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康的十連跳，究竟是誰的錯　　

——兼駁十連跳與它的內部管理無關　　

東方衛(wèi)視報道，“經深圳市公安局寶安分局證實，21日清晨富士康一名員工墜樓身亡。這是今年以來富士康科技集團第十個墜樓的員工。”　　

看了這則搜狐視頻的報道之后，筆者的心情十分沉痛，為什么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非要選擇這種極端的跳樓方式來了結自己短暫的人生呢？是一時的精神錯亂，還是什么重壓的逼迫？　　

一、對富士康十連跳與其內部管理無關論調的追問與質疑　　

帶著這個思考，筆者在各大網站的名博里，圍繞這一悲劇的博文迅速地瀏覽了一遍。概而言之，有的陳述事件之經過，有的哀其之不幸，有的說跳樓與其內部管理無關，還有的論及到其軍事化管理的原罪……可謂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那么，這種富士康的十連跳，它的真正根源又是什么呢？它究竟又是誰的錯呢？　　

為什么這種十連跳又如期地發(fā)生了呢？對于鳳凰網的名博秦建中的這一追問，一些深圳市的官員與富士康的高管們總是從人的精神層面尋求這種悲劇的根源，說什么這樣的十連跳主要都是一些員工的精神錯亂所致。這種政府與企業(yè)如此口徑一致的對外解釋，有著這樣一種明顯的好處，那就是把這種悲劇發(fā)生的原罪從自己身上推卸得一干二凈。這樣也就用不著追究其政府的勞動監(jiān)察與企業(yè)的內部管理的過失與責任了，一切都是那些精神錯亂員工的錯。　　

這種口徑一致的對外解釋，我很難相信竟然會出自一些政府官員的口。要知道，你們可是一些人民的政府啊！你們應該替自己的人民說話啊！怎能跟在富士康高管們的尾巴后面鸚鵡學舌般地重復著他們替自己推卸責任的話呢！　　

這種荒唐的解釋，其實根本就經不起邏輯的正常推敲和血腥事實的反駁。十個連跳的員工難道都精神錯亂了嗎？他們?yōu)槭裁丛谀銈兏皇靠档膬炔抗芾碇芯皴e亂了起來？　　

試想，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在進入你們的富士康之前有過精神錯亂的病歷記錄嗎？他們都健健康康地進入你們的公司，為什么會在你們的內部管理中都一個接一個地精神錯亂了起來？他們的花季和青春對待自己的人生本來都充滿著夢想和追求，為什么進入你們的公司就變得悲觀絕望了呢？一個人如果不到生不如死的窘境，如果不到難以存活的絕路，是不會匆匆地以其極端的方式了結自己的生命的，就像韓國的前總統(tǒng)盧武鉉所做的那樣。　　

由此可見，富士康的十連跳絕不能簡單地歸之為那些員工的精神錯亂，它的真正根源如果不從現(xiàn)存的制度層面上去尋找，那么就只能從富士康的內部管理以其零零散散披露出來的資本對勞動的血腥盤剝上去尋找。　　

二、資本的血腥管理與工人階級的運命：現(xiàn)實與歷史。　　

有的網友把這種軍事化管理下的富士康比喻成新版本的血汗工廠，這樣的稱謂一點也沒有錯。　　

用軍事化的管理辦法加強員工的勞動紀律，這似乎也沒有大的過錯，其中的可行性也還可以舉出一些國際上的先例進行佐證。比如、我們的近鄰日、韓等國就極普遍地采用這種旨在提高勞動效率的內部管理方法。但是這種軍事化的管理方法也不能用的太過了，而必須有所節(jié)制，要讓它里面充滿著更多的人性化的溫情和關切。畢竟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也都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們都有著自己的夢想和追求，都有著自己的人格和尊嚴，絕不能把他們僅僅當作專替資本掙錢的役卒牛馬呼來喚去，說打就打、說罵就罵。在企業(yè)人性化的內部管理中，要充滿著平等、民主、關切、溫情等人道化的東西，要讓員工們體面地勞動、體面地生活。如果這樣管理的話，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還會對自己的未來悲觀絕望嗎？　　

