不一定忠于職守為咱們出力,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還有一些表現好的能力強的,應該重用并加薪獎勵。”
章煥良對這個宇虹集團剛剛創建時就跟著自己的得力干將,給予很大的希望,他以很信任的語氣鼓勵說:
“ 這次重組由我們控股,我們完全可以單方面確立這些分廠的中層領導人選,無需潘鳳鳴他們認可。本來,黃希林要來跟你我再商榷一下,我也想過不要把關系搞得太僵,多少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走走過場。但現在看來既然我們已經控股,那就不必客氣。你今天一早上班就去廠里直接頒布這份任免名單,免得夜長夢多。不能讓那些無能之輩,那些利用圍鋼經濟給自己撈一把加大采購成本的中層干部,執掌我們私企的權力,敗壞我們私企的產業,我們私企不是養懶漢蛀蟲的地方。我們可以在蓮花城培訓一批干部來大面積更換頂替這里的干部,凡是不合格的有多少換多少,我們應該外派干部進來!”
申玉駒來到章總的會客廳一直站著,畢恭畢敬地聽主子的吩咐,并急于按主子的旨意去行動。他抬腕看了看手表,說:
“現在是早8點,我馬上到到廠里找各個分廠和職能部門的領導談談。”
章煥良擺擺手制止他,對他和剛進門的成小明說:“先一起到下面餐廳吃點早餐,再辦事。”
申玉駒說:“昨晚吃得晚,現在還不餓。”
章總還是勸他:“少吃一點,今天的事很多,中午飯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還是去吃點。”
于是三個人下樓來到餐廳,這里吃早餐的不過三五個客人。申玉駒要喝點粥,但苞米面粥熬得太稀,小米粥里吃出來幾粒細沙子。申玉駒就要女服務員把餐廳值班的負責人找來,女服務員說餐廳領導早晨去外面市場采購蔬菜。申玉駒只得對女服務員訓斥一頓,發了一頓牢騷:
“你們這是什么服務,能夠達到優良標準嗎?你們是不是不想干了?再干不好,我一句話就可以把你們裁回家。在中國,人有的是,三條腿的蛤蟆少見,兩條腿的活人多得去!”
章煥良以隨遇而安的姿態喝了一碗大米飯泡的大米稀粥,吃了一點咸菜,其它油炸的果子、刀魚段等等根本沒動筷子。
他向申玉駒擺了擺手,平和地笑笑,勸解部下:
“算了算了,辦大事的人應該有點肚量,不要太計較這么丁點的瑣事。”
三個人用過早餐走出餐廳時,章煥良告誡部下:
“這次重組不一定順利,但無論如何我們要掌控東鋼,你到下面各個分廠、職能部門,要隨機應變,該軟則軟,該硬則硬。必要時亮劍,顯出咱們的威風來,鎮住那些滋生事端的人!要知道,省市領導都是堅決支持咱們的!”
“好,好!”申玉駒點著頭口口稱嘆地離開,很快走出賓館的旋轉大門。
章煥良和成小明又回到樓上房間。章煥良找出他的挎包,整理里面的文件。不足30歲的成小明,向主子討教起問題:
“章總,這次咱們重組的協議上有幾個承諾:一是不再裁員,二是納稅地不變,三是效益上去要現金分紅,我們真的想兌現嗎?”
仍在整理文件的章煥良抽出兩份材料:一份是剛剛簽過字的二次重組合同文本,一份是省國資委黃主任送給他的一本作為參考資料的《炎黃春秋》雜志。
他翻了翻合同文本,重點審核了成小明說的那幾條承諾,便將合同遞過去,自己又拿起這本雜志說:
“無所謂承諾不承諾,你年齡小閱歷淺,但應該注意到:改開以來,我們的政治家往往是只說不做,或者只做不說。只要我們能控股,真正掌握了任免人事權和財務支配權,落實我們的決策不需要潘鳳鳴簽字以后才最后拍板,那么,我們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承諾也可變通,也可推倒重來嘛!”
成小明若有所思地領悟著主子的點撥,順手翻閱已經熟讀過的合同,然后默默地點頭。
章煥良又將雜志遞給他,略微改換一下話題,說:
“這本雜志中有一篇文章《民主社會主義模式與中國前途》,作者是政治學教授、前中國人民大學副校長謝韜。他發表不少文章,提出現在的中國強勢集團只有‘硬權力’,沒有軟權力——‘只有執政權力沒有話語權’。所以就著重強調中國的補課論,強調代表先進生產力就是能代表社會主義,代表馬克思主義,可以把共產黨改成社會黨,就是要像北歐的瑞典等國那樣在實施民主社會主義,完全保存私有制,保存資本主義制度的框架的條件下,多給工人農民施舍一點福利,以保持資本雇傭勞動的正常運轉、長期運轉。但是我的看法是:當今美國人倡導的全球化,投機賭博新經濟引起金融危機,中國又是勞動密集型國家,是資源、能源出口大國,已經成為美國人的經濟殖民地,只有用工人農民的血汗勞動才能支撐國家GDP的增長,所以不可能給工人農民太多的福利待遇。我們的企業也一樣,不可能不計較工業成本,不可能不搞精細管理。到時候該讓那些工人們,那些管理人員下崗,該裁員裁員,我們也不會手軟,不會當什么大慈善家。所謂社會福利的普遍實施,那應該是政府的事,是國企的事。我們簽了合同就一定要兌現嗎?不過是一種權宜之計,一種暫時的說法而已。那么……”
這時,章煥良腰間的手機響了一陣,他取下來接起:“喂,您好。黃主任嗎?你們要過來,請過來吧。我們在賓館恭候。”
放下手機,客房外有人敲門,成小明走過去開門,笑著說:“怎么,說到就到——這么快?”
