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若水
(一)是覆滅,還是永生?
朱學勤先生有部著作叫做《道德理想國的覆滅》,是研究法國大革命的。單是從這名目就知道,朱先生對道德理想國是持否定態度的。法國大革命是有道德理想國追求的,只是與之相伴的,卻是雅各賓專政。當然,我們現在已經不講雅各賓專政的必要性,而只去指責它的恐怖了。然而,在哪個大革命的時代,沒有恐怖呢?用恐怖去指責革命,雖然可以披上人道主義的外衣,但實在非常幼稚的。我們要看的是,道德理想國究竟好不好?而要判定道德理想國的好壞,我們首先要弄清楚什么是道德理想國。道德理想國的人們自然擁有非常高尚的道德,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等等;總之,人們關于道德的一切美好理想,都將出現在道德理想國里。但是,道德理想國也有不好的一面,那就是它用崇高的道德來約束所有的人。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達到非常高尚的道德境界呢?我想,這是很難的。也可以說,達到高尚道德境界的只有少部分人,大多人的道德未必就壞,但是若說非常高尚,也不見得。我們知道馬克思是主張人的全面發展的,那么追求道德高尚,是不是人的全面發展呢?很顯然,道德高尚只是人的一方面,人的全面發展是豐富多彩的。但是,在歷史上,人的全面發展,并沒有追求道德高尚有號召力。因為若講人的全面發展,那必然是“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竟自由”,而若追求道德高尚呢,那就有了學習的榜樣。所以,只有追求道德高尚,政治家才能大有作為。雖然政治家未必有多么高尚的道德,但是他們總是號召人們向道德高尚的人學習。大家都去追求高尚的道德了,那這個社會的道德就會高尚起來。但是,我講過,大多人離道德高尚的境界是非常遙遠的;他們即便使出吃奶的勁兒,與那些樹立起來的英模,還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此以來,大抵只有自慚形愧,無地自容,要深刻反省了。其實,對道德理想國的追求,會導致對心靈的專政的。你不崇高,我偏讓你崇高;你不高尚,我偏讓你高尚;你不大公無私,我偏讓你大公無私;你不舍己為人,我偏讓你舍己為人。其實,崇高、高尚、大公無私、舍己為人,并不錯,但一旦成為強迫,那我們就失掉了最為寶貴的自由。其實,道德理想國在法國大革命的實踐中確實失敗了。一方面,它導致了對心靈的專政,另一方面,它也毀滅了道德理想國的追求者。對心靈的專政,當然不會為以思考為天職的知識分子歡迎,也不會為人民群眾歡迎,因為道路以目,畢竟是很可以悲哀的事情。那么,為什么追求道德理想國的人,也會為道德理想國所毀滅呢?我想,這和對心靈的專政是分不開的。我們知道,被專政的滋味并不好受,既然你對人家專政,人家也會反過手來,對你專政。而專政本身,是不管你有沒有崇高道德追求的。當羅伯斯庇爾把丹東推上了斷頭臺,他自己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也許,道德理想國的覆滅,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所謂覆滅,只是事實,而不是價值判斷。如果說這里面有什么價值判斷的話,那也是負面價值。所以,我們要重新認識道德理想國的價值。也可以這樣說,道德理想國,不是覆滅了,而是走向了永生。如果說道德理想國覆滅了,那就是說它已經沒有絲毫的價值,而只能充當反面教員了。但若讓道德理想國這個反面教員講課,它講的全是正面的東西。所以,用覆滅,去否定道德理想國,不僅得不償失,而且顯得非常滑稽。道德理想國,會永遠存在于我們的信念里,會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如果有誰否定了道德理想國,那就意味著否定了人類最美好的情愫與最崇高的追求。即便主張人性是自私的人,大抵也找不出舍己為人,無私奉獻,有什么不好吧。我覺得,朱學勤先生《道德理想國的覆滅》所研究的是法國大革命,但意思不只在法國大革命吧,正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也是追求道德理想國的;那么,文革中的道德理想國覆滅了嗎?我的回答,同樣是,不是覆滅,而是永生。我們現在不講徹底否定文革嗎?可為什么不否定它所追求的大公無私,舍己為人呢?我們不但沒有否定它,而且現在還是講大公無私,舍己為人,這不證明否定文革的徒勞嗎?
