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評社2015年2月14日聚焦】去年最后一周才曝光的山西太原12·13討薪命案，今年以來持續引發廣泛社會關注和維權律師組團介入，本社曾將其視為“中國主流輿論首次持續聚焦一起民工討薪案”“中國式討薪”做深度剖析http://t.cn/RZNz3F8;1月16日以來新華社記者晏國政的非討薪說法“試圖反轉輿情”曾引起網民嘩然，遇害討薪女工周秀云家屬及其代理律師駁斥抗議http://t.cn/RZWZko6。然而就在上月底尸檢公布前夕，1月29日央視焦點訪談又拋出配合著視頻和所謂證據的更為精致的非討薪說法，卻引起更大的輿論反彈，更有網友逐一論證拆穿謊言http://t.cn/RZraRin。此后，山西討薪命案似乎輿論漸冷，但是2月9日，代理律師李勁松卻先后向太原市城鄉規劃局、國家住建部投訴舉報討薪命案背后更縱深的資本黑幕——嚴重的非法勞務分包、無證違章建設和嚴重的墊資施工——這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彈，直擊本案最敏感的根源要害。這些建筑業資本黑幕對工人利益的嚴重踐踏，實乃比警察暴力更可怕。

　　山西太原12·13討薪命案背后的資本黑幕究竟有多黑?根據代理律師李勁松先后向太原市城鄉規劃局http://t.cn/Rw2KTzs、國家住建部投訴舉報的材料http://t.cn/RwLrpRx，被太原惡警打死的討薪女工周秀云及其家人、工友等一共十余名工人所打工的“山西國瑞企業總部基地龍瑞苑項目”，建設單位為“省國資委下屬純國有企業”“山西茂翔盛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該項目“名義上的總承建商”是山西省屬國企山西四建集團，但是該項目“實際上的承建商”，卻是與茂翔盛房開公司相關負責人及山西四建集團相關負責人“有特別交情關系”的多個個人或私企大包工頭。律師更在山西四建集團的公司官網上查到，山西四建集團底下的92個項目部，合計共有178個個體大包工頭老板。勞務分包轉包的龐大利益鏈條昭然若揭！

　　更惡劣的是，山西四建官網竟還不打自招地供認了該公司曾經這樣打壓討薪：2010年一個施工隊包工頭得到山西四建的一個分公司的分包，完工后被拖欠500多萬勞務費，該施工隊采用圍堵分公司、嚴重影響其正常工作秩序的維權方式討薪，于是山西四建集團公司將其列入施工隊“黑名單”，按其內部規定，如此一來，施工隊將不予繼續使用。即使以后有良好表現撤消了這一黑名單記錄，還要“以觀后效，深刻檢討，承諾今后堅決杜絕發生類似事件，……同時警示各工隊要引以為戒，遇事多溝通，按組織程序解決問題，不能采用不正當的手段脅迫或違法亂紀”http://t.cn/RwcGy2v。可見，通過這種“賞罰分明”“恩威并用”的勞務分包轉包利益鏈條，各級包工頭被連帶地栓在欠薪共謀圈套中。建筑業的大資本如此精心鉗制維權，工人討薪能不困難重重嗎?

　　更黑的是，周秀云案代理律師調查到山西茂翔盛房開公司該“山西國瑞企業總部基地龍瑞苑項目”僅僅取得了《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直到打死討薪工人周秀云的2014年12月13日，都沒有取得《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和《建設工程施工許可證》。可是就在半個月前，影響全國億萬觀眾的國家媒體權威欄目——央視焦點訪談節目中，敬一丹卻口口聲聲說「“龍瑞苑”是一家國有建筑企業的工地，管理比較規范」(見視頻報導http://t.cn/RwcqOSQ，文字報導http://t.cn/RZBdwdp)。一個三證缺兩證的無證施工黑工地，經過中央媒體知名節目的名嘴三寸不爛之舌和生花妙筆，竟然就如此洗白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全面調查，周秀云案代理律師還查出了令人驚嘆的墊資施工黑幕：項目單位山西茂翔盛房開公司2012年1月5日才成立，注冊資本僅2千萬元人民幣，但這個龍瑞苑項目總投資卻高達17.8億元人民幣，是其自有資金的近90倍之多；土地出讓價款為4億元人民幣，是其自有資金的20倍；即使合同項下宗地的定金8千萬元，也是其自有資金的4倍。這就是說，龍瑞苑項目的施工不僅是無證施工，更是無錢施工，層層分包，又層層墊資，最底層的農民工遭遇欠薪也就在所難免了。

