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需要一棟超級豪華大監獄
/文﹕南方朔
【明報專訊】研究近代貪污腐敗現象的,都必然對1992年意大利的大肅貪印象深刻。
因為,第二次大戰后的意大利政治,在美國主控下,為了遏制戰后初期的歐洲向左轉,特地塑造出了一種白道與黑道掛的體制,由于政治黑金化,于是幾乎所有的政府活動都必然拿回扣,而且理所當然,成為一種習慣。于是,1992年法官佩卓(Antoniodi Pietro)遂在米蘭這個「回扣城市」展開肅貪,而后演變成全國肅貪。這場肅貪被偵辦的高達3000人,包括兩個總理、3個黨主席、三分之一國會議員,至少有10個政商人物因羞愧畏罪而自殺。這場肅貪使得所有的舊政黨全部瓦解,意大利政治版圖全面洗牌重編,開始了所謂的意大利戰后「第二共和」。
而今天的臺灣,由于臺北市長暨國民黨主席馬英九涉及所謂的「特別費風波」,其實已讓臺灣陷入了類似于當年意大利的情勢之中。如果馬英九不幸被起訴,根據被起訴的法理邏輯,則臺灣差不多全部政治人物都必然也會被起訴,茍若如此,臺灣的政黨版圖豈非也將因此而劇變嗎?
要了解馬英九當今的困境,則必須先了解何謂「特別費」。早年臺灣高級公職人員待遇偏低,因而遂有了「特別費」之設,其中的一半角同變相加薪,另一半則是需要單據報銷的額外補助。對于變相加薪的這一半,后來的解釋是它雖不需單據報銷,但仍必須用于公務。這筆錢有的人直接匯入私人賬戶,有的則憑領據提領支票或現金。由于這筆錢不要單據報銷,當然也就成了「良心錢」,有沒有用于公務,反正都是當事人說了就算。
而馬英九所以出了問題,在于兩點:
其一,乃是它的市長特別費每月臺幣34萬,合港幣8萬余元,其中一半17萬元必須檢具單據報銷,但因馬英九對自己的辦公室管理不力,手下秘書余文為了貪圖方便,遂另外找了大額的發票來代替多張小額發票。這就是臺灣所稱的「大單換小單」。對于這部分,馬英九似乎一直不知情,因而盡管早在6、7月間他的特別費問題即已鬧得沸沸揚揚,馬英九仍很有自信的一再表示「一切依法,沒有問題」,直到檢察官展開偵辦,發現到問題,馬才知道問題的嚴重,當事的秘書余文也才承認自己用「大單換小單」。盡管后來馬的辦公室找到了那些原始的單據3000多張送給檢察官查核,但若查的結果證明大單與小單的總額相符,則此案應當只是秘書犯了偽造文書罪,馬英九當不致有問題;但若這些原始單據里顯示出數額不符,而且有馬英九私用之嫌,則馬就難逃責任。一般人都認為根據馬英九的操守與風格,他在需要單據的這部分,問題反而不大。
其二,馬英九真正嚴重的,其實是不必單據報銷而直接匯入個人賬戶的部分。由于馬個人節儉,顯然從他賬戶里每月交用的金額低于匯入的17萬元,這就表示這些錢有節余,而他并沒有在年底繳回,從嚴格的定義而言,這當然已構成了貪瀆。對于這部分,馬英九也是事先毫無警覺,在被約談后才發覺問題之嚴重。盡管他后來宣稱將這部分總計1500萬捐出,用以突顯制度的不合理,但捐錢卻顯然不足以否定他在嚴格意義下的違法。這也就是說,不論馬英九多么清廉無犯意,但在嚴格定義下,他在這部分已確實可算違法,如果檢察官硬要將他起訴,在法律上其實是站得住腳的,只是由此一來,卻會牽扯出一連串不可控制的后遺癥:
(A)馬英九因為將這部分直接匯入個人戶頭而被認為有罪,那么基于法律的普遍原則,其它用領據領走支票和現金的,是否也應該一并清查。目前臺灣有特別費的官員高達6500人,我們幾可肯定的說,這6500人能禁得起考驗的將寥寥無幾。如果檢察官只辦馬英九,而不能用同樣標準辦別人,則又焉能服眾?
(B)理論上,由于馬英九的特別費問題牽涉極廣,檢察單位自應有一套統一的辦案標準。只是此刻的臺灣,政治的矛盾也滲透進了司法檢調部門,因而遇到大事,司法檢調內部即錯亂成一團。舉例而言,檢察官在查陳水扁的國務機要費案時,即認為那一半不需單據的部分難以查核,因而不予列入追查范圍。如果根據同樣標準,馬英九不需單據的部分卻加以追究,不同的人辦案卻有不同的標準,即難免引發更大的政治風波。
因此,馬英九的特別費問題,盡管看來只是個案,但因它涉及整個體制里特別費的制度不良,它其實已成了攸關臺灣未來至巨的風暴中心。馬英九在特別費問題上,當然顯露出他缺乏警覺,以及處理危機問題時的顢頇無能,但設若他真的被起訴,國民黨也決定展開全面焦土抗戰,將全臺灣6500個有特別費問題的官員全部拖下水,而除了現在的6500人之外,過去的同級官員當然也難幸免。如果依最嚴格的定義辦案,馬英九特別費所造成的沖擊,將不小于1992年的意大利。這大概也是民進黨舉黨「打馬」時未曾想到的結局!
針對馬英九特別費的可能最壞發展,最近臺灣已有立法委員主張在臺灣興建一所高級監獄,俾容納全面清查特別費被起訴,甚或最后被判刑的高級官吏。這看起來像笑話,但若馬英九被起訴,臺灣民意接下來也要求全面清查,則新的大監獄,可能就不是笑話了。
因此,此刻的臺灣,隨藍綠斗爭的尖銳化,斗爭已不僅限于選舉而已,更逐漸的往司法領域滲透,任何不可能預期的重大變化,隨時都有發生的可能。馬英九如果真的被起訴,則未嘗沒有可能引發新一波的滔天政治風浪。馬英九如有事,則陳水扁當臺北市長時的特別費當然也難幸免,其它如呂秀蓮、蘇貞昌、謝長廷,甚至包括司法首長在內,也將全被起訴,一整代政治人物全都起訴,這將是多么不可思議的結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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