然而,進來的是賓館女服務員,是來打掃衛生整理房間的。
成小明面對著要求進門的女服務員,一時猶豫起來,不知在章總發表高見時是否可以讓外人進來打擾。然而,章總主動而爽快地發話:“進來吧,我這還有點事請幫忙一下……”
“先生,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什么事?”女服務員怯生生地問道。
章煥良起身去臥室取來一件襯衣,一雙襪子,遞給女服務員:“我沒有時間,請你替我洗一下。”說著,掏出幾張百元大票,“還請你去商場再給我買一件這個號碼的新襯衫,不用名牌,普通的就可以。再買一打襪子,這雙舊的就不要再洗了,扔掉吧。”
女服務員說:“我正在班上,一時出不去。晚上下班我去買,明天給您帶來,行嗎?再說,您買一般的襯衫,您給的錢太多了,用不了。或者我買了以后找您零錢?”章煥良笑著說:“你拿著吧,不用找零,算是給你點小費,你放心吧。我不會給你說出去。”
女服務員收拾完房間拿著章總的襯衫襪子出去了,緊接著黃希林、徐榮升等人來到賓館的總統套房會客廳。
因為大家彼此早已是熟人,雖說用不著寒暄客氣,但章總還是讓成小明從冰箱里取出冰紅茶、可口可樂等飲料,取出桃、李子、香瓜等水果擺在茶幾上,招待來客。
黃希林、徐榮升、許運來、王金星以及保衛處等人一一坐在沙發上,徐榮升神色略有慌張地對章煥良說:
“今天早晨一上班,辦公大樓前和冶金區又在聚集了不少人。工人們聽說你們宇虹又要來重組,正在鬧事。他們不歡迎你們來,需要我們做一些思想工作。”
章煥良不以為然地問:“他們會鬧到什么地步,只不過像今年3月初那么鬧一把?”
成小明以前曾是負責宇虹集團其他企業的職業經理人,對東鋼的事不很了解,他有些擔心地問:“今年3月初宇虹退出東鋼是因為這些工人們鬧事嗎?”
章煥良漫不經心地輕蔑回答:“那算個啥,宇虹當時是有別的原因。”
徐榮升仍然頗為憂慮地說:“我們不能太大意。這次重組,你們宇虹的承諾應該找個機會向職工們正式宣傳一下,要解除他們的顧慮,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職能部門和各個分廠的領導干部任免應該慎重一些,不要變動太大,要平穩過渡……”
提到領導干部的任免,王金星插了一句:“由宇虹方面確認的干部調整名單,能不能相互商榷一下,先給我們一份,不要急于公布?”
黃希林隨后附和著:“他們東鋼的這一要求不太過分,應該得到你們宇虹的尊重,應該給他們一份擬定名單,相互商榷一下更好。”
對于合作方提出的請求,章煥良不假思索地答復:“這次重組是由我們控股,任免干部當然應該我們來決定,否則,我們花巨資引進臺灣中鋼的ERP系統,全面開展酬薪體系改革和自主管理活動,就要打了水漂,無法落實。跑、冒、滴、漏和居高不下的成本還要放大虧損,拉低新東鋼的業績!”
被駁了面子,徐榮升很為難地解釋說:“章總,您的意思我們也能理解。我們不反對您引進臺灣中鋼的經驗,但考慮到干部職工中的抵觸情緒,您能不能緩一緩,分幾步實施,漸進性進行為好?”
