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在國內不少城市,老人們早晚跳廣場舞是常見的事。但近一段時間,媒體卻頻頻曝出因為廣場舞影響了居民正常生活的消息,有居民以各種手段予以抵制,個別地方甚至發展到對抗。而媒體在報道這樣的事件時,也有意無意貶諷廣場舞是“中國大媽”們與社會進步不相協調的一種行為。
其實,關于人們在公園或廣場跳集體舞這樣的事,國外并不鮮見,我和朋友在不少國家都遇見過。當然,更常見的還有其他年齡層次的人群組織的各類集體活動,有的更瘋狂,場面類似北京迷笛音樂節。反感這一現象的媒體和人士認為,這類集體活動侵犯了私人空間,影響了私人權利,因而必須限制。但在社會經濟學家眼中,人們越來越青睞集體活動,恰是因為公共空間與集體生活受擠壓以后的反彈。
回顧中世紀以來人類市場交易史,社會經濟學家發現,交易特征的一個重要變化就是人與人之間直接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共享生活的空間也越來越少。
早期最流行的方式是集市交易。無論是地中海地區還是古代中國,人們都習慣于到集市上進行面對面交易。“趕集”及長期形成的專業化集市,不僅為人們提供了經濟上的方便,還為人們提供了集體活動與情感交流的場所。從十九世紀中后期開始,大宗交易之外,過去作為日用品交易重要場所的集市,逐漸演變為遍布城市的商店。其中,街道上規模較大的綜合商店,為滿足容納較多顧客需要,店前一般有廣場,商店與廣場在購物之外,就成為人們進行社會交流的場所。而社區內部的小商店,除了為人們提供生活必需品之外,也同時成為社區共享公共空間。擁有社區商店的地方,人們之間關系融洽,心理或精神性疾病發生率低,犯罪率也低。
但是,從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美國等發達國家推行超級購物中心,以沃爾瑪、家樂福等為代表的倉儲式特大型超市很快在全球范圍內迅速鋪開。沃爾瑪每到一地,除了少數專業化商店之外,至少會使五公里范圍內的街道綜合商店與社區商店關門倒閉。其結果,不僅是以其壟斷地位擠壓了其他零售商的生存空間,同時還消滅了街道與社區大多數公共空間,因而也幾乎消滅了街道與社區內的集體生活。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有著相互交流渴望及對集體生活向往本能的人們,尤其是已經從社會退卻到家庭、更缺乏共享生活的退休老人,就被擠到了城市中剩下的越來越少的公共空間:行政性廣場或街心花園。而且,因為他們來自于更廣范圍,缺乏熟稔感,所以,跳健身操或類似較簡單直接而非深入內心交流的集體活動,就成為他們的首選。這就是“大媽”們熱衷廣場舞的由來!所以,正是市場交易方式變化對人們對集體交往需求的壓抑,導致了這一現象。
既然是常見現象,為何中國大媽們的廣場舞更不受人待見?這里要加上中國特色。在中國城市,特大型超市擴張也在擠壓公共空間。而同時擠壓公共空間的,還有私人房地產的擴張。在國外,公共空間離私人住宅都有一定距離,而在中國,開發商為了最大密度使用土地,私人住宅與公共空間之間幾乎沒有任何隔離。所以,不是大媽們的廣場舞影響了私人空間,而恰是私人空間的擴張在侵蝕老人們的公共空間。這里有一個類比:在非洲不少地區,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了原本生活在森林里的大象侵犯人類的現象。其原因并不在大象身上,而是因為人類活動壓縮了大象領地。
當下,網上購物作為一種更新的市場交易方式在迅速擴張。與網下交易不同的是,商家只需要有倉儲場所,而不需要有交易場所;交易雙方是通過電腦進行鍵對鍵交易,而不需要面對面。社會經濟學家擔心,總有一天,沃爾瑪可能不敵電子商務,而社會有可能更因此走向碎片化,人們進行集體活動與情感交流的需求將更受壓制。這一問題如不解決,越來越孤獨的人們,一旦有機會在一起,有可能其集體活動更具瘋狂性和破壞性。
正因此,我們不僅要對“大媽廣場舞”予以更多理解和同情,同時更需要做的是,政府必須適應交易方式的變化,主動設計或建造更多公共空間,滿足人們集體交往的需要。當然,這些公共空間要適度離開私人住宅區。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