問題是這種野蠻、血腥的軍事化管理，它根本就沒有把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當作人來看，只是把他們當作替資本掙錢的牛馬來役使，就像夏衍筆下的包身工那樣，沒有人格、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民主。這種辦法打著“效率”的幌子，把員工對管理的絕對服從、絕對遵守當作鐵的紀律，把員工對領導訓話和打罵的絕對順從、絕對忍受當作不可悖逆的戒律。一切都是必須的，就像《鄉(xiāng)村愛情》中的劉大腦袋侍奉他的董事長王大拿時所做的那樣。不論管理上的要求多么苛刻，也不管勞動條件多么惡劣、勞動時間多么漫長、勞動強度多么緊張，作為這種管理下的員工都不能口出怨言、說個“不”字。否則犯了戒律，就用加倍的罰款、工資的克扣、勞動的延長、日夜的加班、保安的群毆等慘無人道的招法進行身心上的雙重摧殘。搜狐視頻曝光的富士康保安一窩蜂式地群毆其員工的畫面，只是這種血腥、野蠻的軍事化管理的一個縮影而已。　　

在對珠三角經濟圈勞動用工條件的數據統(tǒng)計中，每一年5、6多萬的斷指記錄，就足以可以看出它們那里的勞動時間、勞動強度已被用到了極限。一個員工在生產的流水作業(yè)中往往要同時看管好幾部高速運轉的機器，稍稍跟不上它的作業(yè)節(jié)奏，指頭就可能被活生生地切斷。而我們的工廠主為了自己的資本貪欲、為了自己賺更多的錢，往往也總是在拼命地把工人的體力和精神用到它的生理極限。各種生理機能的未老先衰，就是這種資本的血腥壓榨與高強度勞動的一個孿生兒、伴生物。　　

在論述資本對勞動的血腥壓榨與盤剝上，馬克思的《資本論》是一個極佳的參照物和教科書。在馬克思的分析中，資本榨取剩余價值的辦法有二，一是延長剩余勞動時間，二是提高工人勞動強度。在資本的原始積累期，延長剩余勞動時間是其最主要的剝削方法。但經過西方工人運動的堅決斗爭，這種剝削勞動的方法已不再使用了。在科技進步的推動下，勞動的精細分工、生產的流水作業(yè)以及產量的層層加碼，現(xiàn)已成為它們提高工人勞動強度的主要方法了。　　

現(xiàn)在，西方工人的勞動時間已遠遠低于每天8小時這個自然的限度了。然而中國這個用資本主義的辦法管理社會主義企業(yè)的地方，卻把這兩種資本剝削勞動的基本方法給綜合地使用起來。既把工人的勞動時間通過加班加點的隱蔽形式延長到每天13、14小時這種生理上的極限位置，同時又通過幾個流水作業(yè)線的一體化配置，而把工人的每一刻神經都繃得緊緊的，而難有半刻的清閑。年輕力壯、有勞動能力，能夠繼續(xù)充當資本賺錢工具和役卒的，就接著干；血汗榨干的、勞動致殘的，不能再替其繼續(xù)賺錢的一律走人。一切就是這樣冷冰冰的。在這種資本與勞動的關系中，工人并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沒有自己的人格、沒有自己的尊嚴，充其量只是生產機器的一個附屬物，一個專替資本賺錢的工具和役卒而已。　　

對于現(xiàn)代工人的這種可悲運命，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中，曾專門對此作出了自己的分析。盧卡奇在對《資本論》的研究中認識到，資本主義的異化勞動，把工人階級的一切屬于人的東西都給剝奪了，他們剩下的屬性純粹就是一個生產機器的附屬物，它的運命就是守候在機器的旁邊，緊跟著它的節(jié)奏，茫然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而枯燥、無聊地聽任著這種資本物化之物的役使。　　

而如今，在中國對資本主義的和平利用中卻無所不用其極。資本主義在現(xiàn)在所不敢用的東西，比如勞動時間向生理極限的延長，勞動的低報酬支付，血腥野蠻的軍事化管理等，卻照樣拿來在自己這里肆忌無憚地使用著。這樣的使用把中國的一些企業(yè)變成了赤裸裸的血汗工廠。　　

在記者對富士康高管的采訪中，這些披著人皮的狼竟然還拿出一些數據，替自己的血腥剝削進行著無恥地自我辯解，說什么我們的用工沒有違反國家的法律法規(guī)，支付的工人工資也沒有低于最低工資標準，加班加點我們都給工人支付了加班費，根本不存在所謂的血腥剝削問題。　　

在這種可恥的自我辯解中，我們可以看出它們的員工勞動時間肯定是很長的，支付的保底工資也是很低的。如果勞動工資不是很低，工人又何以日夜不停地加班加點而拼命地掙著自己的血汗錢呢！在對勞動的血腥剝削中，富士康的招法要比它的西方前輩們精明不少。它們把工人的基礎工資壓得低低的，然后再通過支付超時加班費的辦法，利誘那些掙扎于生計線上的工人們自愿地加班加點，拼命地為自己多掙點錢。如此拼命地勞作，其勞動報酬恰恰不低于國家規(guī)定的最低工資標準。看吧，我沒有違法用工吧，工資也是按照最低工資標準足額支付了吧。真是精明啊。　　