章煥良站起身,將已放入柜櫥里的文件取出找了一份材料,遞給徐榮升,說:
這是已經確定的干部任免名單,今天早上,我已安排申玉駒作為新東發鋼鐵的總經理去廠里宣布。干部調整是我們宇虹重組第一步要干的事情,
也是一項極其重要的議程,否則沒有這一項,其它都談不上。”
坐在徐榮升一旁的王金星探過頭去,來看這份任免名單,感覺調整的幅度很大,裁減干部太多,難免會引起抵制和騷動。這份名單不但將潘鳳明的一些親信精簡下來,而且將一些真正懂業務會管理,又受到職工擁護的干部也排除在外。
王金星看過名單,又順便窺視一下徐榮升的表情反應。他知道這位多年來一直覬覦著潘總職位,卻僅僅分享到一個黨委副書記的徐榮升,在這次宇虹重組已被不合意的潘鳳鳴所拒絕以后,他可能得到一個晉升為正職的機會。但是他畢竟跟潘總混過,彼此有過節兒,有既得的共同利益,并且分廠和職能部門的中層干部中不少人是潘總的親信,同時跟他的關系也不遠,他還要為他們爭取一把。
更讓王金星感到難以理喻和憤慨的,他發現這份名單中所排斥的大部分是原來從事政工口的干部,甚至上次重組時已轉到生產業務方面來的原政工,這次也被裁減下來。這不啻于在拆徐榮升的臺,因為這些干部都曾是在徐副書記的領導下,都曾是徐副書記所寵用的人物。
現在該是徐榮升為這些被裁撤的機構和干部爭取留下來說幾句話了。
然而,徐榮升大有惟恐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擔憂,他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地克制著自己,什么也沒再說地將名單交給王金星。
市政府駐東鋼辦公室的許運來卻伸手將名單截取,因為他曾在東鋼當過政工干部,后來調到市國資委,他了解東鋼的干部情況,也不在乎宇虹會
對他怎么樣。于是他審視一遍名單以后,就毫無忌諱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章總,您這名單人數少了些,再怎么講究減少成本,也不能裁下來這么多人!即使是這些被裁下來的干部什么都不是,做蜜不甜做醋準酸。您不怕會招惹是非,帶來負面效應?”
對有人提出不同意見,章煥良微微莞爾一笑,并不生氣,頗有耐心慢條斯理地解釋說:
“能有什么負面效應呢?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是企業,做的是市場經濟,又不是政府機關,怎么能顧得了那么多社會負擔?昨天省委莫書記接見我們宇虹集團的幾個高管,還一再強調要堅定不移地毫不動搖地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要堅決支持我們宇虹集團這次重組東鋼。讓我們大膽地干,勇敢地往前闖,遇到難題可以找他解決,由他這個省委書記給我們民營私企當堅強后盾。我們怕什么呢?我們什么都不怕!”
對章煥良這種軟中有硬地抬出省委書記來狐假虎威的回復,在座的誰都沒有說什么。冷了幾分鐘的場以后,還是由黃希林打破這種尷尬,他先兀自假笑一番,然后強作解人地打著圓場,明顯地袒護宇虹方面:
“我看章總說的對!民營私企就是民營私企,沒有安置多余的干部職工的義務。他們要嚴格按照市場經濟辦事,講究壓低成本,才能有經濟效益。民營重組國企,應該是一場革命,是一個改開時代的新生事物,難免要有陣痛,有一些人為此應當做出犧牲付出代價。否則,社會不能發展,也無法去代表先進生產力!再說無論民營還是國企,都要搞現代企業制度的公司制,要有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這新三會和老三會,跟黨委會、工會、職工代表大會的矛盾,雖說現在還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但是從發展的角度看,民營私企是最靠近最規范的現代企業,最適應市場經濟的要求。再說不是有一個劉**學者提出**憲章,要在中國實施多黨制,實施美國的民主選舉制、普世價值。其實這種西方的民主制度是比較科學、比較先進的,將來我們國家各方面都要跟世界接軌,很難說不會按這種方式走下去……”
坐在房間一隅的成小明,接過話茬插了一句:“到那時候根本不會出現新三會和老三會的矛盾。”
這時,他的主子章總微微笑著糾正他說:“不用到那時,我們現在的民營私企就認新三會,不認老三會。”
章煥良以一種很輕松很和藹的語氣說出剛才的話,但這句話已讓委曲求全的徐榮升感到十分難堪。這不是要剝奪他作為黨委領導的合法生存權利嗎?這不是要使他這個習慣了唯唯諾諾的政工高級干部即將最后失去往日的那么一點風光嗎?他很局促,氣囊囊地坐著一言不發。其實他心里想說幾句,來表明作為東鋼高管的身份,又怕一不留神說出氣話來讓自己惹火燒身。
驀然,會客室里不知誰的手機響了起來,公安分局胡曉離開沙發去接電話。只聽他“哦——哦”地應了幾聲,關了手機以后,他轉身走進來向在座的領導匯報:
“冶金區鐵道線有些工人在封堵機車,我去現場處理,還需要請示市局領導增調警力!”
