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經常聽到一個詞——“民粹”。
這個詞什么時候容易出現呢?大家注意觀察,只要網絡上出現針對某種社會現象的集中批判的時候,尤其是這種批判的對象還是朝著某個領域的“精英人士”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人疾呼起來:“民粹、民粹,這是民粹”。
其實他們口中的“民粹”,無非指的是批判的聲音里夾雜著的一些違背常識、輸出情緒、道德綁架之類的現象。而他們疾呼“民粹”的時候,其實也不是單純地反對這類夾雜著的現象,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借著這些現象來反對批判這件事本身。
我們這篇文章,還得詳細聊聊關于民粹這事,這樣大家也好分辨什么才是真正的民粹。
一、
說起民粹,還得從它的誕生源頭,即19世紀四五十年代,俄國的一場民粹運動說起。
那時候的俄國還處在沙皇封建專制統治之下,大家都知道,建立在這種小農經濟上的封建統治,其統治總是充斥著暴力和迷信,所以廣大農民反對這種封建統治的手段里,往往也會充斥著暴力和迷信。簡單說就是:不僅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而且是你用什么手段壓迫,往往就會激起什么樣手段的反抗。就像我們歷史上的義和團運動一樣,統治階級天天喊著“君權神授”、“上帝之子”,他們還非得管這叫帝王之術,而農民一旦喊出什么“刀槍不入”、“降妖伏魔”,他們就管這叫封建迷信,做人不能那么雙標不是嗎?
俄國農民反抗封建的沙皇專制也是這樣,一開始帶有強烈的自發性質,暴力和迷信、混亂和失序無不有之。但這個階段的反抗跟所有的農民起義都沒什么區別,跟后來演變出來的民粹主義那是完全不同的。
隨著斗爭的繼續,隨著馬克思主義傳入俄國,這種農民斗爭的自發性逐步走向自覺性。一批俄國的先進知識分子開始融入到農民運動中,嘗試著領導俄國農民運動和農民斗爭。這些知識分子發起了一場“到民間去”的運動,號召俄國的先進知識分子,都能夠去到農民中間,融入農民的生活,并領導農民革命,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社會。
直到這個時候,這些“到民間去”的俄國先進知識分子們的嘗試和設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具有進步意義的。
但是隨后他們設想的局限性就逐步地暴露了出來。
原來,在俄國農村,存在著大量的農民互助社,他們那時候管這種互助社叫“村社”。這種村社原本是建立在私有制的基礎上,是農民之間用來對抗農村地主殘酷壓榨的一種互幫互助的合作組織。于是,“到農村去”的這批知識分子里面,就有人設想是不是可以通過農民的這種農村革命斗爭,以村社這種帶有部分集體性質的合作社為基礎,繞過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
這個思路聽起來是不是多少有點熟悉?有沒有一點像后來我們熟知的跳過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
其實這里面的差別大了去了。
當時俄國“到民間去”的這批知識分子提出這個構想以后,馬克思非常謹慎的給予了這種方案是否可行的思考和回答。
我們都知道,馬克思主義里面有一個著名的階段論,即歷史發展的普遍規律是從原始社會到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再到共產主義社會,其中社會主義屬于共產主義的一個過渡階段。
但是是不是所有的國家歷史都要經歷這五個階段呢?有沒有可能在俄國,通過農村村社直接跳過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呢?
這絕不僅僅只是一個理論問題,更是一個實踐問題。
馬克思從俄國村社革命的實踐中分析:俄國的農民革命面臨著兩個巨大的困難,一個是封建主義,一個是資本主義。怎么理解?