　　如此一個黑幕重重的建設項目——李勁松律師舉報材料中稱之為“無證違章建設、無證非法施工、無錢非法開工、無錢非法分包、非法榨取民工血汗錢牟利”黑幕——在發生人命關天的大案后，卻還能層層包庇、從地方到中央聯手洗白，可見幕后資本及其后臺背景之大。其實，早在去年年底就有媒體深度追查到：山西茂翔盛房開公司的工商注冊地正是山西省國資委的所在地，而其母公司山西國瑞房地產公司，正是為了修建山西省國資委辦公大樓“國瑞大廈”才成立的;涉事項目“龍瑞苑”是按照山西經貿集團戰略部署的省級重點工程，所在地太原市小店區更是相當重視，小店區人大代表專門表示過要對該項目建設給予更多關注和支持http://t.cn/RZy0hPj。如此資本黑幕、企業霸權、當地政府高度重視的背景下，小店區龍城派出所的民警在2014年12月13日那樣野蠻專橫地處理勞資糾紛，先發制人搶奪手機、群毆民工、打斷工人六根肋骨、活活擰斷脖子打死女工，難道會是一時不慎偶然造成的嗎？難道正是新華社記者晏國政、央視敬一丹、記者王劍鋒之流所呈現的那樣，似乎整個事件與欠薪討薪無關嗎？

　　本社今年1月針對12·13討薪命案發表的一篇反駁“非討薪說法”辯護文章時寫道過：“撇清這件事與討薪的關系誰最高興？是建筑公司的項目部。認定這件事與討薪有關系，那么建筑公司的項目部就要承擔責任，它至少要給公眾一個說法，多少使其在業界里有所警示、示范作用”http://t.cn/RZpf3RF。然而這只是一個最保守的估計——即：如果一開始就認定這事與討薪的關系，多少當然會給山西四建及茂翔盛的一些人造成某種風險。但是從事后的層層包庇層層撒謊直到從太原市到山西省的有關部門集體掩罪之行為來看，事情早已比我們最初謹慎設想的更嚴重得多。再看看“無證違章建設、無證非法施工、無錢非法開工、無錢非法分包、非法榨取民工血汗錢牟利”，我們才知道原來如此黑幕重重，難怪一點光都見不得！本社上述文章提到過“我們為什么近一個月來都沒有看到項目部發聲明澄清呢?”——現在看來豁然開朗：因為黑幕太多了!僅以2千萬資本推動近18億元人民幣的投資項目來看，根本就沒錢施工的情況下，缺錢的壓力層層向下，最終，最底層的工人也就必受欠薪之害了。

　　如此一個高度懸空的墊資建設，這種資本運轉方式，必然不得不依賴暴力強制。具體來說，是使用警察還是使用黑社會、流氓地痞維護資本運轉，只取決于地產資本的需求和便利程度。于是乎，地產資本涉黑、警察為地產資本保駕護航、公安警察的流氓化乃至不分青紅皂白侮辱打壓討薪工人(即法西斯化)，也就大行其道了。那些討薪命案曝光之初把首要矛頭對準警察暴力的泛左翼、律師和知識分子，其實只是反對了資本的爪牙。如果不改變病入膏肓的層層墊資和層層勞務分包的建筑業資本運轉方式，即使真的打掉資本的幾個爪牙，具有巨大權勢的地產資本還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換上一批新爪牙，而且保證新爪牙的效率更高、打擊手段更精妙、更不留痕跡、更兇殘無情。

