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壓抑的人群正在逃離
田 申
數據顯示,深圳每年的自殺人數已經超過交通死亡人數。而自殺的多數原因就是抑郁。一個人的自殺可能是個體的緣故,許多人的輕生無疑是要從社會找原因。
看看深圳這個城市的一些現實生活:房價高漲讓人焦慮異常;工作壓力讓人喘不過氣;缺乏歸屬讓人心靈空虛;治安問題讓人神經衰弱;價值單一讓人渴望逃離;情感糾紛讓人沮喪無比。
深圳曾經是中國城市發展的典型樣本,它集納了諸多地方走向城市化的特征。如今,深圳也是滋生抑郁的典型場所,其抑郁模式,也將會在諸多的城市和城市新移民中間發生。
我要去當農民
今年30歲的鄭文鋒2002年來到深圳,很快就開了一家小型的機電設備維修公司,然后又成立了海爾星級服務中心,并投資一朋友開的小廣告公司。這三項業務,每個月能給鄭文鋒帶來4-5萬的收入。依靠這些收入,鄭文鋒買了兩套房,幾輛車,在同齡人當中,不失為一個成功者。
“可是我不快樂!”學醫的鄭文鋒覺得自己干的事自己并不喜歡。“剛來深圳的時候,還很有干勁,可后來,這種干勁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我的那個機電維修公司,現在是我的堂弟在打理,我自己已經三年時間沒有去開拓客戶了。海爾星級服務中心也轉包給別人了。”
今年以來,鄭文鋒讓自己閑了下來,很多時候將自己關在住房里,看碟、打游戲,或者出去K歌、喝酒、洗腳按摩……燈紅酒綠之后,鄭文鋒會覺得很空虛,“總之情緒很不好,越來越抑郁。”
讓鄭文鋒情緒低落的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感情生活沒有著落。“父母親經常逼著我結婚,我也想結婚,可是沒有合適的。”為了找女朋友,鄭文鋒加入了一個交友網站,先后與6-7個女孩有過接觸,但都無功而返。“深圳的女孩,太現實了。”
鄭文鋒說,他厭倦了深圳這個城市的虛偽、浮躁。鄭文鋒的理想,是帶著女朋友,回農村修一幢小別墅,再建一個農場。“不再有城市的噪音塞車的煩惱,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日出日落,兩個人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我真想問一下大家,有女孩會愿意陪我去鄉下當個現代農民嗎?”
徹底告別人生
相對于鄭文鋒的厭倦,不斷上演的自殺悲劇更震撼人心。
7月18日,年僅26歲的華為員工張銳,在深圳梅林某小區的樓道內自縊身亡。進入華為只有60多天的張銳,生前曾多次向親人表示工作壓力太大,并兩度想要辭職。為此,張銳的父親兩度來深看望勸說。在張銳父母親看來,華為每個月8000元的薪水,對負債累累的張家來說,是多么難得啊。父親第二次來到深圳時,想不到會與張銳陰陽相隔,張銳沒留下一句話,身后只有因上大學欠下的5萬多元債務。張銳性格內向,不主動和人交往,平時說話也很少(其母親的原話)。一位不愿具名的心理咨詢師指出,從這一特征出發,張銳很可能是抑郁癥患者。
7月22日,深圳市寶安區沙井電子塑膠廠女工小張墜樓身亡,關于自殺原因,警方初步斷定可能是因為工作壓力大,情緒抑郁,心理上不能適宜所致。
自殺是抑郁癥的極端表現,深圳這兩年每年死于自殺的人達到2000人,是死于交通事故的兩倍。7月20日深圳市四屆人大常委會的分組審議中,深圳市人大副主任邱玫呼吁全社會關注市民精神衛生:“深圳工作壓力大、生活節奏快,人的精神狀態容易出現問題,就連小孩子也會威脅老師說要‘跳樓’。”
主流文化單一
在很多深圳人因房價飛漲而焦慮時,5月份,李先生將自己的房子賣了出去,換得了80萬的現金;在不少人為自己沒有找到一份相對滿意的工作而煩惱時,6月份,李先生又辭去了在別人眼里無比羨慕的“兩高一低”(高待遇、高福利、低工作強度)的事業單位工作。
“年薪十五六萬,一年下來只有一兩個月忙,其他時間都很輕閑。身邊的人都不理解,這樣打著燈籠都難找到的工作,怎么說辭就辭了?”已經蓄起長發,一臉藝術氣質的李先生對此無可奈何,“我這個人愛動,單位的工作雖然輕松,但管得很死,不自由。看著身邊那些五十多歲的同事的工作狀態,想想自己現在才30歲,今后20年都要像這些人一樣度過,太壓抑、太痛苦了。”
說到辭職后的打算,李先生透露想做一個背包客,去歐洲走上兩年。“深圳的主流價值觀,就是掙錢、掙錢!這個單一的價值觀太強勢了,以至于有其他想法都被視作另類。人都快變成工作機器了,哪里還有生活。”