首先,封建專制下的農民經濟,實際上就是分散的小農經濟和個體手工業經濟。這一根本特點決定了農民最大的需求就是從地主的手上分到土地,同時獲得耕種土地的自由,他們就喜歡這種小生產,就喜歡自己有一塊土地就好。農民就其本身而言,能否提出更進一步的社會化生產主張呢?又能否提出集體化、公有制等社會主義的主張呢?不能,絕不可能。
當時所有的革命實踐都證明,這種思想意識只能由無產階級的先鋒隊提出來,并灌輸到工人和農民里面去。
所以,這就決定了,如果農村的村社革命,不是無產階級來領導,而是由農民階級來領導,什么都按照農民提出的主張來革命,是不可能從村社真正走向集體化,走向公有制的。而且,農民的小生產特性,小私有特性,是很難真正組織起來強大的革命力量,反對當時強大的俄國封建統治的。
其二,這種小生產革命即使成功,那么它能不能抵御住資本主義的浪潮呢?也就是說,它能不能跨過資本主義而過渡到社會主義呢?
不能,絕不可能。原因是,即使農民打倒了封建專制,把土地從地主手里奪過來,但是農民階級無法自己跨過小生產,他們的經濟生產模式仍然還是分散的小農經濟。這種小農經濟的生產力,如何能擋得住資本主義的工業化生產?這很顯然是天方夜譚。如果說社會主義的生產方式,就是農民階級所向往的個體小生產,那么這種生產無疑是倒退的,還不如資本主義來得進步。
所以馬克思當時把這種跨越資本主義,直接進入社會主義的設想,比喻為跨越“卡夫丁峽谷”,意思就是它是極其難以跨越,極其困難的。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毫無辦法呢?當然不是。
要解決這個極大困難唯一的途徑和辦法,就是把農民革命納入無產階級的領導下,在推翻俄國的封建沙皇統治過程中,實現無產階級專制。實現無產階級專政以后,再把農村分散的個體小農經濟組織成社會化生產的公有制經濟,以社會化生產的方式來發展農村經濟,這樣農村的經濟才可能跳出小生產的局限,超越資本主義生產力的規模,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跨越“卡夫丁峽谷”,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
列寧后來不但繼承了馬克思的這一觀點,而且在這基礎上發展了這一觀點。他從俄國農村的發展歷史中看出,俄國農村不但已經產生了資本主義經濟,而且已經分化出了農村資產階級和農村無產階級。這個時候如果仍然妄圖通過農民階級來領導農村革命,仍然妄圖在資本主義已經侵入農村的現實情況下,通過小生產革命跨越資本主義,過渡到社會主義,只能是空想。
無產階級,只有無產階級能夠完成“跨越卡夫丁峽谷”這一歷史使命,農民革命不能由農民階級來領導,而只能由無產階級通過其先鋒隊來領導。農民革命應該與無產階級革命一起推翻封建統治,然后在無產階級的領導下走向集體化,機械化的生產模式,從而克服小生產的落后,才能真正實現跨越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
發起“到民間去”運動的那批知識分子里面,提出通過俄國村社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的主張的那批人,后來被列寧稱為俄國的“民粹派”,最早的“民粹”一詞,以及民粹主義便由此而來。
它的含義其實是非常容易理解的,民粹、民粹,以民為粹,人民是國家的精粹,字面含義就是那么簡單。但是當我們知道了它的歷史含義以后,就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演變成了“惟民是從”,人民說什么都是對的,群眾想怎樣辦就怎樣辦,所謂的先進知識分子,卻完全成為了群眾運動的尾巴,甚至是群眾的錯誤意見,也毫無批判的加以接受。
列寧所批評的俄國民粹派就是這樣,他們認為領導農民革命的只能是農民階級,農民喜歡分散的小農生產,那就滿足他們的小生產,他們喜歡完全的民主,那就給他們完全的民主。其結果,就是使得俄國的農民革命沒有力量,別說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就是俄國的封建專制統治他們也推翻不了。后來俄國農村的村社革命,在封建勢力的圍剿之下失敗破產,民粹主義的思潮也就成了強弩之末了。