十
10年前創建的浙江宇虹集團到目前為止,已擁有控股子公司17家,總資產318.72億元,企業遍布東北、華北、東等省市地區。
宇虹集團董事長章煥良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文革開始的第一年出生的。他父親雖說是一個浙江沿海的普通漁民,但是當他長大念完高中時,還是有條件供他去念考上的大學。因為八十年代中期的大學學費還沒有上漲,從農村考來的大學生還可以享有一定數額的助學金和獎學金。章煥良作為一個在北京商學院學商品經濟的大學本科生,畢業時被分到家鄉一個供銷社當采購員。一個農民的孩子通過上大學擺脫了農村戶籍,吃上了商品糧掙上了工資,有了一個挺像樣的工作。他的這種時運在當地農村,在鄉里鄉親中是很讓人羨慕的。然而章煥良憑著自己的天資聰慧,憑著自己爭強好勝永不安分的秉性竟然在他27歲時辭去公職,下海創辦了自己的實業公司——忠良商貿公司。
當時注冊一個公司的資金,是從他父親那里借來的幾萬元。他父親已六十多歲,幾年來依靠海灘養殖賺了些錢,狠了狠心,將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錢大部分借給兒子辦公司。然而兒子確實很有出息,不過幾年時間便加倍地將借來的錢還給父親。忠良商貿公司實際上是一個依靠倒賣批條為主營的皮包公司。
上大學的時候,章煥良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同學,八九風波時他們一起去天安門廣場靜坐示威,然后一起提前撤出,逃避了可能遭到的喋血慘案。那個同學很感謝章煥良事先對時局發展的理智分析,很佩服章煥良的敏銳反應,以及對政治形勢和經濟發展的判斷預測能力。畢業以后他們經常通信和電話聯系,交流思想、互通信息。九十年代初鄧小平南巡講話以后,全國南北上下刮起了一股全民經商的熱潮。章煥良的同學找到一個在國務院冶金部擔任司級官員的親戚,搞到數萬噸平價調撥鋼材的批條,然后通過章煥良的商貿公司轉手按市場議價賣出去,輕而易舉地賺了中間很大一塊差價。以后接著聯手干,不但找親戚、朋友、熟人,不但搞第一手批條,而且還通過各種關系到處搞二手三手批條,只要有賺頭,只要中間的差價有利可圖,他們都不放手,每次都能得到幾萬十幾萬以致幾十萬。這樣章煥良以倒買倒賣鋼材的批條起家,攫取了原始積累的第一桶金。
一次,章煥良拿著調撥單到河北遵沽鋼鐵廠去倉庫提貨。在那里邂逅了他后來的忠實部下申玉駒。
小時候十幾歲的章煥良去過遵沽。他的一個小姨嫁給一個軍官,后來隨著丈夫轉業到遵沽。寒暑假他到小姨家玩,住過一些日子,認識了表弟的鄰居申玉駒。當時孩提時代的申玉駒對來自南方農村的章煥良很友好,他將自己家的自行車借給章煥良學著騎,將自己哥哥的小人書借給章煥良看,顯得十分淳樸、憨厚、熱情,給章煥良留下很深的印象。
已有將近20年沒有相見,但章煥良還是認出了少年時的朋友。倆人一見如故,中午找了一個小酒館攀談起來。
申玉駒在遵沽鋼鐵廠當過生產一線工人、工段段長、車間主任,剛剛30歲已擢升為一個分廠廠長。但是這個廠面臨著資金緊缺、設備老化、產能低、產品品種單一等諸項問題,已經連續多年入不敷出。
“我們快要砸鍋賣鐵,回家抱孩子啦!”申玉駒向章煥良談到他所在的鋼鐵廠面臨的困境時,苦苦訴說起來:“在我們將要倒閉之際,我們正在尋找物色一個資金雄厚可以收購我們的公司,拉我們一把!現在不是講抓大放小、優化資本結構、產業整合、資本重組、企業改制嗎?無論叫什么,反正能讓廠里工人們正常開資就行!或者有個門路能從銀行貸到一筆款也行。現在國企貸款已不像從前那么容易。”
由這個遵沽國企的虧損找到自己公司經營轉機的出路。但章煥良當時沒有坦露真言,申玉駒卻提醒他可以找到一個可以利用的關系。
“你去跟你姨夫說說,你姨夫現在主管本市銀行的貸款,再幫我們貸一筆款。當然,我們大廠長會給你必要的回扣的!過去我就找過你表弟,從你姨夫那里貸過上千萬。但那時銀行扶持國企,現在壞賬太多,銀行已斷了國企的血脈,再貸款給國企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更接洽更私人化的關系。”
章煥良答應了他的求助。然而晚上到了姨夫家,一提起遵沽鋼鐵廠貸款的事,他姨夫便直接回絕了:“那個鋼鐵廠過去貸過的8000萬,到現在還沒有還上,已經連利帶本超過了一個多億。再說國務院發改委、人民銀行根據朱镕基總理的指示,早就限制或者終止了對競爭性國企的貸款!”
“那么,給私企貸款的政策會寬松一些嗎?比如我這個公司想貸點怎么樣?”章煥良放開膽子問,“我想把遵沽鋼鐵廠租賃下來,如果經營得好,過后我再買斷!”