(二)向虛偽開戰
如果要問道德理想國最大的敵人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說:虛偽,或者說偽善。偽善是所有罪惡中最大的罪惡。因為它披著道德崇高的外衣,但做的卻是卑鄙自私的勾當。道德理想國并不懼怕那些罪大惡極的人,因為罪大惡極的人會引起人們的道德義憤,而這更成就了道德理想國的崇高。但是,偽善就不是這個樣子,它是道德理想國的蛀蟲,而且是從內里蛀蝕道德理想國。我們知道,偽善可以享受最高的榮譽;因為在偽善沒有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之前,在人們心目中何等的崇高啊。就像文革中的林彪,整天“三忠于”、“四無限”,誰又能夠想到他就是在背后捅刀子的人呢?如果沒有林彪的自我爆炸,中國的當代史是什么樣子,恐怕還真不好說。文革時期的林彪,確實擁有了偽善的性格,而偽善又是最可憎惡的。為了印證一下這種偽善,我們看一下梁漱溟先生在“批林批孔”時所放的狂言:
“我的批林,與眾說不大一樣。我認為林彪沒有路線,談不上路線,無路線可言。所謂政治路線,應該有公開拿得出來的主張,如劉少奇的主張就很多,不管怎么錯誤,但他敢于說出來,公開提出,并自信是對的,這才夠得上路線。而林彪的路線又是什么呢?不但我看不出,回答不上來,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因為他公開說的全部是假話,用假話騙取信任,是說假話的第一能手!誰能找出林彪的公開主張呢?我認真找過,沒有發現。有是有一點,比如設國家主席、天才論,是他拿出來的,但仍然是個幌子,是假話。他自己想做主席,故意說必須讓毛主席當主席。這還是不敢見人,不能見人的黑話。就是‘571’工程紀要,也是藏著的事,不敢見人,見不得人,這算什么路線?無路線可言!如果林彪直接對毛主席講,要設國家主席,你不當,我來當,才象一個光明男子!那也還算一個主張,一種路線。現在這樣算什么,能算什么路線?林彪的一套都不是關于中國前途的公開主張,他的一些理論、方法、手段,都不是他的真意所在。他的真意是想自己當主席,而自己又不公開說。林彪是個陰謀家,他沒有人格。所以事發后毛主席告誡大家: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
“在林彪破壞毛主席正確路線這個意義上,我也可以承認中共黨內發生了一場第十次路線斗爭,但林彪本身我認為不存在什么路線,夠不上路線。一個政治家為國家、民族之前途設想而提出的公開主張,才夠得上路線。路線是公開的,可以見人的!不敢見人的,不是路線!從做人的角度說:光明是人,不光明是鬼!林彪就是一個鬼,他夠不上做一個人,沒有人格,這就是我對林彪最嚴厲的批判!而劉少奇、彭德懷不是這樣。劉少奇的主張很多,都是公開的。彭德懷也有公開信給毛主席,他對黨的路線、政策有懷疑,公開提出自己的主張。他們的錯誤只是所見不對。但他們都有為國家、民族前途設想而提出的公開主張,是明明白白有路線,夠得上路線的。說林彪有什么路線,那是抬高了他。”
“我不能說屈心話,不能象林彪那樣,說的一套,做的一套。耍兩面派沒有比林彪裝得更像。《語錄》是他編的,在沒有敗露之前,似乎馬列主義沒有人比他學得更好。林彪欺騙了毛主席,毛主席錯認了林彪,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林彪叛黨叛國,要謀害毛主席,自取滅亡。至于林彪是不是要走孔子的路,行孔孟之道,我卻不敢相信。我不認為林彪是受害于孔子。”
“多年來,我是一直與中共領導求大同,存小異的。我的思想恐怕要比林彪復雜,不是那么簡單,但我是公開的,光明的,而林彪則利欲熏心,專搞陰謀詭計的。我堂堂正正是個人,而林彪身敗名裂,不夠做人的資格!”