然而一個多世紀以后,歷史的回旋鏢又轉了回來,一批所謂熟讀馬列的學者,開始重新解釋“民粹主義”的含義,竟然又掀起了一輪修正“民粹主義”的思潮。
二、
從“民粹主義”歷史的源頭來看,其實是非常清楚的。馬克思和列寧從來沒有反對過一個落后的并保留著大量封建小農經濟的國家,是可以“跨越卡夫丁峽谷”,也就是跨越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的。
他們反對的僅僅是俄國民粹派試圖通過農民階級的領導,試圖在小生產的基礎上來完成跨越資本主義的艱難任務,因為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列寧舉過一個例子:一個小生產的農民,在面對資本主義的社會化生產力的條件下,當他一年的收成還抵不上在工廠工作半年的情況下,你如何令他不甩開土地,而走進資本主義的工廠呢?這種情況下,誰試圖把農民綁在土地上,誰就是反動的。
而要真正實現跨越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直接進入社會主義,就必須由無產階級來領導革命,并實現無產階級專政。實現了這個專政以后,就必須改造封建小農經濟,集中資本來發展工業,發展農村的機械化和集體農場,這樣才可以擺脫小生產,擺脫資本主義的發展階段,從而進入社會主義。
從我們自己國家的革命歷史來看,毛主席正是這樣做的,這個艱難的過程也確實如馬克思所比喻的那樣,如同跨越“卡夫丁峽谷”。
我們的新民主主義革命之所以新,就是因為它不是農民階級領導,更不是資產階級領導,而是無產階級領導。在這個過程中,毛主席領導大家反對過“極端民主化”現象,改造過人民軍隊中的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打造出了一支區別于歷史上任何農民軍隊,任何資產階級軍隊的人民軍隊,一支被無產階級思想武裝起來的人民軍隊。
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基礎,有了無產階級政黨的領導,有了無產階級思想武裝起來的人民軍隊,才有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
這個革命的第一步勝利以后,我們隨后又進入到了社會主義的改造階段。因為有了無產階級政黨的領導,所以可以集中力量和資本,在不對外掠奪的情況下,完成了社會主義工業化的基礎建設,用三十年的時間走完了資本主義國家上百年甚至幾百年走完的工業化歷程,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但是后來一批所謂熟讀馬列的學者專家,卻把“民粹主義”的歷史,“民粹主義”的含義加以修正和歪曲,把“民粹主義”解釋成一切試圖跨越資本主義發展階段,而直接進入社會主義階段的做法。
照他們那么解釋,那我們從社會主義改造開始的歷史,我們跨越資本主義發展階段的歷史,也就是我們前三十年的歷史,全成了民粹主義的空想,甚至毛主席也被他們打上了民粹的標簽。
有了這個修正后的解釋,自然而然地就可以得出結論,我們必須要“補課”,補什么課?當然就是補上資本主義發展的這一堂課。這樣一來,就為發展資本主義提供了理論依據了,不但是理論依據,還是所謂的“馬列主義”的理論依據。
這些“馬列主義者”們應該開一堂課,取名“修正課”,專門教別人怎么修正一個名詞,怎么修正一種理論,怎么修正一段歷史。
所以讀到這里,可能很多讀者已經感覺出來了,今天寫這篇文章,并不只是在討論民粹的定義,這其實沒多大意義,我想寫的是一段關于民粹的歷史,不僅是民粹的來源史,更是一段民粹的修正史。
今天網絡語境里的“民粹主義”,其實早已脫離了這個詞最早的歷史環境了。但是有一點并沒有變化,就是任何一種社會思潮總是當時某種社會矛盾的反映。面對這類集中批判的聲音,是尋找其背后的社會矛盾,誠懇的指出其缺點和問題?還是站在高高的岸上指手畫腳的批評?還是完全站在其對立面進行反對和指責?
每個人對于這三項都有選擇的自由,只不過這種自由無一不是其階級屬性所規定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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