于是他姨夫先幫他操作將他的公司資金注冊數額提高起來,改名為浙江宇虹鋼鐵廠,然后為他貸來一筆2000萬元的款項。從銀行辦理貸款的同時,他慫恿申玉駒將遵沽鋼鐵廠的內部經營指標、資產存量底數一一提供給他,并且談好了,一旦他將遵沽鋼鐵廠租賃下來,他將聘請申玉駒為主管宇虹鋼鐵廠的生產副廠長。
經過多次接觸,經過對遵沽鋼鐵廠一些中層干部、工人的深入調查和側面了解,章煥良認為申玉駒是一個工作認真負責、肯于實干苦干、為人忠
厚老成的管理干部,可以在遵沽為自己獨當一面,委以重任。
談判比較順利,主要是跟原廠領導擺平關系,滿足他們區區幾個人的個人利益,其他條件都好談好接受。剛剛新注冊的宇虹鋼鐵廠不到一周,就跟遵沽鋼鐵廠簽下租賃5年的合同。這是他章煥良涉及實業生產的第一步。這一步他邁開的步子比較穩妥,安排的也比較周密。當時遵沽鋼鐵廠的老職工把他的租賃也當成了改制,當成了一個民營企業收購市屬國企。因為簽訂租賃合同時,他跟遵沽市經貿委、勞人局相關方面就以前的職工安置問題進行了洽談并達成協議。
協議的具體內容沒有公布出來,但是一線工人們、基層干部們沒有鬧事的罵雜的,他們說:“現在開的工資不比以前少,社保醫保都給交,只是沒有住房公積金,失業保險金,工傷保險金。這就不錯啦,我們知足了!”
租賃合同履行不久,2000年4月,宇虹鋼鐵廠買斷遵沽鋼鐵廠,更名為宇虹實業有限公司。
剛開始起步,生產經營發展勢頭不錯。他通過加強生產管理,壓低成本,通過以前倒賣鋼材的渠道,給國企單位的業務人員以略高的回扣,獲得了供不應求的銷路。加上資金流轉順暢,工廠的生產經營銷售周而復始,形成了良性循環。企業實現扭虧為盈,除去償還貸款,尚有可觀的盈利剩余。
一年以后,同行的一個朋友向章煥良介紹長山省蓮花城鋼鐵廠的情況。他去考察時恰巧看到這個廠上千職工正拉著大隊去市政府靜坐示威請愿,要求政府出臺相應政策,補償拖欠已久的工資、社保、集資款等等費用數百多萬元。因為這個廠已連續五六年虧損,資不抵債,經營難以為繼,近2000多工人沒有活兒干。
正當這個廠職工準備進省進京集體上訪時,章煥良經全面了解、勘察、分析該廠的潛在產能和產品優勢,決定再以先租后買的方式進入。
自從章煥良接受這個爛攤子,宇虹以全員接受全廠在冊職工,使蓮花城鋼鐵廠職工很快拿到了拖欠的債務,也拿到了改制轉換身份的安置費。不到兩個月,這個已經奄奄一息的鋼鐵廠全面恢復了生產。
不是因為有什么妙手回春的良策,也不是因為有什么力挽狂瀾的能量,更不是因為有往往能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只是因為國家調整了金融財政政策:當時的銀行貸款從面向國有企業為主轉向民營私企為主。況且,這時的章煥良早已學會了通融,使出渾身解數,從中央到地方,廣泛結交權貴,逐漸建立了通暢的融資渠道。國有企業無米下鍋,像嗷嗷待哺的孩子,貸不到資金就開不了工,國企職工就沒飯吃。能夠貸出款來又能替國企墊付拖欠職工債務的私企老總章煥良,使企業正常運轉的資金得到保障,便成為一時救急的人物。儼然文革時工人群眾批判劉少奇在解放初期宣揚散布的剝削有功論:資本家不剝削工人,工人沒有飯吃,資本家越剝削,工人生活越有保障。現在的剝削有功論又在國企改革新形勢下得到了死灰復燃。瀕臨破產、虧損嚴重的國企因為私企的兼并改制而獲得“新生”,工人們又能正常上班生產,又能領到區區每月1000元的工資。工人們似乎應該感恩戴德厚謝這位救企業于水火之中的“功臣”、“施主”。
負責償還企業拖欠職工的工資、社保、集資款等款項,負責支付企業職工從國有為民營的轉換安置費用,從一開始就使章煥良感到是份外之舉,感到這是一種額外的包袱。他根本不想承擔,然而不承受這種負擔,他就不可能完成他的資本運作。既得不到國企原有的設備、技術,又得不到原有的品牌效應。他用不多的流動資金啟動的固定資產,使他得到了事半功倍的好處。況且那么多的國企職工也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不滿足他們的基本要求,他們要集體上訪鬧事,讓他的并購功敗垂成、功虧一簣。
隨后經過短短五六年時間,章煥良收購了15家瀕臨破產的國有企業。依靠對市場機會的敏銳捕捉和甘冒風險的大膽出擊,作為資本運作的高手,他的多次收購使他擁有的資產陡然增加。宇虹集團已發展成為一個年銷售收入達400 多億涵蓋鋼鐵、造船、機電、采礦業等產業的重工帝國。