　　可現在就是反擊資本爪牙——追究惡警罪責的斗爭都困難重重。例如，有自稱惡警王文軍之母的公開信試圖為惡警洗白、公然抹黑受害民工，甚至猛烈抨擊山西現任省委書記http://t.cn/RZD6uvF，甚至有所謂的律師為殺人惡警做無罪辯護，公然指責“警察的職業危險來自于人民”“人民為什么如此逆反”，理直氣壯地與全國人民對抗http://t.cn/RwcipHM;這些情況更加反襯出幕后資本之氣焰異常囂張，決心拼死抵抗。這種尖銳斗爭的情況下，只把矛頭對準資本的一些爪牙是力道不足的。

　　正在這場輿論斗爭似乎難以為繼時，討薪命案代理律師拋出的這些舉報材料，直擊幕后資本黑幕，不啻于一枚重磅炸彈，直擊本案最敏感的根源要害。

　　但值得注意的是，律師的舉報材料里引用了本月7日新華社的文章《一些國企內外勾結明火執仗圍獵國資》，其中寫道：“從中央專項巡視反饋情況看，一些‘國企蛀蟲’正在利用職權吃里爬外，損公肥私，一步步蠶食國有資產。……一些國企內外勾結圍獵國有資產已經到了明火執仗的地步!……2015年，巡視這柄反腐利劍已指向國企。中央決定，加大對國企巡視力度，實現對中管國有重要骨干企業巡視全覆蓋。通過巡視等有效措施，一定要清除這些‘國企蛀蟲’,依據黨紀國法嚴肅處理，公之于世，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http://t.cn/RwwvF42 李勁松律師把新華社這篇文章對號入座到山西討薪命案上，把討還公道、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寄望于黨和國家清除包括討薪命案幕后資本黑幕的“國企蛀蟲”的反腐行動。

　　然而國企反腐目前仍只是為了防止國有資產流失，這一點在上述新華社報道中已說得很明確。可是建筑業資本普遍而嚴重的墊資施工、勞務分包、乃至就算是低廉的土地出讓定金，都算不上國有資產流失，倒是經常拖欠著工人勞務費和包工頭的材料費、其他施工費用等工程款。要求中央政府觸動這些積重難返的建筑業資本運轉方式，不能只是寄望于上層反腐，需要更明確準確地提出訴求和研究解決思路。

　　此時，更需要重溫去年年底十位勞工學者致習近平主席的聯名信http://t.cn/RZLSjc7和新生代網站的《當代建筑業欠薪機制和勞資沖突調研報告》http://t.cn/RZSNfbd。概括其中較為切實可行的解決思路，加以闡發可包括：打掉工程違法轉包的大老虎，由此開始嚴肅查處建筑業的違法轉包行為，同時全國范圍試點總包施工企業與工人直簽合同；住建部門強化監管，對資金不到位的建設項目不予辦理；所有建設單位強制建立農民工工資預留賬戶，向所在區縣勞動部門和建設行政部門備案；而最為基本又最為重要的是，必須切實落實勞動合同(目前全國4千萬建筑工人多達80～90%沒有勞動合同)，查處違法轉包行為的企業的同時也可重點落實勞動合同。之所以把落實勞動合同看做最重要的一步，是因為，在整個建筑行業中工人是最容易受到侵害又有著最多的維權需求的，花大量資源加強各級勞動保障監管，都不如讓工人自己爭取到勞動合同這個最基本的武器，基于白紙黑字的共同利益組織起來，更能直接有力地監督行業中的種種黑幕亂象。

　　現在來看，比警察暴力更可怕的建筑業資本黑幕，實在是積重難返、嚴防死守著自己的利益地盤，然而持續積累發酵中的資本黑幕和階級矛盾終有炸裂的一天。法律如果不能為死難的討薪民工申冤、維護公平正義，那么群眾的呼聲和力量終究要伸張正義，要么逼迫上層改變，要么集體直接行動。無論如何應幫助工人自己武裝起來，才可能推動更為根本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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