(摘自汪東林《梁漱溟問答錄》)
文革是要向虛偽開戰的,沒想到卻造就了林彪這樣偽善的人,這大抵是有違初衷的罷。梁漱溟是在人格上否定林彪的,這自然極為深刻;如果有林彪這樣虛偽的人存在,那道德理想國,恐怕永遠都是虛花泡影。但是,對于林彪,又是不能完全否定的,因為他畢竟有功于中國革命,至于文革中變壞,那只是被權力欲腐蝕了。人并不是生來就壞的,林彪雖然善始,但卻沒有善終。
(三)走向真誠
道德所以自立的基礎就是真誠。可以說,沒有真誠,就沒有道德。一種道德,在開始確立的時候,往往是非常真誠的。但隨著這種道德的確立,虛偽的因素就開始不斷地滲入。虛偽是真誠道德的最大蛀蟲。而一旦虛偽占據了這種道德的主要方面,這種道德離滅亡也就不遠了。我們知道,有所謂的新道德、舊道德。新舊道德自然是有本質區別的,甚至新道德在許多層面顛倒了舊道德。我們對封建舊道德的攻擊,可謂是深入骨髓,在五四時代,就講吃人的禮教。禮教吃人,也就是封建舊道德吃人。封建舊道德何以吃人呢?也就是用所謂的忠孝節義去束縛人。忠是愚忠,孝是愚孝,愚忠、愚孝實在會毀掉這種道德的信奉者。《二十四孝》,這在封建時代是何等的美德,但在反封建的浪潮中,卻只會讓人想到血淋淋的畫面。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這血淋淋的畫面居然消失了,《二十四孝》又成為了中華民族的美德。在封建時代,自然是以孝治天下的,而我們現在呢,也發現所謂的“孝”實在是好東西。如果說舊道德是吃人的,那新道德會不會也吃人呢?有人說了,這是什么話呢,既然是新道德,那自然好得不得了,又怎么會吃人呢?所謂的道德吃人,那不過騙人的鬼話罷了。然而,在不知不覺中,五四的傳統就被否定了。其實,不只舊道德吃人,就是新道德,也未嘗不會吃人。人們建立一種道德,自然有極大的真誠,但誰能夠保證這種真誠,不會蛻變成虛偽呢?況且,即便最偉大的道德,也會成為一種枷鎖,一種束縛,而且還是精神的枷鎖,靈魂的束縛。我們看看歷史,就知道,那些為道德所表彰的模范,雖然有可歌可泣的地方,但似乎崇高的道德反倒淹沒了他們的真性情、真血性。也許,他們并不具有這真性情、真血性吧。以前,我非常欣賞一個說法,那就是以真性情、真血性重建道德。但現在卻知道,所謂的重建道德,確實天真了些。重建道德是道德家的事,可歷來道德家幾乎都是偽善的別名。道德,不道德的,大抵并沒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人有真性情、真血性。也只有真性情、真血性才是真的。什么都能偽,但性情不能偽;什么都能假,但血性不會假。在道德虛偽的時代,最容易出現真誠的反道德者。有的人聽到“反道德”這個名目,很可能要視為洪水猛獸。但是,“反道德”,并不意味著沒有道德,更不意味著道德敗壞。因為真誠的反道德可以成為一種新道德,雖然它拒絕成為新道德。魏晉時代是非常迷人的,而所以迷人,就在于它那真誠的反道德傾向。嵇康是“非湯武而薄周孔”的,湯武、周孔是儒家道德的神圣人物,非薄他們,實際上就是非薄儒家的道德。不過,說實在的,儒家道德在歷史的長河中,已經漸漸失掉它的真誠。沒有真誠的道德,別說非薄,就是徹底打倒它,都是可以的。當然魏晉時代不可能像五四時那樣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但是,只要講“非湯武而薄周孔”,那已經讓人非常欣喜了。實際上,也是有一個通例的,那就是真誠的反道德者往往會成為道德的英雄。我們知道,法國的盧梭,并沒有極好的道德,甚至許多行為都是可以指責的,但是他卻成為了道德的英雄。這是為什么呢?那就在于他的真誠。他是真誠地向著虛偽的道德開戰的。盧梭在他的《懺悔錄》中樂于自表為大罪人,往往在這方面渲染夸大了;不過,倒也有豐富的外在證據說明他欠缺一切平常道德。這件事并不使他苦惱,因為他認為他永遠有著一副溫情心腸,然而溫情心腸從來沒有阻礙他對最好的朋友有卑鄙行動。溫情的心腸再加真誠,簡直可以無敵于天下。也許,盧梭正是憑借著這,向虛偽的道德開戰的吧。不過,這也給人一種不好的印象:一個人即便沒有多么好的道德,甚至有許多道德的污點,只要真誠地向虛偽的道德開戰,那就可以成為道德的英雄。如果說道德的英雄,竟沒有平常的道德,那又如何讓人信服呢。當然,盧梭太偉大了,他的偉大可以讓人們忽略他道德的污點。也許,他的真誠,足以掩去一切污點吧。一種道德的新生,有賴于真誠;道德理想國的建立,同樣有賴于真誠。所以,為了道德理想國的永生,就走向真誠吧。