最后幾年收購國有企業,章煥良放開了膽量,更加獲得了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他不再許諾償還原有企業內欠職工的債務,不再承擔職工轉換身份的安置,不再承諾全員接收,只保證錄用“主體在崗職工”。2005年初,宇虹集團并購重組長山省最大的國有企業——長山冶金集團,得到55%的控股權。2005 年秋季,宇虹集團又瞄上了長山省國資委代表東鋼投來的橄欖枝。
控股長山冶金集團,章煥良首先提出的條件是:該國企在重組前勢必自我改制,先將企業職工身份置換完畢,將主輔分離開,將企業內欠債務償還清楚,或者厘清企業債務由政府認證并確認還債人。宇虹集團入主長山冶金集團不負任何前期債務,也不安置任何裁員,不支付任何職工的工齡買斷。
入主重組前就使宇虹得以脫身于巨額的內欠和企業包袱,是宇虹自此以后重組其他國有企業的新模式、新標準。同樣重組東鋼,也絕不能例外。
這件事辦得非常有把握,2005年時任長山省省長的莫奇志,早就給他這個私企老總吃了定心丸。
那天,莫省長邀請他這個私企老總去省政府大院的小樓,向他坦然地說:
“我們省政府已召開專題會議研討過宇虹重組東鋼的問題。你們就放心大膽地干吧!根據目前的國家經濟發展規劃,鋼鐵業要整合要淘汰落后產能,我們也要充分利用國家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的政策。東鋼技術裝備比較落后,而且連年虧損,年產700 萬噸鋼已不符合鋼鐵業調整提高產能的要求。東鋼要實現健康發展,需要積極靠近戰略投資者,加快改革重組的步伐,對自身進行升級改造。需要積極主動靠近你們這種私企民營的戰略投資者進行合作,就不能挑三揀四,該作出必要的讓步就得讓步,該妥協就得妥協。一切為了加快國企改制,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大局。這是我們省委、省政府,今年要完成80%國企改制任務的戰略部署,是我們重要的政治任務。
“東鋼是我們省屬的大型國企,東鋼改制是我省國企改制的重點一環。經過省政府的專題會議討論,我們已答應你們宇虹提出的幾個前提條件。你們也要拿出一定的資產和資金來。東鋼在重組前完成主輔分離、全面裁員、轉換職工身份、職工償還拖欠債務等等任務。這樣清除障礙,你們的重組就可以順暢進行,如果不是這樣,還有什么問題,你們可以提出統籌考慮解決……”
章煥良說:“我們今年初重組長山冶金集團時,有的職工煽動罷工、上街游行示威,煽動上訪圍攻市政府,多虧省市領導親自作出重要批示,派出警力抓捕了為首的幾個煽動鬧事的工人,又開除了幾個,將擴大的事態鎮壓下去。我們這次重組東鋼,會不會再出現此類情況呢?”
莫奇志聽到這里,站起來拍著章煥良的肩膀,爽朗地笑著說:
“放心吧,如果東鋼職工中也出現了煽動鬧事者,我們省市政府照樣會派出警力,我們的專政機關是有力量的。該抓捕就抓捕,該嚴懲就嚴懲。我們的公安和武警就是為改革改制保駕護航的。對那些破壞社會穩定,擾亂社會治安的人們,我們嚴懲不貸,絕不姑息!”
這樣章煥良心里有了底數,不論是長山冶金還是東鋼,他們的工人們縱然是成千上萬地多,也不會怎么樣。因為他們沒有話語權,沒有談判能力。即便是要求召開職工代表大會,仍然可以分化他們,蒙騙他們。至于這種做法是否違背一個人的良知,他已經顧不過來考慮這個問題。這些年,他已忘記了什么叫良知、良心、道德、仁愛、慈善,他只想著利潤、想著自己所擁有的資本增值,股份比例擴充。這種對資本的貪婪的追逐已經讓他肆無忌憚,忘乎所以。
想想這些年自己鳥槍換炮,境況大為改觀的洪福齊天、時運造化,他不能不慶幸自己遇到了好政府好政策,遇到了能處處為他們這些私人企業家著想的高層領導,遇到了能夠代表他們私人企業家訴求利益的學術精英們,遇到了國企改革改制為私企重組提供的好時機。
然而在外人面前,他非常忌諱別人稱他的發跡是資本運作投機的結果,他說他的成就主要不是來自并購重組國企,而是來自他學會運用臺灣中鋼的成本控制、精細化管理、差異化產品等諸多武藝。
他曾擺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自鳴乖巧地解釋說:
“我們也不想收購這些破爛廠,但在國有鋼鐵企業收購的夾縫中,能允許我們收購的只有這些廠子。不是我們要去占什么便宜,而是人家政府、人家企業職工求到我們,讓我們去危難之際拉他們一把,讓他們的企業恢復生產,大家都有一碗飯吃!”