在哲學家羅素眼里,參差多態,才是幸福的本原。對于大部分已經滿足了物質生活需求的深圳人來說,精神層面的追求就成了生活是否幸福的重要因素。然而,單一的價值觀,讓深圳人的精神生活相對于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來說,比較貧乏,更有“深圳是文化沙漠”的極端說法。
“如果一個人喜歡唱歌、看電影、泡酒吧,就會被認為很有情調。你說這樣的城市,是不是精神貧血?在這樣的城市生活,會不會壓抑?”一位在廣西陽朔西街開酒吧的深圳朋友在其博客中寫道,“深圳是全國背包客最為集中的地方,在麗江、拉薩、黔東南、鳳凰、甘南這些背包客最喜歡的旅游線路上,到處都是深圳來的年輕人。只有做驢子(背包客的昵稱)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還是一個人,不是一部機器。”
想要扎根太難
2000年,蔡先生從貴州某縣的宣傳部停薪留職,帶著自己的女友來到深圳發展。蔡先生開始在一家小媒體做記者,每個月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女朋友在電腦城做文員,一個月也有2000多。
然而,7年時間過去了,蔡先生所在媒體經營狀況每況愈下,蔡先生的收入不升反降,每個月只有四五千左右。隨著年齡的增加,看著身邊的人收入不斷上升,蔡先生心中的那份恐慌和不安越來越強烈,特別是隨著小孩的出生,劇增的開銷和租房子的漂泊感,讓蔡先生的心頭沉甸甸的,“像有一塊鉛壓著!”
“現在最大的想法,就是在深圳買套房子,將家安上。可是關外的房子都要七八千了,我那點積蓄,買個廁所還差不多。要扎根深圳,太難!回貴州?現在還回得去嗎?回去又能干什么?”
深圳康寧醫院院長胡紀澤認為:心理疾患增加與深圳文化有關。深圳是一座移民城市,大約99%的人口都是移民。人們總是感覺這里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文化焦慮就會產生。另一方面,身處在改革開放最前沿的深圳,傳統價值觀被顛覆的沖擊最大。移民在多元文化的沖擊下,感到不知所措,由此產生焦慮,這往往與他生活是否安定,是否有錢無關。”
青春失樂園
30歲剛出頭的張女士本來是一個典型的白領麗人:自己是一家外企的中層干部,年薪近20萬,有房有車,自身身材相貌也比較出眾。父母親早在80年代末就到深圳做公務員,給張女士攢下了一筆不小的存款。然而,因為懷疑丈夫對自己愛得不徹底,張女士逐漸對愛情失去了信心。去年初,張女士和丈夫離婚。此后,張女士的精神狀況開始走下坡路,自閉,不愿與同事家人交流,人際關系不斷惡化,抑郁、焦慮、失眠,開始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甚至一度出現自殺的念頭,最后不得不去求助心理咨詢醫生,證實自己得了抑郁癥。
來深圳4年多的周小姐,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有抑郁癥。4年前,一無所有的周小姐來到深圳闖蕩。那時,周小姐擁有的最大財富便是樂觀和自以為的堅強。然而,4年時間過去了,除了收獲疲憊和幾次換工作的經歷外,周小姐仍然一無所有,更找不到一個在那時那刻能給她一絲寬慰的人。周小姐經常會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無望,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卻感到深深的孤冷;坐在忙碌嘈雜的office,卻感到無盡的空虛……“那是一種即使擁有了整個世界,也深知自己并不會快樂的可怕預知。”
前段時間,周小姐得知,一個朋友,為了“不想再過這么苦的日子”,而找了個大他七八歲的女人結婚;另一個朋友,為了“過上想過的生活”,同時和幾個人交往,已顧不上“玩火自焚”的后果……周小姐很迷茫,因為她一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命運,而不是那些急功近利的方法。但和那些朋友們相比,周小姐覺得自己又是多么的蒼白、可憐。周小姐很迷茫,因為“驕傲”的她向來看不起那些通過出賣自己獲得物質生活的人。但在深圳,周小姐這樣的人往往又是那個被看不起的人。
“在我人生最燦爛的時段,我以為找到了一處樂園。現在才發覺,原來那是永遠都到不了的虛無之地。”在華強北繁華地段的咖啡店里,周小姐無比沉重地表白。耳邊,咖啡店的音響里,一位不知名的歌手正在反復吟唱“如果沒有錢你還愛我嗎……”
(《環球視野》摘自2007年8月10日《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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