(四)自由的鐘聲
道德理想國是用崇高的道德來約束所有的人。那么,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具有崇高的道德嗎?從潛在來講,自然是可以的。我們古人說:“人皆可以為堯舜”,又說“圣賢滿街走”。但這,又只是潛在,我們不可能要求現實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具有崇高的道德。原因很簡單,崇高的道德,只是一種理想的道德境界,恐怕古往今來圣賢都不曾到達過。連圣賢都不曾到達的道德境界,我們卻用來約束普通人,這豈不是太過分了么?說到底,道德理想國本身就是一種烏托邦主義。但是,有太多人執著于這種烏托邦主義了。道德理想國,并沒有什么不好,可以說完美無比;但是,這種完美無比的東西,是可以帶來災難的。具有崇高的道德,對于普通人來說是難上加難的。然而,那些執著于道德理想國的人,又是使盡渾身解數讓每一個人都具有崇高的道德。如果實在做不到,說不得,也只有棍棒伺候了。我痛苦地發現,所謂的道德理想國很容易滑向專制王國,甚至可以說道德理想國本身就是專制的王國。崇高的道德理想何嘗有錯,但用專制的手段去推行崇高的道德就錯了。有人說了,目的崇高,手段不妨卑劣。而實際上,并不是那個樣子,卑劣的手段會褻瀆崇高的道德。因為執著于崇高的道德,而不惜采用卑劣的手段,那就會從根本上敗壞崇高的道德。而對崇高道德的敗壞,勢必引發強烈的憤世嫉俗的情緒,正所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你自己可以講卑劣的手段是服務于高尚的終極的。但大家只會看到你卑劣的手段,卻看不到它所服務的高尚的終極。即便是大家能看到它所服務的高尚的終極,卻也未必原諒這卑劣的手段。如果道德理想國成為或者就是專制的王國,那它本身就會變得非常可怕。我們是反對專制的,無論這種專制有多么崇高的目的。我們并不反對道德理想國,因為我們并不認為崇高的道德有什么錯,甚至讓每個人都具有崇高的道德,也不失為一種善心。但是,我們卻憎惡由此帶來的專制。法國大革命時代的雅各賓專致,何嘗不是為了實現道德理想國呢?但是,在所謂的道德理想國中,難道只有絞刑架和斷頭臺么?法國大革命的初衷,不是追求自由、博愛、平等么?絞刑架、斷頭臺是不是背離了這種初衷呢。有一幅名畫,叫做《自由引導人民》,但是在為自由而戰的過程中,每一步都是鮮血。這也并不是說,我們被流血、恐怖嚇破了膽,而只是說,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在革命的時代,崇高的道德與人道主義往往是相互沖突的。革命者要有崇高的道德,要有偉大的獻身精神,但是道德高尚、獻身于革命,就可以完全不顧及他人的生命么?人道主義情愫,許多時候被描述為假惺惺的,但是在假惺惺中,同樣有人類最善良的愿望。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革命者,才是道德高尚的人。如果道德高尚,淹沒了人本身,那這種道德高尚還有什么意義呢?我們知道,馬克思主義所追求的并不是道德理想國,而是人的全面發展。人的全面發展和道德高尚并不是一個概念。可以說道德高尚只是人之全面發展的一個方面。如果只單純地追求道德高尚,那就不是人的全面發展,而成了片面發展。但是,我們又必須注意一個事實,那就是人的片面發展在大革命的時代,又是無可避免的。因為在艱苦的革命條件下,它就是要求革命者具有崇高的道德,具有偉大的獻身精神,甚至革命者的崇高道德、獻身精神會成為革命勝利的最大主觀因素。我們知道,革命是與專制尖銳對立的,但在革命反對專制的過程中,它卻漸漸地與專制同構了。如果講道德理想國是專制王國,那無疑會讓革命者傷心的,但是許多事實,又似乎無法否認。我們當然渴望道德理想國的永生,但是我們更渴望聽到自由鐘聲。如果說在大革命的時代,人們不具備全面發展的條件,而只能片面地追求道德崇高。但在和平的年代,人們就有理由擺脫追求道德崇高的片面,而致力于人的全面發展。可以說,自由的鐘聲,就是為了人的全面發展。我們有理由把前人的追求,變成今天的現實。但是,人真的能夠全面發展嗎?這同樣是一個重大的疑問。