在這種長時間、高強度的勞動中，既有勞動的血腥監(jiān)工，又有資本的無聲強制。說的再直白些，在這樣的勞動中，沒有對工人勞動安全的關切，沒有對工人身心健康的掛懷，沒有對工人人格尊嚴的尊重，沒有對工人超強勞動的高酬補償。這里有的只是對領導管理的絕對服從，對管理刁難的絕對忍受、對勞動血汗的無償奉獻、對管理憋屈的絕對吞咽。進了這種血腥管理的工廠，就只能聽任資本的役使，讓你干啥就干啥，讓你獻身就獻身，一切都不能有半點的悖逆。要是犯了血腥的戒律，輕則罰款扣工資，重則群毆暴打。有血汗的繼續(xù)榨，沒有血汗可榨的就攆走。這樣地獄般的生活，又怎能不讓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悲觀厭世、絕望輕生嗎？　　

對于這種血汗工廠的血腥管理，山西的黑磚窯、宋山木的強奸門，就是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個個活證啊！　　

在宋山木的陰暗心理中，員工不過就是自己的工奴或性奴，叫你干啥就必須干啥，叫你啥時獻身就必須啥時獻身。且不說這種企業(yè)內部分配的驚人差距，就單單這種屈辱的非人待遇，也足以讓這些花季、青春的員工滋長起這種絕望輕生的念頭。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富士康的十連跳其根在于它們對自己員工血汗的血腥壓榨和非人道化的血腥管理，絕對都是我們的市場化改革沒有預見性地對資本的剝削欲進行有效節(jié)制所自我招致出來的禍。　　

三、未來的整改與工人的體面勞動。　　

亡羊補牢，猶未遲焉！對于富士康的這種十連跳，我們的政府不能再無動于衷了。它以后應怎么辦呢？我想它的第一要務就是節(jié)制資本的剝削欲和非人道化的血腥管理，嚴懲工廠主對自己員工人格、身心的各種傷害。具體說來，一要通過自己的勞動監(jiān)察，敦促各個企業(yè)改善勞動條件，加強內部管理的人性化設計，幫助工人實現(xiàn)自己的體面勞動。二要通過企業(yè)內部勞資分配比率的巡查監(jiān)管，控制管理層的自定薪酬和自主分紅，以此減低企業(yè)管理層的天價高薪，提高工人的勞動報酬，推進企業(yè)經營成果在勞動與資本之間進行更合理、更均等的分配。三要通過企業(yè)工會的建立和獨立監(jiān)督的支持，依法維護工人的合法權益，阻止企業(yè)管理層的血腥管理。四要通過政府勞動監(jiān)察代表的派駐，日夜不停地監(jiān)管企業(yè)的用工行為，調解企業(yè)內部的勞資沖突，促進企業(yè)內部和諧經營。　　

當然，這個勞動監(jiān)察的代表與企業(yè)內部的工會，都必須是經過工人的自主選舉而產生，并對他們負責。這些勞動監(jiān)察及其工會的代表可以按照工人自己的意愿進行隨時地撤換和罷免。在推進企業(yè)內部的和諧經營中，中國的市場化改革必須在企業(yè)內部的自我管理上引進一種資本與勞動的分權制衡機制。依靠這樣的分權制衡，讓工人可以通過自己選舉的工會參與到企業(yè)內部的自主分配與日常管理之中，監(jiān)管和阻止管理層的自定薪酬、自主分紅以及各種非人道化的血腥管理，依法維護自己的勞動權益。無論什么性質的企業(yè)，都必須依法建立這種獨立的工會，并依靠這種工會維護工人的各種勞動權益，監(jiān)督企業(yè)的管理層傾聽和尊重工人的各種合理訴求。　　

只有這樣，企業(yè)的員工才可能實現(xiàn)自己的體面勞動、體面生活，而不至于淪為企業(yè)權貴的工奴或性奴，富士康的十連跳悲劇才可能盡快地休止下來。　　

總之，富士康的十連跳，其錯在于資本對勞動的血腥壓榨，其錯在于政府忽略了自己對資本剝削欲的節(jié)制以及對企業(yè)內部自主分配的監(jiān)管。如果我們的政府能夠勇敢地直面自己的這一改革失誤，并按照上述的建議進行積極的整改，胡總書記對工人體面勞動、體面生活的關切，也許很快就能得到圓滿的解決。　　

　2010年5月22日　初稿于論道書齋        胡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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