“那你們也算是臨危受命,具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啦?”不知交談的對方是嘲諷還是恭維。
“那當然,那當然!”章煥良只能從好的方面去領會,面部顯露出一種怡然自得的神氣。
作為長山省政協委員參加相關會議,章煥良有時聽到有個別委員議論國企職工下崗的困苦,議論兩極分化貧富差距太大,有的職工因為看不起病,交不子女的上學費而跳樓自殺的時候;又有別的委員反駁說:“這是很正常嘛,改革是新生事物的誕生,就是要出現陣痛,就是要付出一定的成本。北大著名教授張維迎說過,不改革不改制,國企就像一根根冰棍就要自己化掉。與其讓它化掉,不如把它賤賣掉。再有一個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還是全國的政協委員呢,他也公開說:國有資產怎么改制?在改革過程中,國有資產的流失是必然的,不必大驚小怪。為了達到改革的目標,必須犧牲一代人,這一代人就是3000萬老工人。8億多農民和下崗工人是中國巨大的財富,沒有他們的辛苦,哪有少數人的享樂?他們的存在和維持現在的狀態是很有必要的。”
坐在一旁的章煥良很欣賞這些著名學者、經濟學家為改革所做的辯護。看來這些年他所操練的資本運作完全是合理合法的,是有一套權威理論家建樹的理論作為依據的。他為聚斂財富所赤裸裸地裁減工人、壓榨工人收入、掏空國有資產的原罪形象也是無需特意掩飾,無需懺悔恕過,譴責自己什么。
無怪乎,對于他的崛起發跡,有些人背地里叫他中國的拉克什米.米塔爾。米塔爾是現代全球鋼鐵巨頭。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米塔爾收購了俄羅斯和東歐的一系列經營不善的國有鋼鐵廠,以一套低成本提高效率運作市場,使企業扭虧為盈。因為其大膽采取的裁員措施,甚至不惜被當地工會冠以“冷酷殺手”的稱號。
試圖做中國版的米塔爾,已經成為章煥良的夢想,成為他魂牽夢繞的夙愿。
但是資本運作不可能完全一帆風順,一向謹慎從事的章煥良也有跌跟頭,也有遭遇過滑鐵盧的失敗之旅:2004年6月,正處于籌備期的寧海宇虹鋼鐵公司,成為國家環保部門重點查處的違規鋼鐵項目。在這種情況下,章煥良投入十幾億占有40%的股份,本來還打算投入10 個億從而達到控股的目的,但是遭到國家相關部門的查處,就不得不請求地方政府出面斡旋、游說,雖然項目直到2006年才部分保留下來,但不得不將控股的股東出讓給當地國企,自己退居次席。
在浙江海寧有所損失,宇虹就想在長山省東鋼將損失補償回來。幸運的是素有莫大膽著稱的長山省莫奇志已晉升為省委書記,也許因為背景深,得到尚方寶劍可以力排眾議,極力鼓噪私有化,抱定殺出一條血路的決心,在長山省掀起一股股國企改制的浪潮,決意將800 多戶國企在一年內全部完成改制任務。像東鋼這樣的省屬大型國企也就在劫難逃,為宇虹并購重組提供了天賜良機。
將近2005年底,宇虹跟東鋼簽署了重組改制協議,使宇虹占足了便宜。一是要求宇虹集團出資8億元資金的條款,宇虹卻沒有及時兌現,一直拖了三年以后才到帳6億元;二是2001年宇虹用1000多萬元買斷的蓮花城鋼鐵被高高地評估為6億資產;而東鋼的1、2、3號高爐雖然到了折舊年限,但由于連年分別投入數千元大修,仍可完整如新地進行正常運轉,卻在這次資產清查中被評估為零資產,其他幾座高爐加起來才評估為900萬元。而這種在國有資產評估中存在的讓人詬病的現象,完全是省國資委以致省委領導偏袒的結果。
宇虹跟東鋼重組以后,章煥良派駐他的得力干將申玉駒任東鋼的副總經理,執掌東鋼的財務和經營管理權。利用這兩項權利,申玉駒遵從他章煥良的旨意將新東鋼的更多資金轉移到一個產品定位為熱軋基板、耐候鋼、管線鋼為主的精品鋼新基地。在2008年上半年房地產行情看好的時候,他讓申玉駒安排蓮花城鋼鐵廠生產熱銷的利潤豐厚的建材鋼,而將生產特種鋼的生產任務全部拋給了東鋼,使新東鋼的生產進度和成績考核無法正常完成。
2009年3月初,宇虹要從外地招進的5000名農民工派到東鋼,來頂替東鋼原有的在崗工人。第一批500 名已經到了東鋼進入工作崗位。東鋼的干部中有人故意透露了宇虹入股時的8億元資金并未到位的機密,引起了東鋼工人的廣泛不滿。接連兩天發起3000多人到辦公大樓前的廣場集會、抗議,并組織游行示威,要求宇虹撤出東鋼。