(五)民主的號角
近代民主的號角是誰吹響的?毫無疑問,是由盧梭。本文并不想討論,盧梭所謂的民主究竟是什么,也不想理會什么眾意、公意。但是,有一點卻是很明白的,那就是民主并不等于正確,民主所憑借的是人多勢眾,但是人多勢眾又能說明什么呢?我們古代就有“三人成虎”的說法,三人都能成虎,那人多勢眾,又會成什么呢?我并不想否定民主的合理性,民主當然是合理的,但我們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勿因群疑而阻獨見”。人多了,自然七嘴八舌,各說各的理,但這樣又能做什么事呢?所以,除了講民主,還有所謂集中。集中并不是取消民主,而是為了把民主貫徹下去。即便最完美的民主,也不可能使人人滿意。使人人滿意的民主,大抵是不存在的;真正的民主,只能使大多數人滿意。民主是內容,還是形式,實不好講的。古希臘的雅典不是講民主制度么?可為什么卻處死了并無罪過的蘇格拉底呢?而德國的希特勒不也是通過民主上臺的么?我們現在雖然追求民主,但事實上并不迷信民主,因為我們知道,所謂民主也是有污點的。民主不過一種政治的形式,當人們對政治本身失望的時候,標榜民主又有什么用呢?清末的預備立憲,搞出的不過是“皇族內閣”,這不是騙局,又是什么呢?而文革時代講的是“大民主”,所謂“大民主”,實在是把人民群眾凌架在官僚機構之上。有人民群眾的大民主,還有官僚機構的民主么?于是,在一些人眼里,文革實是最沒有民主的時代。不過,從一定意義上講,人民群眾的大民主確實會導致一些人民主的淪喪。人民群眾的大民主實際上等同于暴力革命的。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官僚機構是民主的工具,它是人民群眾用來履行民主權力的。而所以要把人民群眾凌架在官僚機構之上,那只有一個緣由,即官僚機構不再是人民群眾履行民主權力的工具,而走向了民主的反面。既然走向民主的反面,那只好不使用這工具,繞開這工具,而實行直接的“大民主”了。當然,我們現在是否定“大民主”的,也許否定“大民主”不是否定民主本身,而是否定過了頭的民主吧。過了頭的民主,就是暴力革命。也許,并不是所有的暴力革命都值得肯定吧,譬如文革,既然大家都否定它了,那就是不值得肯定的。我們所要求的自然是真正的民主,而真正的民主都是有一定程序的。用暴力革命去取代民主程序,顯然不合適。我在想,所謂的道德理想國和民主的追求是不是相互沖突的呢?我們知道道德理想國是用崇高的道德來約束所有人,而這似乎無可避免地導致專制,甚至可以說,道德理想國就是專制的王國,而與專制的對立項就是民主。如此說來,所謂的道德理想國和民主的追求是相互沖突的了。但是,道德理想國,就不需要民主嗎?民主本身就排斥崇高的道德嗎?道德理想國是一種烏托邦,而烏托邦的美好又是確信無疑的;于是,烏托邦的設計者便要不惜一切代價,讓所謂的道德理想國變成現實。這個邏輯是非常強捍的,也許強捍的邏輯正是專制的學理根源。崇高的道德有什么錯?道德理想國,更是美好無比。但為什么我們不可以讓道德理想國有點民主的精神呢?有人說了,民主的精神會消解崇高的道德。我們知道,并不是人人都可能擁有崇高的道德,因為太過艱難,而擁有崇高道德的人,只是極少數人,甚至只是那些圣賢。也就是說道德崇高的人在民眾中是占少數的;如果實行民主,那這些道德崇高的人,勢必會被孤立起來。我們知道,民主的基本原則是少數服從多數,所以道德崇高的少數必然服從道德不怎么崇高的多數。道德崇高的命運,只是服從道德不崇高的人,那這道德崇高還有什么吸引力呢?如此以來,不正是民主的精神消解了道德的崇高么?所以說,道德理想國真要建立,它所依賴的不會是民主,而只能是專制。道德高尚的人,成為統治者,只有這樣,道德崇高才有吸引力。中國古人講內圣外王,而希臘的先賢也講,讓哲學家成為國主,即哲學王,這不是沒有緣由。我所以講道德理想國的永生,而不是覆滅,這自是別樣的價值判斷。當然,我決不是講伴隨道德理想國的專制的永生,而是道德理想本身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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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