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帥去世了!
她曾經是一代人心中的楷模,使大量懵懂未開的60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獨立人格的魅力。
雖然黃帥像一支絢麗焰火那樣,經過短時間的燦爛綻放就漸漸消失于夜空,但她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及人生啟迪,卻足以相伴終生。
黃帥的魅力之所以經久不衰,關鍵就在于她所提出的問題,在她歸于沉寂后不僅死灰復燃,而且蔚然主流,成為中國教育的痼疾,使此后的數代小學生,都深受其害,于今尤烈。
許多年輕朋友可能不太了解黃帥的事跡,即聞名遐邇的“小學生日記事件”,這里略作介紹——
1973年,黃帥在北京市海淀區中關村第一小學五年級上學。班主任齊鴻儒讓全班同學都寫日記,要求寫出心里的話。
9月7日,誠實的黃帥如實在日記里寫出了她的心里話,并上交給了齊鴻儒。
“今天,××沒有遵守課堂紀律,做了些小動作,老師把他叫到前面,說:‘我真想拿教鞭敲你的頭。’這句話你說得不夠確切吧,希望你對同學的錯誤耐心幫助,說話多注意些……”
齊鴻儒看了這篇日記后說“提意見純粹是為了拆老師的臺,降低老師的威信”。
于是,接下來兩個多月,班主任號召同學“對黃帥的錯誤要批判,不要跟著她學,要和她劃清界線。”
一個13歲的小學生,被班主任老師帶領全班同學孤立、批判,她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黃帥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便給《北京日報》寫了一封信,希望報社來人調和她和班主任老師的矛盾。
她寫道:
“……只不過把自己的心里話寫在日記上,可是近兩個月老師一直抓住不放。最近許多天,我吃不下飯,晚上做夢驚哭,但是,我沒有被壓服,一次又一次地提出意見。究竟我犯了啥嚴重錯誤?難道還要我們毛澤東時代的青少年再做舊教育制度‘師道尊嚴’奴役下的奴隸嗎?”
如果考慮到這一年已經是新中國成立的第24年,毛澤東主席提出“教育革命”的構想也已經整整10年,班主任老師居然還一觸即跳,老虎屁股摸不得,不能接受來自學生的任何批評。
在今天《弟子規》大行其道,一些“前衛”學校已經恢復跪拜禮的情況下,班主任這種行為也許正常,但在當年的確可說是駭人聽聞,黃帥的來信和日記在《北京日報》發表之后立即引起廣泛關注也就毫不奇怪了。
多年之后,斯人已去。
我們拂去歷史塵埃,就會發現,黃帥和班主任爭論的本質,是要不要尊重學生的獨立人格?學生有沒有權利批評老師?
對黃帥在日記中批評自己“希望你對同學的錯誤耐心幫助,說話多注意些”,班主任齊鴻儒并沒有提出辯駁,他反感的是“提意見”本身。他認為:“提意見純粹是為了拆老師的臺,降低老師的威信”——這意味著,他否定了黃帥的獨立人格,不認為黃帥具有平等的、批評自己的權利。
齊鴻儒此后發動了對黃帥持續兩個月的“圍剿”,目的就是維護自己相對于學生不平等的人格地位。
這是什么?這是封建性!
任何進步教育理念都不會承認教師和學生的人格不平等。沒有教師和學生人格的平等,就沒有教學相長,共同追求真理,教育就會蛻變為教師對學生的統治。
黃帥反抗教育的封建性,難道錯了嗎?支持黃帥反抗教育的封建性,難道錯了嗎?
今天,不加批判的推崇《弟子規》、《三字經》、“二十四孝”等等,這是不是可以被視為教育封建性的復辟呢?中國教育還要不要培養學生的獨立人格?沒有獨立人格的學生能不能擔當起民族復興的重任?能不能負起引領世界的責任?
所有這些問題,都沒有被認真思考,但亟須被思考。我們甚至需要一場全國性的教育大討論。
“一個小學生日記事件”引發全國矚目之后,黃帥精神被概括為“反潮流精神”。
反潮流精神,其實包括了兩個層面的問題:
第一,潮流來了,是盲目地、不假思索地跟著潮流走呢?還是保持自己清醒的頭腦,先對潮流進行鑒別、思考?
第二,如果確認潮流是錯誤的,是隨波逐流,甚至假積極,推波助瀾,借機撈取個人好處?還是勇敢地站出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敢不敢反潮流,能不能反潮流,實際上是一個敢不敢堅持真理,能不能堅持真理的問題。
毛主席對此心有戚戚然,他說:“反潮流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原則!”并把這一原則寫進了黨章。他從來反對盲從,反對馴服工具論。
已是垂暮之年的毛澤東主席,心卻是和年輕人相通的,和一切被壓迫、被打擊、被鄙視的小人物是相通的。
當年,黃帥選擇了反潮流,她受到了支持。兩年之后,形勢逆轉,反潮流精神被徹底否定。
但問題是,思考是人的一種本能,壓制公開堅持真理的反潮流精神,只能導致普遍的虛偽。
大學生被培養成“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錢理群語)、被培養成藥家鑫、黃洋那樣的變態人格,難道是偶然的嗎?
黃帥去世,享年57歲。
在中國女性人均壽命已達77歲的今天,她堪稱英年早逝。
報道說,她死于癌癥,人們都說,癌癥的發生往往和心情抑郁有關——當年的“反潮流小闖將”是郁郁而終嗎?
如果是,那不是她個人的抑郁,而是追求平等人格的努力被壓制、是封建性卷土重來后的時代抑郁。
黃帥,一路走好!黃帥,歸去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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