正是這個時候,宇虹真的撤出了東鋼。一次朋友聚會,不知就里的外界人士酒后飯余隨便談論起來,當面提出質疑:宇虹是害怕東鋼工人鬧事才分手的。而章煥良卻狡黠地微微一笑,不默認,也不辯解。
于是又有個跟他比較要好的朋友分析說:從2008年6月國際市場上鋼材價格暴跌,但此前頭一年預訂的鐵礦石價格一時難以調整,因此東鋼陷入“生產越多就虧損越多”的怪圈,到2009年2月虧損一度高達10億元。宇虹是由于效益差而退出,后來市場效益轉好,又可以再進去。所以效益好壞是決定宇虹退出或進入的主要原因。
但是章煥良還是默不作聲地微笑一下,居心叵測地瞟了一眼對方。
后來,當大家走散了,只剩下章煥良和那個要好的朋友單獨在一起,章煥良才神秘兮兮地告訴他:
“今年3月份,我們退出東鋼,那是狠狠地賺了一把便宜的。一是根據退出時股權分立的約定:宇虹將獲得長山精品鋼基地和東鋼原有的礦山所有權。二是去年我們從澳大利亞進口的一大批量的鐵精粉訂購價是1600元/噸,而船沒到岸市價就跌了一半,由此虧損10個億。因為我們此時果斷退出,這10個億的損失所造成的虧損負債就算不到我們頭上。如果我們日后再進去重組擴股,不是就跟我們無關了!你明白嗎?我們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有利可圖的!”
一經點撥,那位朋友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贊。
其實,多少了解東鋼資產的人都明白:在宇虹退出之前,東鋼剩下的優質資產就是長山精品鋼基地和礦山資源了,這次退出,宇虹將這兩項都占為己有。但在雙方合作的4年期間,宇虹幾乎將東鋼所有的資金都投向精品鋼基地,已投入40億之多。估計再投入20多億元可達到年創13億多的經濟效益。為了籌建這個精品鋼基地,除了占用大部分流轉資金,還挪用了來自東鋼供應商的貨款。
為什么章煥良這么青睞這個精品鋼基地呢?精品鋼基地的重要性在于這是個促使企業升級的機會。以前東鋼、宇虹生產的都是寶鋼、首鋼等大公司不屑于生產,利潤和附加值較低的粗鋼,或建筑用鋼。而這個基地是完全生產高附加值產品的,其300萬噸高附加值產品遠比東鋼目前生產的600萬噸粗鋼利潤要高得多。因此這樣一個有著無限發展前景的項目,卻被長山省國資委分撥給宇虹私企所有,另外劃撥給宇虹所有的礦山資源也是稀缺資源,此前,東鋼的核心優勢就是擁有自有礦山,生產成本要比其他鋼鐵企業低得多。縱然以后產能擴大,需要進口鐵礦石,也可以用自有礦山彌補很大虧空。因為礦山是東鋼的“后路”,精品鋼基地是東鋼的“前途”,宇虹的退出就讓東鋼陷于進退兩難之間。
現在到2009年7月,宇虹又決意再次入主東鋼,擬定以10元資金,和原來歸東鋼所有的礦山,向東鋼集團控股,持股達到65%。
一想到自己的宇虹集團僅僅用10億元資金就可將股權從36%增加到65%,想到這不是又占到一個大便宜嗎?章煥良從內心里對莫書記充滿感激之情。但他多少有些納罕:無論是一個堂堂的省政府領導還是中共省委領導,為什么會對自己這個私企老板這么言聽計從?自己對他的報答并未全面進行到位,人家就對自己這么投入,這么傾囊相助?
當然,跟這么幾個少數省部級高官交往,章煥良是舍得投入的。了解內情的人知道:在2008年的胡潤富豪榜上,章煥良以200多億的身價位居中國鋼鐵業富豪前幾位。為了成全自己飛騰而起的大業,他可以舍出幾個億十幾個億去交際,去打拼感情投資。雖然他對自己的日常生活要求低得令人驚訝:因為在他發跡的遵沽,他并沒有購置房產,仍住在曾經是他辦公室的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宿舍里;他沒有買過任何豪華轎車,對名牌幾乎一無所知,一雙皮鞋直到穿出了洞,仍不在意。為了積累個人財富他不是舊時代的吝嗇鬼,不是法國巴爾扎克筆下的葛朗臺老頭。
但他沒有時間和精力為自己的日常生活消費著想,他愿意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運作資本增值,只要能使自己成為空手套白狼的資本運作高手,占到國企更多的便宜,他如醉如癡、殫精竭慮、忘乎所以,整天滿腦子里想的只有他的資產,他的公司股份。
趙劍斌
201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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