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人”“理性人”理論是這些年最流行的人性論和認識論。根據這兩論,“人”的腦子即指揮部由一把算盤構成,每次舉手投足都是算盤劈里啪啦的結果,人是“算盤人”。應該說,算盤人在人類中占相當的比例,劈里啪啦在人類行為中占相當的比重。但這種理論只照顧了一部分事實卻遺棄了另一部分事實,屬于偏癱型理論。另一部分事實是:很多人在很多時候并不聽從算盤的調遣。不會水的人在跳水救人的那一刻,顯然就不是“算盤人”。不過在主張“算盤人”的人眼里,跳水救人的人跟本就不能算正常人。所以,要讓他們相信自己的理論有偏頗,還得舉更“正?!钡睦?。那就舉“粉絲”吧。
最典型的“粉絲”是明星演唱會上搖星星棒的觀眾。燈一黑,無數彩色的“情絲”在明星腳下搖曳;燈一亮,一人一副肝腦涂地的表情就像是統一發的。粉絲差不多就是戀人,只不過是單戀而已。在人的一生中,戀愛是情感的高峰,情感的高峰掉個個兒,就是智力的深坑。這種坑乃“理不到處”,由激素、內分泌擔任處長副處長,智商150的掉下去也能摔成250。兩年前我曾在一個坑的坑邊遭遇一群粉絲――張愛玲和李安的粉絲。我拿出算盤一五一十地跟他們扒拉《色?戒》,但他們根本聽不進去。張愛玲明明既說了男女又說了家國,坑里的粉絲卻只看到男女。我經過三下五除二告訴他們李安的師傅是日本毛片,坑里的粉絲卻怎么看怎么覺得我有毛病,后來李安劇組的人介紹先進經驗說他們專門調閱了日本A片,我補充了這條信息還是沒用,粉絲就是粉絲。到這個地步,我開始同情起張李二位。據報載,有一回劉德華被一枚巡航導彈一樣飛來的女粉絲撲倒在臺上,差點粉碎性骨折;還有一回西部某省女粉絲的爹爹竟以一死來爭取女兒跟劉德華見面的機會。劉德華還有李安、張愛玲,他們其實也都夠倒霉的。
最近我去了趟湖北東部的蘄春,瞻仰了那里的李時珍墓。所謂“瞻仰”,不過是看看、站站、轉轉,心存淡淡的敬意罷了。韓國一位女明星張娜拉也在那兒,她可沒我那么輕松隨意,而是全副披掛——身上仿佛裹了兩床緞面兒被子,由爹爹陪著一招一式一絲不茍地跪拜“李圣醫”。怎么會這樣呢?據說也是被“粉絲”逼的。據說有一天小張在韓國電視上的談話節目里聊天聊到了老張,說爹爹慘淡經營,生意十分不易。想必小張也是小鐵梅的粉絲,辮子一甩,慨然要為爹爹分挑生活的重擔,說爹爹爹爹莫蹉跎,沒錢我這就去中國。這句話前一半是家庭倫理,后一半是市場經濟,合一塊就是東亞模式,按說不應該有任何問題,結果卻出了大問題。那后半句像地震波一樣迅速傳遍了小張的中國粉絲。粉絲們從坑底躍出坑外又落入坑底,人仰馬翻,大哭大叫,非要小張向中國人民謝罪不可。剛剛還是被人民幣包圍,轉眼就要被人民幣拋棄,這樣的事變擱誰都得麻爪,別說小張姑娘了?;艁y中老張望見了鎮宅的寶貝——老丈人留下的一函《本草綱目》,頓時有了靈感。于是父女跟著靈光千里迢迢奔赴飛機都不落的蘄春,在漠漠輕寒、霏霏細雨中來到李圣醫墳前,向李老前輩——自然“包括”李老前輩的全體同胞——行了“全套韓式跪拜大禮”。
這件事平心說,冤枉小張姑娘了。人家小張姑娘是個賣唱的,賣唱的哪個場子好賣就去哪個場子賣。中國這兒的場子由于黨中央的英明打理,如今比哪兒的場子都好賣。原來背井離鄉四處找場子的,如今全都哼著《我還是愛北京天安門》重返《北京的金山上》——還有二三線城市的銀山。全世界賣唱的也都蜂擁來到剛剛掛牌的“中國場子”一展歌喉,那男聲女聲、獨唱合唱、軟嗓高腔,豈止《今夜無人入睡》,走穴的人哪夜不是夜貓子?豈只《今天是個好日子》,昨天也是好日子,明天更是好日子,天天都是好日子!想一想唐代長安嘉年華上西域舞伎、幻人的表演,哪里比得上今天的盛況。再想一想賣唱女去美國救不了爹爹,去日本救不了爹爹,去中國就一定能救爹爹,這不等于帶領全世界大合唱“千好萬好不如中國那邊好”么?風景這邊獨好的中國人應該為了小張嘴和腳的二重選擇再重獎一批,再醉倒一片才對呀,怎么倒氣得不行呢?問題是這些不是一般的中國人,而是坑里的中國人。坑里人見了仙女似的小張,便以為小張真是仙女,于是按仙女的標準等著欣賞小張不愛錢光愛中國。小張是韓國賣唱的,不愛錢光愛中國她肯定做不到。她唯一能做到的是不說愛錢光說愛中國。明星虛偽而分裂的人格,在相當程度上是坑里人的作品。其實在這方面,絕大多數明星都在跟粉絲默契配合,共同做戲:只要明星不是急得在舞臺上就和主辦方結款點票子,粉絲就能繼續朝著碧波仙子的方向去想象明星,感受明星。這次小張的粉絲所以生小張的氣,就是因為小張不小心穿了幫,讓他們演得好好的戲演不下去。
中國的政治家實行只做不說的政策確有智慧,他們大概也是看透了人心人生常在坑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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